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
皎皎窗中月, 照我室中人。
“夜深了?……公子体?弱,当心着凉。”裴寻芳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苏陌,用尽量正常的语调,“公子去睡吧, 咱家守着公子。”
苏陌俯身:“掌印何时来的?为何不点灯?”
裴寻芳:“公子怎知没点灯?”
“我猜的。”苏陌的气息靠近。
裴寻芳往后一躲, 却听“叮叮咣咣”,是脆生生金属锁链碰撞的声音。裴寻芳全?身绷紧, 慌忙去看苏陌的反应。
苏陌很?明显也听到了?。
屋子里静得出奇。
苏陌缓缓直起身, 谨慎地退了?一步,他警惕又错愕的表情让裴寻芳心都要碎了?。
他以为苏陌会转身逃走, 可苏陌却停在了?月光中。
“我看不见?, 掌印抱我回去。”他说道。
孤零零的身影,既像命令,又像请求。
裴寻芳满腔的柔情与身体?里愈发不能控制的欲念交错纠缠着, 他死死抓住锁链,咬牙道:“听话,回去睡。”
“你又欺我眼盲。”苏陌道。
“没有!”裴寻芳急忙道。
“那你为何不敢抱我……”苏陌又走近一步。
“公子!”裴寻芳咬着牙,身体?却不受控地想要挣脱锁链冲向他,木质圈椅与锁链碰撞在一起, 叮叮咣咣响成一串。
这一次, 苏陌听得更?真切了?。
“听话, 走……”裴寻芳要受不了?了?。
他该走的。
这间寒松苑,这把?圈椅, 那些?绮丽而战栗的梦,还有眼前这个危险的人, 苏陌应该逃走的。
可裴寻芳不知道的是,苏陌自从看到了?星盘中的全?新?字网后, 便早已换了?另一番心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这个世界里,裴寻芳不再是苏陌笔下无足轻重的配角,而是与苏陌并肩而列的主角。
是苏陌的命中人。
寻芳陌上花如?锦,折得东风第?一枝。
裴寻芳呀裴寻芳,你可知你已是苏陌的折枝人。
苏陌伸手摸向裴寻芳,五指微曲着,向前探索着,语调中皆是关切:“你怎么了??”
触碰到裴寻芳的瞬间,苏陌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
他穿着墨色织金蟒袍,一定是刚从宫里出来,华美?贵重的面料,繁复精美?的蟒纹,彰显着他位及人臣的地位。
可裴寻芳却在苏陌的触摸下颤抖得像一个孩子。
“你在怕什么?”苏陌顺着那利落的下额线,摸到他的脸。
裴寻芳双目通红,侧着脸磨蹭他的掌心,像依恋着主人的小兽。
苏陌又听到了?那细细碎碎锁链的声响。
他摸到了?裴寻芳跳动的颈动脉,摸到了?裴寻芳肩头的蟒纹,摸到了?那些?冰冷的锁链,锁链勒过?他的臂膀,绕过?胸膛,绕过?椅背,将裴寻芳牢牢绑在圈椅上。
锁链的末端,被他自己抓在手中。
苏陌心跳加快,他抓住锁链,也抓住锁链下的皮肉,问道:“掌印这是作甚?”
“我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裴寻芳喘着气,高挺的鼻尖上沁着密密的汗珠,“我怕伤着你……听话,别靠近我……”
苏陌表情微变,一些?猜测闪过?脑海,他将裴寻芳抓得更?紧了?,问道:“你这样有多久了??”
裴寻芳颤抖得可怜:“公子走吧……”
“听着……”苏陌语调放得很?缓,“你不会伤我。”
“公子、公子不会想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裴寻芳从牙缝里恶狠狠泄出几个字。
苏陌靠得更?近了?,他轻抚着裴寻芳颤抖的脸,轻哄着:“裴寻芳,你不会伤我。”
裴寻芳鼻翼扇动着,喘着粗气,倏地转过?脸,一口咬住苏陌的手,贪婪地舔舐起来。
苏陌手上吃痛,很?快,舌尖舔过?,化作沙沙的酥麻感,温热津液包裹着疼痛,连带着那些?破碎而血腥的记忆,轰然冲入苏陌脑海。
苏陌看见?一片茫茫雪海。
那一年冬,嘉延帝暴毙,安阳王战死,李长薄落草为寇,李氏皇族死的死,疯的疯,整个大庸落入司礼监掌印裴寻芳手中。
裴寻芳一手遮天?,挟持东宫,把?持朝政,大庸民怨四起,天?下动荡。
大寒将至,连续暴雪,几乎将帝城掩埋。
百余名大臣跪于左安门外,哭声震天?,痛骂奸宦当道,皇权旁落,天?灾人祸,国之将亡矣!
京军们围成一圈,手里高高举着大毛毡,将大臣团团围住,为他们遮风雪。
大雪一直在下,大臣们饿的饿晕,冻得冻晕,现场凄声连连。
苏陌将帷帐狠狠一摔:“一群老顽固!命都不要了?!”
裴寻芳伸手钩住苏陌的腰,眯着眼将人往温暖的怀里带:“他们想死就让他们死,一群老弱病残,冥顽不灵,留他们有何用。”
“一百二十三位臣子,皆是国之栋梁,是他人的父亲儿子,若就此没了?,我便是大庸的千古罪人!”苏陌道。
“一群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没了?便没了?。二月春闱一开,殿下又可收一批青年才俊,何惧无人?”
“人心,是人心!失了?人心,掌印就算将李氏都杀绝了?,也难立足于这明堂之上!听听他们是怎么骂你的!掌印走的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断头路!”苏陌道。
裴寻芳玩味地凝着苏陌,道:“咱家一个没根的阉人,要什么千秋万代,咱家只想我的殿下,顺顺利利的。”
他眼皮一搭,又冷笑道:“安阳王是可惜了?,但嘉延帝、四皇子、五皇子,他们哪一个不该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不服,咱家便杀到他服。从今往后,这大庸便是殿下的天?下,咱家只守护殿下的天?下。”
苏陌转身道:“我当不了?皇帝。我说过?,我不要这天?下。去将李荀从皇陵接出来。”
“五岁雉儿能有何用?这皇帝,殿下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裴寻芳掐住苏陌的腰,将他强行掰回来,“前朝大乱,天?灾不断,殿下若不做这个皇帝,不拿下这九五至尊的权力,便无法重整朝纲,无法举全?国之力抵抗天?灾!两年了?,与这群狗东西交手至此,殿下心里最清楚,这破碎山河,只有你能收拾,你如?今是大庸国唯一的、名正言顺的主。”
“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别无选择。”
苏陌气得直抖:“我做皇帝,第?一个杀的便会是你。”
“若能夜夜与殿下共鸳帐,殿下杀我也值了?。”裴寻芳绕到苏陌身后,捏住苏陌的下巴,轻咬他的耳垂,道:“殿下听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帝城,人人都在骂,司礼监掌印胁持东宫太子,弑主夺权,不得好死!”
