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玉姨在后厨干事这么多年,手却还是柔柔滑滑的?摸上去倒不像个粗使丫鬟。


    梅韫素敛下心神,拉着玉奴又聊起了静乐,直到有人来唤玉奴才作罢。


    玉奴起身行礼,待走到院门时,她又折身回来,拿出一个手帕层层叠叠包着的东西递给梅韫素,面上是想通了后的释然。


    “大小姐,这是当年奴婢从静乐紧握的手里发现,奴婢从未向别人提起过,不知道对小姐是否有用。”


    梅韫素一愣,见玉奴一脸严肃,心间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她伸手接过,朝着玉奴郑重点了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枚小小的印章躺在雪白的手帕中,衬得有几分炫彩。


    梅韫素细细打量,才发现这是稀有的玉琉璃材质,上方刻着一个端正的“靖”字。


    靖……


    无数画面在梅韫素脑海里闪过,她总感觉自己曾听见过这个字,但又一时记不起来,反倒头疼得像要炸开。


    **


    接下来的十天里,梅韫素都待在闺房里练琴诵经,听了裴清巧的劝告没有出门。


    侯夫人来看过几次,想拉着她聊心,每次都被她以诵经疲惫为由拒了,久而久之也就淡了这心思。


    一日午时,用过膳后,梅韫素颇感无聊,便拿出了文房四宝,开始练字。


    静乐在一旁替她磨墨,小手捣鼓不停,嘴也闲不下来,一直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梅韫素也没出口阻止,就当锻炼心性了。


    “大小姐,那日的丫鬟听说被发卖了,今天拖出去的时候哭得可惨了,再配着脸上的疤,可吓人了!”


    梅韫素的手一顿,毛笔上的墨聚成一团滴了下去,毁了一副赏心悦目的字。


    梅韫素放下笔,揭过那一张宣纸,叠起来放在一旁,像是无意般开口:“哦?哪日的丫鬟?”


    静乐看着那副好看到可以裱起来挂着的字被毁了,心都痛麻了,面对小姐的套话,只呆呆地回答,没有一丝的思考。


    “就是小姐回府那日,摔在门口那个丫鬟。”


    “被发卖到哪儿去了?”


    “红袖楼。”


    梅韫素若有所思,心中有了计量。


    而静乐看着宣纸上龙飞凤舞、矫若惊龙的笔墨,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小姐的崇拜。


    小姐怎么这么厉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她想到侯夫人之前曾问过小姐,需不需要二小姐教小姐书法,大小姐未加思索便回绝了,当时她还以为小姐拒绝是不好意思,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小姐可以给二小姐当师父!


    是她浅薄了。


    静乐在心中默默地给梅韫素道歉。


    梅韫素抬起头来刚想吩咐出府,却撞上静乐闪闪发光的眼神,忍俊不禁。


    看来这丫头又脑补了很多东西。


    **


    静乐看着高高悬挂的“红袖楼”三个大字,有些欲哭无泪。


    红袖楼,京城著名的只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其中花魁则是吹拉弹跳样样都精。


    静乐看看招牌,又看看男装的小姐,艰难开口:“小姐,可不可以,不去啊?”


    梅韫素长相中带着几分英气,换上男装倒也没有任何违和之感,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出来体验生活贵家公子。


    梅韫素眉头一挑,显得有几分纨绔:“可以。”


    静乐一喜,脚步一转,想拉着小姐的手狂奔回府。


    等她转过身去打算回府时,梅韫素又慢吞吞补完后半句:“你可以不去,我去。”


    静乐:……


    静乐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跟在小姐身侧,被老鸨笑盈盈地迎了进去。


    姜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进纯青楼听曲找乐趣,只不过有头有脸的小姐都不会来。


    至少不会光明正大地来。


    **


    梅韫素神情淡漠,坐在雅间里看着一批批的乐姬,不说话,手里的折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老鸨满头大汗,这已经是换的第四批了。


    她捏起香风扑鼻的手帕在额头点了点,擦去大片汗渍,瞧着懒散倚在座椅上的俊俏郎君,倏地福如心至,试探开口:“公子,是不是要寻人?”


    这时梅韫素才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妈妈最近是不是买了一批丫鬟?”


    老鸨心领神会,连连点头:“丫鬟才到,还不懂规矩,公子你看……”


    梅韫素折扇朝后,在空中点了点,静乐立马上前两步,拿出一张五十两银票递给老鸨。


    折扇轻轻敲在手心,梅韫素邪气地挑起眉头:“够了吗?”


    老鸨飞快接过银票,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奴这就让人来。”


    老鸨使了个眼色,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九个少女依次走了进来,局促地垂着头,不敢看人。


    “公子你看?”


