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裴昭华浮现错愕和惊骇, 却不动声色。
忍不住仔细望着面前的少女。一双漆黑眼眸凝在她的脸庞上,观察着,似在琢磨。
对上这样的眼神, 许缘凡心中一警。
她长睫低垂下, 将眼底深不见底的东西藏了回去。旋即唇角一扬, 故意用自然的语气嘀咕抱怨说:“姐姐,你越来越不关心我了。”
裴昭华没有说话。
片刻的安静里,许缘凡紧张得心头直打鼓。她像站到了一条微妙的界限上, 低头看不清笼罩在一团灰色里的前路,不敢进又无法退。
隐约觉得她发觉到了什么。
半晌, 裴昭华移开视线, 轻声问:
“怎么突然这么说?”
“以前你要是有那么长的休假时间, 肯定会提前告诉我,再带我出去玩。”许缘凡原本只是转移话题,说着,却真的难过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十八岁了,不需要再关心了。”
她话里透着浓浓的委屈。
像一个可怜巴巴、受尽欺负还要求自己懂事的乖孩子。
裴昭华忍不住撇唇笑了声。
她抬手用力捏住许缘凡脸颊的软肉,似笑非笑地道:“姐姐倒也想带你去玩。你忘了自己还要工作?”
‘“……”
裴昭华语气揶揄:“不是说人生唯一一次仅凭自己的心意选择做的工作吗?”
“……”
许缘凡哑口无言了。
“什么都要,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裴昭华顺手敲了她一个毛栗子, 见她小脸挂满郁闷的委屈模样, 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
“好了,等新的日程安排出来了,发给姐姐看。”
“好吧……”
许缘凡姑且被安慰到了。
闷闷地抬脸,伸手还想要抱抱她。裴昭华却微侧过身, 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自己去玩吧,姐姐还要看一下剧本。”
丢下这话, 裴昭华一个人进了书房。
“……”
落地窗映进外面的光,没有开灯的书房也透着霓虹闪烁的光。裴昭华坐在花梨木的大书桌前,望着正对面的书。
房间最长的边是一整面定做的书柜,硬木书柜高到天花板,颇有些顶天立地之意。玻璃门微微反光,里面几乎是满当当的书。
她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打开抽屉,随手将桌上厚厚的档案袋丢了进去。
并没有打算现在看。
她怔怔地想,十八岁……到底算大了还是小?
裴昭华的十八岁,已经是拿到影后的第二年了。
她在电影圈红得如日中天,彻底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同时付清所有欠债,让家里人对自己言听计从。
是她成为一家之主的年纪。
现在的小姑娘,就算再怎么生活在温室里未经风吹雨打……十八岁,也该有些自己的思想了。
越想越乱。
裴昭华起身,想去拿点酒喝,却又停一停。
她眉间因思忖紧锁,脸庞在暗处,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亮。
蛮蛮,是姐姐教坏你了吗?
—
几家事务所很快推荐过来了人选。其中有训练过几年,刚好适合出道的,也有签约没多久碰碰运气的。
姑娘们没有任何书面审查,直接参与面试。
宽敞的舞蹈教室里,评委席弄得很长,搬了好几张桌子拼凑在一起,盖上红彤彤的桌布,跟一条小红龙似的。许缘凡坐在最右边,旁边是徐慢慢。
她们几个不是真正的评委,却来得比评委还早。
一天下来,看了太多小姑娘的表演。所有坐在小红龙前坐着的人都微微弯着腰,累得精神涣散起来。
许缘凡歪了歪僵硬发酸的脖颈,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结果要比想象中惨淡得多。
她之前一直认为,邱晓蕾的舞蹈水平不怎么样,唱歌更加一般。和她差不多的漂亮少女应该是一抓一大把的。
事实上,能参与到《启明星计划》录制里的,已经是工作人员花费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在接连不断地海选场里挑出的最优秀的水平了。
邱晓蕾在这之中,能被记住,被观众投票投出来,说句千里挑一并不为过。
绝对不是几家事务所里随便送过来的,普普通通的预备役能比得上的。
又一场水平惨淡的表演结束。
许缘凡鼓着掌,观看对方表演的表情是认真的。
心却完全沉下来。
想着,如果随便选了一个,天资一般,最多在海外训练过两三个月的练习生,进她们这个选秀出生的团……
完全能想象到网络上会有多少讽刺的言论出现。
许缘凡在心中叹了口气。
有没有什么转机呢?
她两手交叠抵在额头上,像个小孩一样在心里对着空气许愿,拜托拜托,请来一个既有实力又有颜值的人吧。
谁的电话响了起来。
坐在长龙中间的负责人站起身,他边接起边往外走。听了两句后,却又折回来坐下了。
“好的,好……好,知道了。”
挂掉电话。
他探头越过旁的人,往她们这边看了眼说:“别那么沮丧,搞不好你们这次撞上大运气了!”
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
“谁的电话?说什么了?”
这个负责人是电视台的高层领导,平常拿腔拿调惯了的中年男人。他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肯把话说清楚:“是好事情,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
安静几秒,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骂他。
许缘凡开口问道:“为什么还要等到明天。今天的面试结束得比预计早,还剩半个小时,正好让她来一趟吧?跟我们认识一下。”
徐慢慢脑子转得慢,听许缘凡这么说,才明白过来这个大运气是指有不错的人要来面试。
“是谁啊?”
“她今天有工作,来不了。但是提前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已经放在休息室里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们相互看看,为这神秘且强势的做派震慑住了。许缘凡立刻问叶寄云:“小叶子,是你的熟人吗?”
话落,几个人又全部齐刷刷地望向叶寄云:
“到底是谁?”
“是谁啊?别卖关子啦!”
叶寄云表情疑惑且茫然,她“啊”了一声,这才想明白大家在说什么:“有谁要来我们团?谁?”
原来跟她没关系。
许缘凡起身,把椅子推进去淡定地说,“既然张总不肯说,那我们自己去休息室找找线索好了。”
“还要自己找线索吗?”徐慢慢满脸兴奋,忙抓住南子琦的胳膊晃动着,拉着她一起跟在许缘凡身后,“怎么像在玩什么解谜游戏一样,好带感啊。”
南子琦没有吭声。
从刚才开始,她就不怎么说话了。
几个人回到休息室,果然,桌上已经放着几份礼物样的东西。
叶寄云对这些人情往来、小恩小惠的东西并不热衷。抱着臂看着她们,阴阳怪气地说:“到底是谁,还得明天才肯告诉我们,看那张维装模作样的样子,别是准备把他女儿塞进来吧。”
“小叶子,嘴上留点德吧,”顾紫宜扑哧笑出声,“张总的女儿今年才两岁,还在穿尿布。”
叶寄云“切”了声。
顾紫宜认真地猜测道:“既然说她现在还在工作,说明肯定是已经出道了。最近是有什么歌手或者演员想转行吗?”
李逸云想了一阵子,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总之,看张总笑得满脸褶子的模样,来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小透明人物!”
叶寄云听着愈加不爽。却没意识到这种不愉快是觉得自己的地位被威胁了。
她抱起手臂,看向眼前颜色不同的包装物品,冷哼:“从来没见过送着见面礼,人却见不到的。”
许缘凡拿起最近的小盒子,用白色和紫色格子花样的纸包裹整齐的盒子,丝带中间绑着米色的卡片:
南子琦收
简单的四个字,漂亮到一错眼以为是印刷的字体。许缘凡学过几个月的书法,刚巧能认出,这是习的颜体。
不知道有多少人接触书法都先学唐楷习颜体,却很少有人能练到这么好。随手几个字,似将古帖里的端庄雄伟完整拓了下来。
许缘凡回过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身后的南子琦说:“你的。”
她又看见徐慢慢的,递给她。
这个小方盒子是用樱花粉混着鹅黄色的彩纸包的,甚至还系着一个软软的蝴蝶结,白底卡片也飘着金箔。
看上去最特别。
徐慢慢拿下卡片,看了眼那个字,脸上的笑意顿时愣住。
她飞快地拆掉包装。
几下翻出里面的东西——一个精致古典的象色木框,高透的面板底下是一个蝴蝶标本。
亚马孙河流的热带雨林里,有一种被称为“光明女神”的闪蝶。大而华丽,翅膀上的浓烈荧光随角度脉脉流动。
让人想到蔚蓝的穹苍,浩荡的多瑙河。
这蝴蝶,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美得惊心动魄。
极其漂亮的礼物。
徐慢慢却一下子白了脸,立刻捡起破纸将东西裹住,仿佛这个蝴蝶标本是个无比恐怖的东西。她转过头,跟南子琦对望了下。
两个人的眼神里都藏着说不出的内容。
第 32 章
许缘凡没注意到她们的表情。
她拆开自己的那份, 发现是一块特别精致的刺绣手帕,牌子昂贵。小而有档次的东西。
很礼貌、得体、合适用作初次见面的礼物。
虽然还没有见到面。
许缘凡望了眼别的女生手里的东西,虽然各有不同, 但意义和价值差不多。好像只有徐慢慢收到的东西特别一些。
她笑着问:“送你那么漂亮的蝴蝶, 没准是粉丝呢。你不喜欢吗?”
徐慢慢低垂着脸, 眼神里罕见地烧着火,一字一句地道:
“喜欢,明明是在故意膈应我。”
许缘凡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话落,这才想起, 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蝴蝶很漂亮。
有些人天生极其恐惧蝴蝶。
许缘凡轻声问:“怎么回事啊?”
“……”
徐慢慢不说话了。
许缘凡只好转头看眼南子琦。她拿着写了自己名字的小卡片, 映着光, 似乎在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喃喃地道:“应该不是她……不可能……”
“到底是谁啊?”叶寄云听见她的嘀咕,满脸不耐烦地道,“你们怎么也跟那个姓张的一样说话婆婆妈妈的?”
“这门隔音效果不好,”许缘凡拉了下她的胳膊,小声提醒说,“你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走廊上的人都能听见。”
“我说什么啦?”叶寄云眉毛皱得更紧, 对她的管教很不耐烦, 手一叉腰, “听见就听见啊!”
许缘凡静了一会儿,打量着她,然后说:“好吧,你就这样吧。”
叶小姐有脾气。
“没事了吗, ”徐慢慢语调带着疲倦,“我先走了。”
她也没跟几个人打招呼, 说完就真走了。
手上捏着那个用破纸裹住的蝴蝶标本的一角,像捏了个要去丢的垃圾。
犹豫几秒,许缘凡匆匆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然后跟了上去。
昨天晚上刮大风,把楼梯间转角处的玻璃窗整块弄碎了,今天中午才补上。走廊里吹进了很多枯枝碎叶,清洁工阿姨拖过一遍,还没有完全弄干净。
地砖灰沉沉的。
突然就一副入秋的景象了。许缘凡快走几步,追上徐慢慢,跟她并肩走着:“准备回家了吗?”