“这肮脏骂名让咱家一个人来背就好了?,有咱家在,强权之下,又有谁敢对东宫说一个不字。自古皇家无父子,先帝崩逝,太子即位,天?经地义。只要殿下肯点头,咱家一句话,明日殿下便是这大庸国受万万人朝拜、至高无上的主。”
苏陌道:“掌印想用天?下困住我。”
“咱家想用天?下留住你。”裴寻芳探过?去,伸出舌头在苏陌嘴角舔了?一口,密密实实注视着他,“咱家想要殿下同?我好,日日这样好,殿下守着天?下,咱家守着你。”
“掌印入戏太深了?……”苏陌道,“你我之间不过?是……”
“嘘……”裴寻芳按住苏陌的唇,“今日不谈这些?。”
裴寻芳依恋地将头埋进苏陌的颈窝,一口一口轻咬:“殿下在一日,咱家守着你一日。殿下不在了?,咱家随你而去……只要殿下点头,咱家即刻将那群老顽固全?须全?尾的请走……一群乌合之众,受了?李长薄余党的挑拨……”
“李长薄不会做这种事。”苏陌道。
裴寻芳起了?醋意,在那粉藕般的颈间狠狠咬下一口,阴阳怪气道:“殿下是不是还想着他?”
“混账!!”
“咱家是混账!”裴寻芳说着发起狠来,他一把?端起苏陌的臀,隔着那滑溜的白缎亵裤,修长的手指就那样沿着股沟缝滑溜下去,“咱家还可以更?混账。”
苏陌战栗起来:“放开我!”
“给咱家一点甜头,咱家替殿下将他们弄走。”裴寻芳道,“殿下再迟疑不决,那群大臣就该在风雪中活活冻死了?。”
“你……”苏陌颤抖着推他,“……是你暗中挑拨的?”
“殿下怀疑咱家?”裴寻芳露出狠戾来,“那这群老家伙也不必留了?。”
他不耐地在车辇边缘敲了?三下,在外候命已久的锦衣卫,拔出白晃晃的绣春刀,朝风雪中那群请命的大臣走去。
苏陌反应过?来,掀开帷帐,探出身子朝那些?锦衣卫大声吼道:“住手!”
裴寻芳斜躺在车辇里,笑得像个妖孽:“这天?底下,锦衣卫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我,一个是……天?子。”
苏陌红着眼回头看他。
“殿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裴寻芳媚眼如?丝道。
他玩弄着指上那枚张牙舞爪的螭纹臣韘,就像玩弄这唾手可得的权力,和人。
寒风从帷帐的缝隙里吹进来,苏陌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裴寻芳眼中晃过?一丝紧张。
苏陌望向裴寻芳的眸光渐渐露出悲悯,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掀开帷帐,迎着风雪,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殿下!”裴寻芳慌了?。
裴寻芳疯了?一般,肆虐的风雪中,他拽住衣着单薄的苏陌,拥进怀里,苏陌冻得发抖,将他推开,追着那群风雪中的锦衣卫而去,裴寻芳发起狠来,将苏陌整个抱起,扛在肩上,强行扔回了?车辇。
“不要命了?吗!会生病的!”裴寻芳按住苏陌的四肢,将苏陌死死按在长绒毛毯里。
苏陌仍在反抗着,他压着苏陌,一边搓他掌心,一边用温热的手掌揉他心口:“这几日才养好一点,你想叫咱家心疼死吗!”
“别管我!”苏陌吼道,“我活不久了?,裴寻芳!你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裴寻芳脸色沉下来,越来越沉。
“为何如?此不听话?”他的神?色渐渐狰狞起来。
原本锐利的凤眸也被怔住了?一般,失了?神?采,只剩疯狂。
那一把?宦官的嗓音愈发尖细起来:“殿下又想弃咱家而去……”
苏陌想往后缩,却完全?不能动弹。
“咱家没说结束,殿下就休想结束。”裴寻芳一把?拽住苏陌的腰带,“嘶啦”的一声,长长的刺耳的撕裂声,那华贵的玉带连带着太子官袍与亵裤,统统被剥笋一般剥掉。
细白的双腿毫无遮拦地露了?出来。
束着金丝线儿的白玉玉珰,叮叮当当滚动着,滚过?帷帐的缝隙,掉进了?雪地里。
裴寻芳握住那把?颤抖的细腰,修长的手指滑过?那白玉般的腿,一点一点滑向腿根。
“殿下哪也别想去。”
风雪吹动着车辇的帷帐,呼扇呼扇的。
苏陌在那抚摸下战栗着,透过?忽隐忽现的缝隙,他睁着双眼看向那无边无际的雪海。
“天?道失衡,秩序崩裂,生灵涂炭……”苏陌心里默念着,“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一日比一日更?爱你了?……”裴寻芳狂乱地吻着苏陌,一双手却是温柔致极的抚摸着,“想要你……怎会如?此痴迷于你……”
“该变天?了?。”苏陌暗自喃喃道,他视线模糊,看向裴寻芳,看向身上这个集大庸朝兵力与权力于一身,却沉迷于他的身体?无法自拔的权宦。
裴寻芳有一双天?赋禀异的手。
那双手非常漂亮,骨节分明,较常人的手均要修长、灵巧、又有力量。
他能操弄弓箭,杀人于数里之外,也能将冰冷无情的人儿,伺弄得防线溃堤、神?魂颠倒。
那双手,就像他被切割掉的那一部分的替代。
替他行使着男人的权力。
他用那双手讨好苏陌,也用它惩罚苏陌。
苏陌很?快招架不住了?,他颤抖着,咬裴寻芳的下巴,唤道:“裴寻芳。”
裴寻芳嗯了?一声。
苏陌贴近:“换我上来。”
裴寻芳短暂地愣了?一瞬。
苏陌趁机翻身将裴寻芳压在身下,在裴寻芳的错愕中,苏陌迅速拔下头上金簪,靠着身体?的重力,精准而狠辣地扎入了?裴寻芳的掌心!
乌黑的血,像喷泻的欲望淌了?出来。
突然的疼痛和痉挛,让裴寻芳从魔怔中清醒过?来。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情形,和衣衫凌乱的苏陌。
苏陌使出吃.奶的劲,将全?部重量压在那支簪子上。
“嘶……”是皮肉筋骨被一气扎透的声音。
裴寻芳那只漂亮的手,很?快血肉模糊。
连带着手指与手臂也扭曲地抽搐起来。
那支簪子有毒,毒液顺着血往上涌,一道道可怕而狰狞的疤痕出现了?,丑陋无比。
“为什么。”裴寻芳问道,疯狂散去了?,怒意散去了?,他眼中满是湿漉漉的受伤。
“掌印越来越放肆了?。”苏陌视线有些?模糊,他咬牙道,“你我之间不过?一场交易,掌印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咱家心悦殿下,不可以吗?”裴寻芳从未如?此脆弱过?。
“天?道不允,便不可以。”苏陌颤声道。
“何为天?道?是谁定了?这天?道!”毒液越浸越深,裴寻芳的脸越来越白,“是殿下不耻与咱家这等肮脏阉人为伍,不耻同?我交欢,对吗?”
苏陌的手颤抖起来,但仍然不肯松开摁住簪子的手。
苏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口的刺痛感,说道:“裴寻芳你听着,我要重新?还这大庸国一片海清河晏,掌印手握大权,是最佳人选,掌印是否愿意继续同?我合作?”
