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珍馐
很香。
与上一幕结束时的腐败气息截然不同,扑面而来的,是肉类被精心烹饪过后,散发出的诱人香气。
谈寂尚未睁眼,便皱着眉向后靠了一些,他的意识还留在上一幕的结尾,这会儿无论闻道多香的肉食,都只会感到恶心和反胃。
“呕——”单纯不做作的中二少年比他直接得多。
奢华典雅的现代别墅中,七人围坐在设计独特的智能餐桌前,对着满桌珍馐美馔,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呵,”柯枫也不适的偏了一下头,嗤笑道,“真是无比丰盛得款待啊。”
谈寂闻言抬眸,就见柯枫穿着一整套修身且考究的深黑色礼服,洁白的衬衣上,一丝不苟的系着酒红色领带,微卷的头发被整齐的梳至脑后, 露出了宽阔而干净的额头。
这英伦的格调配上他深邃的眉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古堡里,跑出来的血族伯爵。
林寒笑得有些尴尬,他没能看到上一幕场景中被剖开的蛇腹,对柯枫此时淡淡的敌意显得十分茫然。
“柯神这是哪里的话,”林寒举起面前的高脚杯说道,“几位本就是我请来的贵客,自然要好好招待,来,我敬你们一杯。”
他努力暗示了几位弈者,在这一幕中所扮演的角色,却只有顾流光脾气很好的起了身。
坐在顾流光左手边的禾月仰脸看向他,就见对方穿着身白金色礼服,衬衣胸口的荷叶边层层堆叠着,随着起身的动作,金色的袖口于桌面上发出了几声碰撞的轻响,优雅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样。
林寒没介意其他人的冷漠,单独与他碰了杯,顾流光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放下杯子时,杯底、袖口与桌面再次发出了轻响。
[别吃肉。]
禾月愣了一下,倒是谈寂皱着眉往后挪了一下椅子,一副娇纵少爷的模样说道:“我晚饭不吃这些东西。”
他此时只穿了件灰蓝色的西装马甲,外衣不知被脱去了哪里,衬衣与马甲裹着修长偏瘦的身材,当真像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柯枫干脆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抱歉,被我宠坏了,他晚饭只肯吃蔬菜沙拉和新鲜水果。”
坐在一旁的可可心说放屁,寂神在现世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夜宵点爆辣的烤串和炸鸡。
好在林寒并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打了一下响指,没多时,餐厅里进来了一个等人高的智能机器人。
非常可爱的机器人,通体银白,装饰有冰蓝色灯带,与能在餐饮店中见到的服务机器人造型相似,圆圆的身子,地盘极低,头部的显示屏上,还亮着一个卖萌用的颜文字。
“小澄,”林寒说,“去给客人做几份蔬菜沙拉。”
名叫小澄的机器人收到了指令,无声的去了后厨。
谈寂盯着它消失的背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喜欢这个?”柯枫挑了一份焦糖布丁放到谈寂面前,“回去给你买一个。”
“我要个机器人干嘛?”谈寂捏着个精致的银色小勺子看他。
焦糖布丁的口感极佳,奶香四溢,入口即化,甜度也恰到好处,谈寂吃了几口,又盯着餐桌上的其他食物看了起来。
大约是林寒曾出国留学许久的缘故,从服饰到餐饮,都能看出欧洲国家的影子,带血的牛排,看不出原材料的浓汤,不知是什么肉制成的德式香肠,颜色略深的法式鹅肝,无一例外,都添加了大量香辛料,盖过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让人不禁联想到了上一幕结束时,那骇人的场景。
“要个机器人盯着你吃饭,”柯枫说,“不饿吗?三个场景就吃了两顿饭。”
谈寂收回目光,乖乖吃起了面前的布丁。
在局里不吃饭是行不通的,其他几人也挑了些甜点和素食,配上机器人新端上来的沙拉,勉强吃完了这顿逼格很高的晚宴。
倒是林寒细嚼慢咽着满桌的珍馐,露出了餍足的神情,看得令人毛骨悚然。
禾月与顾流光靠得很近,他左手拿着叉子,边心不在焉的吃着沙拉中的圣女果,边垂着右手在对方手心中写着。
[那究竟是什么肉?]
顾流光握着他的手指,轻摇了一下头。
[不确定。]
孤单的可可没有人说悄悄话,无聊的嚼着一截紫甘蓝,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是爱吃肉的,此时却也因之前所看到的画面,而感到桌上的美食诡异得难以下咽。
他虽听不懂几人所敲出的暗语,但也足以从谈寂跟柯枫的对话中,领悟出不仅话不能随便说,局中的饭也不能随便吃。
可可悄悄地观察着林寒身边的解玉。
才一个切换场景的时间,对方看上去竟是疲惫了许多,垂着那双干净的眸子,从头到尾只吃了一块马卡龙,还是为了应付劝他吃点东西的林寒。
他的表情极少,只在不被关注的角落中,才会露出几分挣扎与疲惫,想起在努力忍耐着某种痛苦一般。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呢,让他不遗余力的靠近林寒?哪怕将自己作为祭品也无所谓?
可可想不明白。
如坐针毡的时间过得极慢,直到墙上的电子时钟走至十点整,餐厅内响起了悠扬的提示音时,林寒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谈寂抬眼看去,满桌的肉菜竟被他独自吃了一小半,吃到微隆的肚子撑着修身的礼服,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我已准备好了六间客房,诸位随时可以上楼休息,”林寒站起身来说道,“前六轮局中,规则并未要求,弈者一定要待在属于自己的房间中,但请注意入夜后尽量不要触摸房间里的电器,更不能切断它们的电源。”
柯枫靠在椅子里没动,沉声问道:“你要去睡觉了?”
林寒点了点头。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这里的规则,”柯枫说,“我很少见到执棋者,可以在第七轮局中睡得着觉。”
林寒似乎迟疑了一瞬,随即又露出了客套的笑容,似乎想要避开这种与柯枫剑拔弩张的氛围。
“柯神有所不知,十点半之前入睡是父亲从小为我定下的规则,”林寒说,“在我的局中,也有着同样的规则约束,并非是受我个人意愿所能控制的。”
柯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点着头说道:“行,那你睡吧,其他的线索我们自己去探寻。”
说罢他也懒得再听林寒胡扯,揽着谈寂先一步离开了餐厅。
***
餐厅外便是装潢十分独到的别墅大厅,谈寂发现,别墅中的许多房间,都是不规则的菱形,错落有致的将十来个不同的空间分隔开来,房间与房间之间并不相通,只通过楼梯与走廊连接着,极具私密感。
柯枫揽着他边走边问:“你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还是和我一起?”
谈寂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嗯?”柯枫停下来看他。
这里的楼梯并不是单一且完整的,错落的房间也很难被人为划分楼层,二人此时正站在通往大厅的某一处楼梯拐角,所踩着的那阶悬浮楼梯,因受到重力而发出了幽蓝的光。
谈寂也停了下来,仰脸看向他。
“很明显吗?”柯枫问。
“不算,”谈寂轻摇了一下头,又问,“你感到不悦,是因为他提起了你的外祖父吗?”
柯枫下意识应该是想要否认的,但面对谈寂,他还是将口是心非的话咽了回去,半晌后才极低的应了一声。
“不全是。”柯枫说。
闻言谈寂彻底停住了步子,抬手抱了一下他。
这个不懂得人间爱恨的神明,在这一刻里,突然明白了,没有人生来就是强大的,没有人生来就不需要被爱。
哪怕是面前这个被人称为柯神的男人。
他也会难过,也会失落,也会在意家人对自己的残忍和背叛,也会在极少的时间里,埋怨着命运的不公平。
但他亦是强大的,无论有多难过,有多失落,他都可以背负着一切的残忍与背叛独自前行,哪怕身处黑暗之中,也从未忘了寻找光明。
没有亲人爱他,他可以自己爱着自己,被命运嘲弄,他也同样嗤笑命运。
否认并非是无法面对,而且,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柯枫无声的反手抱住了谈寂。
“神明不会怜悯任何人,”谈寂轻声说,“但我会爱你。”
所以拥抱并非是怜惜,就如月下得见他倚刀而立时那般,是爱,是舍不得,是不愿他一个人去面对残忍的命运。
柯枫静静的抱了他一会,才伸手轻挑了一下对方的下巴,拇指轻拂过下唇。
“嘴这么甜,”柯枫被他哄笑了,低声道,“这不得扎着胰岛素才能亲?”
谈寂白了他一眼,偏头想要凑过去,却在挨得极近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电流给震了一下。
“嘶,”他被吓了一跳,皱眉问,“这是规则?”
柯枫似乎也被电得很疼,不得不拉开了一些距离,摸着嘴唇回答道:“似乎是,管得可真宽。”
“你刚刚说不全是,”谈寂黑着一张脸问,“是不是还和规则有关?”
“嗯,”柯枫点了点头,同他继续往楼梯上走,轻声说,“我怀疑执棋者本人,受到了规则的影响,就快要被规则所同化了。”
“你是说……”
谈寂曾问过柯枫,倘若执棋者在每一轮入局时,都非常认真的遵守规则,一直无法破局,会如何?
柯枫回答说,有两种可能,要么规则越来越苛刻,直到执棋者再也无法遵守,要么,执棋者彻底服从并赞同了规则,与它同化成一体。
这并不会导致执棋者遭遇不测,毕竟,通过反抗来得到觉醒的告别过去,和通过妥协来适应现世的条框,都是对痛苦过往的释怀。
只是改变命运和服从命运的区别。
林寒那与巨蛇几乎一模一样的餍足神色,无疑是告诉众人,他选择了后者。
“难怪他只要求弈者保护他,”谈寂说,“他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妥协。”
执棋者妥协于命运,是所有弈者都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他代表着,执棋者将会成为那种,他曾经最讨厌的人。
哪怕林寒算得上是他们的敌人。
“别黑着一张脸了,”柯枫揽着谈寂停在了一间客房门前,“不是没睡够吗?去睡一会吧,线索我去找就行。”
既然规则反对所有的亲密接触,二人也无意待在同一个房间。
“你也睡一会,”谈寂打开了房门,“熬了三四个场景,别说你不累。”
柯枫愣了一下,松开他的肩膀,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遵命,我的小少爷。”
“晚安?”
“晚安。”
第八十二章·厨房
别墅大厅墙上的电子时钟,跳至了午夜2:00分,走廊里黑漆漆的,只有智能家具们在待机中,发出了幽幽的光亮。
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着,慢且悄无声息,只有透明的玻璃门上,折射出的冰蓝色光线,能让人察觉到它细微的改变。
错落的客房里静悄悄的,客人们似乎都和执棋者一样,遵守着规则上的内容,在好好的睡着觉。
只有最靠近大厅楼梯口的那间,门不知是被谁打开了一道缝,黑色的身影就这么从门缝里溜了出来。
那身影在走廊中站了一小会,确定隔壁房间中的人还在熟睡,才转身打算向楼下走。
“!”
楼梯向上的拐角处,有一阶,无声的亮着极弱的光。
“是我,”上面的人突然轻声说,“别动手。”
“顾King?”柯枫往台阶上迎了两步,看到了一袭白色睡衣的顾流光。
对方轻点了一下头,与他一同往楼下走,声音压得极低:“去厨房?”
“嗯,”柯枫以气音回应道,“趁小傻子睡了,偷偷跑出来的?”
