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甚这才看清对方相貌,左右张望无人,眨了眨眼:“我们?”
“是的,我们。”
叶甚懒得跟他客套:“你我认识吗?我为什么要跟你蹚这趟浑水?”
“人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在下——言辛,言语的言,辛苦的辛。”对方复又展开折扇,笑得波澜不惊,“至于原因嘛,姑娘若是真没动走捷径的心思,也就不会多此一问了。”
叶甚觉得他笑得颇为欠扁,反唇相讥道:“你既小聪明这么多,又何必在这干等个陌生人一起?”
言辛摇摇头,轻叹:“姑娘此言差矣,这插队,也是门技术活。”
“怎么说?”
言辛仿佛看穿了叶甚心里打的小九九,和善提醒道:“山路狭窄,一览无余。就算用隐身诀飞到队伍前头,在门口现身时,极大可能也是会被前后察觉的。”
“……所以应该怎么做?”
“所以——姑娘能帮我出下报名费吗?”
叶甚眉毛拧成麻花状,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教我插个队就要一锭银子?奸商也不是这么个奸法。”
“哦,抱歉,是在下没说清楚。”言辛立马拱手道歉,“能暂借一下报名费吗?保证有借有还,可立借据。”
叶甚观他这身打扮,确实不像是江湖骗子:“那你自己怎么没带?”
“出门带了。”言辛老实承认,“然后在想事情,没留神就掉了。”
……你这把破扇子怎么没一起掉了。叶甚腹诽。“行吧,我答应你。”
“多谢姑……”
“别姑娘姑娘的了。”叶甚被他的声音挠得好生不适应,心道加上重生前的岁数你叫我姑姑都绰绰有余,遂挥手打断他,“我姓叶,字改之。”
“哦,多谢叶姑娘。”言辛伸手从树上拈了片叶子,没看叶甚和叶子一般绿的脸色,继续说下去。
“隐藏一片叶子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它放进树林中。插队亦是这个道理。我们只需临时施个唤雨诀,待大家纷纷撑起伞,人群密集,伞会遮挡视线,哪里还辨得出情况有异?就算此时身边突然多出两个人,也不会被发现的。”
“可惜在下不曾学过仙法,堪堪懂些拳脚功夫,只能报文斗了。所以这隐身诀和唤雨诀,还得麻烦叶姑娘。”言辛总算觉察到叶甚面色不善,赶紧从树后拿出把油纸伞,态度乖巧,“叶姑娘若没带伞,不介意的话可与我共撑一把。”
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叶甚自认栽了:“你当真没学过仙法?”
“没呢,所以才要来学。”
“那你怎知道我就会?”
言辛不禁失笑:“看叶姑娘过来的速度,可不像是和我一样来参加文斗的人呢。”
“……那你怎又知道我有钱可借?”
“这个嘛,凭所见直觉。”
叶甚奇道:“但参加武斗的大多非富即贵,比我看起来有钱的应该一抓一大把,怎么看你都已经等了有一阵功夫了。”
言辛被她这话逗得眼睛笑得更弯了,自觉失礼后轻咳一声,指了指那长长的队伍肃然道:“你看这长度,少说得排好几个时辰,其他有钱人哪里会自己上?留几个家仆帮着排队和传话,就直接下山歇息等消息再来了。”
叶甚:“……”
山以石为身,人以水为源。
天青等烟雨,甘霖速召来。
唤雨诀一出,乌云迅速朝山道聚拢了过来,叶甚估摸着唤来的云层差不多够坚持一炷香时间,便收了仙力。
“上来,我带你隐身飞上去。”叶甚在半空中对着言辛伸出左手。
对方盯着她的掌心,愣了一愣。
叶甚好不容易逮着了揶揄的机会:“怎么?你都讹上我了,不会这时候要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吧?那我可带不动你了。”
“叶姑娘既不在意这些,在下自然没必要多想,冒犯了。”言辛回过神来,飞身跃上树后再轻点一步,便拉住了那只纤细白净的手。
山间微凉的晨风从两人另一侧的指尖透过,却绕开了两只相交而握的手。
许是觉得初识男女这么拉着手,虽是迫于现实,也难免有些尴尬,言辛便又开始没话找话:“叶姑娘的仙法好生纯熟,依在下拙见,拿个武斗前三甲不成问题。”
叶甚瞅着身侧之人面色微红、双目闪躲的样子,顿觉有趣,原来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小白脸。
蓦地又想起了什么,神情转而复杂了起来。
“言辛。”叶甚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没头没尾地发问,“你对叶国皇室,怎么看?”