“咱家是不是该庆幸,在殿下眼里咱家仍然是一把?有用的刀?”裴寻芳苦笑着。
“我答应你。”苏陌狠下心道,“答应你做这个皇帝。”
“不够。”裴寻芳道,他明明面色苍白,眼中那股狠劲却又上来了?,“咱家要殿下同?我好,像夫妻那样,夜夜同?衾而眠,交颈而卧,颠鸾倒凤,琴瑟和鸣。”
“你!”苏陌心口起伏着。
裴寻芳的手如?腐烂的花一样,已经不再动弹。
苏陌慢慢松开了?手。
“我答应你。”
裴寻芳眼中闪过?一丝欢喜。
“唯一的交换条件便是,掌印必需臣服于我。”苏陌彻底松开了?簪子。
裴寻芳静默了?一瞬,而后展颜笑了?。
他似乎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如?一只猛兽,一把?将苏陌扑倒在车辇里。
他轻喘着,兴奋地捧住苏陌的脸。
“好。”他显得极其高兴,尖细的嗓音也含着欢喜,“殿下记住今日的话。咱家今生无憾了?。”
他捧着苏陌的脸,愈看愈爱,像托着宝贝一般,甚至舍不得亲一口。
苏陌望着那被血污染脏的白绒毯子,听着车辇外,风雪中那些?臣子们尖叫哭喊的声音。
裴寻芳像一头毛茸茸的小兽往他身上拱。
苏陌闭上眼,掐住裴寻芳的后颈。
裴寻芳梗了?梗脖子,苏陌却掐得更?紧了?。
五指掐住,掌心摁住,往下。
臣服,是绝对的服从。
他的手腕是极细的,苍白无力。
裴寻芳只需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它折断,叫他乖乖顺从。
可裴寻芳想要他那句,“我答应你”。
苏陌用命令的口吻:“叫你的人住手。”
驯服者与被驯服者,在黑暗中模糊了?身份。
左安门事件比预料中还要严重。
那群老臣中,当真就有以命维护李长薄的忠党,他们拒绝妥协,在冲突中以身体?撞向刀口,以死明志。
其它人趁乱暴.动,眼看事态愈发严重,裴寻芳想要收兵时,混乱已难收场。
裴寻芳一怒之下派东厂及锦衣卫抓人,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入诏狱,五品以下官员当场杖责,因杖刑而死的计二十人。
鲜血染红了?左安门的雪。
自此,群臣纷纷缄口。
新?帝立了?威名,但也为苏陌留下.暴.政与宠幸奸宦的骂名。
那些?往事如?影像掠过?苏陌脑海,苏陌仿若又看见?,披着蓑衣的京军排着队,将那些?被打得稀巴烂的遗体?抬走。
苏陌浑身冰冷。
他写过?很?多个裴寻芳。
那些?被遗弃的废稿里,那些?主线崩裂、残破到不可收拾的字网里,数不清的裴寻芳被尘封着。
他们每一个都困在这个叫“裴寻芳”的角色里,在那些?断章残句里无望地沉睡着,他们渴望重见?天?日,他们心里只记得一个名字:苏陌。
苏陌也曾怀疑,是否写过?的每一个“裴寻芳”都会在这个角色身上留下印迹?
如?果?是,那么裴寻芳面对的将是怎样可怕的情形?
那些?被写书人写废了?的、被无情扔进废稿箱里的裴寻芳,哪个不是心理扭曲的暴戾之徒?
他们沉睡于“裴寻芳”这个角色里,在至暗处,如?可怕的心魔鬼,随时准备咬住裴寻芳的脖子,将他拖入深渊!
寒松苑里,苏陌再次摸到那些?冰冷的锁链,摸到裴寻芳颤抖的唇。
苏陌安抚道:“裴寻芳,你不会伤我。放轻松,我陪着你。”
裴寻芳呜咽一声,终于松开了?口。
他扬起头,本能的想起身抱苏陌,却听锁链“哐当”一响,锁链勒得更?紧了?。
他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却始终未松开那只抓着锁链的手。
情愿自缚,也不愿伤苏陌一分一毫。
“是情不是债,苏陌……”裴寻芳全?身颤抖着,已是泪流满面,“苏陌你不欠我的……我不想伤害你,我好爱你,苏陌……”
“我知道。”苏陌将裴寻芳的脑袋按进怀里。
第?一次,像个爱人那样,拥抱着他,接纳着他,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背,没有亲密的接吻,没有炙热的语言,苏陌将满是泪水的裴寻芳揽入怀中,细细安抚。
月光依旧静静照着寒松苑。
时间如?水流淌着。
“不是你的错。”苏陌为他松开那些?自缚的锁链,“裴寻芳,不是你的错。”-
地下暗狱。
重重铁门被关死。
一道皮鞭子狠狠抽在唐迢身上,登时便是皮开肉绽。
“唐迢,你犯什么浑!”
“掌印是什么样的人,当他看不出来吗!”唐戟怒道,“这几日你这双眼睛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公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你吃了?多少苦才进了?甲字号?你糊涂呀!”
唐戟越说越觉痛心疾首,又是一鞭子下去。
唐迢依旧不说话,嘴角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唐飞失踪,你又是这副模样,你是想气死为师吗!我唐门无人矣!”
“师父,我想为唐飞报仇。”唐迢开口道。
“再胡说八道!”
唐迢仰头道:“师父,我想为唐飞报仇!”
“你想为唐飞报仇,与公子何干?”
唐迢颤抖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对染血的棉球,正是唐飞平日里戴着玩的那对,他道:“这是我在重华宫找到的,这东西他从不离身,唐飞已经死了?,师父。”
“我调查过?了?,那些?被杀的人无一例外都曾与公子相识,那个杀人狂魔在清除什么,他的最终目标是公子,他一定还会回来找公子!我只要看住公子,就一定能抓住他!”唐迢激动道,“抓着了?他,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师父,我要为唐飞报仇!”
“你查到这些?为何不上报!武者的天?职是绝对服从,你有了?私心,已经废了?!”唐戟痛斥道,“掌印就算不杀你,为师也留不得你了?!”
唐戟摔门而去,唐迢被押进了?暗牢。
他并不反抗,自个安静走了?进去,被收缴了?所有武器也很?配合。
待到牢笼落锁,唐迢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伸展四肢,往那草堆里一趴,将头埋进了?干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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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着干草深深一吸,似在回味着什么。
“公子……”他虚虚握了?握掌中干草,转过?脸时,已变回了?玄衣人的模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回忆着在星盘中看到的字网,渐渐面露狞恶。
“我以为我守护着这个世界,却不曾想,我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瞎了?好,瞎了?好……”他躬起肩背,蜷起双腿夹紧那厚厚的干草,疯魔道,“瞎了?便分不出真假。”
“这是我的世界,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天?未亮,几匹快马从天?宁寺后山摸黑出发。
苏陌趴在裴寻芳怀里,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
马儿在密林中飞奔,旭日在远处的东边天?透出曙光。
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长久以来,反复折磨着苏陌的挣扎、混乱与自我怀疑,在这初夏的黎明通通得以自洽。
即便已知晓前路布满荆棘,凶险无比,可这一刻,苏陌感觉到了?,幸福。
卯时未到,皇宫宫门大开。
太后六十大寿,宴请文武百官,百余乘马车排着队儿从西华门有序进入。
整座皇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而那灯火阑珊的南熏殿内,侍君的真人吴元子将半身不遂、俨然痴呆的嘉延帝轻轻扶起。
“陛下,该起床了?。”
赴宴
“谁能想到, 短短几日,宫里竟然又多了一位主子。”
“今日这宫宴,明为?太后庆寿,实?则怕是太子、四皇子与这位新主子的一场大戏, 暗潮汹涌, 你我可得吊着脑袋,小心应付, 万不可行差踏错。”
“诸公说的可是重华宫那位?”一位腆着肚子、身着绯红朝服的?胖男子满脸玩味道?, “那可真真是个妙人儿……”
“韦大人见过?”