顾流光轻笑了一声道:“你不也一样。”
二人轻手轻脚的下到一楼,穿过大厅与餐厅,便看到了厨房的冰箱与休眠的机器人,投出的冰蓝色光线。
厨房很大,正中间摆着一个长方形的料理台,干净而洁白,似乎经常被使用的样子,台身四周有不少被利器划过的痕迹。
柯枫伸手轻摸了一下,沉吟道:“应该是砍骨刀留下的,中间垫着菜板,但要切开的肉类太大,才会不小心砍到料理台的边缘。”
不会做饭的顾流光只能跟着点了一下头,转身看向了靠在墙角里的烤箱。
这个烤箱很大,不像是会放在家里使用的款式,上下三层,顾流光随手丈量了一下,宽度大约能烤得下成年男性的小腿。
“灶台上还有残留的油迹,”柯枫低声说,“饭应该的确是在这里做的,但是有个问题。”
“没有厨余垃圾?”顾流光问。
“对,这里太干净了,”柯枫强行打开了厨房里的智能垃圾桶,里面空空的,连塑料袋都没有套,“当然也不排除已经被机器人清理过了。”
顾流光盯着那个休眠中的机器人看一会,莫名有种不太好的直觉,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伸手去触摸。
“现世中的机器人,真的能做到这么智能吗?”他问。
柯枫也走了过来,一左一右观察着这具可爱的机器,回答说:“不能吧,你怀疑它是规则的一部分?”
“是不是规则不一定,”顾流光说,“我怀疑它拥有自我意识。”
“哦,一个free了的机器人,”柯枫遗憾道,“可惜没带渡灵入局。”
有没有自我意识,渡灵那双眼睛一看便知,只可惜他不甚在海滩的烈日下睡着了,至今还留在南部分公司的医疗区里。
遗憾也没用,柯枫转而又去冰箱里找起了线索。
超大的双开门冰箱,看上去比柯枫还要高了一点,若不是中间有分隔,大约能装下好几个他。
冷藏区中整齐有序的摆放着各类新鲜蔬果,柯枫随手从里面挑了两个粉嫩嫩的大桃子,洗干净之后分了顾流光一个。
“这个看着就很甜,”柯枫的语气非常肯定,“一会给谈寂带几个回去。”
顾流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的阴影中就传出了一声冷笑。
“我不会自己下来吃吗?”谈寂站在黑暗中问。
好么,互道晚安的情侣,总会在奇怪的地方再次相遇。
柯枫难得有一点尴尬,出去将谈寂揽进来,刚洗好的桃子也讨好般的塞给了他,才问道:“怎么这时候起来?睡够了吗?”
厨房里开着一盏柯枫从客房中带出来的小夜灯,不算亮,但也足够照亮整个房间。
谈寂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为了方便活动,他脱掉了那身繁复的礼服,换成了林寒为客人所准备的黑色睡衣,与柯枫这会穿的大约是同款。
“你不也没睡。”谈寂没好气的说。
“也是睡了一会的,”柯枫笑着哄道,“三个半小时,对我来说足够了。”
没睡够的谈寂木着脸啃了一口桃子,的确很甜。
“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柯枫刚打算摇头,便听到了自客厅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声音的主人大抵是尽力了,但在寂静而空荡的别墅里,依旧非常容易察觉。
“发现了一个小实习生。”柯枫得出结论。
看来没人打算在局里好好睡觉。
顾流光干脆出去接他了,而柯枫抽开了冰箱的冷冻层。
“咦?”
冷冻层里空荡荡的,只放着些做甜品的材料。
没有厨余垃圾还说得过去,但没有制成肉食剩余的原材料,就有些诡异了。
谈寂啃着桃子,陪着柯枫蹲在冰箱前研究了一会,皱眉道:“这里没有存放过肉类的痕迹,所以满桌的肉菜,都是在其他地方烹饪好之后,才被送到餐厅中的?那些究竟是什么肉,他不会真的变态到吃人吧?”
“说不好,很多在现世中不敢做又想做的事情,都可能会在自己的局中得到满足,尤其是像他这样,心甘情愿的服从与规则的人,”柯枫说,“而且,无论餐桌上的究竟是什么肉,在这个场景里,一定还有一个存放着那些原材料的地方,只要我们找到原材料,一切的疑惑就都能解开了。”
厨房离林寒此时所在的主卧很远,二人交谈的音量也就没有刻意压得太低,接了禾月回来的顾流光接话道:“还有一点很奇怪,这一幕太平和了,没有发生任何的冲突。”
柯枫点着头表示认可:“要么还没来得及发生,要么我们无意间的某个举动,打断或是改变了这一幕中所发生过的事情。”
刚来的禾月穿着一声白色睡衣,大约是刚睡醒,傻傻的问:“还可以这样吗?”
“在你的局里,谈寂不就借口询问资料书的事情,打断了你与母亲的争吵吗?”顾流光举例说。
这对于尚属于新人的禾月而言,本该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可惜顾流光刚说完就后悔了。
毕竟他从没向禾月亲口承认过,自己曾入过他的第一轮局。
“你果然……”
“对,我入过你的局,”顾流光干脆接话道,“我就是忘不了,舍不得,放不下,戒不掉,不知悔改。”
虽然很早之前他就向柯枫确认过这件事情,但当听到顾流光亲口说出来时,禾月还是感到了强烈的愧疚和心疼。
那些实验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东西,让他就这么轻易的忘掉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让这个人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独自等待。
等待一个,也许再也不会记起他的人。
禾月踮着脚抱了他一下。
“咳,”远处的柯枫低咳了一声,笑得有些抱歉,“我并非是想要阻挠二位互表心意,也不介意和小美人一起回避一下,但我想要告知二位的是,这里的规则连亲亲都不准。”
顾流光只得又抬起了头,非常不满的“啧”了一声。
禾月也被迫松开了手,咬牙切齿道:“之前在书院我就想问了,执棋者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搞那么多蛇来限制入局的弈者。”
“蛇?”顾流光垂着眸子看他。
禾月并不知道当时被子里藏着毒蛇,就像顾流光也不知道,他在袖子里还藏了一条。
于是他说完之后也后悔了。
“呃,这个机器人,看起来不太符合现世的逻辑,”禾月强行转移话题道,“我在大学学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也许是我学艺不精,但……就算现世中能做出如此全面且智能的机器人,也不可能是这种形态的,它的这些关节和零件,按理说,根本做不到烹饪美食、收拾厨余垃圾等精细操作。”
“我就说咱们公司,还是需要个大学生的吧,”柯枫调侃道,“这也许可以说明,执棋者在现世中,很想拥有一个free的机器人。”
大学生困惑地问:“这算什么是愿望?科技狂的执念吗?”
谈寂啃完了桃子,边洗手边回答说:“还记得他管这个机器人叫什么吗?”
“小……澄,”禾月努力回忆了一下,惊呼道,“该不会指得是……”
Blank3-13,林澄。
根据眠岚留给谈寂的信息,Blank3-13,是林家送入实验方中的“眼”之一,假借某次实验失败,逃脱了林家与实验方的控制,后又在局中被眠岚抓获并杀害。
现在看来,也许一直在寻找林澄的,并非只有眠岚,还有作为准家主的林寒。
“他找林澄的目的,若只是为了完成林家的任务,没必要在自己的局里,做个与对方同名的机器人吧,”禾月说,“可若是说有别的感情,林澄是林家捡回来的孩子,与柯神同辈,按理说应该喊执棋者叫小叔吧?”
柯枫摇头说:“算不上,捡回来的孩子,有个名字就不错了,也许在那个老家伙眼里,放出去的“眼”,还比不上家中一条看门的犬,何况,从林澄逃离实验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被林家除名了。”
谈寂说:“从傅总查到的资料上来看,林澄于十年前逃离实验方,那时他年仅十三岁,而眠岚是在四年前,才抓住并杀害了十九岁林澄,那么,这中间的六年里,他躲在哪了?”
“不知道,”柯枫终于洗完了一整筐桃子,给了禾月两个,端着剩下的边啃边往往外走,“这么干想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吃点东西,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有之后的三幕等着我们去探寻。”
厨房被四人翻了个底朝天,的确也再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谈寂跟着柯枫一起朝大厅里走,又被塞了一个桃子。
“不要这个,”谈少爷皱眉,“太大了,吃不完,给我个小的就行。”
“小的没这个甜,”柯枫非常坚持,“吃不完给我。”
禾月与顾流光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没忘了带上柯枫从客房中拿出来的那盏小夜灯。
四人渐行渐远,没多时,厨房里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透明的玻璃门上,冰蓝色的光线,无声折射出了幽幽的光。
第八十三章·午夜
有些人嘴上说着要去睡回笼觉,身体却杵在大厅里一动不动。
“不困?”柯枫啃着半个桃子问。
谈寂打着哈欠摇了摇头。
“不想回房间?”柯枫好笑的问,“想要和我待在一起?”
谈寂愣了一下。
本来都已经说好了,他跟禾月回各自的房间里去继续睡觉,深夜寻找线索这种事情,留给高阶弈者来做就好。
可临要上楼时,却一个杵在大厅里,一个堵在楼梯口,都不肯走。
谈寂从不是一个习惯依赖于他人的人。
面对任何事情,他所考虑的,向来都是,自己有没有能力去解决。
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不会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像一只独居的猫科动物,神秘、冷漠、极具危险性。
但面对柯枫时,却心甘情愿的收起了利爪,蹲在身侧,任由其抚摸自己柔软的皮毛,甚至毫无防备的露出脆弱的腹部。
谈寂从未想过自己会无条件的信任某个人,甚至逐渐变得有些依赖对方。
他的确是不想一个人回房间里,这种情绪有些莫名。
莫名得他竟无法替自己找出任何的借口。
说深夜太危险?可对方是Blank1-1,接受过极端训练和残酷实验的强者,是弈者圈里无人不知的柯神,是拥有神权般天赋的男人。
说担心被规则攻击?且不说弈者究竟有没有能力反抗电流,这里也并不只有谈寂一人可以反抗规则,何况,柯枫还随身带着五张来自傅家的符。
他没有借口留在这里,这个认知,使谈寂感到有些烦躁。
倒是柯枫见他半天都没有说话,笑着替他找了个理由。
“还是说,你嫌客房里的智能温控不够凉快?大厅里的温度的确是低了不少,不介意的话,这里的沙发倒也够大。”
沙发不仅很大,还非常舒适柔软,谈寂顺着这个理由坐了进去,却也没有选择直接睡觉,反而仰脸看向了柯枫。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快睡。”柯枫无奈。
“你……”谈寂顿了一下,原本应当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碍于局中的苛刻规则,没能说出口,最后变成了一句,“有事就喊醒我。”
柯枫摸了一下他柔软的栗色短发,轻声哄道:“放心。”
谈寂曲起双腿,缩进沙发中,很快就睡着了。
大厅中的沙发明明十分宽大,哪怕是平躺在上面,也能空出不少位置来,谈寂却习惯性的卷曲着身子,面朝沙发靠背,将整个人都蜷缩了进去。
明明是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睡起觉来却显得小小一只,似乎非常缺乏安全感。
明明清醒着的时候,冷傲而锋利。
柯枫坐在沙发旁,静静的陪了他一会。
说来非常有意思,这里的规则,并非是禁止一切的亲密接触,如揽肩、摸头、拥抱,都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但亲吻以及恋人之间更加亲昵的举动,都会受到电流的攻击。
就好像林寒在潜意识之中,抵制着这种行为。
顾流光被小傻子堵在了楼梯口,有些无奈的问:“不去睡吗?”