“什么?”
“……或者换个说法。我之前在本书上,看到有个小国,那里皇室不是世袭继承的,每任皇位的继承人,不是上任皇帝的子女,而是让百姓们自己选出。这规矩,是不是很新鲜?”叶甚定眼看着他,语气十足认真,“你怎么看?”
言辛仿佛被她的认真感染到,低头想了一下。
思考后慢慢答道:“新鲜是新鲜,但终究……贤者居上,最合适不过。我看着甚好,是个值得传承下去的好规矩,能想出并立下这规矩的人,在下佩服。”
“佩服?真的?”
“在下从不说谎。”
叶甚仔细瞧他神色,怎么瞧都是澄澈一片,答得真心。
她便没再说话,加快了速度,内心却愈发纠结起来。
雨很快下了起来。
长长的队伍此起彼伏响起细碎的抱怨声,其中带伞的赶紧撑了出来,没带伞的也赶紧掏钱在路旁商贩那现买。
顷刻间,整条山路放眼望去,已再看不到乌泱泱的人头,只有大同小异的伞面。
叶甚和言辛交换了一下眼色,言辛正为两人撑着油纸伞,叶甚拉着他朝队伍前端徐徐落了下去。
雨下得愈发得大了。
叶甚落地后见左右无异,周边所有人果然都将整个身子缩在伞下,注意力只顾得上盯着脚下那一隅之地,生怕被这场说来就来的大雨弄成落汤鸡,湿了怀里那张报名登记的纸,不由得大松口气。
收回隐身诀后,除了沥沥雨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叶甚按捺住插队成功的雀跃,胳膊肘捅了下身边,小声赞道:“兄台,真有你的啊!”
“不敢当,主要还是仙君您的功劳。”言辛很给面子地迅速夸回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颇为受用的叶甚见轮到自己,上前一步,放下登记纸和两锭银子,主动指了指两人,对着修士笑眯眯道:“我们一起。”
言辛会意,上前附和:“一起。”
今日负责初赛验身的是位女修,她来回扫了几眼面前财大气粗的女子和静如青莲的男子,不知给两人脑补了些什么,皱了皱眉,拿起纸重复确认道:“叶改之,武斗?言辛,文斗?”
两人俱是点头。
女修捏着银子收入储物用的乾坤袋中,似是觉得不够干净,甩了甩手指,又指向嵌在石桌上的感应灵石:“手放上去,测一下仙脉水平,青光愈高,说明你资质愈佳。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实际年龄超出要求,现在就给我回去,别想装嫩,否则灵石会直接把你反弹出去。”
叶甚低声叫言辛先测,对方依言将手放了上去。
灵石渐渐从下至上亮了起来,青光最终停在了过半的高度。
女修见状,微愣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言辛的眼里透出惋惜之色——惜的显然不是资质不够,能过半者已算上上乘了。
“言辛,仙脉四星。”女修在纸上涂了四笔,“下一个。”
下一个自然指的是叶甚。
叶甚低头瞅了眼掌下青光大放的灵石,心中默念了三个数。
三数之后,果然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声。
她迅速抽回手,免得碎石扎到自己。
“叶改之,仙脉……碎了?!!”女修大受震撼。
你仙脉才碎了,是它碎了。叶甚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仙脉好得很,就是因为太好了,这种测普通人的破石头拿去测半仙之躯,不裂开才怪。
“……二位稍等。”女修起身走远了些,低声对着传音石一通嘀咕,还不忘施了屏声诀。
言辛垂眸,顺手捡了片碎石把玩,啧啧叹道:“叶姑娘好生厉害,在下真庆幸没看走眼,抱到条靠得住的大腿。”
叶甚报以一笑:“好说好说,回头记得还大腿的钱。”
云霾渐散,雨霁天晴。
半晌后,女修才回来坐下,拂袖掸了掸碎石,对后头苦等骚动的人群喊:“稍安勿躁!新的感应灵石马上送来。”
又转头和风细雨地向两人说:“恭喜二位,初赛验身已过。请即刻进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尽头处便是泽天门,自会有其他修士来接应你们。”
叶甚对这般态度转变倒是不觉意外,只是好奇:“那我仙脉算几星?”