“嗯……不是。想随便找个安静的店坐会儿。”
“我知道有个店,离这儿挺近的,”许缘凡语气自然地问,“一起去吗?”
徐慢慢迟疑了会儿,点头说:“好啊。”
进店坐下。
两个人喝着奶茶,用不着许缘凡三言两句,徐慢慢就把心里憋着的话说了出来:“要空降的人,没准是我很讨厌的人。”
“为什么讨厌她。”
“……”
徐慢慢眉眼郁郁,咬着奶茶的吸管半天没吭声,却忽然好奇地问:“你长得那么漂亮,小时候,在学校里有被谁欺负过吗?”
许缘凡沉吟了会儿:“有吧。”
她说:“我小时候很害怕毛毛虫,有个男生知道之后,特意去抓了毛毛虫带到学校里,藏进了我的铅笔盒里。”
“哇,好恶心的人!”徐慢慢问,“那你哭了吗?然后他哈哈大笑又鼓掌又蹦跶,你们的老师也不管吗?”
许缘凡:“……”
“先没有哭,”在她莫名兴奋的语气里沉默几秒后,许缘凡老实巴交地说,“我把他按到地上打了一顿。然后把毛毛虫捏起来,从他的衣服领口塞进去爆浆了。”
“……”
徐慢慢瞬间被她吓得愣住。
回忆着,许缘凡眉心紧皱道:“捏毛毛虫的那个手感实在太恐怖了,我就哭了。哭着跑去老师的办公室告状了。”
“……”
“因为我平常比较讨人喜欢,所以那天所有的老师都把他骂了一遍,让他给我道歉。班主任还特意跟他爸爸谈话了。”
许缘凡面无表情地说完:“最后,他爸爸当着老师、我、全班同学的面,当场给了那个男生一个大大的耳光。打得他一个趔趄。”
徐慢慢彻底说不出话:“……”
许缘凡微笑道:“在那之后,他看见我会自动绕着走了。再也没有男生对我恶作剧啦。”
徐慢慢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半天又没吱声。
望向她的眼神惊叹感慨。
虽然早知道眼前的这个仙女不是柔弱小白花,但真听她开口说那么凶的话,还是有种微妙的错愕。
“怎么了,”许缘凡抽了张纸巾,帮她把捧着奶茶杯璧弄到的水珠擦掉,温声询问,“小时候被那个人欺负过?没关系,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会保护你的。”
“没,”徐慢慢沉吟了下,望着她小声说,“我是那个把毛毛虫弄女生铅笔盒里的混蛋,只会被你按在地上打。感谢老天爷,我们不是一个班级的同学……”
许缘凡唇角抽了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口吻委屈道:“就算是,我也不会打女生啊。如果当初在我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的人是你,我只会看着你哭!”
徐慢慢被她的表情和语气可爱到了。扬起唇角,还没来得及说话。
下一秒。
许缘凡垂眼轻声补充道:“或许哭着把你的作业本撕掉而已。”
徐慢慢:“……”
“许小姐,我跟你道个歉好吗!”徐慢慢抬手环抱住自己,“以后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不好意思啊,”许缘凡腼腆地笑了下,“我小时候有点缺安全感,所以又装又凶。现在不会这样了。”
徐慢慢的眼神保持相当程度的怀疑。
“你当小坏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许缘凡说,“其实小时候的打打闹闹,就算吃亏,别人也不会记仇的,根本不用耿耿于怀。”
徐慢慢:“整个初高中。”
许缘凡:“……”
许缘凡一瞬间想打电话把南子琦叫过来,一起问问清楚。这个大小姐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会上高中了还在往别人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吧?
“呜,”徐慢慢抬手把脸埋在掌心,“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那时候还小,又被人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是会做一些脑瘫的事情。”
许缘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很少有这种,完全掌控不了情况的时候。
手机震了下。
她胆战心惊地点开。
老师发来的催促消息,口吻越来越凶了。
“你还要去练舞吗?”徐慢慢凑近看了眼问,“都那么晚了,现在去,得练到什么时候结束?”
“十一点半结束,”许缘凡垂眼将手机塞口袋里,站起身,“我先走了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拜拜。”
徐慢慢跟她挥挥手,看着她急匆匆地走出店。
只能叹服地摇头,既要兼顾这边的工作,又不能落下专业舞蹈的时间,竟然还要学习准备艺考。
光做第一件最简单的事,就让她累得够呛了。
竟然还有人能完美地做好三样。
人和人的差距,果然跟两条腿的狗和飞机的差距一样大。
—
深夜回家,许缘凡只觉得浑身僵硬,胳膊酸痛。
像被路上的卡车撞过一回似的。
今天的老师特别凶恶。挨骂的时候,许缘凡随口顶了句:你是不是失恋了。
没想到说中了!
恼羞成怒的老师她吼的音量差点把天花板整块掀起来。
许缘凡不好再回嘴,只能低眉垂眼地听着。
还得琢磨言辞安慰一下老师。
精神和身体都饱受摧残。
还没进门,就听见烤箱“叮”的一声。
许缘凡眉眼立刻亮起来,推门进去后谨慎地看了眼,很好,不是阿姨在做饭。厨房里的人是裴昭华。
“饿不饿?”裴昭华戴上隔热手套,将刚出炉的披萨端到桌上。
许缘凡满脸委屈道:“饿惨了!”
“去洗个手,怎么会饿惨的,”看见她连马尾辫都松散下来的可怜样子,裴昭华眉毛蹙着,却又觉得好笑,“老师还不让你吃饭吗?”
“她说要带我去吃饭。可她失恋了,我不敢去啊……”
许缘凡进厨房洗了个手,很快出来说,“她在教室里还会绷着老师的架子,如果单独跟她去吃饭……我怕她死死地抱住我哭。”
“又失恋了。”
裴昭华似乎想说句正经话,想了想,却没绷住地笑出声。
实在是,她的老师每次失恋的理由都很好笑。
被算命的说跟他的母亲八字不合、下雨天突然发现男方脑袋上的发际线粉顺着流了下来、他太高了,说话音量往头顶飘听不清句子之类的。
裴昭华不想幸灾乐祸,却没藏住期待:“分手理由是什么?”
许缘凡迟疑几秒,干巴巴地说:“她在男朋友的电脑里看见很多成人小电影,里面的主角一个比一个丰满,跟她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裴昭华:“……”
裴昭华立刻转移话题,拿起刀帮她切分开披萨:“吃吧,小心烫。”
“唔。”
许缘凡实在太饿了,掰着披萨吃,几口解决掉一块。
裴昭华看着她吃着东西:“每天要兼顾那么多事情,累不累啊?”
许缘凡抬眼:“不累,很高兴。”
裴昭华:“很高兴?”
“嗯,”许缘凡弯起眼睛,“做自己选择做的事情,怎么会不开心。”
“……”
裴昭华瞥她一眼,又问:“工作还顺心吗?”
许缘凡点点头,跟她讲着好玩的事情。
很快讲到今天的怪事。
“人没有来,却先送了见面礼,而且南子琦的眼神也怪怪的,”许缘凡一边往嘴里塞披萨,一边含糊地说,“她好像在吃惊,又好像是高兴。我问她怎么了,又不肯开口。”
裴昭华认真听着她说话,“明天就知道了。”
心里却在想别的。
怎么队友之间,连一个眼神都要那么注意……
裴昭华沉默了一下,说:“你这个队长,真是很把队友放在心上了。”
“嗯?”许缘凡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抬脸望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裴昭华盯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反倒语气温和地问道:“在公司里有遇见什么长得很帅的男生吗?”
许缘凡蹙眉,垂眼继续吃披萨,含糊地道:“没注意。”
没注意……
果然。
这些年,竟然只听她讲过跟女同学之间的事情。唯一一次,许缘凡初二那年提起过一个男同学。
是某堂课的小组汇报,她作为组长上台,需要先介绍哪块是哪个组员的成果,却把一个男生的名字记错了。
男生立刻大声地指出她的错误。
许缘凡诉说的时候还很委屈。觉得自己只是记错名字而已,既然老师都没反应过来,就不应该被打断。
打断会影响分数。
裴昭华当时笑得很开心,说,不是你先把别人的名字弄错的?
现在想想,那会儿已经同学一年多了,许缘凡怎么会连同组男生的名字都记不住……眼里就这么没有他吗?
她早该察觉的不对劲的。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身旁怎么可能连一两个整天围着她转的男生都没有。
除非她自己用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完全隔绝掉了。
这个小姑娘,好像连余光里都不曾有过任何男生的身影。
许缘凡觉得她话里有话。
疑心那晚凑近想要轻吻她的念头写在了脸上,被她察觉出端倪。
禁不住惴惴地抬眼。
嘴里的东西没怎么嚼就下意识咽了。突然卡在嗓子里,她猝不及防被噎得闪泪花。
“吃那么急干什么?”裴昭华赶紧拿起饮料,递给她。
许缘凡喝了几口果汁,勉强顺了气。
裴昭华嗔她:“有人在跟你抢吗?”
沉默几秒,许缘凡可怜巴巴地道:“太好吃了,我又太饿了嘛。”
裴昭华听了,无奈地扬唇,忍不住抬手轻按了下她的脑袋道:“急什么,不着急的。”
不着急,她还年纪小。
长大就不会了……
许缘凡眼神困惑了下,总觉得她语气有点微妙,似乎在说别的什么。
她垂眼,继续往嘴巴里塞披萨的时候想:
万一,昭昭已经知道了,却还是对她那么温柔。
那她是不是可以表白试试?
第 33 章
三两口吃掉剩下的披萨, 许缘凡后知后觉地吃撑到了。吃撑的难受加上一整天的疲倦感涌上来,她被击打似的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怎么了,刚吃饱就叹气?”
裴昭华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许缘凡“唔”了声, 想说太累了, 又觉得不可以说这个话。
于是嘴里嘀咕出几个自己也没听懂的字。
“累了?”裴昭华却听懂了。把椅子拉到她身旁坐下, 侧过身,温和地道,“以后如果事情多, 就跟你老师请个假,你怕她吗?我看你也不怕。”
许缘凡转过脸, 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映在眼眸里呈现一线认真乖巧的润泽。
“昭昭, 你以前说过, 很喜欢看我跳舞的。”
“……”
等了一会儿。
裴昭华望向她的眼神温柔却有些不可测,用轻柔自然的语气问:“姐姐看你跳舞的时候总是很高兴的样子。其实不高兴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
平常只是普普通通地跳舞而已,喜欢是喜欢的。状态好被夸了高兴一点,辛苦了低落一点。
只有裴昭华过来看她,才会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以前有个同伴就吐槽过,说:总觉得每次有什么比赛,许缘凡的状态好到直接能飞起来了。
没来得及回答。
许缘凡的手机响了起来, 南子琦的电话。
她按了接通。
裴昭华依然坐在旁边, 这个距离能模糊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南子琦问:“你现在有事吗, 能不能出来吃个夜宵?”