禾月老老实实的回答说:“睡不着。”
他毕竟是个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也才刚入过不到十个局,独自待在幽暗的客房中,会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从房间里溜出来,本就是想来找顾流光的,既然对方有正事要做,他也不介意陪对方熬一晚。
总好过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眼睛都熬红了。”
顾流光伸手想要轻触一下他的眼尾,却意料之外的被电流打了一下手指,非常疼,整条手臂都麻得使不上力气。
禾月并未受到规则的惩罚,见顾流光皱着眉缩了一下手,赶忙问:“你怎么了?”
“没事,”顾流光抿着唇回答说,“在房间里睡不着的话,要不去沙发上睡吧,我守着你。”
他的演技相当好,又十分擅长忍耐,禾月见他再无其他不适的反应,便信以为真的朝大厅的沙发走去。
别墅大厅的沙发是两个相对称的巨大半圆,圈着最中心的茶几,绕成了一个完美的环形,禾月自是选择了空着的那半边,他也的确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精神放松下来之后,便迅速进入了梦乡。
顾流光在他身边无声的坐下,柯枫对他比了几个手势。
[被电了?]
对方点了一下头,给了他回应。
[不让摸眼睛,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右手依旧有些使不上力气,只得用左手按摩着筋骨与穴位,迫使自己痉挛的肌肉放松下来。
这应当是极疼的,也只有受过极端训练的人,才能表现得这般淡漠。
[你守着他俩,我去别处看看。]
柯枫抓着那盏小夜灯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谈寂,身影便消失在了大厅的隔断后面。
失去了那一豆暖光,别墅又陷入了黑暗与静谧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谈寂于一片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醒了?”身边熟悉的声音问道。
他这一觉似乎睡得非常放松,以至于初醒时,竟生出了几分想要赖床的念头,连手臂都懒懒的垂在身侧,不想抬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谈寂问,“天怎么还没亮?”
“天?”熟悉的声音嗤笑了一声,语气轻蔑的回答道,“这里的天不会再亮了。”
谈寂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不是不想抬起来,而是被绑在了身侧,根本无法抬不起来。
“你是谁?!”
柯枫绝不可能这么对他,也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我是你老公啊,”那东西笑道,“像你这样没有幼年记忆,又缺乏安全感的小美人,就应该被绑住四肢,关在地下室里,唔……!”
金色的命线猛得绕过了对方的躯体,尽头连着谈寂垂在身侧,却紧绷着的手指,他用力勾了一下手腕,迫使命线缚得更紧,没曾想对方压根不打算反抗,反倒是谈寂自己,成功从混沌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这是……噩梦吗?
他皱着眉睁开了眼,呼吸尚未来得及平复,便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醒了?”
谈寂:“……”
有完没完?!
很好,这次不仅是手臂,连手腕和双腿也被绑了起来。
这东西竟然还会变本加厉。
谈寂冷笑着回答说:“没醒。”
说罢,他用命线缚住了自己,这道来已逝之人的命线极凉,激得谈寂再次挣脱了梦魇。
他得以第三次于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很棒,很安静,没有再听到“柯枫”的声音。
更棒的是,这次他连手指都被绑了起来,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能动。
连嘴都不行。
谈寂皱着眉挣了一下,却发觉身体就像是被打上了麻醉一般,没有知觉,且不听使唤。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竟是来自于林寒,语气还有些遗憾:“你的小腿最漂亮,也最像他,可惜脚不太好看,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变得好看起来。”
头顶的无影灯亮了起来,谈寂这意识到,他并非是身处于黑暗之中,而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双眼。
只有无影灯太过于明亮,才透过蒙眼的黑布,映了一些进眼中。
“快了……快了……就要完成了,”林寒的压抑的声音中透着克制不住的癫狂,“还差一双最漂亮的手,最漂亮的……对了,都说0号实验品那双能触摸命线的手,最漂亮。”
说罢,耳边便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以及金属器械,被逐一放入托盘中的声响。
“小澄,你也会喜欢那么漂亮的手,对不对?”
小澄?说的是那个机器人,还是……
谈寂被迫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心里依旧盘算着如何挣脱这个,不知有多少重的噩梦。
如果前两段还只是单纯的噩梦,那么眼前的这一段,应当是受了某种因数所影响,坠入了已故魂识的回忆之中。
只是这段回忆,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从林寒所透露的信息来看,他大抵想要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活人肢体,分割并重新组装起来,做成那个最像“他”的东西。
谈寂突然想起林寒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说过的那句,“你的手真漂亮”。
噩梦中,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在膝盖上涂抹了一整圈,之后落下来的,便是同样冰冷的手术刀。
……
“谈寂!醒醒!”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遥远,且模糊。
与平日里的轻狂不羁,或是游刃有余不同,此时的声音里,带着不少焦急和惊慌。
谁在喊我?谈寂浑浑噩噩的想,这个人对于他而言,似乎非常的重要。
可他实在太困了,只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别睡了!”
声音如是说道。
很吵,谈寂皱了一下眉,却并不觉得对方讨厌。
似乎只要是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讨厌。
但他真的很想再睡一会。
梦魇不知何时退去了,世界又恢复了漆黑一片,谈寂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根洁白的羽毛,在无风的封闭环境内,正一点一点的,向下飘落。
最下面会是什么呢?
“谈寂!”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焦急中不知为何,带上了几缕悲伤。
“别留下我一个人……”他说。
突如其来的悲伤如烈风一般,吹着羽毛一路向上。
意识在那一瞬重新涌回了脑海之中,谈寂得以挣开束缚,从躺着的地方猛得坐了起来。
他像是一个呛水后被救上岸的人一般,大口的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而柯枫则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剧烈起伏的脊背。
大厅还是那个大厅,沙发还是那个沙发,小夜灯被放在了中间的茶几上,足以看清身边的一切。
他仿佛真的只是,做了几个连环的噩梦,又被柯枫所叫醒了。
“别怕,醒了就好,”柯枫哑着嗓子安慰道,“我在,别慌。”
这样的触感和情绪,使谈寂感到了不同于梦境中的清醒与真实。
他以额头抵着柯枫的肩,平复了好一会呼吸,才低声问:“我怎么了?”
“林寒想对你俩下手,是我们小看他了,”柯枫后怕的说,“若不是你俩选择睡在沙发上,有顾King守着,后果不堪设想。”
“我俩?”
柯枫终于舍得松开一些谈寂了,回答说:“小傻子也刚醒,顾King都快急疯了。”
对面沙发的顾流光语气还算平静,回怼道:“你不也一样?”
谈寂闻言抬眸,却意外的先看到了,挂在大厅墙上的电子时钟。
午夜2:00。
第八十四章·套娃
洁白的钟面上,深蓝色的数字,一分一秒在跳动。
小夜灯被开到了最弱,昏黄的光,勾勒着男人高大的轮廓。
晴蓝色的耳钉,映着大厅屏风上装饰用的呼吸灯,忽明忽暗。
谈寂不动声色的直起了身子,与抱着他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真的醒了吗?”他低声问。
柯枫能理解他此时的情绪,没问谈寂究竟梦到了什么,只是轻声哄道:“想要我怎么证明?”
“你能怎么证明?”
人该如何证明自己是醒着,还是置身于梦境?
柯枫却自有答案。
他冲着屏风抬了一下手,掩在睡衣宽大袖口下的抓钩枪中,牵出了一道命线。
“这是我能想到,独属于我自己,最特别也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柯枫说,“它承载着我二十五年里,全部的经历,你摸摸它,便能知道,我是不是真实的。”
依旧是绸质般的手感,与谈寂手腕上那道冰凉的不同,属于柯枫的命线,始终都是微烫的,就像他本人的性子一样。
于谈寂而言,温暖而熟悉。
足以安抚一切的不安。
明明只是简单的抓握,却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谈寂抓着那道命线静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彻底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
他终于放松下来了一些,坐回沙发里,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电子钟的时间上,问道:“那为什么现在是午夜两点?”
明明他入睡之前,局中就已经是午夜三点多了。
柯枫这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抽身,温声解释说:“因为现在是局中的第五幕,也就是别墅场景的第二幕。”
上一幕在谈寂睡着时,已无声的结束了。
“林寒的局非常特殊,记不记得我曾和你讲过的,执棋者在前几轮局中的经历,也会影响到后面的局,”柯枫说,“我个人猜测,林寒刚成局时,属于这座别墅的场景,只有一幕。”
谈寂顺着这个思路推测道:“他在前面某一轮的别墅第一幕中,发生过什么难以面对的事情,因此而产生了第二幕?第二幕讲述的是他在前几轮局中,经历过的第一幕,所以时间倒了回去?”
“这不是套娃吗?”对面沙发上的禾月接话道。
禾月的脸色也极其的差,半死不活的靠在顾流光怀里,眼睛比睡觉之前还要红。
他原本就有两百来度的近视,在局中为了方便起见,一般都带着隐形眼镜,睡前摘了,这会儿只能眯着眼看东西。
“可以这么理解,”顾流光说,“而且一旦‘套娃’形成,后面的场景,便都是倒退回上一幕的开始,弈者圈内,通常将其称之为「局中局」。”
就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梦境一般,不断下坠。
第二幕重复着第一幕,第三幕重复着第二幕,却又因前几轮弈者入局时做出过的改变,而变化着。
“所以我们梦到的究竟是什么?”谈寂问,“你说林寒对我俩下手,他一个执棋者,如何对弈者下手?”
柯枫搂着他回答道:“我说他的局特殊,并不仅仅是因为,最后这几幕像套娃一样,层层叠叠,还因为执棋者本人,与规则站在了相同的立场上,甚至利用规则,对入局的弈者照成伤害。”
“利用规则?”谈寂皱着眉仰脸看他。
“嗯,利用规则,将熟睡中的弈者魂识,拉入很深的局中,迫使他们与规则共情,”柯枫的呼吸略有些不稳,“若不是第二幕的锚点,将我重新带回了大厅,顾King又正巧发现你俩陷入了噩梦之中,你可能就……”
可能就此堕为规则的傀儡,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寒的手段可谓是非常隐蔽,若不是他们并不完全信任执棋者,若不是谈寂与禾月不肯回到客房,若不是刚巧有人守夜,也许熟睡着的弈者们,根本不会知道,第二幕早已悄然降临。
就算中途有人在客房中独自醒来,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睡得不够久,还没有到天亮。
可当下的场景,就如噩梦所说的一般,不会再亮了。
“不会的,”谈寂的指尖依旧绕着柯枫尚未收回的命线,“我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
微烫的命线轻颤了一下,变得有些烫手了起来。
柯枫并未想到,深陷于噩梦之中的谈寂,会听到那声悲切的低吟。
“可以和我说说吗?你梦到了什么?”他问。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谈寂轻挪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斜靠着沙发,后脑枕在柯枫的锁骨凹中,手指却下意识的握紧了柯枫的命线。
那个噩梦依旧使他感到不安。
“我应该是,共情了某个被林寒带入局中,并杀害的男伴,”谈寂说,“林寒想要利用规则,肢解掉他认为最漂亮的活体,组装成某个忘不了的‘人’。”
另一边的禾月也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梦到的也差不多。”
顾流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禾月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对方隐忍着的愤怒。
柯枫更是连忍都不想忍了,金色的命线在夜色中闪着耀眼的光。
“他想……要你的哪里?”
“梦中只是拉我共情,林寒并没有与我本人的魂识产生交流,”谈寂轻抚着柯枫手腕与命线的连接处,“不过我猜,他想要我这双手。”
柯枫翻了一下腕子,握住谈寂搭在他命线上的左手,咬牙道:“他做梦!”