“岂止是见过嘿嘿……”那姓韦的?猥琐一笑,又立马装回道?貌岸然的?模样, 道?, “这位可是伶人出身,混迹乐坊多?年,且身份存疑, 八字还没一撇呢,算不得正经主子。”
“听说这位背后的?人可是安阳王啊。”
“安阳王算什么,”姓韦的?拱手朝天一揖,“咱们四皇子背后,可是咱万岁爷呢……”
“嘘……”另一位官员赶紧堵了他的?话, 左右看了看, 这才轻声道?, “咱们有多?久没见着圣上?了?都掐着手算算,算算!都小心着点吧, 这大庸朝,怕是要变天咯。”
“司礼监就没放出一点风声?”
“没呢。”
几位正?交头接耳, 见右侧来了一群人,中间簇拥着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 风流倜傥,潇洒自如,穿的?一身花里胡哨,在清一色绯红朝服的?官员中花得鹤立鸡群。
这人手拿一把玲珑剔透的?象牙劈丝透雕折扇,扇上?吊的?是金算盘坠子,一看就是个富商。
“这位是……?”
“无非又是哪个世家子弟花了重金买宴混进来的?,能来太后寿宴的?,大约来头不小……”
许钦兴致缺缺地应付着周围这群人。
弁钗礼之事一毕,他原本是要回临安的?,可诸事一桩接着一桩,便给耽误了。
今儿是季清川的?重要日子,安阳王特特着人给他送了一张宫宴请帖。这场宫宴不会太平,他本不该来,可想着,他许钦千里迢迢来此一趟,为?的?就是见一见这《大庸百美图》的?头号美人。如今腿都快跑断了,美人却?还未正?式见过,着实?遗憾。
这不,好生打扮一番,进宫来了。
正?百无聊赖之际,忽见前头转弯处出现?一顶舆轿,阵仗不小,那轿子本走得急,却?突然停了,停在翠柳朱墙旁,那轿子里头的?人说了句什么,一名微胖的?宦官便踩着小碎步朝这边走来。
“是谁这么嚣张,在宫里乘轿。”身侧一人道?。
但见那宦官已来到身前,恭恭敬敬一拜:“诸位大人安。”
众人回礼。
那宦官又独独朝许钦一拜:“嫡皇子殿下请许爷一见。”
竟然是重华宫那位新封的?嫡皇子!
许钦心头一喜,数次登门求见均未能如愿,没想到这一回竟然这样遇见了。
遂拍了拍衣袖,又郑重地整了整衣冠,大步跟了上?去。
“草民许钦,拜见嫡皇子殿下。”
许钦正?要跪下,却?听那舆轿里的?人说道?:“许爷不必多?礼,请起。”
许钦抬头,见那垂挂的?轿帘里头,隐隐约约坐着的?可不就是季清川。
他同以前不一样了,一身华服,佩金带紫,满身矜贵,已然是凡人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
可那双眼睛,为?何却?蒙着一条束带?
“殿下,你的?眼……”
“无妨。”苏陌显然并不在意,他说道?,“遗憾的?是,本想与许爷好好一叙,怕是难有机会了。”
“叫许爷来,是想提醒许爷,今日宫宴,危机四伏,劝许爷莫要前去。”
许钦头皮一麻。
又听他说道?:“许爷不仅不要去,还应该立即清点人马,带上?帝城商铺的?所有账簿,速速南下,直奔临安,一刻也不要耽误。”
许钦是个聪明人,听此言恍然大悟,拱手一拜:“许钦谨谢殿下救命之恩。”
“我眼下还有一件密事,思来想去,唯有许爷值得托付。”苏陌道?,“请许爷靠近一点说话。”
“好。”许钦移近,轿内有一股幽香,闻得人心尖发痒,不知为?何,久经人事的?许钦竟然像那些刚出世的?楞头青年一样,莫名的?心跳加速起来。
轿帘一掀,苏陌那张脸便直观而近距离地出现?在眼前。
许钦呼吸一滞,正?要再拜,却?被苏陌托住了手臂。
苏陌温声道?:“我有一位故人,久寻未果,一直放心不下,但请许爷替我去找他。找到了,替我好生照顾他,不论如何,请替我护他周全。”
许钦的?心突突地跳:“何人?”
“姓纪,名清川,临安人士,时年十八,从?小体弱,或有失智之症,寄养在佛门下,须向名山古刹中寻。”说话间,苏陌衣襟间滑出一枚玉竹哨子,翠绿欲滴,莹润有光,煞为?好看。
许钦惊得睁大了眼:“季、季清川?!!”
苏陌道?:“是纪,法纪的?纪。”
“是……大齐皇家的?国姓,纪。”许钦更震惊了。
“正?是。”苏陌道?。
许钦惊讶得一时无法答话。
他看着眼前的?季清川,不知为?何,一番无法解释的?情愫涌上?在心头。
不夜宫那位一笑倾城的?第一伶人,红豆古树老宅里那位匆匆一瞥、赠他诗画的?年轻公子,还有眼前这位嘱他以重托的?大庸嫡皇子……
各式各样不同身份的?“他”,在许钦脑中晃过,许钦只?觉心头有一簇火苗鼓噪着,又像蝴蝶的?翅膀扇动着,真真的?,便是叫他此刻拿出全部身家性?命来为?此人一搏,他也愿意。
许钦退后一步,朝着轿内人深深一躬:“许某定不负所托,请殿下放心。”-
宫宴就设在永寿宫。
永寿宫原名“长乐宫”,是当年嘉延帝为?了讨先皇后欢心,特地着工匠仿照大齐长安皇城的?殿宇修建的?,哪知宫殿未建完,佳人便仙逝了。
这一荒废便是十几年。
去岁,钦天监观天星推演国运,重提长乐宫一事,说此宫的?位置关系到大庸命脉,不可荒弃,遂建议借太后大寿契机,推倒重建,将?“长乐宫”更名为?“永寿宫”,助我李氏皇家,国运绵长。
太后听了很高兴,准了。
眼下,永寿宫高楼新筑,金碧辉煌,韶乐弦歌,宾朋满座,美人如云,全大庸最得意的?人携其家眷,齐聚永寿宫,好不热闹。
宴席布置于永寿宫最气派的?所在,华鹤池。
说是“池”,实?则是一座可容纳数百人同时赴宴的?宫殿,因着大殿中央是一池仙气缭绕的?泉水,池中养仙鹤,池上?筑高台,歌舞升平,鹤鸣华台,故名华鹤池。
“太子殿下驾到。”
但听一声传报,身穿太子服的?李长薄带着贴身近卫行色匆匆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其声洪亮,绕梁三匝,李长薄早已习惯此等场面,他像往常一样朝众臣行礼致意,却?未多?作停留,道?了句“诸卿随意”,便匆匆消失于后殿。
留下众人错愕相看。
前殿水台之上?,歌女?在唱着“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后殿里,李长薄焦灼地来回跺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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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还未到?”李长薄问?道?。
红衣侍卫道?:“说是卯时三刻从?重华宫出发的?,听闻嫡皇子殿下身体不适,或许耽误了。”
“有没有吩咐务必先带到后殿来?”李长薄问?。
“吩咐了。”
“一会太后、父皇来了,孤便没有办法见他了。”李长薄愈发焦急了,“我必须见他,必须先见他一面,你知道?吗?”