“怎么了,”许缘凡按了下自己吃撑的胃,此刻听见夜宵这个词都有点想吐,“有什么事情吗?”
“有, ”南子琦沉默几秒,又无奈地笑了声说, “我们团的新成员回来了。我本来想跟徐慢慢一起,和她先聚一聚的,徐慢慢不肯去。我用工作来说服她好久,她说你来的话,才肯一起去。”
“你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许缘凡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被她们的神神秘秘弄得脑子疼。
南子琦毫不隐瞒:“同学。”
“我知道,这个慢慢说过,”许缘凡问,“具体是发生过什么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南子琦语气困惑,“平常总待在一起玩的,跟所有关系好的同学一样。”
“慢慢说,她讨厌那个人,”许缘凡继续按着太阳穴,“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役偶像吗。”
“算吧,她之前的合同结束了,今天刚刚回国。原来是NI的前队长,季令柔。”
“……”
话落,许缘凡瞬间腰背笔挺地坐了起来。
她之前半死不活的疲倦样子一扫而空,不敢置信地问:“季令柔?你是说……那个季令柔吗?!”
海外的女团运营成熟,大大小小的团琳琅满目,其中能混出头的却少之又少。季令柔是其中的佼佼者,在异国他乡都能成为当地国民度最高的偶像之一。
如果说叶寄云是出道即巅峰,一瞬触碰过女团天花板的人,那季令柔就是稳扎稳打地从低往上爬,一步步走到最高处深深扎根的人。
当之无愧的优质偶像代表。
许缘凡喉咙滑动,甚至傻愣愣地掐了把脸,驱散萦绕心头的强烈不真实感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要从神坛跌到我们这儿了……”
“没有,她想要回国发展而已,”南子琦难得听见她的这种语气,不由笑出声,“不愧是季令柔。竟然让你都那么不淡定了。”
话一顿,南子琦又问:“那你能出来吃夜宵吗?我们四个先见见面,聊聊天。”
“好、好啊。”
许缘凡根本没法说拒绝。
挂掉电话。
许缘凡立刻转过身激动地抱住裴昭华道:“竟然是季令柔……那可是季令柔啊,这次我们团真是要起飞了!季姐姐竟然会下凡来我们这个小糊团。”
裴昭华本来无表情地任她抱着,闻言又伸手推开她,语气难掩嫌弃:“还没见面,就先叫上姐姐了?”
她冷笑一声,又补了句:“不是所有人比你年纪大的都喜欢被你叫姐姐的,小心一见面就被讨厌。”
许缘凡甜甜一笑:“不会,季老师才不是那样的人。”
“……”
许缘凡继续傻笑道:“不用担心我的。”
裴昭华抱臂睨她:“谁担心了,我在嘲笑你。”
许缘凡:“……”
“好吧,随便你笑吧。”许缘凡站起身说,“我要去化个妆换身衣服了,不能这么邋遢憔悴地见季令柔。”
裴昭华:“……”
等她打扮好出来。
裴昭华看了眼时间说:“程叔在楼下等。你快结束了再联系他送你回来,那么晚了,不要自己打车。”
许缘凡乖乖应道:“好,那我走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回来。”
裴昭华没说话,坐定着,一直看着这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换好鞋,把门带上。她才起身去吧台,打开上锁的橱柜取出酒。
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以前,裴昭华每晚都会喝酒,一杯高浓度的威士忌或伏特加入肚,让整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许缘凡在她身边看着,竟也学会了喝酒。
那年她连十四岁都没到。
于是,裴昭华不得不端起严肃的姐姐样子,教训她酒精对身体没好处,严禁她碰。
还以身作则地戒掉了酒。
原来摆在客厅里的精致酒柜,也搬进了许缘凡的房间,变成她摆放各种娃娃的展示柜了。
裴昭华懒懒地靠着椅背,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或许是这些年很少喝酒的缘故,才刚半杯,淡淡粉意泛上脸颊。
许缘凡笑眯眯的样子在眼前晃过。
明明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一双清澈见底的深褐色眼睛又大又亮,白皙微圆的脸蛋,天使似的甜蜜笑容。
软乎乎的小身子靠过来,嗓音软糯糯地叫着姐姐。
裴昭华抱着她的时候总是无比满足和得意。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那么多年了。
裴昭华喝着酒,无端想起一个十二岁就拿国际摄影奖,又能唱歌又能当时装模特的摄影师。
他早年出柜,过得风流潇洒。事业爱情两丰收。
结果,恋爱多年的男朋友跟他分手,去相亲结婚了。
摄影师整个人变得偏执又焦躁,成天抽烟酗酒,名声地位一落千丈,在竞争激烈的圈子里很快被冒上来的新人完全取代掉。再也没人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也有过得幸福的,去海外领了证或是直接移民了。
这类事情,在圈子里并不算罕见。
裴昭华以前对这些既没兴趣也没抵触。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蛮蛮竟然喜欢女生。一阵微妙的刺痛浮现,像阴翳般包裹住整颗沉重的心脏。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难受。
这件事她默默存放在心底,刻意不去多想,准备让时间去发挥修正的作用。可是酒精让思绪不完全受控。
裴昭华不动声色,盯着手里空空的酒杯。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自己并不是什么理智开明的人。
根本接受不了妹妹喜欢同性。
“……”
她表情怅然地拿起手机,点开视频软件。
搜索框里只有一个历史记录:许缘凡
裴昭华刚要点进去,指尖停顿几秒,又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名字。
徐慢慢。
许缘凡讲电话的语气,又轻又柔地叫她,慢慢。
呵。
第二个“慢”字还没输进去,搜索框里已经智能地显示出了很多:
“许缘凡徐慢慢”
“许你慢慢cp ”
裴昭华眉头紧蹙着,脸色严肃又阴沉地盯着相关视频。她没有点开,删掉重新输入:“许缘凡cp”
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这个叫徐慢慢的女生。
结果很快跳转:
“许缘凡X徐慢慢”
“许缘凡X南子琦”
“许缘凡X叶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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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缘凡X全员 all向磕爆”
裴昭华:“……”
—
定位的火锅店不像在营业中的样子。许缘凡被司机送到门口后,自个儿绕着店四周转了一圈,确认没来错地方,才终于进门。
四个穿着干净制服的店员面带微笑,说了句,“欢迎光临,里面入座。”脚步不动,继续跟门神似的杵着。
许缘凡打量着四周,整洁明亮的环境静到诡异,完全没有别的火锅店那种热闹吵嚷的气氛。
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徐慢慢和南子琦。
再也没的客人了。
许缘凡走过去,坐下,玩笑地问:“你们是包场了吗?”
“算,也不算,”南子琦解释道,“这是季令柔的店,本来是过几天才正式开业的,今晚是试营业。所以只有我们。”
徐慢慢低着头,盯着手机玩消消乐。
一声不吭。
许缘凡看眼面前热腾腾的四格锅底问樱花落海洋:“菜点好了?没有点我的份吧,我实在吃不下了。”
闻言,徐慢慢惊讶地抬起脸。
瞪了南子琦一眼:“你说她很愿意过来吃火锅的。”
许缘凡忙道:“很愿意过来给你们布碗下菜。”
“骗人,”徐慢慢又把脑袋低下去,自顾自嘀咕着,“你只是来打探情况的。”
“这么说也对,”许缘凡干脆直白地问道,“你们怎么每一方的说辞都不一样?弄得我满头雾水的,到底怎么了。”
徐慢慢不敢抬头,讪讪地道:“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黑历史。”
她手指挪动着消消乐的小动物。
许缘凡身子前倾,一把拿走她的手机,放在自己的空位这边。然后抱臂睨着她,似笑非笑:“说吧,什么黑历史。我这个队长应该有知情权。”
“先把手机还我。”徐慢慢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此时锅底沸腾煮开,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来上菜。一盘盘新鲜欲滴的食材放到桌上,剩下放不下的还留在餐车里。
徐慢慢拿起筷子开始馋了,指挥许缘凡:“快,去帮我调个酱料!”
“……”
“你刚才自己是说来帮我们布碗下菜的!我要一半花生酱,放点香菜,放点白糖,再加一半辣油。一定要装满,酱料少不够吃。”
“你这个配方,”许缘凡听着直皱眉,“闻所未闻。好恐怖的样子。”
她站起身,又问:“子琦要什么?”
南子琦摇摇头:“不用,我吃火锅从不蘸酱料。”
“好。”
下一秒,徐慢慢就起身从对面的空位捞回了自己的手机。
许缘凡找到调料区,拿了个碟子,按照徐慢慢的话往里放东西。
很快,手里出现了一盘复杂难测的神秘液体。
她双手端着往回走,上面的那层辣油随着脚步不停晃动着。
许缘凡垂下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只装得太满的茶碟上面。不该那么听徐慢慢的话,把调料盛到快溢出来了。
现在走得举步维艰。
她几乎是半步半步地走着,慢吞吞地往前挪。
突然,一只手从身侧将她的碗稳当地接了过去。
许缘凡心下吃惊,侧脸望去,见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拿着碟子往前几步。直接放到徐慢慢的手边。
旋即在她面前的空位坐下。
许缘凡跟在她后面,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木呆呆的。
却先看了眼碟子。
装得满满当当的碟子竟然连一点油边都没晃出来。
这手也太稳了!
许缘凡眼含钦佩地望向新入座的女人。她戴着深灰色鸭舌帽和口罩,整个人的身形拢在宽松的外套里,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下一秒,她摘下了帽子。
长睫下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徐慢慢,语气挺平静地道:“徐慢慢,我回来了。”
第 34 章
徐慢慢唇动了下, 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扬唇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是我们俩点的,”南子琦对这微妙的气氛毫不在意, 招呼着问, “你看看够不够, 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不用。”
季令柔嗓音清淡细柔,天生的温柔样。一双漂亮得跟人偶似的杏核眼却太过明澈,显得深不可测。
她直勾勾地望着徐慢慢, 眼神里有种毫不掩饰的观察。
徐慢慢则低头,专心或假装专心地玩着消消乐。
火锅里咕噜噜地冒着沸泡, 还没有下任何菜。
许缘凡一边判断着情况, 一边慢悠悠地帮她们把肉片放下去。她问:“前辈, 你真的打算回国之后,跟我们组合活动吗?”