“别气了,”谈寂与他十指相扣道,“姜静的局都不能将我共情为傀儡,何况这次有你陪着。”
柯枫猛得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你在那个局里,是不是同样陷入过噩梦?!”
山中迷宫里,谈寂自愿断开了与现世所有的连接,主动共情规则,去寻那深渊之上的一线生机。
在第八日降临之前,他的确梦见自己变成了傀儡,再也走不出那个迷宫。
但纵使如此,谈寂依旧从梦魇中挣了出来。
林寒局中的规则虽比姜静的苛刻,但谈寂并未放弃魂识与身体的连接,何况还有柯枫陪着,他没理由醒不过来。
只是柯枫的问题,使他难得有点心虚,赶忙转了个话题说:“既然他只能利用规则,不能直接与弈者本身的魂识交流,那么共情成功与否,林寒是否并不知晓?”
柯枫心知他在逃避话题,但又拿谈寂毫无办法,没好气的回答道:“应当是如此。”
“既是如此,我有个主意,”谈寂说,“你附耳过来。”
半晌,大厅中传出了柯枫努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不行!”
***
可可是个好孩子,但执棋者说,好孩子应该在十点半之前睡觉。
他睡不着。
他盯着客房里的时间,熬呀熬呀熬,终于在快到午夜四点时,熬出了一丝困意。
就在拉上被子,打算浅眯一会儿时,房间里突然没来由的黑了下来。
不是那种关了灯之后的黑,而是整个空间里,一丝光亮都不存在了,就仿佛眼睛突然瞎了一样。
怎么肥四?可可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好在大约过了一分钟,房间里又重新亮了起来。
小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线,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只有好不容易熬到的四点,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两点。
可可:“?”
他吓得一哆嗦,简直以为自己遇上了鬼打墙,再也不敢待在客房中了,披了件衣服就“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选择客房时,犹豫害怕与执棋者离得太近,他毫不犹豫的挑了整个别墅最高且最远的那一间。
以至于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别墅中每一间客房的朝向都不相同,楼梯连接着走廊,却被不同款式的隔断与屏风所遮挡,尖锐的不规则拐角比比皆是。
像一个有趣的猫爬架,或者,一座恐怖的立体迷宫。
好在可可与柯枫一样,走过一遍的路绝不会忘记,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小心翼翼的朝着楼下走去,本意是想寻求表哥的保护。
若是表哥不在,找到顾King也行,或者冒死去打扰神明大人睡觉,再不济,和小实习生报团取暖,也总好过一个人吓死在客房里。
小夜灯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可可将它举于胸前,一圈又一圈的绕着旋转的楼梯。
无穷无尽,仿佛没有尽头。
人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对时间的概念通常会变得很薄弱。
或许只有30秒,又或许过去了三分钟。
旋转楼梯终于出现了尽头。
可可狂奔过去,并未注意到,脚下亮起的台阶上,映出了一张,没有眼球的脸。
快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走廊的尽头,是顾流光和禾月所选择的,并排着的两个房间。
走廊里孤零零的站了一个人影。
不高,很瘦,身材纤细,穿了件浅灰色的睡衣。
对方不知是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悄无声息的贴着墙,目光落在了主卧的方向。
他大约早已听到了可可狂奔下楼的响动,此时只是在昏黄的光线里眯了一下眼,便扭脸望了过来。
“解玉?”可可刹住了脚步,愕然的看向对方。
表哥说解玉是自己人,要求弈者们尽可能的保护他。
但他怎么大晚上的,自己跑出来了?
而且,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昏暗的光线模糊不清,解玉的身上,猛得多出了一抹难以忽视的违和感。
具体哪里不对劲呢?可可又说不上来。
反倒是解玉望向他之后,表情突然就变了。
他皱眉问道:“你怎么把「它」给带过来了?”
第八十五章·影帝
黑灯瞎火的客房里,侧身躺着一位身穿黑色睡衣的客人。
他看上去是被什么噩梦给魇住了,睡得极沉,眉头也紧皱着,脸上满是挣扎的神情。
梦魇太深,年轻的魂识无法抵抗共情的诱惑,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手,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挣扎了起来,似乎极其的痛苦与煎熬。
半晌之后,却又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重重的坠回了柔软的床垫上。
只剩下了,苍白到几乎失去血色的面容。
那双漂亮而锋利眸子,再也没能睁开。
“哼哼……”
客房中传来了极轻的笑声,像是竭力压制着心底的狂喜,而忍不住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餍足与愉悦。
这双手可真漂亮啊。
床边的男人如是想着,又将手持摄像机中,“客人”挣扎的全过程,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他还是那么的热爱于记录这些东西,却又出于某种心底的坚持,而并未在别墅中,安装任何一个监控。
连林寒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动摇且反复无常的小人。
小人就小人罢,反正小澄无论如何,都是爱着自己的。
“小澄,”林寒微扬的语调中充满了爱意,轻声道,“启用3号客房的特殊通道。”
机械的齿轮运转碰撞,在别墅的楼体内,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其他房间中的客人却都睡死了一般,没有一个察觉到了异常。
金属质地的床头分解重组,露出了背板下面,一块红黑相驳的操作台。
若是此时能有人凑过来仔细研究,便会发现,黑色底板上那些扭曲的朱红线条,竟是一个个来自神秘世家的古老符文。
密密麻麻,重复堆叠着。
别墅的智能主控,是个清冽却不具有情绪的男声。
「通道建立完毕,请确认。」
“确认。”
林寒轻拍了一下操作台上的朱红色按钮,铺在床下的短绒地毯微震了几下,3号客房的房间中心,大约四平米的区域,竟脱离了周围的地板,如同电梯一般向下缓缓降去。
床上的那位客人,依旧面色苍白的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正与床一同,坠入极为可怕的地方。
那双挣扎到脱力的双手,正在逐渐变得冰凉。
林寒单手扶着操控台,在下降的过程中低笑道:“真想让我那目中无人的小外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客人依旧无知无觉的蜷着,只有掩在被中清瘦的喉结,悄无声息的滑动了一下。
***
“我一个正牌男友,为什么要躲在衣柜里?”
黑色的身影,骂骂咧咧地3号客房的衣柜中跃了出来,他看上去相当不满,不知道是在气他的男朋友,还是他的小舅舅。
“不追?”衣柜里另一个声音问道。
“再等等,”柯枫蹲在地板的边缘说,“追得太急容易露馅,要是露馅导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小美人就白演了。”
顾流光也从衣柜了跳了出来,回身接了一把躲在最里面的禾月,三人一起朝着“电梯井”下面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小夜灯的可视范围极其有限,柯枫随手往墙上锚了一道命线,朝下探出了身子,说道:“下面非常深,目测超过了别墅在地面上的高度,应当是通往某个地下室的。”
禾月也抬了一下手,打算学着柯枫将命线锚在墙上,却被对方出言阻止了。
“等等,林寒这个人非常谨慎,我们没有别墅智能主控的身份许可,贸然闯入可能会有埋伏,”柯枫说,“我单独从这边下去,你俩去喊醒可可跟解玉,和他们一起在别墅里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通往地下室的路线。”
“若是找不到呢?”顾流光问。
“找不到就再回来这个房间,”柯枫握着抓钩枪拽了拽命线,确定固定结实后,又晃了一下手中的小夜灯,“我会尽可能和你们联系。”
“好。”
金线骤然绷紧,男人矫健的身影,消失在了井口下方的黑暗之中。
从3号客房里随手抓来的小夜灯,外形是一只撅着屁股躺平的软硅鸭鸭,十分可爱,柯枫单手关上了它肚子下方的电源,毫不怜惜的将两个嫩黄色的小鸭掌,卡进了自己手臂上所绑的枪带之中。
夜灯被迫变成了撅着屁股倒挂着的死鸭,随着柯枫落地的动作,不甘的晃动了起来,相当可笑。
「警告!有人入……咔——嗞嗞——」
锋利的抓钩连着金线,不偏不倚的击碎了“电梯井”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处,那道防止陌生人进入的红外线扫描门禁。
“唔……”
强电流瞬间透过了柯枫的四肢百骸,他闷哼了一声,出于本能的抓紧了手中的抓钩枪,以极强的毅力收回了属于自己的命线。
规则的惩罚忽地停止了。
已经做好被电准备的柯枫,反倒是皱了一下眉。
这种惩罚需要媒介?可之前规则对于弈者之间,亲密接触的惩罚,是不需要媒介的。
或者说,破坏别墅内的物品,与亲密接触,是两道不同的规则。
这种情况在孤局的不同空间里十分常见,在这个局中局里倒也说得通。
柯枫略微活动了一下被电麻的身体,无声的隐入了地下室的黑暗之中。
***
脚步声远去,手术台上,那位面色苍白的客人,不动神色的活动了一下手腕。
黑色的睡衣十分宽大,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小臂上有什么金色的东西闪了闪。
蝶翼般的睫毛轻抖了几下,谈寂在无影灯的光线笼罩中,悄悄地睁开了双眼。
别墅的地下室很大,被分隔成好几个不同的房间,这一间被装修成了手术室的模样,蓝色的地板,浅绿色墙壁,以及各种谈寂见过或没见过的仪器。
身上的被子早已不知去向,原本普通的单人床,也变化成了类似于手术床的模样,只是床头个床尾的黑底上,都画着扭曲的朱红符文。
谈寂皱着眉研究了一下,这些符文与公司里资料库中的那些并不相同,更像是粗劣的模仿品。
他翻身下了床,一整个空间十分明亮,无处可藏。
门外隐约传来了林寒的声音。
“小澄!「它」为什么不见了?!”林寒怒吼道。
他应当是刚准备好手术中需要的物品,在进行术前洗手时,意外瞥见那个最重要的控制室,门竟是虚掩着的,便赶紧冲了进去,身后还跟着个托着手术服的无菌机器人。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他准备了足足一年的艺术品!
明明只差最漂亮的双手,和最澄澈的双眼,「它」就能够成为「祂」了。
可为什么完成得越多,「它」就越发的不听话了起来?
这里有思维的东西不需要那么多,规则的傀儡,怎么可以留存着属于自己的想法?!
「它」应该作为小澄的身体才对,只有那样,「它」才能真正的成为「祂」。
成为林寒心底,至高无上的神祇。
手术室内的谈寂背靠着墙,朝脚踏感应门便伸了一下腿,侧着身子飞快的溜了出去。
外面的走廊也很是明亮,白色的墙壁中镶着冰蓝色光带,在谈寂贴墙掠过时,逐一亮了起来。
「警告!重要目标逃离!」
“逃离?他不是堕为规则傀儡了吗?”林寒不禁嘀咕道。
他有点后悔请柯枫入局了,第七轮局过于危险,稍微小一点的公司,哪怕出再高的价格,都没人肯接。
可马上就要完成了,一旦小澄成为了局中唯一的规则,他便可以杀掉入局的全部弈者,甚至永远的生活在这里。
他和姜静一样,根本不想破局。
现世有什么意思?哪有局中这般的肆意妄为。
他是执棋者,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规则的爱人。
在这里,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林寒猛得按下了控制室中心的按钮。
「别墅内一切智能设备,将进入战斗状态,捕捉目标:谈寂、禾月、解玉,击杀目标:柯枫、顾流光、可可,请确认。」
“确认!”
