从玉门出发,经沙州过张掖,与阴山遥遥相望,快马十五日,便到了匈奴都城统万城。
这一路上贺英和沈念为了赶路,都没怎么休息,饿了就啃两口干粮,累了就两人轮换值守小憩,直到一座巍巍的白色城池映入眼帘。
“一会儿从北面的平朔门进城,过城关可千万别乱说话,就说是来做生意的,那些胡子的马刀可是不讲道理得很……”
商队的领队汉子采下一把沙蒿,吹了吹上面的黄沙,编了个套脖挂在骆驼脖子上,拉着往沙子外头走。
贺英牵着马站在沙丘上,负手向城中眺望,高大的城垣外四面加筑高大宽厚的马面,倒不同于想象那般黄沙漫天,城墙内外种了簇簇沙柳随风摇曳,商旅往来,行人牛羊穿梭,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因要进城,贺英稍作乔装,脸抹黑了些,看上去像个干瘦的男子。一转身,只见沈念也抹了脸,嘴角还贴了两撇胡子,再配合故意弓背塌腰,虽五官没变,但打眼一看就像个中年客商。
贺英看着这般打扮的沈念,莫名地觉得有几分意思,平日里没什么棱角的总是书生模样的人,因着这层伪装多了丝生气,也不知沈念到了年纪大些是不是真就这副模样,沈念似发现她在看他,扭过头来,贺英略有些尴尬地移开眼去。
两人和着商队朝着城门走去,墩台上的黑旗在角楼飘扬,四周叫嚷声不断,守城的匈奴士兵将骆驼身上的货物翻了个遍,这才让他们进入城内。
一进城门,他们与商队在集市入口分道扬镳
贺英四下看了看,这统万城和中原的城不一样,规划得没那么细密,外郭就是普通民众住的地方,一栋栋平房连成一片,内郭就是有些地位人的宅院,再往里是统万单于的王族住的宫殿。外郭人口稠密,但一扫过去多是妇女老人,这时节,青壮或在外游猎,或在军队里效力。
今日似乎有什么祭典,街上挨家挨户挂着些牛羊做的饰品,香烛灯架四起,还有人在大街中央载歌载舞。贺英从怀里掏出一封弹丸大的牛皮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城东,炳烛张。
据说这是探子传回来最后的口信,至于具体是指的什么,只有到了地方,才能知道。
贺英和沈念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往东边而去,城角有些杂货铺,香料,玉石,粮食,她扫了圈,目光落在一家香烛铺的招幌上。
这家铺子并不起眼,就在街角的一个转角处,之所以吸引贺英的注意,一是因那情报中提及的炳烛,二是这里的人肯定不会自己做香烛这种东西,刚才路过那祭典歌舞旁,燃的酥油灯才是本地人做的,这些成样的香烛制品是外来的。
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
贺英默念了下这句话,和沈念对视一眼,走了进去,铺子里点着一支快烧到底儿的蜡烛,这蜡烛靠墙摆着,微弱的光照亮四面白墙,刚进城的时候,这里的城墙就是白色,因为这里筑墙是蒸土筑墙,用的是含有大量泥沙的三合土,所以与中原西北的黄黑泥墙不大一样。
沈念走过来,看了眼烛台的摆放位置,若有所思。
“可有人吗?”
这铺子里还是没动静,贺英耐心等了片刻,回过头和门边的沈念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大概不这里。两人刚打算离开铺子,沈念站在门边,脚步突然停住,抬头看向贺英,
“不对,蜡烛。”
贺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间,注意到了一丝不对劲,如果这蜡烛燃烧了这么长时间,白墙上怎么会没有一丝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她转过身子,快步又折回铺子里,刚走到柜台前,就听到阵细微的响动,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在柜台的角落里,躺着具男子尸体。
沈念上前把尸体翻了过来,摸了下鼻息道:“刚死不久。”
贺英抽出匕首,翻窗追了出去,只见那人正要翻墙而出,她三两步追上去,一把将那人的蒙面的布巾扯了下来。
竟是个中原人!