红衣侍卫垂头不敢接话。
前殿歌女?仍在吟唱着:“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韶乐妙音中,隐隐听见后角门的?走道?里有了人走动的?声响。
李长薄一下便听出了苏陌的?脚步声,但见珠帘一动,未等人走进来,李长薄捞住苏陌的?手腕将?人一把拖了进来。
吴小海正?要跟着进去,却?被红衣侍卫用胸脯一挡:“请公公在外头等候。”
“哐当”,大门关了。
原本昏暗的?后殿更加晦暗了。
“清川。”李长薄一把将?苏陌高高抱起,“你来了。”
他将?头埋在苏陌颈窝里,贪婪地深嗅起来,几欲要将?苏陌揉进骨血里。
苏陌被抱得脚离了地面,他知道?后殿等着他的?会是李长薄,虽早有心理建树,可此番被他如此抱着,仍觉浑身不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殿下。”苏陌推他,提醒他,“这里是永寿宫,外头坐着百余名大臣。”
“孤知道?。”李长薄带着很重的?鼻音,“就抱一会。”
“孤此刻还只?能在这昏暗的?后殿偷偷抱你,过了今日,孤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万象明堂之上?,当着天下人抱你。孤要向所有人宣告,清川是我的?爱人,是要与孤比肩天下的?人。”
苏陌心口的?玉竹哨子微微发着烫。
他曾问?过季清川,如果李长薄悔过自新,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清川脆弱而害怕的?反应让人心疼。
是不愿,还是不敢?
苏陌无声地接受着李长薄的?拥抱。
放笔下人自由。
苏陌已下定决心,让笔下人自己去选择,去决定爱或者恨。
今日一役,不管李长薄成败与否,只?要他能用行动证明他对?清川的?一片真心,他与清川便还可能有未来,苏陌会促成这个“未来”。
但若李长薄还是死性?不改,那么……
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休想再靠近清川一分一毫!
李长薄当然不知苏陌心中所想。
他抱着苏陌坐下,像他曾经最喜欢的?抱清川的?姿势,让苏陌跨坐在他腿上?。
他抱着怀中人轻轻摇,哄小孩一般:“今日宫宴之上?,或许会出现?妄议你的?声音,或许会出现?欺辱你的?人,清川不要怕,你一定要相信孤,不论发生何事,孤会为?你解决,清川只?需忍耐,忍过这一次宫宴,一切便过去了。”
李长薄揉着苏陌的?后颈:“你只?需记得孤爱你,非常非常爱你。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做傻事。你只?需乖乖等着,等孤来牵你的?手。”
苏陌在袖中攒紧手指,问?道?:“太子有几成把握?”
李长薄低笑一声,他一直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模样,甚至冒着极大的?风险也要在宫宴之前再见清川一面,给他以信心,叫他安心。
可说他不怕,是假的?。
他怕自己赌上?一切却?依然一败涂地,怕自己永远、永远没有机会再像这般抱着清川。
“如果孤败了……如果孤变得一无所有……”李长薄凝着苏陌。
他不该问?的?,他早就想好了,如果他败了,他绝对?……绝对?不会留下清川一个。
可他还是问?出了口:“清川愿意跟孤走吗?”
苏陌没有回应。
李长薄等了许久,眼中的?期待渐渐淡去,他简直要疯了,他掐住苏陌的?后颈,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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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被拽得不得不仰起脖子,心里起了怒意,却?也斩钉截铁告诉他:“季清川同裴寻芳没有任何关系。”
李长薄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后笑了。
“好。好好好。”李长薄贴在苏陌的?滑动的?喉结处,亲昵地摩挲着,轻喘道?,“可以吗?就亲一口。”
却?听外头门框被轻敲了三下。
红衣侍卫低声道?:“殿下,太后及贺三小姐到了。”
无衣
“殿下该走了。”
李长薄却依恋地将头埋进苏陌怀里, 听着苏陌的心跳声,喃喃道:“清川穿这?身真好看,孤喜欢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沉醉了一般,吟唱起古老的歌谣,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那歌声载着李长薄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他对清川无尽的依恋, 在这?寂静晦暗的后殿里, 孤独吟唱着。
就像出征前的将士,向爱人索取最后的抚慰。
清灵温雅的龙涎香溢满了小小的角落。
苏陌有一瞬间的恍惚。
“清川……”李长薄将苏陌紧紧一抱,苏陌甚至感觉到下腹被他热辣辣地顶着。
“等孤回来。”
苏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瞬,李长薄松开了他。
门被“吱呀”推开又关上。
苏陌沉在黑暗里。
这?虚妄的世界,悄无声息,只有他一人,似乎谁都不曾来过一样?。
那?些苏陌曾写?下的, 热烈的、疯狂的、卑鄙的、肮脏的……是不是终会如暮霭下退去的潮水, 回归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 苏陌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攥紧的五指。
竟然手脚都僵硬了。
“殿下, 你?没事吧?”吴小海终于寻了进来。
他扶起苏陌:“太子殿下也欺人太甚了,这?可是在永寿宫……若是让掌印知道了……”
苏陌被抽干了力气?般:“我没事, 你?不要多嘴。”
吴小海旋即闭了嘴,闷头替苏陌整理衣裳。
“好好的新衣裳, 都弄皱了……”他忍不住嘟囔。
“我身上的新衣,哪来的?”苏陌责问道。
“尚衣监送来的。”
“这?次宫宴,尚衣监为宫里的皇子、公主统一定制了新衣。因为嫡皇子殿下身份特别,衣服又是临时赶制的,也不知是谁拿的主意,就用了太子服的形制,只是将中衣由素白换成了合欢红,腰带上少了龙章。”
竟与李长薄的新衣一样?。
“我看不见,你?应该早告诉我。”苏陌道。
“时间太赶了,掌印也没说什么,奴才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吴小海为难道。
“衣裳倒是其次,我怕有心人会拿此做文?章。”苏陌道。
“奴才知错了。”吴小海垂着头,“殿下,有句话奴才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殿下如此聪慧,应当知晓殿下在掌印.心中的分量。掌印最是个?喜洁的人,你?要知道,就他养的那?只白猫儿,从?来碰都不让他人碰一下……”
“你?将我比作他养的狸奴?”苏陌恼道。
吴小海忙道:“奴才的意思是,掌印将殿下放在心尖尖上,视殿下为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殿下却为何……为何……”
“为何与太子不清不楚?”苏陌替他说了。
“殿下恕罪。”吴小海差点跪了。
“这?话他让你?说的?”
“没有没有没有。”吴小海连连摇头否认。
苏陌轻叹:“信不信由你?,我与太子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只不过是在替一位故人完成心愿。”
“故人?”