林寒用力拍了好几下按钮,他本能的感到有些焦急与害怕,柯枫身边那个漂亮的小少爷,也许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纤细娇纵。
「权限确认完毕,重要数据正在更改,请耐心等待,10,9,8,……」
控制室原本就虚掩着的门突然被拍在了墙壁上,风夹着淡淡的杀意灌了进来,一个黄白相连的东西朝着林寒的脸砸了过去,软敷敷的,弹开的时候还自顾自的亮了起来。
在着视线受阻的半秒钟里,高大的男人从后方跃进了屋内,一拳砸在了控制室中心的控制面板上。
玻璃面板应声碎裂,镶嵌于控制台深处的智能主控却并未受到干扰,清冽的男声依旧一刻不停的读着倒计时。
「7,6,5,……」
柯枫的手被碎裂的玻璃划得鲜血淋漓,却依旧忍着疼往控制台深处捞了一下,才朝着身后大喊道:“谈寂,拉断总电源,信我!”
「4,3,2……」
另一个黑影也赶在他身后跃了下来,精准的落到了总电源开关前,于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里,毫不犹豫的拉下了电闸。
他无条件的信任着柯枫。
偌大的别墅瞬间陷入了黑暗一种,所有的蓝色或白色的光线全部消失了,只有控制室的地上,黄白相连的小夜灯不知被谁给踩了一脚,依旧倔强的散发着温暖的光线。
好痛鸭。
第八十六章·信任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切断别墅电源,不再受到惩罚。」
「修改成功!」
他朝着回眸看向自己的谈寂,松开了紧握着的拳,手心中,是一张血迹斑斑的规则字条。
“不可能?!你怎么敢关掉它的?!”林寒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总电源猛得扑了过去,却被谈寂轻而易举的架住了。
面前这个看起来被惯坏了的优雅少爷,身形笔直的挡在电源开关前,眉头微皱,锋利的眼尾透着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他仅仅是抬起了左手,便轻易的限制住了几乎发狂的林寒,另一只手还在从容不迫的往回拢着情急之下甩出去的命线。
拢着……?
纵使林寒不是圈内人,在林家待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人通常是无法触碰到命线的。
要么是npc,要么是已逝的魂识,要么规则的傀儡或是规则本身。
总之,还存活于现世的人,绝不可能触碰到命线。
除非他是……
“我为什么不敢关掉它?”神明开口问道。
柯枫捏着字条走过来,帮他按住了由暴怒转为呆滞的林寒,轻声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修改得非常及时。”谈寂从控制室中,随手找了根超长数据线将林寒捆住,弈者在局中无法伤害执棋者,限制其行动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柯枫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林寒笑道:“因为我的小美人,会无条件的信任我,我亲爱的小舅舅,你难道没有被人,无条件的信任过吗?”
林寒怔了一下,甚至停止了所有的挣扎。
被无条件的信任吗?
自然是有过的,若是四年前,林澄没那么信任自己的话,也不会如此轻易的被眠岚抓住并杀害了。
回忆里的少年,是那么的干净,也那么的傻。
谈寂押着被反绑住双臂的林寒朝门外走去,打算于楼上的众人回合,林寒虽说个子不矮,体能却相当一般,被谈寂抵着肩膀推进了漆黑的走廊中,甚至都难以反抗。
“你一点都不害怕吗?”他难以置信的朝着谈寂追问道,“你应该知道上一个关掉电源的弈者下场如何,你就不害怕柯枫慢了一步?或者这条规则他压根就修改不了吗?”
所有知情人都说0号实验品没有感情,不会爱恨,所以也无法感受到恐惧。
但谈寂看向柯枫时,眼里的爱意骗不了人。
短短的十秒钟里,他听从柯枫的指令关掉了总电源,就没有一丝的害怕吗。
谈寂侧身站在走廊里,远远的看着柯枫借着小夜灯的光线,处理伤口中的碎玻璃,头也不回的轻声说:“我怕,怕自己赶来的不够及时,怕他会拼着最后的时间,自己去关电源。”
“你就不怕你自己违背了规则,被规则杀死了吗?”林寒不死心的追问。
他相当执着于这个问题,谈寂愿意无条件的信任于柯枫这件事情,甚至超越了,谈寂就是0号实验品,所带来的震撼。
也对,他这个眼比天高的外甥,哪能随随便便就看上,一个娇生惯养的花瓶。
谈寂难得没有被问得不耐烦,押着他回答说:“也怕,怕我死了之后,他会来殉我。”
控制室里的柯枫大约是听到了,抬眸看了他一眼,迅速用地下室里找到的绷带,包扎了手上的伤口,捡起地上的鸭鸭夜灯走了出来。
“说什么胡话呢,”柯枫走到他面前,一手举着夜灯,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轻巧的帮谈寂扣上了胸口处,因动作剧烈而被挣开的两颗纽扣,“我怎么舍得让你赴死。”
他的动作极轻,没有占谈寂一丝一毫便宜,却有意无意的,触了一下对方脖子上,一直带着的平安扣。
谈寂的注意力全在他受伤微颤的指尖上,没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问:“带他一起上去?”
“嗯,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局中应该有两种相互制衡的规则,像是两个……”柯枫歪头想了想,朝谈寂眨了一下眼,“情敌,现在我们强行关闭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规则,理因变得更强。”
说罢,他将手中带血的字条递给了谈寂。
「私人别墅」
「1.(已被弈者·柯枫的天赋所修改)切断别墅电源,不再受到惩罚。」
「2.不得破坏别墅内任何智能设备。」
「3.进入地下室,必须先获得来自智能主控的身份许可。」
「4.严禁偷吃冰箱中的任何食物。」
「5.尽量在晚上十点半之前睡着,尽量不要在午夜时醒来。」
「6.如果没能睡着,不要出房间门。」
「7.如果不小心在午夜醒来,别再补觉!」
谈寂盯着那张字条陷入了沉默。
真棒,他头一次一口气违反了这么多条规则。
柯枫也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个遍的雷给气笑了,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被强制关闭的这一方规则,并不希望入局的弈者会成为规则的傀儡,”谈寂略一思索,回答说,“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着这座别墅,并不是执棋者在服从于规则,而是这部分规则,在服从与保护着执棋者。”
柯枫点了点头,将字条翻了个面,背后用整齐的印刷体落款着——别墅智能主控·小澄。
“走吧,先上去,”柯枫说,“如果另一方规则变得更强大,顾King他们也许会有麻烦。”
谈寂闻言推了一把被他押着的林寒,却发现对方目正不转睛的盯着那张字条,哪怕是被推得一个趔趄,也没能回过神来。
“你入了这么多次局,都没见过这张字条?”柯枫皱着眉看他,对方表现出的惊讶不像是作假。
林寒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目光呆滞着,哆哆嗦嗦的问:“小澄怎么会劝告目标不要违反规则?他难道不想拥有身体吗?难道一直在和我联手的是……”
他的确没见过规则字条,如果不是柯枫打碎了主控台,林寒甚至都不会想到,这张规则字条,竟然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主控台,那里相当于小澄的心脏,他怎么忍心去破坏。
柯枫猜测得没错,他的第一轮局中,属于别墅的场景,只有一幕。
前三轮局,他都好好遵守着最初的规则,直到……
二人押着失魂落魄的林寒往外走着,柯枫突然朝谈寂笑道:“你知道吗?规则的傀儡虽然没有心,却会残留着属于魂识本身的,最后一点执念,当执念堆的太满,也能自成规则。”
谈寂点头道:“猜到了。”
在山中迷宫里,做噩梦时,他就猜到了。
如果说,谈寂的执念是柯枫,那么这个局中的傀儡,执念会是什么?
***
“你信我吗?”
黑暗里一个微哑的声音问道。
可可背靠着楼梯转角的墙壁,手中的小夜灯在逃命的时候遗失了,规则被修改的通知并不能传递得如此之远,以至于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整栋别墅里,一切需要连接电源的设备,全都在同一时刻,停止了运作。
那个追了他们一路的「它」,也因此遁入了夜色之中。
“当然信,”可可对身边的人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
“那你听我说,别墅里应该有一个不小的地下室,那东西是从里面跑出来,肯定不愿意再回去,”解玉低声道,“你沿着走廊跑去主卧,那里肯定会有通向地下室的路,这会儿智能主控被关闭了,不需要身份许可也能进去。”
可可缩在异形转角里没敢动,小小声提醒说:“可那东西,现在就躲在走廊里欸。”
身边传来了布料细微的摩擦声,大约是不挑食的缘故,可可的夜视能力很不错,他借着窗外投进来的一点点光亮,看向了解玉。
记忆里,这个刚刚成年的男生,总给人一种精致纤弱的感觉,也许是天生畏寒,解玉无论在什么温度下,总是穿着略显宽大的长袖,可可从未见到过对方露出手臂。
但此时的解玉正仔细的卷着睡衣的袖口,一道道折叠向上,直至露出了小臂上,皮质的枪带,和藏在内侧的一把极小的抓钩枪。
“你……”
“藏了这么久,替我和柯神说句抱歉,”解玉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了走廊里的某一点上,“我数到三,你就往主卧里跑,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一!”
“等等!”可可立刻打断了他,“我们就躲在这里等表哥或者顾King不好吗?干嘛要去……”
干嘛要去送死?
可可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很弱,非常弱,在第七轮局里,甚至称得上是不能自理。
若不是因为他本姓林,根本不可能有人同意自己入局。
他是林家这一代的见证者,是使林寒放松警惕的手段,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有人为了保护自己,以身犯险。
哪怕他自己害怕得要死。
“别误会,不单是为了救你,我会来这里,自然是有想要做也必须做的事情,”解玉说,“它在变强,规则的制衡不见了,快走!”
那把特质的小型抓钩枪轻抬了一下,随着一声轻响,金色的命线连接至走廊的墙壁上。
可可被解玉猛得从夹角中拽了出来,黑暗中,拼接而成的关节,发出了令人不适的摩擦声,在无数个不规则的拐角中回荡着,分不清方向。
他不得不发足向主卧方向奔跑,而身后,少年纤细的身躯,迎住了那具残缺的拼接品。
远远只听得见怪物的嘶吼声,和被追逐到有些慌乱的脚步。
曲折的走廊里弥散开了淡淡的血腥气息,透着一股子强烈的不详。
不知过去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了主卧大门被撞开的声响。
解玉靠着走廊的墙壁,腹部从上到下被开了一道极长的伤口,手中刚夺来的纸条上,却并未沾上太多的血迹。
他无法触碰规则,根本就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但,有了这个,应该就足以定林寒的罪了。
他如是的想着,在下一击到来之前,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老师,您说的正义和公道,我……
旋转楼梯上,一柄折刀,破风而来。
第八十七章·小澄
地下室的走廊直而宽敞。
林寒被二人押着往前走,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影子上。
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整个童年,都只能与被人称之为“狐狸精”的母亲,相依为命。
也许是周遭的舆论太过喧嚣,母亲的脾气总显得很是反复无常。
直到十岁那年,父亲的原配妻子在旅游途中意外身亡,母亲才得以嫁入豪门,自己也成了林家名正言顺的小儿子。
林寒知道,父亲没那么爱自己和母亲,他在外面有数不清的美女情人。
只是母亲是最爱他也最听话的那一个。
柯枫听着他讲故事,嗤笑道:“你不也挺听话的。”
“也许已经没人知道,”林寒说,“我也曾反抗过。”
他也曾反抗过,在得知了父亲的所作所为之后。
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还那么小,就要经受如此残酷的实验,其中甚至还有林家的血脉。
刚成年的林寒接触到这些事情时,也曾质问过那个高高在上的,那个他费尽心思讨好了十几年的父亲。
但父亲将他送到了国外。
“你应该庆幸,实验方不收12岁以上的新实验体,”柯枫说,“否则,我们也许十年前就能在实验组中相遇。”
林寒并不生气,反而点头道:“我是挺庆幸的。”
在国外,机缘巧合之下,他捡到了一个偷渡过去的男孩。
后来想想,当年逃出实验方后无处可去的林澄,应该是得知他与父亲不合,在穷途末路时赌了一把,故意制造了那场偶遇。
林澄赌对了,那时的林寒,虽表面上听从于父亲,但私下里,依旧在想办法脱离林家的控制。
他收留了林澄,与对方一同计划起了曝光实验方的办法。
“那会儿林澄十三四岁?”柯枫挑眉,“我记得你大他五岁对吧?这么小的孩子,想要凭借自身的能力偷渡出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自然是有人在暗中帮他的,他不肯说,但我猜……”
谈寂突然插话道:“是玄冥?”
