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要让皇帝在这幕天席地躺一夜。
一时间跪在地上的大臣不少已经开始面目扭曲了起来,只恨刘相身体抱恙今夜不在,才让这奸臣无法无天。
他们一个个心思千回百转,承德帝倒是没这个鸿鹄之志的。老皇帝脖子被江敛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终是清醒了几分。
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视线转了一圈,率先看到了身侧还跪着的周贵妃。
承德帝发完了疯,终于记起今日是周贵妃的生辰了。他懊恼地弯下腰去,很是怜香惜玉地扶着美人起了身,痛心疾首道:“是朕粗心,一时贪杯,忘了你今日生辰。”
周贵妃一身皮肉娇贵,如今跪了这么长时间,猛地站了起来,又被承德帝张口间的酒气一熏,霎时间眼眶都红了。
她咬着牙委屈道:“臣妾不委屈,陛下酒醒了就好。”
一阵冷风吹来,承德帝被江敛吓醒的脑子又清明了几分,他拉着周贵妃的手,似是想补偿,粗声道:“走,朕带你赏花赏月去。”
周贵妃就红着眼眶笑了,声音娇柔:“祥林池的荷花开了,那臣妾要去祥林池看荷花。”
承德帝被她说的心中一荡,大笑道:“好,朕准了!”
他扭头看向江敛,又恢复了皇帝的威严,命令道:“江敛,朕要带朕的周贵妃去祥林池赏花赏月,你准备一下。”
到底不是直接砍了皇帝的时候,江敛声音中辨不出喜怒,侧目对江洋道:“让人把祥林池周边的灯点上。”
祥林池在冷宫旁边,离御花园颇远,只开着些没人管的荷花,孤魂野鬼都逛不到那边去,因而入夜后连宫灯都不怎么点。
江洋领了命,点头哈腰地去了。
皇帝有限地发了那么一会儿疯,大闹了一通,将宴会氛围搅的七零八落,如今酒刚醒,又要任性地带着宠妃去游池。
地上跪着的众臣一片死寂,没有人知道该对这样的皇帝说些什么。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臣听闻祥林池虽不大管理,可也正是因为这多了些野趣,造就了荷花一绝。臣虽没有见过,但心向已久,陛下真是好眼光。”
南阳侯跪在承德帝脚边,抖着胡子恭维了这么一段话。
周贵妃眼波流转,拉着承德帝的手笑道:“陛下,南阳侯真是会说话,臣妾也觉得陛下眼光好呢。”
承德帝被两人说的龙心大悦,他轻拍着周贵妃的手臂,话中豪气万丈:“那朕也带你们去看看,走,都跟朕去赏荷花去。”
顿时响起了一片谢恩的声音。
承德帝在满地的恭维声中领着周贵妃踏出了院子,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垂着头扯着笑的官脑袋。
颜怀隐再没去看台上,直到院子中走的只剩下两三个人了,他才想要转身慢悠悠地跟上去。
随即就被一道声音叫住了脚步。
“殿下。”
坐在轮椅上的人轻轻叫道。
满院子的官员都已经走了,不远处都是些宫女太监,两人离的不过两步之遥,柳尚青这句话只被风送进了颜怀隐耳朵中。
顿了顿,颜怀隐转过了身。
面容清润的青年坐在那里,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柳树一般。
颜怀隐心中叹了口气,他慢慢走过去,绕到了轮椅后,挽起袖子推着轮椅慢慢走了出去。
“殿下在前头贵妃身侧,柳大人若是要找他,”颜怀隐专注地推着轮椅,轻声道,“应该去前头找,而不是在我这里。”
等推着轮椅出了飞凤殿,跟上了前面官员的脚步,颜怀隐遥遥喊了一句:“顾小将军留步。”
柳尚青让他先走,顾还山听了他的话跟了过去,他心中挂念柳尚青,就一直磨磨唧唧地跟在队伍最后面,耳朵恨不得拐个弯变成眼睛长在脑袋后面。
虽然也没听到什么,可猛地听到有人喊他,顾还山还以为自己那点偷听的心思被发现,猛地转了头就要解释,就看见颜怀隐推着柳尚青站在不远处。
他是刚刚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陌生人是新来帝都的太子少傅。
南丘门外的维护王思则来他家感谢时顺嘴说了两句,顾还山记在心里,听说颜怀隐生病后也送过此礼。
他也算与太子齐瓒相熟,私以为能教的了齐瓒这鸟脾气的人怎么说也应当是杵着个拐杖颤巍巍的,从小被气到老的没脾气大白胡子老头。
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的先生。
颜怀隐推着柳尚青走进,将轮椅交到了顾还山手中,笑道:“顾小将军,你忘了柳大人了。”
顾还山心中一堆解释的话,比如是柳尚青要自己留在那里的,又比如我和他其实不太熟,不过是宫门前看他自己鼓捣着自己的轮椅,走的还没家中八十岁的祖母走的快,所以才顺手推了一把。
可他心中百转千回,口中却憋不出来半个字,在别人看来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柳尚青的轮椅,推着就走了。
柳尚青在轮椅上撑着身子想要扭头说什么,可顾还山走的太快,他那句话终是没说出来。
见两人走远了,颜怀隐才揣着手挂在了队伍尾巴上,若即若离地跟着。
承德帝含着醉意的大笑声不断从前方传来,不过一会儿,有个人就从中间滑到了颜怀隐身边。
王思则用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咧着嘴笑:“颜大人第一次进后宫吧,前面不远就是祥林池了。”
队伍离祥林池越近,也就离宫中璀璨越远,跟在两侧掌灯的宫女们虽小心护着灯笼里的灯,可奈何夏夜风急,一阵风吹来,便是烛火明灭。
颜怀隐看着王大人被明灭烛光照得堪比深宫怨鬼般的五官,诚恳道:“怎么,王大人也好奇传国玉玺在不在我这吗?”