“我曾经亲手将他推下绝望的深渊。而今我能做的,就是同他一起走完这?条路。”
“哪、哪条路?”吴小海问道。
“宫宴这?条路。”苏陌径自往前走去。
吴小海赶紧跟了上去,扶住苏陌。
晨光透进来,细细碎碎洒满这?条通往正殿的廊道。
曾经季清川怀着对生的最后希望,一步一打气?地鼓励自己去面对那?场未知的宫宴。
他所?求不多,只想?向他的“父亲”求一个?自由身。
一个?可以和他的心上人浪迹天涯的自由身。
可苏陌击碎了季清川的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毁了季清川,也将自己卷进了这?无尽漩涡里。
这?是书里书外的双相死局。
如今,苏陌要解开这?个?死局。
关键人物?,就在李长薄。
忽觉前方杀气?腾腾的,被人挡住了去路。
“呦,这?不是咱们嫡嫡亲的嫡皇子吗?”五皇子岔开双腿气?焰嚣张挡在苏陌面前,语气?不善道,“四哥,还不快快同我一起,拜见嫡皇子。”
“原来是四皇子、五皇子,”苏陌实在无心同他们纠缠,冷声道,“清川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吴公公。”
“唉!别走啊……”五皇子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横开双臂,又将苏陌结结实实挡住。
“这?双眼睛是怎么了?”五皇子探头过来看,“真瞎还是假瞎呀?”说着便要来揭苏陌眼上的束带。
苏陌转过脸,冷冷朝向他。
“怎么,不让摸?气?性还挺大。”五皇子故意挑衅道,“哦,得给钱,摸一下多少银子?爷给得起。”
“五弟,不可无礼!”四皇子假模假式道,“嫡皇子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苏陌却笑了:“清川这?个?嫡皇子左右也当不了几天,二位大可不必同我计较。不防多花些心思,多抬头看看天,想?想?未来。”
四皇子当即脸色一变。
“你?、你?什么意思!”五皇子伸手便要来拽苏陌。
“时辰快到了!”正闹腾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三位皇子怎么还在此?”
五皇子明?显有些惧怕来人,直往四皇子身后缩:“我们……我们在同嫡皇子说笑呢。”
“原来是裴公公。”四皇子笑脸盈盈迎了上去。
裴寻芳曾暗中助他打压太子党,四皇子自以为裴寻芳是自己人,便道:“公公今日可是大忙人,公公辛苦了。”
又巴巴地问:“明?焕许久未见着父皇了,不知父皇安否?今日会来宫宴否?”
“圣上已到了,四皇子想?面圣,此时正是良机。”裴寻芳面上看不出表情?。
四皇子大喜,拽着五皇子便说:“快,去见父皇。”
闹哄哄的廊道又静了下来。
掌印大人直勾勾看向苏陌。
他被一群宦官簇拥着,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而苏陌这?个?名不太正、言还不太顺的嫡皇子则显得寒酸了不少。
“吴小海,怎么带嫡皇子到了这?里?”
直呼其名,明?显带着不悦。
吴小海也不敢直说,便道:“禀掌印,永寿宫太大了,不小心迷路了。”
“今日宫宴,鱼龙混杂,莫要四处闲逛。出了事,你?担不起。”裴寻芳语气?里带着警告,又道,“张德全,为嫡皇子带路。”
“是。”张德全恭恭敬敬上前。
“掌印,水戏的大龙船还未巡视呢。”另一个?太监殷切的催促着,“都等着您呢。”
裴寻芳的眸光在苏陌身上流连了一瞬,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没有做,苏陌却仿若被他舔过了一遍。
不由得心里烧烧的。
裴寻芳未再多言,很快离去了。
“方才在裴寻芳身边,拿腔捏调说话的,是谁?”苏陌问道。
“殿下说的是冯宝宝吗?哦,他是掌印的干儿子,排行老九,人称冯九。”吴小海道,“他负责云韶部,正管着为水戏奏鼓笙歌的事儿。”
“他倒是有不少孝子贤孙。”苏陌道。
吴小海道:“掌印位高权重,那?些哭着喊着要认掌印做干爹的人,都能从?这?儿排到左安门了。”
“如今,司礼监、东厂、锦衣卫都在掌印手中,刑部、吏部、户部的头把交椅皆是掌印的亲信,就连内阁中也有掌印的人,世人都道,如今在这?大庸做官,不拜孔孟,只需拜一拜司礼监掌印……”
苏陌听得眼皮一跳。
吴小海的言语或有夸张之词,可这?个?世界的裴寻芳,确实远比苏陌笔下的任何一个?裴寻芳都更?有权势。
苏陌蹙眉:“你?方才说,什么云韶部?”
自从?书中设定一改,果真冒出了许多苏陌从?未写?到过的新鲜玩意儿。
“圣上废除了官家教坊司,但太后又爱听个?琴儿曲儿的,掌印便令善司乐的太监们组了个?云韶部,没事唱曲逗太后开心。”
“那?水戏又是什么?”苏陌问道。
“请张公公稍等片刻。”吴小海向张德全打了声招呼,便扶着苏陌走向一侧的阕楼。
苏陌隐约听到外头有士兵操练呐喊的声音,便问:“什么声音?”
“殿下,你?听。”吴小海一把推开了一扇木窗。
清凉的风便夹杂着热火朝天的操练声,吹开了苏陌的衣袖。
“喔——嗬嗬——”年轻的士兵扯着嗓子将水秋千荡得比天高,随即腾空一跃,翻着筋斗跳入水中。
“扑通!”
“那?是什么?”苏陌道。
高高的阙楼下,是一池开阔的湖面,湖中亭台楼阁,画舫楼船,最壮观的,要数一艘长达四十丈的大龙船,头尾皆雕镂金饰,奢华非凡。
数百将士光着膀子在船中操练百戏,大旗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好不热闹。
而声音的来源,正是船尾一群练习水秋千的士兵。
苏陌眼上的束带被吹得呼呼生风。
“那?是水师在演习,他们在为宫宴的水戏做准备。这?次的水戏盛况空前,听说都是从?浙闽水师与南粤水师中挑选出来的精英,足足有三百余众。”吴小海将苏陌的披风拢紧,“傅二爷便在其中。”
“水戏?”苏陌迎着风问道,“在宫里?”
“殿下有所?不知,太后尤爱楼船百戏,圣上为尽孝心,便早早传了军中善水戏者?回京演习,仿照古制,编排一出宫廷水戏,以贺太后六十大寿。”
“这?艘大龙船,便是圣上命安阳王赶制敬献的,相传花去了百万两白银,光锻造的工人便有千余众。”
“这?大龙船能载多少人?”苏陌问道。
“据说能载五六百人。”
“水戏……五六百人……”苏陌思忖着。
五六百人怎么会够?
裴寻芳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其实,今晨从?天宁寺回来后,苏陌便问了裴寻芳这?个?问题。
那?时天尚未明?,赴宴的舆轿早已在重华宫宫门前备好。
裴寻芳抱着苏陌在后院跳下马,迅速穿过重华宫,直接钻进了舆轿。
吴小海早在舆轿中备好了嫡皇子的衣箱,衣裳、金冠、配饰一应俱全。
裴寻芳往苏陌嘴里塞了一颗糖豆:“咱家伺候公子更?衣。”
随即敲了一下车窗:“慢点走。”
“来得及吗?”苏陌微喘着,嘴里含着糖,腮帮鼓鼓的。
“先吃点东西?。”裴寻芳又往苏陌嘴里塞了半块糕点,“一会宴席上的吃食都别碰。”
“哦。”苏陌还未含化那?颗糕点,便被裴寻芳一股脑脱了个?干净。
舆轿吱吱呀呀前进着,初夏的晨雾如丝帛般浮于宫殿半腰。
路上的宫人也渐渐多起来。
“今日宫宴,掌印唱的是哪出戏?”苏陌仰着脖子问他。
裴寻芳正沉迷于一个?叫做“为苏陌更?衣”的游戏中。
每一件衣裳、每一条束带,在他手里仿若都有了灵魂,它们贴着苏陌,缠着苏陌,束缚着苏陌,却也像华丽的外壳,保护着苏陌。
裴寻芳的手灵巧无比,他在苏陌腰间系了一个?古怪的结,答非所?问道:“今日这?身衣裳,只有晚上回来,咱家才能为你?解。”
“你?又做了什么?”苏陌有时候真的觉得他幼稚。
裴寻芳却端着苏陌的下巴,兀自索要了一个?吻。
“你?得先答应咱家。”
苏陌很快被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陌并不喜欢这?样?毫无防备被他索吻,整个?人被他控制着,除了接受没有任何说不的余地,可今天的裴寻芳特别黏人,唇舌间既凶狠又深情?。
苏陌很快融化在他的灼热里。
“……好。”苏陌妥协道。
裴寻芳仍旧不放开他,他抱着喘息连连的苏陌,耳语道:“公子腰间这?个?结,叫千千结,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的,只有顾家人才会解,公子记住了吗?”