林寒点了点头。
只可惜,林澄出国没多久,就彻底和暗中帮助他的人断了联系,林寒以留学的名义,待在那个冰雪覆盖的异国他乡里,藏了他整整六年。
最开始自然是将对方当做战友和弟弟,可不知是陌生的国家太冷,还是在黑暗中独行太孤独,相处的第五年里,二十三岁的林寒,发现自己爱上了刚刚成年的他。
且不说林澄曾是林家的养子,小了自己一辈,面对一个才刚成年,又小了自己很多的男孩子,林寒也根本下不去手。
他约束着自己,不能对对方做出任何,超越朋友或是兄弟之间的行为。
“所以规则才禁止了一切的亲密行为?为什么字条上没有?”谈寂皱眉,“难道是在……”
柯枫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猜测,说道:“在另一个「规则」身上。”
说罢,他又转头去问被押着走在前面的林寒:“你就没打算过问问林澄自己的想法?他早已离开林家,与你再无亲属辈分可言,五岁的年龄差也不算很大吧?”
林寒垂眸往前走着,总电源被关闭,原本通往客房的电梯自然是无法启动了,想要上楼,必须走通往别墅主卧的备用步梯。
“自然是打算过的,但……”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被父亲紧急调回了国内。
那男人说母亲病了,但在国内待了三个多月,林寒却只见到了母亲一面。
等他终于意识到,是林家发现了什么,才找借口将自己调了回来,一切,都已太晚了。
等待他的,是林澄冰冷的躯体,和一纸叛徒清理完毕的通告。
可笑的是,父亲并未责怪他,还安排他,管理起了林家名下的一家书院。
“林墨规想在书院里,找到体能或智力接近0号实验品的实验体,但你和他的目标并不相同吧,你当时想找什么?”谈寂问。
林寒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回答说:“想找和小澄最像的人,别误会,我当时还没有那么多荒唐的想法,只是太想他了,才不断的,在其他人身上,找寻着与他相似的影子。”
可谁都不如回忆中的人完美,他不断更换着男伴,甚至不碰他们,仅仅只是为了将那个人铭记于心。
因为更换得太快,林寒甚至有些记不起那些男伴们的名字,只记得有一个和小澄同样沉默寡言的孩子,名叫解悠。
或许是书院里是在太难熬,那孩子是主动提出做他的男伴的,他陪了林寒最久,直到某一个平凡的中午,他不知为何,与一个名叫新悦的学生,争吵了起来。
“解悠的意外对你打击很大,成了该局的第一幕,”柯枫说,“是不是因为,他重伤的模样,让你想起了当年,被眠岚一剑穿心的林澄?”
“是。”
他忘不了林澄,也放不下心中对林家,对眠岚的恨,别墅中的1号客房后面,紧接着的是3号,他甚至不愿意看到2这个数字。
哪怕2-02眠岚,也死于对林家的反抗之中。
谈寂有些搞不懂他的逻辑,问道:“人是眠岚杀的,你恨他很正常,但下这道指令的是你的父亲,你又是为何还待在林家,做着他的走狗?”
“一开始,我是打算借着管理书院为由,继续暗中调查林家的,”林寒说,“可没想到,书院被查封,我自己,也出了一点意外。”
柯枫问:“什么意外?”
“我不小心,杀了一个人。”
***
“杀人啦!救命啊!”通往主卧的楼梯口处,传来了可可的鬼叫声,他大抵是隐约听到了楼梯下方的交谈声,边跑边大喊着,“表哥!寂神!救命!”
谈寂闻声立刻将押着的林寒推给了柯枫,手腕一抬便跃了出去,迎着可可的呼喊声飞奔上楼。
“这才是神明的速度吗?”林寒在他身后呢喃道,“父亲的设想果然还是太保守了。”
柯枫没好气的推着他上楼,边走边问:“继续说,你杀了谁?”
他杀了一个男伴。
书院被查封以后,林寒曾想过要彻底脱离父亲的控制。
那时他已是二十六岁出头,在其他圈子里有了不少的人脉,想要与林家断了往来,也并非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依旧不断的更换着男伴,越发的无法填满心底的孤单。
那一晚,他带着一名男伴,回了现世中的这栋别墅里。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栋别墅,虽说现世的科技不如局中这般高端,但模拟林澄的声线做出的语音系统,以林澄的照片作为模型的虚拟投影,甚至阅读了大量他与林澄的聊天记录后,终于学会了用林澄的方式来回复他的智能AI,都是他偏爱这栋别墅的理由。
这里原本,放满了他在国外那六年间,与对方一同使用过的旧物,这里原本,全部都是他爱的那个人,在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
可那个被他带回家的男伴,竟出于嫉妒,趁着林寒熟睡,毁掉了它们。
听到响动惊醒的林寒,无法克制住心底的愤怒与绝望,失控之下,徒手掐死了那个,其实一点都不像林澄的男伴。
“过失杀人,去自首的话,以林家的能耐,不至于是死刑。”
柯枫一路推着他上了楼,出口在主卧的一面巨大的衣柜后面,而刚刚高喊着救命的可可,此时正脱力般的靠着衣柜大门,瘫倒在地板上。
“我倒宁可是死刑,若是那会儿父亲没替我处理这件事情,我也算是,能干干净净的下去见他,”林寒长叹了一口,“可我不想被关进监狱里,没有林澄的日子太难熬了,我终究还是得求林家,替我瞒下这一切。”
“干干净净?”柯枫嗤笑道,“你找了那么多人替代他,也好意思说自己干干净净?你敢说自己,没有对那些男伴产生过一丝想法?那你带人家回别墅是图什么?林寒,承认自己的卑劣吧,比起林澄,你永远更爱你自己。”
“爱自己有错吗?!”林寒怒视。
“没有,”柯枫伸手将可可拉了起来,他大约是怕林寒跑了,没急着出去找谈寂,“但既然你不打算自首,又为何同我说起这个?”
门外传来了不知是什么生物,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后,肢体与墙面的猛烈碰撞一路沿着走廊,传递至了主卧中。
嘈杂的打斗声里掺着丝线的细响,空气中弥散着血腥与腐败的气息。
林寒想要出门查看,却被柯枫从身后按住,他不但不生气,还忽地大笑了起来。
“因为你们拉断电源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它了!它恨我,它们五个都恨我!哈哈哈哈哈,没人能从这个局中出去!我终于解脱了!终于能下去见他了……”
林寒因逃避过失杀人而成局,却意外发现,局中的智能主控,比现世中,要富有感情得多。
于是他疯了一般的刺激自己,短短半年之内,就入了三轮局。
可入局的次数越多,他便越不能满足于,小澄只是别墅中的智能系统。
他想要给小澄一具最为完美的躯体。
要最像林澄的那种……
柯枫大约是受不了他这幅癫劲儿,朝着门外抬了一下下巴,问道:“你确定没人控制得了它?”
林寒狐疑的抬眼,便看到了主卧的门口,那个原本应该被锁在主控室暗间里的它,正像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般,浑身是伤和血的侧身而立,腰杆挺得笔直。
与五年前某个,令他意识到自己非对方不可的夜晚,完美的重叠在了一起。
“……澄?”
他向前迎了上去,没看到黑暗里,那十根极细的傀儡丝线。
第八十八章·执念
“我不是他。”
它的声音低而沙哑,仿若是从无间地狱里传来的一般。
“林寒,我,我们,都曾有过自己的名字,也曾真心的喜欢过你,”它说,“但你,从始至终,都把我们当做是他。”
那具血色的身形转了过来,用它空洞洞的眼眶,“看”向林寒。
正如林寒所说,它漂亮,但并不完整,还差一双最好看的手,一双最澄澈的眼睛。
林寒的步子顿住了,他的确和男伴们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目的都只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陪自己入局,并献出最漂亮也最像林澄的某一块肢体。
他从未将带入局中的男伴们,当做一个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人。
反倒是他身后的柯枫轻声问:“你这么恨他,为什么还要帮他共情并控制入局的弈者?”
那颗没有眼球的头颅向上抬了抬,柯枫太高了,总会给看向他的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它下意识的排斥着这种感觉。
为什么要帮那个杀害了自己的人行凶呢?
它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作为规则的傀儡,它已在局中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月,思维很久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晰了。
大抵是因为……
“因为我们还是爱着他的,”它说,“只有帮他完成了愿望,他才会永远的留在局中……不!哪怕是这样,他也只会让那个可笑的智能系统来代替我们!林澄究竟有哪里好了!我们为他做了这么多!我们才是最爱他的!”
拼接而成的躯体,忽地又陷入了混沌与疯狂之中,它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缚住了,奋力的扭曲着肢体,试图挣脱。
黑暗中,十根透明的傀儡丝线被猛得收紧,丝线的尽头,禾月双手内扣与胸前,呈鹰爪状死死勾着线,尽全力控制规则的傀儡保持清醒的状态。
而顾流光则单膝跪于地上,替重伤昏迷的解玉紧急处理着伤口,他的双手连带着睡衣袖口都早已被血浸满,却依旧还有更多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他怎么样?”谈寂在一旁举着小夜灯,也显得相当急切。
“很不好,”顾流光皱眉,“他本就用了不该用的法子,又被伤到了要害,恐怕……”
禾月本在专心控制着傀儡,听他如是说道,脑海中猛得闪过了某个回忆里模糊的画面,手指也下意识的蜷了一下。
“啪——”
随着一声轻响,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上的两根傀儡丝,被挣扎着得躯体给绷断了。
谈寂在丝线断开的瞬间,便放下了夜灯,朝着主卧的方向冲去,那东西相当难缠,方才若不是他与顾流光限制了它的活动,禾月根本不可能控得住对方。
失去了一部分丝线的控制,它变得更加癫狂了起来,柯枫一把将林寒和可可推进房间的角落里,摸出贴身带着的符打算迎上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东西便已扑倒了面前,它没有手,腕骨末端却连有两柄锋利的金剪刀,像是裁缝会用到的东西,十分精美。
而柯枫手无寸铁,就算使用傅家的符,短时间内能够触摸到规则,也只能已血肉之躯挡下对方的攻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剪刀在离他手臂不足十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可可在缩在角落里,仍没忘了薅着林寒,他所处的这个位置视野极好,能够越过挡在门口的柯枫和它,仔细的看清走廊里的情况。
走廊里站了个身穿黑色睡衣的身影,低着头,双手与禾月一样扣于胸前,指骨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到这时林寒才明白,林家得到的资料上,描述的神明天赋——「学习」,究竟是何种意义。
神明,将学习一切他所见到过的,规则类天赋。
走廊中的身影抬起了头,大约是因为不熟练的缘故,他并不能像禾月那样控制着对方移动,仅仅是将其固死在原地,谈寂额角便已渗出了薄汗。
却还是坚持着问道:“可林寒并不爱你们,也没他所说的那么爱林澄,他只是爱着他自己。”
低哑的声音里交集了浓烈的爱恨,它说:“那又怎样?”