本来想先聊些别的,稍微亲近点再谈这种事情的。可是现在的气氛太微妙了,许缘凡没办法,只好先提出这个话题。
“是,之前追节目就觉得你们特别优秀,每个人既有实力又有特色, ”季令柔说, “能有这个机会, 我真荣幸。回来的前一天激动得没有睡好。”
许缘凡沉默几秒。
如果是别人说出同样的话,她完全可以用绝对不会出错的笑容和言辞简单与之寒暄。
可是,季令柔的眼神太过认真,说话的语气又太过轻柔。身上那股神秘高雅的真诚, 让人稍稍靠近就会感到心旌摇曳。
仿佛不是一般客套,而是出于本心的实话。
许缘凡动摇着, 一阵受宠若惊的轻飘感攫住了她。
理智上觉得肯定是假话,心里先感动了。
多好的前辈!
多温暖的话!
许缘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徐慢慢头也不抬,嘴角却往一边挑了下弧度。
那个表情。
很难说不是嘲讽。
“……”
许缘凡回过神,继续跟季令柔聊着别的。南子琦看起来有点饿,下筷子的速度偏快,吃得快也不耽误她搭话。
她们三个人聊着,气氛还是逐渐升温的状态。
徐慢慢就像个被大人硬带上饭局的可怜娃,偶尔吃点东西,其余时间都在盯着手机屏幕。
她玩得有点累了,干脆把手机放桌上单手滑着。
蹙眉严肃的模样。
许缘凡侧目刻意地看了眼,心里暗笑。
来的时候是这关,现在还是这一关。玩得那么认真连一关都过不了。
许缘凡没玩过这个游戏,不知道到了后面,自然会出现这种难度高的关卡。几天通不过并不奇怪。
徐慢慢专心致志地换着小动物的位置,这一关有几个夹在墙壁之间的冰块特别难敲掉,每次都剩下那么两三块,屡战屡败。
新的一局开头很顺利,她指尖随便地滑了几下屏幕,冰块一个接一个地破碎。本以为胜利终于到来,但到中间开始越来越艰难。
眼看步数又快要用完了。
那个可恶的夹缝里还剩两层冰块。
徐慢慢指尖悬浮在屏幕上,犹豫抉择着,怎样换位置也看不见活路的样子。已经卡在这关两三天了,这次无比顺畅的开局让她还以为好运来了……
结果……
徐慢慢气恼地瞪着屏幕,恨不能用眼神把冰块敲破了。
她正要胡乱地滑几下小动物,自杀重开时。
手忽然被抓住了。
徐慢慢一惊,余光瞥见对面人凑过来的长发。
鼻尖隐约有幽幽梨花香气。
她稍稍抬眼,望见细白修长的脖颈和锁骨上晃荡的细碎银链。再往上,微抿着的唇,侧着脸望着她的手机屏幕的表情娴静。
有多少年没有真正见过面了,这个人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自始至终都那么平静。
徐慢慢眼神晃动了下,很快回神。
季令柔伸手轻点两下屏幕,躲在右下角两只小动物的位置交换,开始爆炸,奇迹般地炸出彩色的猫头鹰继续打着冰块。
几秒后,冰块清清爽爽地消失了。
顺利通关。
“……”
徐慢慢抿唇,半晌才笑得似是而非地说:“你还是……什么都比我厉害。”
季令柔眼神里的笑意柔软,“没有这回事。”
片刻沉默里,许缘凡终于品出些不对劲来,她微微垂下眼,掩藏住震惊的情绪。
只有南子琦专注地吃东西,憨厚地问:“粉丝怎么没人捞啊?你们再不吃就全都化掉了。”
—
深夜,许缘凡回到家,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进门的所有动作都放得很慢。
生怕弄出一点儿声音吵到裴昭华。
她进厨房洗了个手,扔纸的时候,忽然看见原本空荡的垃圾桶里有个鼓囊囊的黑色袋子。
许缘凡弯腰轻触了下,果然是酒瓶。
不由无奈地笑了。
她家昭昭,为了不让她有样学样,连仅有的稍微不太健康的爱好都要戒掉。其实喝点酒又怎么了。
许缘凡走出厨房,跟穿着睡衣的裴昭华打了个照面。
“回来了。”裴昭华嗓音微哑。喝醉的人容易半夜感到口渴,她起来倒水。
“嗯。”
许缘凡看她的样子,立刻比她先一步钻回厨房,倒了杯三分之二是八十度三分之一混冷水的温水。
笑吟吟地端给她。
裴昭华结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喝着。
可能她现在乖乖喝水的样子太可爱了,许缘凡忍不住想逗她:
“昭昭,你偷偷喝酒了啊。”
“……”
裴昭华垂下眼,说,“没有,喝了杯咖啡。”
“哦,”许缘凡下意识回头,水池里确实还有没有洗的咖啡杯,“原来是咖啡啊。”
“几点了才回家,”裴昭华伸手似乎想去捏她的脸,却又收回,改成敲了下她的脑袋:“赶紧洗漱一下卸妆睡觉。”
“嗯。”许缘凡应着,往前走几步。
裴昭华跟在她身后准备回房。
许缘凡忽然停住脚步,一下子转过身,正走着的裴昭华猝不及防地撞到她,旋即被她伸手抱住腰。
温热细腻的脸颊凑过来,轻轻贴住她的衣领。
嗅到咖啡香气遮掩住的浅淡酒味。
“撒谎,又喝了咖啡不代表你没有喝酒。”
裴昭华眼神晃动,一只手抬起按在她的后脑,想阻止她乱动。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抱住她。
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抱着属于她的小朋友。
许缘凡察觉自己被她按进怀里后,顿时乖了,身子软绵地贴着任由她抱。唇角无声地扬得高高的,心想,酒真是个好东西。
被她抱住的感觉真舒服。
顿几秒,裴昭华语气幽幽地说了句:
“你的粉底液蹭我睡衣上了。”
许缘凡:“……”
“知道了知道了,”许缘凡咬唇,脱开她的怀抱,既窘迫又恼怒地说,“我现在就去卸妆。”
她飞快地进卫生间,洗脸洗漱。
边洗边想,裴昭华喝了不少的样子,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因为自己化了个破妆就错过。
得想想办法,想个什么办法,让她可以继续抱着自己。
最好再能发生点什么……能发生的事情……
许缘凡搓得脸颊满脸通红。
洗干净泡泡,对着镜子一照,白皙的脸蛋透着粉晕,眼角眉梢里透着不可言说的激动愉悦。
她不由用力地掐掐自己的脸。
不许笑得那么猥琐……
许缘凡素着一张白嫩的脸,穿着清纯又干净的睡衣,敲门进裴昭华的卧室。楚楚可怜地道:“昭昭,我的面霜用完了。”
裴昭华刚换好睡衣,靠在衣柜边半侧过身看她:
“柜子里没有吗?”
许缘凡承认这是一个相当破烂的理由。裴昭华接到的品牌代言,加上逢年过节各种大牌蜂拥送上的公关礼物,家里的化妆品护肤品都是成箱地堆在储藏室里。
哪怕裴昭华一直在往外送,柜子里还是满满当当的。
“柜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许缘凡笑了声,“我不知道用哪个。昭昭,可以跟你用一样的吗?”
这话,让裴昭华不觉得奇怪了。许缘凡总是会喜欢她喜欢的东西。
“自己拿。”
许缘凡磨磨蹭蹭地用她的护肤品擦了脸,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留下,上次说怕黑怕鬼就光被她笑了。
许缘凡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
最后起身,非常直率地问:“姐姐,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裴昭华一双漆黑的眼睛,声色不露。心想,平常不叫姐姐,除非开始打什么小算盘。
“不能。”
这拒绝的字眼,没人能比她说得更温柔。
以至于许缘凡心跳愈加砰砰,扬起下巴,“别那么冷漠,而且你喝醉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睡。”
裴昭华:“……”
许缘凡也想吐槽这个的理由。
但是她绷着表情,仿佛自己说出的话特别正确,是极其有道理的。
裴昭华看着她,半晌目光清醒又迷离。
她说:“是谁醉了?”
第 35 章
许缘凡盯着她笑, 嘴里轻轻嘀咕:“还能是我喝醉了吗。”
话落,裴昭华往前一步。
那双漆黑眼眸近距离睨着她,要笑不笑地问:“那你在说什么醉话。”
许缘凡:“……”
裴昭华唇角一弯, 眼神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道:“你自己的房间不够你睡么, 还要跟姐姐挤。”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
顿住几秒,许缘凡垂下眼帘,语气轻而认真地继续说:“可以不要用第三人称了吗?我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却还跟很久以前一样。
跟许缘凡说话的时候, 总自称姐姐。这种分明是和小孩子对话的语气。
裴昭华皱起眉,笑容已经消失。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儿。
半晌, 裴昭华点头, “好, 我知道了。”她微微偏开眼,望向窗帘缝隙间的光亮。
是那种难掩黯然的语气。
许缘凡心揪起来,几乎瞬间要收回之前所有的那些不乖的话,恨不能变成一只小狗,摇着尾巴舔她的脸,可是不行!
必须让她知道姐妹关系毕竟不是亲的。
该要变化了!
她咬唇忍了又忍。
轻轻柔柔地说:“昭昭,你真的得把我当成一个大人看待了。”
“好吧, 大人, ”裴昭华闻言微扬下巴, 侧脸望向她,似乎是很和颜悦色地问,“这位大人半夜还待在别人的房间里,想干什么?”
“……”
不知道是许缘凡做贼心虚还是什么。
总觉得她的眼神, 充满穿透和压迫感。
这里是不是姑且退下比较好?许缘凡心里又不舍得,昭昭多少年没在她面前喝过酒了。
难得现在她有点晕乎乎的, 脸上也没那么不动声色了。
实在太可爱,今晚一定要想办法抱着她睡!
许缘凡选择了声东击西。
“我刚才不是去见季令柔了嘛,终于见到她本尊,可是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身上有点……”
她话在这里顿住,垂眼做出一个犯愁却懂事的表情,“你是不是困了?那我还是不说了,昭昭,你先睡吧,晚安。”
她温柔地微笑,很可爱地挥了挥手,刚转过身。
裴昭华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后领。
“……”
衣领卡住脖子,明显一勒。
许缘凡忙顿住脚步。她唇角抿住笑,心底禁不住有些得意。
转过头嗔她:“幸好我走得不快,不然被你这么一拽,简直像要谋杀。”
裴昭华淡淡地瞥她一眼,“走那么慢,不就是在等我拦住你么。”
许缘凡:“……”
“行了,”裴昭华轻呵了声,“眼珠子不要溜溜地转了,想要说什么?”
她走向角落里的单人沙发坐下。
许缘凡跟过去,左右看看,这里只摆着一个沙发可以坐。
她于是坐到床尾,语气有点不情不愿地道:“那么晚了,明明可以躺下来说的。”
裴昭华单手支撑着下颌,微微歪脸,一双因酒意困倦而迷离的眼睛盯看她。
漆黑长发柔顺垂荡在胸前。
只是窝在沙发里,气质却莫名像个女王。
她问:“一边强调自己已经独立了,一边又要黏着我,小姑娘,你在别扭什么?”