“好。”苏陌觉得自己一定是色令智昏,昏了头了,才会陪他玩这?种幼稚游戏。
裴寻芳又为苏陌将双眼的束带系上,隔着束带在那?双眼上亲吻了两下:“这?里也只许咱家碰。”
像个?临行前封印做标记的小动物?。
苏陌哭笑不得:“好。”
“今儿咱家不能守在公子身边,万事小心。吴小海身手好,可以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别让他离开你?半步,知道吗?”
“嗯。”苏陌乖巧答应,又问,“方才我问掌印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这?次宫宴,掌印唱的是什么戏?”
“别动。”裴寻芳端起苏陌的下巴。
“什么?”苏陌一头雾水。
“宫宴这?出戏,由咱家来唱,公子乖乖做个?看客,切莫轻举妄动。”
裴寻芳似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从?妆奁中拿起一支细毫笔。
他存了私心,他想?遮去一些苏陌五官间的艳色,可提了笔,却迟迟落不下去。
第?一次为苏陌易妆,裴寻芳存心将苏陌化成女?子,戏称他为“内人”,其实是为了借易妆试探他。
第?二次为苏陌上妆,他亲手为他画上枫林晚妆,将他送上瑶台,看着他去冒险,结果差点将他性命丢了。
而这?一次,裴寻芳只想?将苏陌满脸的妍丽全部遮去,不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看见。
得长乐者?得天下,苏陌同长乐郡主一样?,一生受容貌所?累,裴寻芳不要天下,他只想?……让这?盛世颜只为自己一人所?有。
“公子自从?断了不夜宫的药,模样?又长开了些……”裴寻芳晃了晃神。
“那?是自然,我还在长个?子嘛。我发现好像又长高了,掌印觉得呢?”苏陌露出了只有在安喆面前才有的模样?。
“公子身上多长一根汗毛,咱家都会发现。”裴寻芳眸光晦暗道。
这?话却将苏陌说脸红了。
裴寻芳喟叹一声,将人搂过来:“怎会如此沉迷于你?。”
“想?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你?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咱家就是个?俗人,咱家馋公子的人、馋公子的笑、馋公子的身子……馋公子已知和未知的一切。”
“宫宴之后,不论公子想?去哪,想?做什么,咱家随你?去,天高海阔,伴君一生,可以吗?”
苏陌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冲击得一愣一愣的。
“跟我、跟我说说宫宴的事吧。”苏陌磕巴了一下。
“今日宫宴,李长薄必有所?动,掌印必有对策,而我对此一无所?知。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掌印不要忘了,你?我是并肩而立的战友,你?有何计划,应当让我知情?。”
“舞刀弄枪的,乏味得很,公子真想?听?”裴寻芳道。
“想?。”
裴寻芳沉吟片刻,握着苏陌的手,用手指沾了些口脂,在那?玉几上画了一幅皇宫草图。
他握着苏陌的手,点在一处,道:“这?里便是永寿宫,公子记住这?个?位置。”
“嗯。”苏陌虽看不见,可对皇宫的布局心中大致有数。
“宫中护卫向来由禁军负责,今日永寿宫皇亲贵胄、满朝文?武齐聚,需要重点护卫,因此调了三千精锐禁军,一千弓.弩.营,分守永寿宫正门、后门以及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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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苏陌点点头。
“内库连年亏空,禁军大幅缩减,总数不过五千,剩余的一千守卫皇宫已然不够,咱家便从?镇抚司抽调了两千锦衣卫,参与分守皇宫四大宫门及各宫巡防。”
“嗯。”
“李长薄见状,也将他的一千亲兵,派去了增援宫门。”裴寻芳带着苏陌的手,移到了离永寿宫最近的神武门,“他的人就在这?个?位置。”
“一旦永寿宫有变故,他的人便可最快速度赶到。”苏陌道。
“没错。”
“再看整个?帝城。”裴寻芳又迅速在皇宫外围画了一个?大圈,他道,“近期北方鞑靼与南方倭寇骚扰不断,大庸主力军队都派去了攘外,折损严重,眼下这?个?空档,帝城恰恰是一座守卫空虚的空城,整个?京军人数不到五万,而且多是老弱病残的二等兵。”
“怎会如此!”苏陌震惊。
裴寻芳道:“正因如此,李长薄才敢造反。”
他在帝城的西?南角,画了一个?圈:“李长薄在小南山养了私兵,数量不止五万,那?里三面环山,极其隐蔽,而且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为他练兵的,正是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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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来的钱?”苏陌问道。
“公子当李长薄这?些年的太子是吃素的么?内库空虚,东宫的金库可不空虚。”裴寻芳嗤道,“公子猜,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私兵的?”
“什么时候?”
裴寻芳目光落在苏陌脸上:“认识公子之后。”
苏陌抿唇不语。
“招的都是落难的流民和流窜的鞑靼人,均是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裴寻芳又说道,“而且,据我所?知,李长薄在禁军与京军中均安插了人手,且数量不少。”
“永寿宫乃新修宫殿,宫内路径复杂,高墙围绕,只有前后两道门,易守难攻。”
“但若在宫宴内部发动政变,那?无疑就是瓮中捉鳖。”
“李长薄轻而易举便可将皇帝、太后、整个?皇族乃至满朝文?武一举控制,皇宫宫门有亲兵接应,帝城城门有京军配合,城外有私兵围攻,三军合一,一日之内便可控制整个?帝城。”
苏陌听得心惊。
“到时,恐怕太子造反的消息还未出城,便大局已定,李长薄已经在龙椅上坐稳了。”
“嘉延帝荒淫无道,突然暴毙,太子即位,简直就是顺应天命,天下归心,再合理不过了。就算平反的军队想?开拨帝城勤王,怕也出师无名了。”
“如此看来,李长薄的胜算很大。”苏陌心跳得厉害。
他果然不是闹着玩的。
裴寻芳却将苏陌的脸掰过来,问道:“李长薄造反是为了什么?”
苏陌愣了一下。
“他为了你?。”裴寻芳捧住苏陌的脸。
“孤来此一趟,不为求生,只为求你?。”李长薄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苏陌脑海。
苏陌不禁背后一凉。
这?、这?一点也不好玩。
“李长薄赌上一切,算好了天时、地利、人和……很可惜,这?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裴寻芳圈住苏陌的腰,“因为咱家不会让他赢。他输不起,咱家更?输不起。”
苏陌一颤:“掌印准备如何应付?”
“李长薄倚仗的无非是三点,一是他的太子之位,二是军中内应,三是私兵,那?咱家便将他……”裴寻芳握住苏陌的手,端起茶水,朝着那?玉几,一股脑全泼了下去。
“连根拔了!”
滚热的茶水,瞬间将画就的草图冲刷得一干二净。
茶水滴滴答答。
“咱家要端了他的私兵营。”裴寻芳道,“李长薄有钱,安阳王更?有钱,那?些亡命之徒想?要什么,无非就是钱!”