“我们拿到了他杀人的证据,可以在现世中还你们一个公道,只要你们肯放……”
“我拒绝!”
那东西猛得挣了一下,竭力缚住它的谈寂被生生震退了几步,胸腔里的甜腥也剧烈的翻涌着。
柯枫在它无法动弹的那一分多钟时间里,从衣柜中寻到了一把装饰用的唐刀,迅速激活手心里握了许久的符,侧身切入它与谈寂中间,架住了刺向谈寂的尖剪。
没有开过刃的唐刀极钝,甚至无法在对方金属般坚硬的躯干上,留下一丝一毫伤痕。
谈寂心知再劝说下去也毫无意义,便抖了一下手腕,加入了战斗。
那东西还保持着基本的神智,心知不敌二人,意欲遁入黑暗中,却被走廊里赶来的禾月和顾流光双双拦住。
“别想走!”禾月的双目赤红,怒喝道,“解玉分明是为了帮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
因为他拿走了那张写满执念的字条。
柯枫猜测的不错,那的确是一张规则字条,但字条的背面,清清楚楚的写满了,它们五人所有的身份信息。
姓名,生日,职业,家庭住址,父母或监护人的联系方式,以及,与林寒认识,并被他骗入局中杀害的全部过程。
堕为规则的傀儡之后,最深的执念,除了放不下所爱所恨的人,便是,害怕有一天,连自己都会忘了自己。
可字条上的内容若是被人记录回现世,林寒足以被判五次死刑。
执棋者死了,它们自然也就都不存在了。
它们爱着林寒,也爱着自己。
走廊里突然毫无预兆的黑了下去。
***
“别慌,”柯枫第一个出声道,“第二幕结束了,我们将会被送入第三幕中,这期间规则是无法攻击弈者的。”
谈寂点了一下头,低声问:“解玉他……”
“他的状态非常差,”顾流光说,“如果后面的两幕,也与第二幕同样,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话,他很可能……撑不到出局。”
四人静了一会,禾月才小声问:“你说他用了不该用的法子,是指什么?”
顾流光回答说:“他与林寒原本有过很深的交集,虽说对方没能认出他来,但入林寒的局,他依旧应该变成林寒记忆中的模样,就像谈寂在你的局中,也变成了中学生一样。”
禾月一愣,又问道:“所以他是用了某种法子,改变了自己在局中的模样和年纪?我记得柯神说,这种法子特别痛苦,具体……有多痛苦?”
顾流光没接话。
“我有幸尝试过一次,”柯枫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我想,应当比童话故事里去见王子的小美人鱼,还要痛苦得多。”
那是被无数根又尖又细针,刺透骨髓的滋味。
又过了大半分钟,地上的小夜灯忽地亮了起来,四人依旧站在走廊里,与第二幕结束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它」,不见了踪迹。
可可薅着林寒从主卧里跑了出来,六人一同赶回到解玉身边,他自胸口到腹部的巨大伤口被紧急处理过,这会儿倒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脸色苍白的躺在血泊之中,给人一种随时都会闭上双眼,再也醒不过来的错觉。
那张原本就有些过于年轻的脸,这会儿看起来愈发的稚嫩了,林寒不确定的看了他一会,颤声问道:“你是……解悠?”
解玉,或是应当称他为解悠,说道:“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调查林家背后的勾当,我不像你……其他的男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他的声音极轻,甚至有些断断续续,像是实在提不起力气说这么长的句子,却还是想清清白白的告别这个黑暗的人间。
那双澄澈的眸子被碎发挡住了,林寒猛然发现,对方一点都不像林澄,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
可当这一幕与解悠在书院里,被抬上救护车时的那一幕重叠在一起时,林寒却感到了,窒息般的难过。
“可我……”林寒说,“爱过你。”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叫解玉的男孩时,想到的其实并不是林澄。
而是,据说重伤不治,死在了三年多前的解悠。
所以入局之后,他才宁可要禾月的那双眼睛,也没有第一时间对解玉下手。
可「它」,却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解悠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在喉咙深处低笑了一声,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句:“我受不起。”
他沾着血的睫毛颤了颤,轻轻闭上了那双澄澈的眼睛。
放在柯枫口袋中的,那张属于小澄的规则字条,从上到下,全都被画上了红线。
但局并没能破,一方规则彻底作废,而另一方,即将碾压全局。
林寒跪在血泊之中,声音悲切的喊道:“柯神!顾King!我想救他,我能救他!把电源打开……我愿意出局自首,求你们……”
他在国外进修了六年临床医学,局中的地下室里,有着比现世更好的全套医疗设备,只要接通电源,解悠就还有一丝生机。
谈寂抬眸看了一眼柯枫,对方并未犹豫,朝着他点了点头。
金色的命线掠过,豹子般的身影跃入了主卧的楼梯间中。
第八十九章·贪婪
别墅的地下室里灯火通明。
灵动矫健的身影守在手术室的门口,阻挡着不断袭来的骸骨与残肢。
柯枫见过许多荒谬离奇的局,能跑能跳的植物,比人还高的昆虫,黏腻的巨型章鱼触手,无差别追逐弈者的恐怖鬼影……却都比不上此时堆积在手术室门口的,属于人类的,躯体残肢。
拖着肌腱向前爬行着的手臂,被长发缠绕着看不清面容的头颅,被剔到只剩下白骨的脚掌与小腿,刚拿出冷库尚未来得及解冻的躯干,甚至已经被制成香肠的碎肉……
可可没忍住偏头干呕了两声,险些被一只白骨状的右手抓花了脸,柯枫赶紧拉了他一把,谈寂抢上前去一抬腕子,手中的命线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断裂的白骨散落了一地。
“这些,该不会都是……”可可第二次入局就看到了这等场面,有些接受不了,哆哆嗦嗦的问,“他真拿人肉做吃的啊?”
“冷静一点,这里不是现世,”谈寂手中的命线舞得如同鞭子一般,挡在了最前面,淡定道,“执棋者是局中除了规则之外,权利最高的存在,可以说这里的一切,都来源于他的回忆,只要不违法规则,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这里虽不是现世,但那些被林寒骗入局中枉死的男伴们,所经受的痛苦与折磨,所产生的绝望和怨恨,却都是真实的。
他们明明深爱着林寒,他们明明也是独立自主的人,却因对方丧心病狂的私欲,而再也回不去现世之中了。
那些恨意,哪怕被肢解,被剁碎,被挫骨扬灰,只要有一丝的机会,都会从紧锁的地下冷库之中,蜂拥而出。
在第三幕开始时逃跑掉的「它」,给了恨意们宣泄的机会。
柯枫倚着那柄唐刀,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拼接成「它」的那部分肢体,是林寒最喜爱的部分,所以它也深爱着林寒,而这些冻在冷库中的,被林寒所嫌弃厌恶,恨他也是必然。”
但「它」却亲手将恨意放出了冷库,自相矛盾,反复无常,充满了嫉妒与荒唐。
“「它」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谈寂说,“很像是……”
“很像是林寒所说的故事里,那个在现世里,被他掐死的男伴,对不对?”柯枫接话说。
“嗯。”
“这很好理解,”柯枫说,“林寒是因误杀了那位男伴,而成的局,他无法释怀男伴对林澄的嫉妒,被这种情绪和规则所共情的傀儡,自然会像使他产生这种情绪的人。”
“林寒想要将它与小澄融为一起,成为他心中的神祇,但他却忘了执棋者究竟是因何而成局,也忘了他能够随心所欲,是因为局中有一部分规则深深地爱着他,最终做出来的,只会是,追逐着自己的过去。”
「逃避掉的回忆会追逐着你,你的过去终将成为你的神。」
属于小澄的那部分规则被作废之后,「它」便会变得越来越强,该局主惧,它越强,执棋者便越会感到恐惧。
林寒无法直面自己掐死了男伴,也不愿承认被他骗入局中的五位男伴完全无辜,也许在他的心里,他们总是图自己些什么的,或是金钱,或是地位,就像书院里那些贪婪的蛇。
他不愿承认这世界上有人会真心爱着自己,或者说,他不敢相信。
就像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林澄的想法。
却一味地自说自话,一味地偏执认为,自己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勾搭,都只是因为太过于想念对方。
但又受不了现世里,漫长的孤独和欲望的诱惑,爱上了别的人。
林寒才是,那条最贪婪的蛇。
在他身上,从来就没有,干干净净这一说。
“表哥,你就这样袖手旁观吗?”可可缩在最后面问,“让寂神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柯枫无奈道:“这是寂神自己要求的。”
身后手术室的大门无声的被打开,穿着一声绿色手术服的禾月从里面跑了出来,他和顾流光一样,曾系统学习过一些医疗方面的知识,给林寒打下手递器械是不成问题的。
“他怎么样?”可可立马凑了过去。
禾月边脱手术服边说:“命暂时保住了,林寒说他出局之前肯定死不了,但在局中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会传递给现世的身体,顾King担心他出局之后,撑不到送入医疗区。”
柯枫轻点了一下头,朝着不远处问:“谈寂,那张字条上五名受害者的信息,记熟了吗?”
谈寂头也不回的反问道:“你没记?”
“记了,”柯枫回答,“但这种重要内容,至少要有两个人记得,以免出现错误。”
“嗯,”谈寂扫清了面前全部的残骸,回头看他,“你想让我去做什么?”
“提前出局,”柯枫说,“只有你能做到,在并非濒死的状态下,以弈者的身份,提前从局中离开,第七幕马上就要来临了,你出局后大概有不到十分钟时间,去将公司三楼医疗区里,所有值班的医生,全都喊下来,我们争取用最快的时间,送解悠进现世中的手术室。”
谈寂愣了一下,皱眉问:“可是最强的那个「它」还没有出现,顾流光在里面帮忙,我不在,谁来拦住它?”
“我来,”柯枫笑着抽出了那把未开刃的唐刀,“还剩四张符,二十分钟左右,足够击杀它了。”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一边无所谓的笑着,一边说着自信而强大的话,让不熟悉的人,将他误认为成自负且傲慢的上位者。
但谈寂却在静了几秒之后,轻点了一下头。
“那你小心。”他说。
柯枫轻轻摸了一下对方的耳钉,说:“放心,十分钟之后见。”
意料之外的黑暗再次涌来,那枚晴蓝色的耳钉,在最后一缕光线里闪了一下,随着他的主人一同,消失在了局中。
「弈者·谈寂,离开本局。」
片刻后,又有什么忽地亮了起来,朱红色的符文散着淡光,裹在唐刀上,比起挑火而战,少了几分决绝,却一分都没少狂妄。
“我知道你恨林寒,嫉妒解悠,”柯枫轻声说,“但我为弈者,保护执棋者乃是职责所在,至于解悠,他既喊玄冥一声老师,我等就必将,接他回家。”
愤怒的嘶吼声响彻了别墅的地下空间,刀风呼啸而过。
***
公司三楼的医疗区里,几位日常摆烂的值班医生正磕着瓜子,悠闲的在闲聊。
“看群通知了吗?”话痨医生问,“明天小年夜,傅总请全公司出去吃一顿。”
另一位接话道:“可老板还带着伤呢,柯神今天又带人入了第七轮局,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别横着出来,不然饭都吃不开心。”
“我看够呛,那个林寒据说可变态了,”话痨医生八卦道,“多线操作男女通吃就罢了,还有五个男伴在交往时离奇失踪,你们猜怎么的,他被警察讯问了十来回,愣是回答得天衣无缝,一点证据都找不出来。”
“啧啧啧。”众人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咚咚咚——”
腼腆爱笑的那位医生今天也在,只是并未参与谈话,抓了把瓜子,靠在值班室门边默默地磕着,没曾想被突然起来的拍门声给吓了一跳。
门外站着公司里那位经常来医疗区打卡的新人,胸口起伏,鬓角微湿,却并未受伤。
“十分钟内,所有医生,带着设备和抢救床,抵达特殊工作间,快!”