两人交手两三回合,那人一转身跳下院墙,贺英把匕首摁在腰间,紧追其后。可眨眼的功夫,那人就消失在了一栋乐坊里,这里进出的人各异,里面还传来阵阵胡乐声。
她盯着那人影追了上去,只见那人混在人群中,进到了一处屋子里,贺英当即跟了上去,结果一推开门,就听到几声尖叫,几个衣着暴露的胡姬和商人狼狈地缩在一处。她皱了皱眉,四下张望,却无那人的藏身之所,正要上前查看,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去路,带着些口音的话响起,
“你是哪里来的,敢在这里乱闯,我看你是想被扔到沙漠里去。”
贺英急中生智,垂下了脑袋道:
“做生意被人偷了钱,这才追了过来。”
外郭乱,抢货偷钱都是常有的事,但那打手依旧面色不虞。这时沈念在后面跟了上来,目光一扫,掏了几包事先备下的零散财物塞到对方手里,那打手见了好处,又警告威慑二人两句这才离去。
沈念四下看了眼,向贺英问道:“人呢?”
贺英站在门边,盯着那屋子,眉头微蹙,那人明明进去了,屋子里也没窗户,按理说不该没有动静,这时那屋子门打开,刚那群惊慌失措的胡姬走了出来,紧接着是跟在后面的商客。
可这时,贺英目光突然落在了前面一个胡姬身上,虽说胡姬比汉女身材骨架高大一点,可这胡姬未免肩背过宽了些。贺英想到刚才地上看到的那堆衣服,再抬起头对上那胡姬转过来掩住的半边侧脸,长脸有须。
那分明是个男子!
她快步穿过人群,一把搭住那“胡姬”的背,前面人一僵,反手亮出一把匕首刺过来。
贺英闪过,只听惊呼声和怒骂声四起,那名胡姬从人群中往楼梯下夺路而逃,这一回贺英看了一眼这乐坊构造,直接从三楼的栏杆翻身而出,在众人惊呼中落在了二楼那“胡姬”面前。
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她一把将人反手摁住,拉进了最近的一处空房里,手里的人还在挣扎,贺英将他死死抵在地上,
“杀了我。”
被压住的人仰起脖子,露出青筋,贺英手里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目光冰冷,
“别想这么容易死,说,谁指使你来的。”
沈念站在房门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呜咽惨叫声,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四下看了眼,只见虽然隐蔽,但这乐坊里有几双眼睛自他们进来前,就一直盯着他们。
直到一首胡曲奏完,房门才被拉开,贺英将匕首上的血在臂弯上蹭过,沈念望了房里一眼,
“死了?”
贺英平日里总是舒展的眉头拧在一处,轻轻点头,
“我把他下巴卸了,但没想到这人提前服了毒,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沈念面色不变,似是对这个结果早有些预料,他的目光又落在贺英身上,身子微微前倾,贺英一怔,两人之间离得极近,虽然做了伪装,但沈念这双眼近了看,依旧是沉静如水,他伸出手,轻抚过她的脸侧,那感觉快极了,一触即分。
“你……”
“有人在跟着我们。”
耳侧的声音轻飘飘的,但足以让两人在这喧杂中都听得清楚,说完,他又拉开距离,贺英看着他指腹的血迹,想是刚才那个杀手溅到脸上的。
贺英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了几道身影,都是身材相仿的匈奴人,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的行踪被识破了,但一想到这里是统万,一旦身份败露,匈奴人完全可以直接调兵,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他们。
那会是谁呢?
贺英和沈念对视一眼,从乐坊走了出去,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片平房密集的住宅街巷。
身后跟踪的人也看着这两人,谨记着自己的任务,躲开街面上的巡查,和两人保持一段距离,但当他们进入一条背巷的时候,前面那两个人就突然消失了。四周跟踪的人有些疑惑,望向领头的胡布,胡布给几人使了眼色分开去找,自己则沿着那两人最后出现的那条路走了过去。
这时,一个孩子从角落里跑了出来,撞在了身材魁梧高大的胡布身上。胡布蹙了下眉,呵斥了一句,可手上却轻柔地将孩童推开,只是刚脱身往拐角处一走,一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一抬头,两个中原人已经在拐角后等着他了。
站在后头高个子的男人,表情隐在影子里看不大清,前面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中原男子,目光冷冽,让他想起了荒漠里满月时的狼群里头狼,胡布咽了咽口水道:
“中原人,我的主人要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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