许缘凡委屈:“独立就不可以黏人吗?”
她才不管这话有没有逻辑。
裴昭华抬睫,扯过话题,“说吧,季令柔怎么了。跟叶寄云一样,让你对她的美好幻想完全破灭了吗?”
“当然没有,”许缘凡总觉得她语气有看热闹的笑意,反驳说,“叶寄云也没有让我幻灭,我还是很喜欢她的。虽然她现实里的性格跟电视里的完全不一样,脾气挺大,嚣张暴躁,人笨笨的……”
话越说越轻。
裴昭华忍不住:“扑哧。”
她偏头笑了会儿,这才正色问:“跟你想象中的差距那么大,没有幻灭吗,为什么?”
为什么?
“不知道。”许缘凡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意外是意外,但只是觉得,原来她其实是这样的人啊。把以前不知道的东西补充进认知后,想象的幻影消失了,喜欢的感情还是真实存在的。”
裴昭华在心中琢磨了会儿她的话,微眯了眯眼,问:“那她如果做了什么你特别不认同的事情,还会喜欢吗?”
“会,她不需要做我认同的事情。”许缘凡不假思索说完,又补了句,“当然,得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裴昭华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有些气不顺。
蹙眉又问:“怎么样都喜欢?你是傻瓜吗。”
“是,”许缘凡勾唇一笑,忽然俯过身去,手肘撑在她坐着的沙发扶手上,“傻瓜就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到底。”
两个人对视着。
裴昭华侧脸,低垂下眼睫,许缘凡则仰脸望着她,眼底闪烁着遮挡不住的迷恋。手缓缓往旁边挪几寸,覆盖住她的手背。
裴昭华没有挣脱。
任她握着。
“那么喜欢她?她跟季令柔,还有徐慢慢,你更喜欢谁啊。”裴昭华似随口一问,眼神却盯向她。
“……我才刚跟季令柔见过一面,不了解,没感情,只是一个很尊重的大前辈而已。徐慢慢是最可爱的队友,叶寄云是童年喜欢的演员。”
“其中最喜欢谁?”
“都喜欢。”
“花心的小东西。”
“才不是!”
“好了,去睡觉吧,”裴昭华从沙发上站起身,语气冷静,“我看你本事挺大,还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不要赖在别人的卧室里不走了。”
许缘凡咽咽口水,开始觉得棘手。喝醉了的昭昭智商完全不降的。
她唇角扬起专门讨好她的笑容,使劲撒娇:“什么别人不别人的。我住在你这里,吃你的用你的,当然是你的人。”
放软的声音又嗲又甜,本来是完全不给人拒绝机会的。
可惜对面是裴昭华。
“是吗?”她问,“我给你的两个账户,里面的钱你现在还有在用吗?”
“……”
裴昭华眯了眯眼,一直盯看着她。
她仿佛深感有趣地道:“你不是刚成年就给自己找好了工作,一副要跟我断绝关系的样子吗?”
面上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其实在生气了。
自己捧在手心里,精细呵护着养大的宝贝妹妹,刚成年就再也不花她的钱,还屡屡强调独立。多么气人呐。
“……”
许缘凡有点犯愁,喝醉了的昭昭智商不降低就算了,说话还变得好直接。怎么比平常更难应付了。
她低垂下脑袋。
不说话了。
“很难回答吗。”
许缘凡点头。
裴昭华:“那我换一个简单的问。”
“好。”
“现在的你,还会听我话吗,”裴昭华语气低柔了些,确认似的问她,“蛮蛮,你还拿我当姐姐吗?”
“不。”许缘凡轻声反驳,“可是……”
她抬起头,望向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愣愣地道:“你手一指,火海我也跳。”
第 36 章
火海肯跳, 却不肯再拿她当姐姐。
裴昭华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懵懂小女生,望进她眼底的瞬间,明白了言下之意。威士忌眩晕感在脑海里烧起来, 一阵强烈的眩晕, 她闭了闭眼, 疑心自己是否喝过了头。
她沉默几秒。
心慌意乱,沉下语气平静地道:
“很晚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吧。”
“我, ”许缘凡还想说话,却被裴昭华眼神里的光吓到, 深呼吸后小声说, “好, 确实很晚了。昭昭……晚安好梦。”
她乖乖地退出去,带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许缘凡还算冷静的表情彻底消失,她关上门,刚转过身,脸上已经全是眼泪。
长睫忽闪一下,大颗大颗眼泪坠落下来。
碎在地板上。
怎么办……
好像还没有表白就被拒绝了。
许缘凡在床上坐了会儿,低垂着脸, 脑海里全是裴昭华的那个眼神。
既凶又冷, 像在看什么坏人……
之前, 哪怕自作主张去参加综艺选秀节目,哪怕扔掉了到手的几份录取,完全改变了她给自己规划要进这个圈子……
裴昭华也只是板起脸,想教训也舍不得真说什么重话的样子。
这次却真生气了。
因为看出来了, 她在喜欢她。
许缘凡默不作声地哭着,整个人疲软又麻木, 可这个念头闪过后,一阵尖锐刺痛还是直直地戳心窝。
她抬手死死地捂住嘴,极力不哭出声。
浑身颤抖着。
很害怕,实在是害怕看见她的那种眼神。
窗外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绵润地打在树叶上,发出好听的细碎声音。
半晌许缘凡哭得累了,她躺在床上,困倦极了反而睡不着。乱跳的心脏在绵密放松的雨声里也无法舒缓下来。
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以前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大人忙事情总会忘记给她准备吃的东西,告诉她,饿的话把裤子腰带使劲系紧就不饿了。她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等到大人回来才有饭吃。
后来学舞蹈,高强度的练习之后很快会饿,舞蹈教室里一片围着老师嗷嗷喊好累啊好饿啊的小猴子。老师烦不胜烦,转头凶完,又叫大家学习许缘凡,她从来没有喊过累喊过饿。
哪怕一次也没有。
很小的时候,许缘凡在书里看见说,人的一生能遇见的幸运和不幸是相同的。
她不知道写出这话的作者统计学学得怎么样,只是觉得,如果自己遭受的所有辛苦是为了让她能被裴昭华领走,那这份幸和不幸确实完全相抵。
刚被她接走那段时间,许缘凡像一只出生就在铁笼,长大也一直在铁笼里的小狗,看见外面的任何新风光都惴惴的,不安得总是反胃想吐。只能极力做到乖巧懂事。
裴昭华带她去玩具店,问她喜欢哪个,她不敢开口。于是裴昭华给她挑了整个货架上最丑的一只娃娃。
许缘凡心里难受害怕却还是露出笑容,说很喜欢。
有天生病了,裴昭华还在外地拍戏。助理把她带到儿童医院输液陪护,给她买饭带来。
高烧不退,连续挂了两天的盐水。
助理完全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给她倒水喝,没想到大人觉得握在手里正好的杯子,小孩接过发现又重又烫,加上生病没力气,一下子没拿稳地翻到身上。
那会儿,助理正好看见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的裴昭华。她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一边迅速帮她脱下湿掉的衣服,一边对她道歉。
才刚六岁的许缘凡被热水烫到也不哭不闹,只是配合地换衣服,然后抓住助理的衣袖晃晃,讨好地说:“姐姐,对不起,我没好好拿住杯子,对不起。”
裴昭华在旁安静地看着。
后来对她说:“给你取个小名好不好?”
蛮蛮。
这个直白到有些可爱的小名。希望长大后的她,是个又凶又蛮吃不得半点亏的女孩子。
许缘凡哭得脸颊木木的,侧过身,悲凉地盯着窗帘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细细碎碎的雨声里,她阖眼终于迷糊地睡着了。接连不断地做着梦,有真实回忆拼接着虚假的幻想,有毫无头绪的乱梦。
许缘凡感受到裴昭华来到自己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脸蛋,说,蛮蛮,我也喜欢你。
她忽地睁眼,空荡荡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别人。
心在狂跳。
睁眼睛就知道是梦了,依然闭起眼睛想好好回味那句话。为什么梦里能那么美好且真实。
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翳里浮现了。天边破晓,叠在空气里的云雨一时晦暗阴沉一时又亮到刺眼,下了大半夜的雨不知不觉停住了。
顷刻间,天地焕然一新。
许缘凡哭了半天,突然觉得根本没必要。
这不是还没有表白呢?
况且,无论如何,她在裴昭华的心里都很重要的。许缘凡眼睛里一点点有了光彩,忽然觉得力气回到躯体,忙爬起来洗漱了。
厨房里采光明亮,太阳透过玻璃照亮干净整洁的象牙色流理台,瓶瓶罐罐在光里透着不同的亮晶晶,一切都是那么珊珊可爱。
许缘凡洗干净米后,煮了小米粥,又倒油入锅仔细地煎了个饺子。
做好早餐,她洗了个手准备去叫裴昭华。
路过玄关,脚步忽然一顿。
看见裴昭华的拖鞋。她竟然已经出门了?
许缘凡心里一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饿了,胃开始有点不舒服。她黯然失落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裴昭华明明还在休假,却那么一大早就出了门。不需要多加揣摩,就知道跟昨天晚上的事情肯定有关系。
许缘凡无法完全猜到裴昭华的心思,只好摸出手机,想抓救命稻草似的给一个人发了消息:
[哥哥,你起床了吗?今天要出诊吗,我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对面竟然难得秒回。
[今天什么日子,裴昭华一大早把我堵住,你也要来?]
[难道你这亲妹妹终于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了?厉害啊。]
许缘凡完全能想象到对面人身披白大褂,盯看手机屏幕,正满脸漫不经心的调侃样子。
平常不在乎的话,现在却能让她分外窝火。
许缘凡忍气吞声地回复:[原来她去找你了。你们等会儿聊了什么可以偷偷告诉我嘛?哥哥,求求你了。]
对面:[不可以喔。]
许缘凡:“……”
许缘凡深呼吸闭了闭眼,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暗暗诅咒他保持这种欠揍的姿态等到裴昭华过来被她揍一顿。
昭昭要是揍了他,等会儿自己应该就没事了。
想到这儿,许缘凡又稍微开心了点。
继续好脾气地说:[过会儿我也来找你,这个不要告诉昭昭喔。]
并且亲切地提醒他道:[哥哥,你还有一个把柄在我手里呢。]
裴昱回复的语气明显不平静了:
[我跟她的助理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就成你的把柄了??我们是你情我愿,朱洁只是她的助理又不是她裴昭华的老婆!]