瓜子“哗啦”一声撒了一地,几个医生手忙脚乱的从躺椅里爬了起来,冲进了隔壁的设备室里,三分钟后,又有条不紊的推着抢救床,整齐有序的向楼下赶去,仿佛切换到了专门用来上班的人格。
谈寂跟着他们朝楼下跑,还一边细诉着解悠的受伤经过及伤口状况,从提前出局到准备好柯枫所要求的一切,未超过五分钟。
忙完这一切后,他在工作间门口停下了步子。
没事的,谈寂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最后一幕仅有两个半小时,局里还有禾月跟顾流光,不可能让柯枫受很重的伤。
可是担心与焦急并不会因为理智而消减,直到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在姜静局中的那十日半,于现世而言的那一小时四十多分钟里,柯枫究竟是何等的煎熬。
他竟连五分钟,都有些扛不住。
所有的医生都围在了解悠的身边,谈寂在心中默默的读着秒,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了柯枫的身上。
那双深邃的眉眼皱了一下,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汗湿的黑发贴着脸颊与下颌,低垂的右臂掩在外套的袖子里,却有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到地板上。
“柯枫?”
对方大约是听见了他的呼喊,迅速清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却是指挥着医生们,将正在苏醒的解悠抬上抢救床。
谈寂往走廊里让了几步,看着众人推着抢救床冲进了电梯里。
连林寒都跟着一起走了,边跑边向医生说着他在局内所使用的治疗方案,显得比谁都急迫。
倒是柯枫留了下来。
“小伤,胳膊上划了道口子,”他朝走廊里的谈寂走了过去,“最后激活的那张符,效果不太好,有一击没架住。”
说罢,他便卷起了袖子,坦诚的给谈寂看了伤口。
的确不算长,也不深,大约养一周便能结痂,也不需要缝针。
但他没说的是,那张符并非是效果不太好,而且干脆只生效了不到四分钟,就毫无预兆的暗了下去。
失去了能够触摸规则的优势,再厉害的弈者,也无法反抗规则。
若不是禾月用傀儡丝线替他拦了一下,若不是他身法极佳足以周旋,若不是顾流光及时赶了出来,都不可能只是一道不长不深的伤口。
但又何必说于谈寂,让他担心难过。
“走吧,”柯枫用没受伤的左手揽过了他,“上去消个毒,顺便督促我亲爱的小舅舅,去自个首。”
“嗯。”
第九十章·自首
然而林寒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自首。
他参与的解悠的手术,并再一次的为他主刀。
九个多小时的手术,谈寂陪柯枫处理完伤口,回到自己的宿舍中清洁并补觉结束,再边点外卖边下来医疗区时,“手术中”那三个字还依旧亮着。
柯枫陪可可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也换了身干净衣服,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只有可可显得十分沮丧。
医疗区里很静,谈寂远远便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声。
“天都黑了,怎么还没结束啊,”可可叹气道,“当时就不该留下他一个人,如果我能勇敢一点,陪他一起面对那个怪物的话……”
“现在就会有两个人躺在手术室里,”柯枫毫不留情的怼他,“你能打得过那个怪物吗?你只能占用人家的医疗资源。”
可可被怼得委屈,小声问:“那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再等五分钟,顾King就能赶到。”
谈寂身后的一个声音接话道:“通过柯枫讲述的局中细节,我和予青分析了一下,应当是因为,一旦来自智能主控那一方的规则制衡彻底失效,那张字条背面所有的受害者信息,都将化为乌有。”
傅予青也点头说:“有小澄在,它就只是规则的傀儡,还残留着作为人最后的不甘与执念,等到来自小澄的制衡完全失效,它便将成为局中唯一的规则,那时,弈者能从它身上得到的,就只有写满规则的字条了。”
谈寂朝身后的老板和傅总点了一下头,那份解悠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证据,他与柯枫都在出局的第一时间里,默写下来发到了公司邮箱。
柯枫拍了一下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过来,问道:“一口东西都不吃就去补觉,不饿吗?”
大约是难以感受到欲望的缘故,谈寂经常无法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故而也常常不记得准时吃饭,等真感觉到饿时,往往已经有些低血糖了,因而才略显暴躁和不耐烦。
在林寒局中的这几幕里,众人都没能好好吃饭,他哄着谈寂吃下去的那些甜点所产生的热量,也全都在局中消耗殆尽,一斤肉都没能多长。
“已经点好外卖了,”谈寂坐在他身边,给对方看自己手机上的订单,“双人份的炸鸡。”
柯枫这才点了点头,朝着傅予青问:“二位来找林寒?他在里面为解悠主刀,还未出来,放心,跑不掉的,估计他自己也不想跑了。”
总共六条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林寒不自首,他们所带出来的信息,也足以顺藤摸瓜,找到林寒杀人,及他父亲包庇并协助处理后续的证据。
一如解悠所说的,那些正义与公道,终究会为世人所知晓。
柯枫没提符文提前失效的事情,反倒是傅予青主动问:“那天我忙着破解暗码,让你自己拿符走,刚刚整理时才发现,你挑的五张里有一张是残次品,原本是应该销毁的,没出什么岔子吧?”
“能出什么岔子,”柯枫笑道,“暗码破解出来了吗?”
“我通宵推算了整整三遍才说服了自己,”傅予青说,“你风哥倒是接受的很快,已经把答案发给顾流光跟禾月本人了。”
谈寂插话道:“真是我猜的那样?”
“Blank0。”
虽然早已猜测到了这个答案,到真的听到傅总确认时,谈寂还是静了下来。
禾月是他加入悬命线公司之前,唯一的朋友。
倒也不是因为谈少爷真的冷酷到生人勿近的地步,只是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向前,习惯了与人生中每一个阶段的朋友告别。
在时光的打磨里,谁都无法确定,未来的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
几年不见的朋友,就会变得十分陌生。
谈寂一直这么认为着,在遇到柯枫之前,他一直都只是人间的过客。
通讯录里那么多老师与同学,最后留在“朋友”那一栏里的,还是只有禾月一个。
也许只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是同一类人。
这是一种无关风月的信任,被世人称之为友情,或是兄弟。
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位全副武装的医生走了出来,知道外面的众人等得着急,边走边说:“伤者已脱离生命危险,预计明天就能醒,今晚会安排值班医生彻夜守着,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柯枫松了口气,问他:“林寒人呢?”
“还在里面给伤者缝针,”医生说,“他的针缝得可真漂亮,难怪业内不少人都想和他学两手,可惜了,是个变态。”
见过他缝出来的“艺术品”的谈寂,靠在椅子里冷笑了一声。
大约又过了二十来分钟,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几名医生推着转运床走了出来,林寒跟在最后面,眼中满是掩盖不掉的疲惫,神情却显得格外放松。
他目送解悠被推入了特殊病房,才慢吞吞的脱去一身行头,有条不紊的清净了双手,倒是有几分年轻有为的业内精英那模样。
“傅总,”他朝着长椅边笑道,“您应该是最想把我送去警局的人吧。”
傅予青头也不抬的问:“你不是打算自首吗?”
“高低都是死刑,是不是自首又有什么区别,不如让您解解气,毕竟……我也没脸再去见他了。”
傅予青这才起身,他也不知为这些事情熬了几个晚上,向来考究的高定西装压出了褶皱,银边眼镜下那双灰眸也布满了血丝,却依旧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害死傅家三十二口人的是林墨规,我没必要把气撒在你头上,而你自己犯下的那些错,自然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林寒看着他,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或许是想替林家道个歉的,但作为背叛过林家的私生子,他知道自己配不上。
却又因逃避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曾与父亲同谋,于是也无法彻底同林家撇开关系。
原来努力了那么久,他依旧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孩子。
一旁的风鸣叹了口气,圆场道:“我开车送你吧,自己进去自首,悬命线公司不打算干涉这整件事情。”
“多谢。”
他跟着风鸣一同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目光停在了特殊病房的门口,像是还有些不舍。
“要进去和他告个别吗?”风鸣问,“或者有什么话,希望我们转达?”
林寒在门口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先一步下楼了。
隐约能听到空荡的楼梯间里,回音一般的叹息声。
“不必了,等他睁开眼,就能去迎接新的人生,又何必再回忆起我这种人。”
这样反复无常,又自私自我的人,却在离开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
也许林寒是真心希望,解悠如自己说过的那般,从未爱过他。
原本一直在安静吃瓜的可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他这种人,还真是会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对不爱的视若蝼蚁,对深爱的能为之付出所有,薄情到了极致,又痴情得有些可怜。
又疯癫又体面。
“你可怜他,又有谁可怜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谈寂冷笑着问,“若不是解悠拼死也要拿到那份证据,你现在也许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
可可脑补了一下那种可能,害怕的摇了摇头。
“别唬他了,”柯枫调侃说,“林寒看不上这种类型的脆皮大学生,顶多被塞进烤箱里,不会切割裁剪来做成心中的神。”
可可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站在一旁的傅予青打了个哈欠,困倦道:“行了,我得回去补觉了,你们吃点东西也去休息吧,这里有医生们守着。”
柯枫揽着谈寂起身,嘴里说的却是:“解悠的身份,你应该已经查到了吧。”
傅予青困得表情模糊,只说:“他是实验方解散之后,玄冥在某个局中捡到的孩子,比谈寂还大一岁,看着年纪小,是因为四年前,他主动要求潜入咏杏书院,为了更好的接近林寒,特地照着林澄的模样,做了身体和容貌上的调整,剩下的你明天自己问他吧,顺便,婉婉已经在联系新悦了。”
说罢,也不等柯枫回答,便梦游般的走了出去。
剩下可可茫然的挠着头问:“联系新悦干嘛?”
谈寂翻了个白眼,下楼拿他的炸鸡外卖去了,只有柯枫好心解释了一句:“你忘了?解悠是三年多前与新悦发生了争执,才被送入了治疗室中,导致重伤的。”
“哦!”可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
柯枫拿表弟没办法,干脆抬腿去追谈寂,这少爷大约是饿狠了,走得飞快,压根没等他。
刚送到的炸鸡还热腾腾的,裹着浓厚的蜂蜜芥末酱,黄灿灿的十分诱人。
某位少爷饿得嘴角抿成了直线,整张脸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却依旧慢条斯理地撕开了一次性手套的包装,垂着眸子认真戴上。
见柯枫追下来,还将其中的一份推了过去。
柯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边戴手套边有些意外的问:“今天怎么不点香辣的了?”
“你受伤了,”谈寂捏着个鸡翅中说道,“不能吃辣的。”
柯枫更意外了,笑道:“小美人今天好温柔,奖励你吃完炸鸡之后,再去冰箱里拿一个焦糖布丁。”
谈寂:“?”
这算哪门子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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