    梅韫素慵懒地抬头,淡淡地扫过众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折扇从左晃到右,又从右移回来,十足的纨绔做派。


    老鸨盯着梅韫素的俊秀的脸和优雅的动作,心像是被调皮的小猫挠了一下,有些骚动。


    要是这女子能来,绝对是红袖楼的头牌。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那通身的气度和低奢的布料都在暗示女子身份不低,她可不敢上去触霉头。


    梅韫素依着脑海里的印象,将目光锁定在了缩在最角落的低着头不停颤抖的翠香。


    梅韫素折扇一顿,停在翠香隔壁的丫鬟。


    老鸨:“公子,可是这个?”


    梅韫素没开口,静静地望着翠香,看着她偷偷地吐了一口气。


    梅韫素小幅度摇头:“不,是她右边的。”


    所有丫鬟纷纷朝着所指的同伴望过去,她右边的,不就是那个脸上有疤,还清高得像个小姐的翠香?


    感受到多道目光的注视,翠香正在上扬的嘴角僵在半空,眼眸闪过一丝慌乱,她心想:


    她的死期到了。


    老鸨点点头,挥手让翠香留了下来,自己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她将银票拿出来反复摩挲,放在鼻子边深深嗅吸一口。


    至于这位小姐要对这个新来的丑八怪做什么,她也不关心,死了丢在乱葬岗就好了。


    毕竟这个丫鬟买来注定赔本,老鸨眼里闪过笑意,这五十两够买好几个好苗子了。


    丫鬟们鱼贯而出,霎时雅间就只有梅韫素她们三人。


    房门一关上,翠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地在地上磕头。


    “大小姐你就饶了奴婢吧,奴婢已经知道错了!”


    地板冷硬,不过几个响声,翠香的额头就涌出了鲜血,像极了第一天磕破头的场景。


    梅韫素觉得有些无趣,她还没调戏两下就被认出了身份。


    玉指在桌上叩了叩,静乐立即上前去将人拉了起来。


    翠香眼泪糊了满脸,血液直流,抽抽嗒嗒地求饶:“大小姐,饶了奴婢吧!”


    整间房都回荡着翠香的哭声,闹得梅韫素有些头疼,她冷冷地瞥了翠香一眼,翠香立刻默声,贝齿咬住下唇哽咽。


    梅韫素玉指又把玩着折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就把自己弄到红袖楼来了?”


    翠香:“奴婢打碎了锦姨娘最爱的琉璃灯,姨娘一气之下就将奴婢发卖到此地了。”


    梅韫素像是不感兴趣般,淡淡道:“哦?你不是锦姨娘的得力助手吗?怎会因为这件小事就被发卖。”


    翠香一怔,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一直关注着她的梅韫素给瞧见了。


    梅韫素眼眸一暗,面上却不急,悠悠地等着她开口。


    翠香愣在原地,伏在地上的身躯微微颤抖,心中正在进行内心的挣扎。


    说了,她会死,但不说,她恐怕连今天这道门槛都迈不出去。


    她又想起了那天大小姐的那一抹淡笑,总是在她心里盘旋不去,明明没什么情绪却比那人还要让人害怕……


    过了一刻钟,翠香放在脑袋一侧的手慢慢握紧,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抬头看向梅韫素。


    梅韫素懒散地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这几日她总是入梦,睡得不安生。


    翠香梗着脖子细声道:“是锦姨娘,锦姨娘怕大小姐回来后夺了淇少爷的恩宠,便想着让大小姐破相。”


    梅韫素心中早隐隐有了猜测,见翠香点出锦姨娘倒也不意外。


    只是心中闪过一丝好奇,为何侯府唯一的男丁还会害怕被她夺了恩宠?


    梅韫素总觉着这话里有些蹊跷,但看翠香的表情狰狞,说完后整个人像是被放了气般瘫了下去,也不似作伪。


    梅韫素又问道:“那你为何会被发卖?”


    翠香脸上闪过一丝恨意:“锦姨娘害怕奴婢走漏风声,想让奴婢彻底闭嘴,但奴婢想活,就伙着管家被卖了出来。”


    梅韫素不解道:“你如此肯定这样锦姨娘就会放过你?”


    翠香低下头:“红袖楼有锦姨娘顾忌的人,她不敢乱来。”


    梅韫素若有所思,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那你下去吧。”


    翠香诧异地抬起头,仔细瞧着梅韫素的神色,想分辨梅韫素是否在捉弄她,结果只见大小姐眉头微皱阖上眼,靠在椅子上,显得有几分疲惫。


    静乐走过来将她扯了起来:“走吧,小姐累了。”


    翠香点点头,等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时,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就这样……放过她了?


    翠香松了口气,眼里又闪过一丝愧疚。


    她企图谋害大小姐,大小姐也没想惩罚她,就这样放她走了。


    翠香手里捏着刚刚静乐硬塞进来地银票站在原地发愣。


    大小姐给她二十两赎身,结果她还欺骗了大小姐……


    翠香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但想着那女人的疯狂,残忍的手段,鸡皮疙瘩从背后爬了起来。


    大小姐死后她一定在寺庙多烧几炷香,那女人,她实在是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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