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任他九千岁送了多大的人参,太子殿下却是亲至了。
颜怀隐让叫嚷嚷的小厮先将东西收了下去,小厮人刚走远,房屋的门就被推开了。
齐瓒让下人都等在了驿站外,自己孤身进了颜怀隐的屋子。
就这么大一个帝都,承德帝虽每日怀着酒池肉林的远大志向,但看上去确实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更何况还有着一个江敛,加之他身后的南阳侯。
几大势力的轮番伺候下,太子殿下齐瓒颇有了些看破红尘的气质。
他松松往颜怀隐床前一站,垂着头,也不介意颜怀隐没给他行礼,好声好气地开口道:“先生好,先生这几日感觉好些了么?”
颜怀隐抬着眸,眸中晕着细碎的光:“草民身体不适,不能给殿下行礼了,还望殿下见谅。”
“先生坐着便好,”齐瓒笑了笑,他一双剑眉比别人都黑些,这么一笑,才有了些属于太子殿下的英气,“孤听闻先生生病的头一日便想来看看,可南阳侯说怕孤惊扰了先生,所以孤等到今日才来。”
南阳侯陈节义,太子一系嫡亲的人,朝华城内数一数二的人物。
天下之财,尽敛侯府。
颜怀隐神色温和:“殿下与侯爷关系倒是好。”
“南阳侯待孤很好。”说起南阳侯,齐瓒的脸上生出了点更真诚的笑意,“他也很挂念先生。”
颜怀隐不过是挑了一个头,就惹得齐瓒三句不离南阳侯,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里姓陈的那个才是他亲爹。
齐瓒声音诚恳:“南阳侯让孤带话过来,说是先生他日病好,若是无事,他想邀先生去花萼楼一聚,权当是为先生来帝都接风了。”
颜怀隐自西北旧部来,任命太子少傅是迟早的事,南阳侯握着兵权,本在太子殿下身边也是独一份。
如今来了个同样握着兵权的西北旧部之人,南阳侯表面上说给他接风,内里指不定已经在考虑将他埋哪了。
这是颜怀隐和南阳侯都能一眼看出的事,偏生齐瓒白长了两只眼睛一样,一闪一闪地望着颜怀隐,满眼满心的想给他接风洗尘。
颜怀隐望着他,笑意大了几分,欣然应约:“好啊。”
可等他病好不容易好了之后,还没来得及去跟南阳侯一见如故,就被皇帝的一道口谕召进了宫。
他病了十几日,初夏已然要迈入盛夏。
接颜怀隐的小太监远远就看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朝华门进来,身影纤长,偏又生了点从骨子里带来的懒散,一身繁琐端庄的月白色广袖长袍愣是没让他穿出一点高华意味。
小太监心里千回百转,面上低眉垂首地带着他穿过一道道宫门,重新到了沧凝殿。
这次承德帝倒没有心系国事,和内阁大臣礼部尚书去议他的楼该怎么盖了。可正殿中挤了一堆来送汤汤水水的美人们,惹得承德帝在夏日里春意盎然,自然还是没空见颜怀隐。
只命常宁公公给扔给了颜怀隐一纸圣旨,圣旨上面写着命颜怀隐为太子少傅,望他以后勤勉,好好教导太子殿下。
渐渐开始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旁,颜怀隐慢慢将圣旨卷好,放进了自己臂弯里。
他指骨纤长,阳光下一片润莹,一看便不是会武的人。可此时挽着圣旨,倒像是拥着一柄金错刀。
常宁似乎已经忘了颜怀隐在朝华门外拿他胡子捉弄的事了,已然快成精的老太监面色如常地恭贺了一番后,不改色地道:“宝文街有个两进的小院子,虽许久不住人了,可府内处处都是好的,颜大人若是不嫌弃,老奴便将地契给你,择日大人有空便可搬进去了,也算在朝华城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颜怀隐眉眼弯弯:“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常宁声音无波无澜:“权当是老奴跟颜大人结个善缘了。”
“那个院子是老奴早些年置办的,周遭也算安静,”常宁慢吞吞道,“适合大人这种读书人。”
颜怀隐搭在臂弯圣旨上的指尖点了点,笑意温和:“常公公前些日子还无亲无故的,今日怎么就想着与我结善缘了。”
他这话属实有些不太好听,可常宁这次竟没有再逃避:“是老奴回去想了想,老奴虽在这皇宫无亲无故,可昔日却也曾有几位主子的。”
他看向颜怀隐:“颜大人与我昔日一位小主子有几分相似。”
昔日的主子,无非是旧朝一些萧氏皇族了。
这如今在皇宫中,承德帝还在沧凝殿内,谈论萧氏皇族,实在是不想要脑袋的行为,可颜怀隐面上竟真生出了点好奇:“是哪位贵人?”
常宁浑浊的眼珠微微颤了颤,盯着颜怀隐:“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旧朝的那位太子殿下,想必颜大人是不曾见过的。”
“不过,那位小殿下像早春青竹,”常宁一潭死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丝笑意,“与大人确是不像的,是老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罢。”
这位颜大人像在早春枯死的病树,无一点生的意愿。
这话不吉利,像是诅咒,常宁没有说出口。
颜怀隐笑了笑,疏朗阳光下,他一半的影子与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影温吞的纠缠在一起:“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常宁听他这话,还要说些什么,远方却慢慢传来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并着几句轻谈。
常宁听见了这音,立马住了嘴,转身往沧凝殿殿门外的宫道上看去。
颜怀隐也随着他一道看过去,就看到了远远走来了几个小太监,领头的那个人面色阴沉,但却长着一副颜怀隐熟悉的模样。
正是江敛的徒弟——江洋公公。
几人转眼间来到了沧凝殿的院子里,江洋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视线飞快地在常宁和颜怀隐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颜怀隐臂弯里的圣旨上凝了一瞬。
再开口,就是拉着长调的笑意:“颜大人好,常公公好。”
颜怀隐点了点头,常宁客气道:“小江公公这是干什么?”
江洋一笑:“我师父念着毕竟是夏日了,陛下和诸位娘娘在殿中挤着慌,特命我来送些冰块去暑。”
他身后跟着八九个小太监,果然是抬着几个大大的冰块。
天生我材必有用,江洋此人则是颇有些做太监的天赋,正常开口说话都带着些阴阳怪气,很难不让人想到是江敛借送冰之事,来嘲讽承德帝和这么多妃子青天白日里在书房中厮混。
颜怀隐无意掺和他们太监之间的事,轻轻往后退了两步,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常宁也不留他,轻轻垂首:“大人慢走,老奴陪小江公公进去见见陛下,就不送大人了。”
颜怀隐与他告别,等回了驿站,没过一会儿,就有宫中的小太监上门,送来了宝文街那个两进院子的地契。
娃娃脸的小厮咋咋呼呼地捧着地契一路跑着,穿过驿站,将地契送到了颜怀隐手中。
待知道这地契是宝文街的地契后,他夸张的啊了一声。
颜怀隐好笑,支着下巴看他:“宝文街怎么了,值得你这般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只记得宝文街对面架着一座桥,桥下有一家卖旋煎羊白肠的很是有名。
“先生不知道,”小厮皱着眉,“宝文街的两个府邸三年前被九千岁买了下来,置办了府邸。”
“他住在那里后,朝华城便不太敢有人住过去了,”小厮看向颜怀隐,眼中闪着怜悯的光,仿佛颜怀隐从这驿站离开后,马上就要尸首异处了,“等先生住进去后,恐怕就要和九千岁做邻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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