许缘凡冷笑一声,打字的语气照样温柔体贴:
[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瞒着的。可是朱洁姐姐不想让昭昭知道,你又有什么办法呢,是吧,哥哥。]
裴昱:[……]
许缘凡飞快打字说:[我当你是同意啦。等昭昭走了之后你发个消息给我,我再过来。昭昭不是我的亲姐,你才是我的亲哥,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帮我的。]
她发出去,立刻扔掉手机去换衣服。
跟语气里的软甜热络不同,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冰冷的镇静。
第 37 章
公立医院的心理门诊比一般人想象中简陋许多, 桌椅普通,蓝色百叶窗拉着,大白天也开着稳定柔和的灯光。
简陋里又有一种不压人的舒适宁静。
还没有到最早的门诊时间。
裴昱拆开一次性筷子, 凑在垃圾桶旁边擦擦毛刺, 筷子尖刚要触碰到热乎乎的薄皮小笼包。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用来挡门的木椅子“哐当”倒在地上。
裴昱:“……”
他抬手推了下眼镜, 斯文俊秀的脸庞露出明显的无语。
裴昭华进门后,无表情地侧过脸看着地上的椅子,淡淡地问:“裴昱, 你几岁了?拿把椅子挡在门背后是什么意思。”
见没能挡住她,裴昱十分识趣地道:“最近医院里野猫野狗有点多, 到处乱跑, 偶尔也会随便钻进科室。放进来不卫生。”
野猫野狗能自己开门?
裴昭华懒得跟他多说废话。
她走过去, 先把他的早饭挪到了旁边的窗台上,然后坐下说:“今天过来咨询你几个问题,希望用你专科医生的身份接待我。”
裴昱手上的筷子在空气里无用地滑动两下。
他闻言一挑眉,口吻亲切地说:“这位患者,麻烦您先出去窗口那边挂个号,而且现在还没到门诊时间,请八点过后再来。”
裴昭华面容落在光线里, 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一双黑眼睛透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裴昱脸上不正经的笑顿时收敛住。
实在是每个弟弟在童年时期被打多了的条件反射。
他只好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正经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裴昭华垂下眼睫,稍微思索了下。
她会来这里,一是因为裴昱抛掉开性格里的那些爱玩笑的成分, 他作为专业心理医生的口碑和素质都是很好的,二是他了解许缘凡。
既然她不可能带着许缘凡去看心理医生, 就只能来找裴昱了。
可是……这件事情实在不好说。
裴昱几欲张开催促,可见她面容阴沉,又不敢放肆。他只好时不时地瞥向窗台,眼神绝望地盯着自己的早饭一点点变凉。
半晌,裴昭华终于抬眼望向他,语气平静地问了句:
“同性恋可以治好吗?”
裴昱:“……”
他此刻终于把注意力从早饭上挪回来,并暗暗庆幸她一来就把吃的拿到一边去了,要是自己边吃边讲着,嘴巴里的小笼包保不齐一口喷出来了。
怎么会问这个。
停顿几秒。
裴昱心思转动着,脸色也静下来。他眼镜片后面那双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姐姐,“你是自己在困惑,还是替别人问的?”
裴昭华用一种好像随意,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先随便说说。”
他联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林子佩特意被请到家里教许缘凡小提琴。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相处得不好,许缘凡一哭,裴昭华一边抱着她哄,一边很随意地用三言两语,把林子佩训得抬不起头。
这是她包庇“亲妹妹”的样子。
“没救。”裴昱心里多少有点数了,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窗台边,然后在裴昭华还没反应过前迅速拿起凉透的小笼包。
直接用手捏起一个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说:“随便查点资料就知道同性恋不是毛病,建议你好好接纳自己,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很好的老师。但我不接熟人的单子,特别是你的。”
裴昭华盯看他几秒,望清楚他打量自己时眼底那点揶揄后,冷笑了下,“少在我面前装傻。看你这样子,心里已经有数了。”
“……”
“蛮蛮来找过你,是吗?”
裴昱不敢吭声了,心想,妹啊,不是哥不帮你。
是你这姐姐太恐怖了。
他知道裴昭华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封建家长,不由提了提神,正色地道:“我没有在跟你装傻,在我们这里,确实只会鼓励当事人接纳自己,认识到这个同性恋行为,是正常的,健康的。”
裴昭华眯了眯眼:“没办法改变?”
“你想要改变她的想法是错的。人是社会中的人,受社会环境和文化构建的影响,有种普遍存在的东西叫做同性恋恐惧,同性恋会恐惧,异性恋也会担心自己会变成同性恋。”裴昱吃着小笼包,垂下眼说,“你现在有点这种表现了。”
“……”
“同性恋确实可能会出现心理问题,但是这个,不是孩子本身的问题,是我们社会上许多人给的限制和负面的标签所造成的。要理解和支持孩子,他们的路已经很难了,亲人就再给孩子制造创伤了。”
裴昱说完,目光到处找纸巾。
他手上弄得全是汤汁。
裴昭华从包里拿出小包的湿纸巾,坐着没动,往他身上一扔。
裴昱手忙脚乱一下接到,抽出一张擦手。
边擦边说:
“所以我们是不会试图把这些孩子变成所谓的正常的性倾向的。如果当事人特别要求,也会有极少部分的咨询师会同意用强迫手段介入,但这种介入,往往是无用功,就算有效也是暂时的。”
“怎么介入?”裴昭华抬起眼睫,“你先说说。”
裴昱语气低了低,继续道:“负面效果却很明显。从数据上看,强行介入之后抑郁率和自杀率会直线变高。”
裴昭华顿时不吭声了。
她坐着,裴昱站在不远处擦干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怎么办,需要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吗?”
“……”
许缘凡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待了很久,早上裴昱要接诊。她一直盯着手机跳到中午的休息时间,才上楼去找他。
一进门,闻到浓浓的酸辣粉气味。
许缘凡关上门,看见裴昱头也不抬地嗦着粉。她想,过一会儿还会有患者来,闻见满屋子的酸辣气息多不像话。
于是走到窗边,贴心地帮他打开窗户说:“哥哥,你吃味道重的东西最好开个窗,通通风啊。”
裴昱头也没抬地继续嗦粉,心想,不愧是亲姐妹。裴昭华早上过来把他的早饭拿到窗边,中午许缘凡过来就开窗吹他。
“哥哥,你吃得慢一点,吃那么快对身体不好,”许缘凡拉开椅子坐下后,寒暄到此结束,直接问,“昭昭找你干什么了?”
裴昱放下筷子,拧开旁边的汽水慢悠悠地道:“医生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
“她是病人吗?”
“是啊,你知道的,”裴昱唇角弧度愉悦,“我总觉得她脑子有一点病的。”
许缘凡:“……”
她刚想回敬一句,话到嘴边,又怕说了他就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只能郁闷地瞪着裴昱。
裴昱看见她的表情,忍不住气乐了:“许缘凡,怎么你跟我哥哥来哥哥去,只是表面亲热,对她就护得要命?稍微说句玩笑话你都急?”
“哪儿有,”许缘凡老老实实地说,“我拿你当亲哥哥的。哥哥,你告诉我吧,你们聊什么啦?”
裴昱瞥她:“你自己猜不到?”
许缘凡抵不住沮丧地道:“猜到了一点儿,不敢再猜了。”
“好了,不要害怕,你又没做错什么。”裴昱见她眼神绝望,忙道,“就算她对你说了什么,也别放在心上。”
“……”
“你知道的,姐姐是一路靠着自己解决困难障碍的人,她这类人固执,不固执也办法那么英勇,可她会反省的,就算之前对你表现了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许缘凡琢磨着他的话,原来昭昭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并且分神地想,裴昱嘴上几乎不叫裴昭华姐姐,他对裴昭华的称呼一般都是,“女王”、“那位大人”,正常一点的也是,“你姐”。
现在刻意用“姐姐”这个两人之间共有的称呼,是在代表家人立场吗。
裴昱说:“你好像总觉得必须做到完美,才能被姐姐喜欢,这是你自己在强迫自己。无论怎样她都爱你——但你不能强求别的。”
这话,让许缘凡抬起眼。
对上一双正注视着她的黑眼睛。
裴昱长相俊秀,虽然比起裴昭华普通许多,但轮廓里还是有两三分相似的。
这姐弟俩其实是一类人,他那厚重镜片下高度近视的眼睛却没有看不清的东西。
安静半晌,许缘凡讷讷地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
裴昱:“姐姐也看出来了。她不想告诉我,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恐同,把她训了一顿……但一直觉得哪里奇怪。直到现在,看见你的反应才弄清楚。”
“……”
“真的吗?”裴昱极其不可思议地盯看她,“许缘凡,真的喜欢那样子的?她可是那样的,你不会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许缘凡本来就心情不好,闻言烦了:“昭昭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给朱洁姐姐灌了什么牌子的药才能让她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也开点。”
裴昱:“……”
想到他刚才的话,许缘凡又心疼裴昭华了:“姐姐不懂这些,我不应该那么急的,都怪我。你是不是趁机骂她了?”
裴昱:“你是觉得我但凡找到机会就会打击报复她,至少也会损她两句?”
许缘凡:“不是吗?”
裴昱无话可说了。
半天又道:“我有个小患者……也是女生,比你小一点,今年高二。被父母带到这儿治她的同性恋,我努力引导她喜欢上自己,她的抑郁症已经在渐渐好转了,还是抵不过她父母的一句句'你对得起我们吗',上周跳楼了。”
他弯唇似乎想笑一下,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许缘凡听得心惊,半天没回神。
“所以是有点生气的,谈话里确实在迁怒她,”裴昱说,“毕竟她是裴昭华,是赫赫有名的公众人物,她没资格有任何偏见。”
“……”
“现在终于弄明白哪里不对了。”裴昱盯着她,这才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原来铁石心肠的女王被你拉住了裙子。”
第 38 章
许缘凡被他说得心跳加快, 又没怎么听懂,脸上不由流露出冀望和迷茫,“哥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昱收拾着外卖盒子, 袋子扎紧, 先放到地上去。打开早上裴昭华扔给他的湿纸巾擦着桌子,问:“听说没去上学,准备考个电影学院?”
他明显地换了个话题。
“对, 觉得国外没意思。”许缘凡迅速回答完,眼睛一直盯着他, “哥哥, 还没告诉我呢, 昭昭都跟你谈了什么?”