“其实用不着打星了。”女修递过笔,一脸有求必应,“不过小仙君想要几星,都可以涂上。”
叶甚:“……”
由于前面灵石碎裂耽误了好阵子,后面又要等新的灵石送来,以致于山路虽长,这会只剩下叶甚和言辛二人并肩同行。
“叶姑娘果然真人不露相,感应灵石都裂了,却只涂了五颗星。”言辛手里掂着那枚碎石,不禁莞尔。
“言多必失,树大招风,这些道理想必阁下也懂。”叶甚摊手作无奈状,“虽然那玩意一碎大概很难低调了,但表面还是尽量悠着点……我也不想的,如果她肯不测仙脉就算我通过,何必白白损失……那玩意贵吗?”
言辛顺口接道:“不贵,太师一刻钟能做八个。”
叶甚:“……你怎么这么清楚?”
言辛无辜脸看着她:“这就是文斗的题目啊——天璇教的感应灵石乃太师所做,已知太师一刻钟能做八个,太师每做三刻需休息一刻,每做百个会手滑做错一个,问太师每天从巳时做到戌时,一月至多能做几个?”
叶甚暴汗。
这什么鬼题目?文斗就考这些玩意?
“再比如天璇教的基本情况。天璇教坐落于五行山上,五行山共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峰。金为钺天峰,太保及其关门弟子所住;木为梁天峰,普通仙师和外门弟子所住;水为泽天峰,五行山主峰,主殿所在,亦是太师所住;火为焚天峰,太傅及其关门弟子所住;土就是垚天峰了,给后勤杂役住的,哦还有我们这种外来访客。”言辛折扇轻摇,如数家珍地倒起了理论知识。
“方才人家说的泽天门,便是泽天峰的正门,亦是天璇教的正门。这可是重点的考试内容,参加文斗的人哪个都得划起来,这几乎必考。”
“还比如言语表达、逻辑推理、资料分析、政史常识……”
“停停停。”叶甚被绕得头晕,赶忙制止他,“我报的是武斗,好了可以了。”
心道,救命,还好她报的是武斗……
到底是仙门盛地,纵是天璇教的主门,也不走叶国皇宫那般金碧辉煌的风格。
泽天门坐落在一座宽阔的月台上,足有五丈高,全由大理石铸成,抬头方可见刻有“泽天门”三字的匾额悬于最高处,自带端严肃穆之气。
而门两侧各立有石柱一根,世间百态栩栩精雕其上,右书“悯生问道,不计谤詈”,左书“愿泽天恩,万古余璇”。
是叶甚记忆中的那样,又不全是。
事实上,她之前也只亲眼看过一次泽天门,在天璇教覆灭那日。
当时自己脚下的这块地早已伏尸上万,血流漂橹,有己方的,也有敌方的,哪还辨得出原本大理石材的原貌。
整个泽天门都被熊熊战火包围,那火烧了彻夜,愈烧愈烈,冲天的浓烟甚至积聚山间,几日不散。
而后,那门终于塌了。
岿然屹立千年不倒的泽天门,象征着天璇教存在的泽天门,终是毁于那日。
那时的叶甚其实并不太记得泽天门什么样,其他人大抵亦如是。
所有前来征伐的人,注意力都在那高高站在泽天门上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样貌生得极美,面色却极寒,素衣裹身猎猎散于狂风中,右手持剑,毫无惧意。
她回首看了看身后泽天门内所剩不多的教徒,皓腕高举,凝霜剑指天,开口高声喝道,其声铮铮,宛如昆山玉碎。
“诸君,且战!”
——天璇教太傅,柳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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