如果不是这样,颜怀隐实在是想不出,他刚刚和承德帝发生了那样的对话,王思则为何还敢现在找自己说话。
精明了一辈子,突然想蠢一蠢么?
“非也非也,”王思则听了他这话,眉头一皱,摇着头道,“颜大人莫打趣我了,我找颜大人是有正事要说。”
他又凑近了些,笑眯眯的:“颜大人,您还有收其他学生的打算么?”
颜怀隐沉默了片刻,认真道:“王大人,你这年纪,还是自学为好。”
“什么呀,”王思则皱起两道粗粗的眉毛,“是那个...呃...犬子...”
他那个王八蛋儿子,他这么多年来请了无数个先生都没能治住的问题,王思则从颜怀隐这里看到了希望。
能和皇帝叫板的人,还治不住他儿子吗?
颜怀隐听他这么说,半晌才道:“大人的儿子是......”
也想当皇帝?
王思则将手心里的汗抹在官服两侧,憨笑道:“犬子不才,诗书礼乐一窍不通,倒是善赌。”
他伸手拽着颜怀隐袖子:“还望颜大人能将我儿子好赌这毛病给治好,打骂都无所谓......”
颜怀隐垂眸,缓慢却坚定地将自己袖子从王思则手中抽了出来,声音浅淡:“大人慎言,我还未答应这事,怎么就还望上了。”
王思则苦着脸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远方有人叫他:“思则,快来。”
王思则一扭头,就见头发都白了的兵部尚书正朝他遥遥招着手。
顶头上司叫自己,王思则只能咽下要说的话,匆匆对颜怀隐说了一句:“颜大人,我们改日细说啊。”
便急急地奔向了兵部尚书。
王大人人一走,身边霎时间安静了下来,颜怀隐才松了一口气。
他再一抬头,就看见祥林池到了。
不远处的祥林池已然被点上了琉璃宫灯,虽不能照亮整个荷花池,但承德帝去的南面一片却是清晰可见。
江敛办事妥帖,人虽未致,可南面岸上一亭子处已然拉好了帷幕,石凳上置好了软垫,也立好了伺候的宫女太监。
承德帝携着周贵妃进了有帷幕的亭子赏荷,满朝廷的官员自然没皇帝的待遇,祥林池周围冷僻,他们就站在荷花池便喂蚊子,一个个活似人形池子栅栏。
可摊上这么一个皇帝,也没有人敢有怨言。
颜怀隐站的地方离人群稍远些,周遭没几个人,只右边站着两个沉默的侍卫。
颜怀隐站在岸边去看夜风中浮动的荷花,听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
他站在那里没有多长时间,右边的胳膊突然被碰了碰,青年回头,就看见一张冷硬的脸。
下一瞬,那张脸的主人飞快而又凶狠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以自身的重量,扯着他猛地往荷花池中坠去。
整个动作不过瞬息之间,两人就消失在了岸边。
而旁边剩下的那个侍卫,却如没看见池中荡起的波澜一般,一言不发。
七八月份的荷花是长势正讯的时候,两道身影在荷花的掩映下跌倒湖中,也只是引起荷花一阵不大的晃动。
承德帝正低头吃周贵妃喂的荔枝膏,瞥见了角落处发出了一阵动静的荷花,随口问道:“那处荷花怎么了?”
南阳侯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与周贵妃对视了一眼。
周贵妃弯着眼眸,柔柔道:“陛下,祥林池多野鸟,许是今夜人多,惊了野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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