“……”
裴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挠了挠头说:“她让我给意见,我没敢给。但我现在多少能猜到点她的想法。”
许缘凡喉咙滑动,明明坐在咖啡厅里喝了一上午的饮料,嗓子却干涩得不像话:“什么。”
裴昭华和裴昱只相差两岁,家里穷的时候,两个人都穿着亲戚不要的衣服吃着百家饭。
姐弟必须俩相依为命, 可是裴家重男轻女得明显, 裴昭华心中一直憋着气。
这也让她在独立后选择直接挤走父亲, 自己坐在了父权的位置上,像一个最严厉的父亲般把裴昱实实在在地“栽培”着。
让裴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她又敬又畏。
可是,裴昭华事业彻底稳固的十九岁那年,把许缘凡接到身边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跟自己童年略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 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教育。
放任溺爱,在道德底线允许的范围内满足她家小幼崽的一切愿望。
甚至还给她取了个不像话的小名。
裴昱平常总爱开玩笑,但他说裴昭华和许缘凡才是亲姐妹这句,是真心话。裴昭华一直在当他的爹,还是那种迷信棍棒教育的混蛋魔鬼爹。
对许缘凡才是关爱体贴、无微不至的长姐。
“妹妹,”裴昱说,“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我跟你说我喜欢你。哪怕你没那么爱我这个哥哥,也会觉得很崩溃,因为自己的世界里的秩序感被打破了,是不是?”
他那专业咨询师的口吻循循善诱,听起来完全不给人压力。许缘凡却满怀紧张,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如果我这个弟弟对她有那种特别的喜欢,她会把我打一顿,打得半死,然后送去医院治,治好了打包送去别的地方。”
“……”
“对你,她不舍得,”裴昱平静地说,“但她这人性格就那样。”
许缘凡浑身冰凉,觉得透不过气:“所以你跟她建议把我送出国吗?”
“我没给她任何建议,现在那么猜猜而已。”
—
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许缘凡绕了圈很远的路,中途还去小时候常去的公园待了会儿。
原本种满植物的热闹公园成了一片荒地。
许缘凡在外面磨蹭很久,才敢回家,悬在半空的心恐惧且疲倦。打开门忽然闻见熟悉又特殊炒饭香气。
“昭……”许缘凡刚张嘴便决定暂时把这个字吞下去,露出迷糊可爱的笑容,进门问,“姐姐,你怎么这个点做饭啊?”
过了会儿。
裴昭华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份炒饭和饮料,放到餐桌上:“我猜你差不多要回家了,应该还没吃过饭。”
“……”
她这么一说,许缘凡才想起自己果然没吃饭。
心里不由浮现一股微妙的叛逆。
猜猜猜,真会猜。
但她脸上依旧笑得乖乖的,坐下来,顺口胡编道:“去跟队友一起看新的打歌服,我们刚来了个新成员,新方向的会议都要开好久。”
裴昭华不置可否地笑笑,问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吃这个吗?”
看似简单的蛋炒饭冒着扑鼻的香气,里面放了胡萝卜和青豆,还有几片特殊腌制过的腊肠调味。吃起来比高档餐厅里几勺子的炒饭优质得多。
许缘凡点点头,坐下说:“当然啦。”
哪怕没胃口,一勺饭吃下去就能立刻恢复食欲。
“那就好,”裴昭华在她对面坐下,笑得复杂且温柔:“以前我给裴昱做饭,一锅饭总是炒得乱七八糟的,饭夹生,菜焦了。裴昱不想吃,我就拿着竹条冷冷地站在他旁边,逼他吃得一口不剩。”
许缘凡弯了弯唇,想说句什么,又不敢贸然搭腔。
于是低头继续吃着饭。
“后来,我也觉得自己这个姐姐稍微有点过分,正好身边又有了你。”裴昭华的思绪陷在往昔的甜蜜安宁里。
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小女孩。
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又软又甜,让人想去拼命摘下星星月亮只为送给她玩一玩。
裴昭华弯唇笑了:“以前是不是跟你说,姐姐以前一直做饭所以厨艺很好吗?其实是吹牛的,后来在家做饭的人是裴昱,姐姐为了在你面前像个姐姐的样子,特意去跟他学了几道菜。”
结果,两次,好像都没能当好一个姐姐。
裴昭华垂眼笑了下说,“抱歉,又忘了你不喜欢听我这么自称。”
许缘凡听见这句低喃喃,香甜的米饭咽下去忽然变得艰难,像是在咽碎玻璃。她抬起脸慌乱道:“没有,我之前乱说的,对不起……姐姐。”
只开了小灯,几米之外便光线黯淡。
两个人面对面静静地坐着。裴昭华没接话,久久注视着她,半天才扬唇略微笑了下说:“好。”
许缘凡努力把食物咽下,胃里因紧张而难受。隐约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果然。
“明天我要出差,”裴昭华用自然轻松的语气说,“跟夏导谈个新合作,估计年前是回不来了。”
“……”
“你好好注意休息,健康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事情。不要辛苦……”
许缘凡看不清她的面容,使劲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在哭。
泪水的薄膜将景象变得扭曲朦胧。
年轻小姑娘总习惯用眼泪对付一些突发状况。泪水就算无法直接解决问题,至少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思考的缓冲时间。
许缘凡以前的哭基本都是做做样子,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裴昭华就会无奈投降。
现在大颗大颗的泪水坠落,好像也没人在意。
许缘凡隔着模糊的视线,窥见裴昭华的眼神幽深似潭水,声色不露。
沉默地哭了会儿。
许缘凡低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用衣袖擦干净脸,动作很粗,几下便蹭得眼皮和脸颊都粉粉的。
她重新抬起那张干净的脸,说:“昭昭,你不用走。要走也应该是我走。”
“姐姐出差的时候,你如果想搬出去住也好,”裴昭华用温柔的声音,接话说,“就是你手里的两张卡要多用用,行吗?”
许缘凡像在大冬天被人劈头泼了盆冰水,浑身冰凉,不自觉抖了下。她的话只是耍小花招的挽留,而她却真的要走。
眼眶再次泛红。
倔强地屏住眼泪盯着她看。
“乖,你听话,”裴昭华脸上露出苦笑,“照顾好自己。哪怕只为了让我稍微能安点心。”
第 39 章
裴昭华走了之后, 许缘凡去客厅撬开了那个上锁的橱柜,里面还剩下两瓶洋酒。她懒得多看一眼酒瓶上写着什么酒,全部打开。
倒进杯子里, 尝了口, 威士忌的风味在她嘴里完全是一股怪味。
许缘凡皱紧眉,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刚才纪沁打来电话,说明天早上的机票临时订不到位置了,当天明明还有中午、下午、晚上的航班。裴昭华却选了最早的凌晨。
竟然连多待一晚上都不愿意。
那么不想看见她的脸吗?
许缘凡猛地将酒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吞咽下去,醉得稀里糊涂前, 脑海里还不停回荡着两个人的对话:
“我喜欢你是错事吗?”
“是。”
许缘凡心像被冰锥穿透了。
她吸了吸鼻子, 想到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周围一片黑暗像潜伏着什么鬼魅,空气似有砂石颗粒,但凡呼吸就刺得人胸口闷疼。许缘凡哭了半天,酒也喝了不少。
整个人没力气地趴在床上断断续续抽泣着。
寂寞空荡的感觉还在撕裂她。
裴昭华不只是她情窦初开时向往和暗恋的人,还是童年时代的亲近依赖、安全感的全部来源。远离她的感觉,像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把体肤剖开。
失去意识前,许缘凡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哭累了还是哭晕了。
“……”
翌日。光线如晦, 太阳还没有浮出地平线, 小鸟就自由散漫地绕着别人的窗边啾啾地乱叫, 也不管别人高不高兴。
许缘凡被鸟叫吵醒,还没睁眼,只觉得胃里一股酒气直直熏到脑子里。浑身酸软无力,有种想吐又吐不出的难受。
她翻了个身, 选择继续睡觉。
可是被酒气扰得睡不安稳。
又过了一会儿。
许缘凡挣扎着爬起来,洗了个澡, 漱了口。回到床上刚要继续睡。
清醒过来的思维又爬回到昨天。
想着裴昭华,心还在滴滴往下坠血。许缘凡裹紧被子,一瞬间万念俱灰想去寺庙出家坐禅。
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缝隙照在她的脸上。
许缘凡翻了个身,背开光,面色阴沉地想着裴昱对她说的种种话。
他说:她对自己的认知是恐同直女。其实很少有人的性取向是完全异性或是完全同性,大多数人都是介于纯黑与纯白之间,灰的浓度不同而已。
他又说,可是无论她直不直,哪怕她是百分百纯粹的同性恋,也不会喜欢你。妹妹,你是她一手养大的,彼此间太熟悉了,你对她不会有任何性吸引力。
“……”
昨天听见这些话,许缘凡只觉得紧张和绝望,今天或许是宿醉让脑袋不舒服,脾气也不好。她慢慢品出一丝不爽和恼怒。
怎么就一手养大?
说得好像她是裴昭华抱养到身边,亲自喂奶,寸步不离地带大似的。
事实上,在许缘凡念初中之前,只有放暑假寒假才会有跟她比较长时间的见面机会。
也是因为这个,那年暑假听说要跟林子佩学小提琴她才会极其不情愿。
她不想难得跟裴昭华在一起的时间,还要被别人打扰。
许缘凡闷闷地思考裴昱的话。
还是太熟了,是吗……
懂了,现在就发消息跟裴昭华断绝关系!
“……”
许缘凡掏出手机,打开消息页面,到底还是不敢轻易再作什么怪。
旋即看见群里的工作消息。
托季令柔的福,她们这个刚出道就有糊掉危机的小女团,突然变得迎风直上,平常遥不可及的一大片青天都属于她们的。无论是团体还是个人的工作都增多了。
下午要去公司。
许缘凡只能爬起来,换了身能出门的衣服。她趴在桌上发呆,等着时间差不多再出门。
手机突然震了下。
经纪人舒坤贤发来的消息:[给你接了个本子,下个月正好有段空闲,试试看演戏吧。]
许缘凡一惊。
她问:[什么本子?]
舒坤贤秒回:[偶像剧,女三号,就当是在剧组混个经验。]
许缘凡很丧气,脸贴在桌子上根本不想工作。
裂成好几瓣的心还没有时间缝补上呢。
手机平放在桌上,她就这样趴着用一根手指打着字。
回复问:[什么偶像剧啊?我不拍吻戏,最好只接跟男演员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戏,请给我往清纯玉女方向打造人设。]
她发完就把手机一推,整个上半身愈加软踏踏地摊在桌子上摆烂。
舒坤贤:[……就你现在的资历还想挑剧本?]
舒坤贤:[语音电话]
系统自动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桌子把声音放大了。趴着发呆的许缘凡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接起来:
“喂……”
她语调蔫搭搭的,有气无力,还混着一丝抽风箱似的呼呼颤音。
让人联想到夏日里躺在棺材板里乘凉的老人。
电话那头,女人足足沉默了三秒。
才问:“身体不舒服吗?
许缘凡继续有气无力道:“没。”
“没就行,有病早点去治病,没病就给我好好工作,”舒坤贤语气冷酷道,“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你的背后,想顶掉你的位置吗?哪怕还只是个配角的位置。你要是不行,我立刻换人。”
被她训了几句,许缘凡心里泛起寒冷,忙直挺起背脊坐起来端正态度道:
“您说,是什么样的戏?”
她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又用力拧了下,用痛稍微激出点精神。
舒坤贤:“校园偶像剧,角色讨喜,一个傻白甜但是正能量的高中生。演绎难度也不高。”
现在提起偶像剧,总给人一种无论主角还是配角,总之都得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感情线纠葛。
演员好像从头到尾都得缠缠绵绵贴在一起的刻板印象。
许缘凡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真的不可以挑没有吻戏的本子接吗?”
舒坤贤:“不可以。”
许缘凡深呼吸问:“那本子里写的是到什么程度的吻戏?”
舒坤贤:“没有吻戏。”
许缘凡愣怔几秒,又问:
“那大概有什么程度的肢体接触?”
舒坤贤:“没有肢体接触。”
许缘凡:“……”
舒坤贤补充说:“你演的是一个跟暗恋多年的对象表白失败,伤心欲绝的少女。剧里面一半的时间都在学习。”
许缘凡:“……”
许缘凡彻底说不出话了。
很好,很好。她有一种绝对能演得活灵活现的非凡自信……
第 40 章
收到的消息说, 去公司是给她们新的歌舞,商量新专辑的发行。
许缘凡刚进门,叶寄云立刻满脸郁闷地凑过来道:“等会儿没准要先开个小会批评我们。”
“什么?”许缘凡拉开椅子坐下, 努力打起精神地望向她, “出什么事了?”
她们两个人来得早, 休息室里还没有别的人。
叶寄云惊诧问:“什么什么,你平常不上网的吗?”
“是听你说快,还是我现在上网查快?”许缘凡脑袋抵在拳头上, 骨节轻轻揉了下太阳穴,总觉得嘴巴里还有一股酒味。
“我看你这种2G冲浪的人没准还找不到那些风言风语。主要是季令柔……”叶寄云话顿了顿, 肆无忌惮的声音忽然压低, “她加入我们的消息曝光了。热度上来了, 网上突然有挖坟的人开始挖我们全员的黑历史。”
“主要是你和季令柔的吧?”许缘凡睁开一只眼睛,笑了下,“其他人在之前都是乖乖练习生,我是学生,哪里来的历史。”
她旋即拿出手机,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队友的名字。
很快看见:
[季令柔在国外混的时候跟好几位男性高层有不正当关系]
[叶寄云霸凌过队员]
叶寄云凑过来,跟她一起看这些爆料底下的评论, 切了声说:“别以为只有我们俩, 你也有, 你被扒出来放弃了名校录取,也有不少人在骂你。”
“嗯?”许缘凡歪了歪脸,满脸好笑地问,“反正我是自己考进去的, 有什么好怕的。”
她撇开这个直接问:“你霸凌谁了,什么程度, 道歉了吗,取得谅解了吗?”
叶寄云:“……”
叶寄云被她自然平静的连续四个小问题问得懵几秒,反应过来后,呲牙咧嘴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动。
力度之大不知道是想要把她晃晕还是晃醒:“网上说你就相信??你看我像是那种会霸凌的人吗?啊,你看我像吗?!”
“……叶小姐,”许缘凡被她晃得快吐了,不得不亲切地提醒说,“你现在不就正在霸凌我。”
“草!”
叶寄云骂了句脏话,松开她的手。
突然一下子趴到桌上不说话了。
“不是吧?”
许缘凡轻轻转着脖子,睨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开始哭,我就开始骂你了。”
话落,叶寄云扭头瞪了她一眼。
她脸上是怒气冲冲的表情,眼眶里却泛着泪花,语气倔强又哽咽地说:“我有时候说话声是大了点,我是不会观察空气,我是没有照顾好自己的队友……要说我霸凌那就霸凌吧。”
“哭什么,”许缘凡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好了,我的傻大姐,你再看看新的反转,以前的队友都偷偷发帖子替你澄清了。”
“啊?”叶寄云吸了吸鼻子,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去看。
许缘凡专心地看着季令柔的相关风波。几乎都是匿名论坛里传出来的,所谓的证据尽是捕风捉影。
带节奏的小号倒很多。
不好的消息都聚集在季令柔、许缘凡、叶寄云身上。她们三个人基本是整个团里流量最大的。
不知道被谁盯上了。
过了会儿。
离开会还有二十来分钟,徐慢慢跟南子琦也到了。徐慢慢进门,见在场都是自己人,立刻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叶姐,你以前霸凌谁了吗?”
叶寄云呲牙:“……”
距离开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大家都在会议室里坐着,一直到公司里的几位负责人的高层都入座了。
最后的半分钟,穿了身运动服的季令柔终于现身。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
她刚走近,南子琦自动往右边挪了个空位。
徐慢慢看了眼中间的那个空,慢吞吞地挪了个空位。让季令柔方便入座。
由于中间停顿的几秒,显得有点不情不愿的。
季令柔眼眸微弯了一下,坐到她旁边。
“……”
会议的内容很无聊。
跟许缘凡预测的一模一样,主要说了些季令柔加入之后怎么怎么有前途的废话,略微提了下网上的风言风语,决定冷处理。然后让她们全力准备接下来的专辑。
很快结束。
她们几个继续坐着,还要等新的作曲老师过来。
许缘凡一直在刷网上关于自己的讨论。
[厉害了,考到那么牛逼的学校也不去上,非要学别人迫不及待削尖脑袋往娱乐圈钻,什么风气。眼界那么浅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
[楼上酸得冒泡泡了,就当你能考到985吧以后在大厂当个高级耗材,以为一个月能挣到几个钱?人家妹妹随便跳跳舞接个广告你猜有多少钱,以后还后悔?要后悔也是你后悔没投个好胎,下这辈子争取长得漂亮点你行你也上。]
[哦,钱就代表成功?有些没学历的人也就这格局了,呵呵。]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了,大家也是觉得如果妹妹能读完书回来,将来可以当一个科学家,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和未来。]
看到这一条,许缘凡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抿唇,偏过头去问南子琦:“他们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在阴阳怪气嘲讽我。”
“不是,”南子琦看了眼,思忖几秒后,认真地说,“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他们是真觉得书读得越好越有前途。”
“家境也不好的样子,”徐慢慢凑过来一起看,补了句:“一般家里越穷,越对海外学校有美好的滤镜。因为觉得只有人中龙凤才能去。”
徐慢慢说:“你扔掉名校录取选择进圈子这件事情,相当于在他们‘成绩等于未来’的追捧和认知上重重地踩了一脚。所以被骂几句就被骂吧,你不要在意。”
“……”
许缘凡闻言,深深地望了眼徐慢慢。
看人不能只看细节,却又要知微见著。
会做好事的并不等于是好人,做了一些坏事的,也不一定是坏人。
但是徐慢慢很神奇。
许缘凡心想,她里里外外怎么看都是一个单纯的小学生,偏偏遇到事情很拎得清,时而还能说出一些出乎意料的话。
“怎么了,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徐慢慢讷讷。
“我认识的那些大小姐,如果要她们对这个发表意见,十个里有十个都会用不一样的言辞嘲讽一下穷人狭隘,”许缘凡说,“你虽然在劝我不要在乎,可感情上是站在网友们这一边的。”
“……”
徐慢慢张了下嘴,又闭上了。
“为什么?”许缘凡纯粹好奇地望着她,“你爸爸是开律所的,年收入五百万打底,那你也算是个大小姐了。有钱人家的小孩一般是很难跟穷人共情的。”
“……”
季令柔忽然出声:“那你呢,能被名校录取,又能那么轻易放弃,说明家里非富即贵。选择立刻做女团应该不是为了赚快钱那么简单吧?”
话题突转,许缘凡一愣。
几个人此刻都附和:“对啊,之前就想问了,如果家里很有钱,不应该先把书读完再折腾吗?”
“你不读书,爸爸妈妈没意见吗?”
“……”
许缘凡思索几秒后,阴郁的脸庞露出一丝怪笑,模棱两可地说:“我爸妈可管不到我了。我也没有不读书,只是不想出国而已,待在这个圈子里方便接近喜欢的人。”
南子琦:“喜欢的人?”
叶寄云:“靠,你还有喜欢的人?!”
徐慢慢:“谁啊谁啊?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叶寄云又道:“所以是圈子里的吗?”
话落,几个人全都炸了。
顾紫宜问:“所以你放弃出国,又是参加综艺出道又是要考电影学院,千辛万苦,其实是为了追星吗?”
“嗯,”许缘凡说,“我喜欢她很多年了。她是成名很久的大前辈,我想有一天能跟她站在一起。”
“你脑子正常一点吧,”叶寄云是表现得最震惊的人,“还以为你是个千面狐狸,怎么那么恋爱脑?一边搞女团一边还学习,把自己整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追星?你以为考进电影学院就能让偶像对你刮目相看吗?”
许缘凡手撑着脑袋,宿醉后的反胃感又涌上来了。
闷了会儿道:“实在不行,我把跳舞练好,把工作做好,让她能看到我,再多看我一眼就可以了。”
闻言,叶寄云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说:“像你这样自说自话的深情粉丝最吓人了,如果被你喜欢的是我,我一定连夜收拾东西逃得远远的。”
“……”
许缘凡没想到只是闲聊几句,却猝不及防被她朝脸上扔了个地雷。炸得她满脸乌漆嘛黑,声音低下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接受不了这种。你自己要跳舞就跳舞,要出道就出道,非要说什么为了追我。为自己的才叫理想。”
说完最后一句,叶寄云微微坐直了些。
显然觉得自己说了句漂亮话。
许缘凡琢磨几秒,扬唇阴恻恻地笑了下:“哦,是这样啊。你觉得我的理想上不了台面。”
她亲切地道:“你以前说,因为从小学跳舞,所以渴望舞台。这么说,你的梦想是跳舞本身?”
“当然了。”叶寄云语气傲然,“关于这点,我从来没有变过。
许缘凡一双深褐色的眼瞳在光线里眯了下。
眉眼弯弯,仿佛深感有趣般地问:“哦,这么说,你是因为热爱舞蹈本身,因为这个理想才在工作?”
叶寄云用在说废话的表情问:“对啊,怎么了。”
“为了理想,所以我在练功的时候你在被窝里睡觉,我在学习的时候你在玩手机,我在纠动作的时候你在发呆想着吃什么。”
叶寄云被她怼得说不出话了。
许缘凡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恍然大悟似的:“因为热爱的是舞蹈本身,所以努不努力,跳得怎么样根本无所谓了,是吗?”
“……”
徐慢慢压低声音对南子琦道:“完蛋了,许愿池妹妹真的黑化了,我看见她身上绕着的黑气至少也有五米厚了。”
突然。季令柔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缘凡浑身一顿。
耳旁传来的声音冷静又轻柔:“机会有的是,稍安勿躁。”
两个人目光对视上,彼此都从眼神里看见了闪烁着同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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