“安阳王手下的那?个?异族人肖鹤,公子还记得吗?他就是鞑靼人,且在族中身份不低,他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本事,就是策反。”
“安阳王让他带着钱,混进了李长薄的私兵营,成功策反了几个?关键人。”
“只等景龙钟一响,李长薄发出兵变信号,咱家便能叫他的私兵营自乱阵脚……全军覆没。”
苏陌手心发寒。
这?里不是童话世界!
他仿若看到了,重兵压城,火光冲天,乌黑的血水淹没了护城河。
苏陌再一次感受到书中游戏的残酷,以及自己与裴寻芳之间的偏差。
于苏陌而言,这?是对李长薄的一次考验,而于裴寻芳而言,这?是他与李长薄之间的殊死之战。
赢的那?一方,才能赢得苏陌。
裴寻芳再说什么,苏陌已经听不清了。
身前的玉竹哨子微微颤抖着。
李长薄站在湄水河畔,翩翩行礼的模样?仿若就在眼前。
“自古琴音诉衷肠,今日孤特别想?听琴,公子可否为孤抚琴一曲?”
苏陌曾经发誓要杀了李长薄,可眼前这?个?李长薄,早已不是苏陌笔下那?个?卑鄙、无耻、自私懦弱的李长薄。
他发现了原书设定对他的桎梏,他在反抗苏陌曾为他写?下的“恶”。
他付出这?么多,只想?为生而便是死局的自己和清川,搏一个?未来。
书中人的善与恶,均由写?书人书写?。
苏陌再也不能站在写?书人的制高点,置身事外了。
苏陌心口窒息得很,他脱口而出:“李长薄罪不致死。”
舆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为何?”裴寻芳语气?变了。
“别因为我杀他。”苏陌道,“他想?要的人,不是我。”
裴寻芳托着苏陌的后颈,将他捞近,说话的气?息呼在脸上,灼热的:“公子果真还是心软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李长薄不死,公子如何脱身,咱家如何能安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我不是季清川。”苏陌咬牙道,“清川另有其人。”
“公子说什么,咱家竟听不懂了。”
“清川另有其人,他还活着,我也是才知道的。”苏陌喘着气?,“李长薄若能过了这?一关,我会告诉他真相,他想?要的是季清川,他会想?明?白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裴寻芳的声音却仿若浸了冰:“公子到底还瞒了咱家多少事情??”
苏陌从?未如此同裴寻芳说过话:“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吗?我会告诉你?,通通告诉你?。条件就是,不杀李长薄。”
舆轿抖了抖,随后“咣当”停下。
轿外人提醒:“掌印,该下轿了。”
裴寻芳的声音更?寒了:“公子拿自己的秘密,同咱家换李长薄的命?”
苏陌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局面。
这?是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裴寻芳中途阴着脸下了舆轿。
方才碰了面,他似乎还生着气?。
“该走了,殿下。”吴小海温声催着-
华鹤池正殿。
众臣皆已有序入座,魏国公贺忠姗姗来迟。
“魏国公,请取下佩刀。”
“请摘下官帽。”
“请张开双臂。”
魏国公不耐烦地一一照做,瞪得那?负责验身的太监全身发毛,饶是如此,小太监还是仔细地将魏国公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这?才放其入内。
今日这?永寿宫戒备森严,里外三道安检,凡入殿者?皆接受严格搜身,任何兵器、药剂等可疑物?品都不能携带入内。
魏国公大马金刀往自己的席位上一坐,一侧的武将大老粗立马侧身过来:“这?肯定又是那?姓裴的阉人搞的幺蛾子,过去咱们面圣也是佩刀的。”
魏国公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祝寿礼已然开始。
宫令女?官站在太后身侧,举着拂尘一挥,拉长着声音道:“跪——拜。”
满殿之人皆端起酒盏,齐齐跪下:“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声音洪亮,震颤殿宇。
那?武将趁机挨近,神秘兮兮道:“今日这?出三龙夺珠,魏公国押谁会赢?”
魏国公不予理会。
“兴。”宫令女?官拂尘一挥,复又道,“跪——再拜。”
众人执杯再拜:“祝太后凤体康健,春秋不老。”
魏国公始终未说话,一双鹰眼死死盯向那?权力的至高点,嘉延帝。
果然如传闻的那?样?,嘉延帝老了,废了,已经半身不遂了,欢淫无度终究害了他。
活该。
相比之下,太子李长薄龙章凤姿,意气?风发,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
再看看被太后握着手、坐在身边的贺知意,魏国公更?是眉眼舒展了不少。
他曾陪李毕驰骋沙场,走过尸山血海,又助他弑兄夺权,一举将他送上帝位。
可权力膨胀的嘉延帝像防贼一样?防他,夺了他的兵权,还将开国重臣杀得所?剩无几,贺忠更?是几度与死神擦肩而过。
既然这?个?皇帝不行,那?就换一个?。
他贺忠名字里虽然带个?“忠”,平生却最爱造反,今日就要再创大庸历史,为自己再立新主。
“兴。”宫令女?官再次道,“跪——三拜。”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满脸微笑。
满朝臣子与子民皆跪于脚下,齐声祝贺她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很享受此刻的荣光,仿若她真的能千岁千岁千千岁一般。
太后很高兴:“都起来吧。”
“谢太后。”
“赏!”
数不清的宫女?鱼贯而入,端着早已备好的赏赐之物?,一一送到每个?席位。
韶乐又响起来了。
太后饮了一杯酒,来了兴致,起身道:“今儿高兴,趁此佳机,哀家有几件喜事要宣布,这?头一件,便是太子的婚事。”
她说着朝李长薄招了招手:“薄儿,过来。”
“知意。”太后又拍了拍贺知意的手。
贺知意大大方方跪到了太子身侧。
太后满意地看着这?两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宣布道:“魏国公家三姑娘贺知意,柔嘉成性,贞静持躬,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是我大庸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今日,哀家便作主,为太子与贺知意赐婚!”
此言一出,太子党们喜上眉梢,与魏国公联姻,太子如虎添翼,而有了这?桩婚姻,那?些关于太子与那?个?来历不明?的嫡皇子的不伦传闻便不攻自破了。
太后英明?啊!
而殿外候着的苏陌,却还在喝西?北风。
季清川身份还未公开宣布,是要传召才能入内的,太后不召,他便只能候着。
隐隐听着殿内的动静,吴小海看着苏陌的脸色,道:“太后给太子赐婚了。”
“嗯。”苏陌淡淡的。
一会,吴小海又道:“太后宣布了太子的婚期,就在下月初八。”
“嗯。”苏陌还是淡淡的。
忽觉身前一股热意靠近:“此处风大,殿下到一侧小廊等候吧。”
苏陌听出了是贺知风的声音:“贺大人何以在此?”
“贺某已调至禁军,负责本次宫宴守卫。”
“原来如此,祝贺大人高升。”
苏陌看不见贺知风是用何等复杂的眼神看他的。
贺知风曾在天宁寺亲眼见过太子待季清川的情?态,他曾恨太子染脏了清川,可如今清川成了嫡皇子,太子却要娶他的妹妹,甚至,就在今日,一向老实的贺知风还要替太子造皇帝的反。
这?世界太疯狂了。
贺知风一直想?问季清川,当初在天宁寺为何要偷偷赠他香囊,可这?话几度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终究,这?个?曾惊艳了他少年时光的季清川,已经成了他再也不可触摸之人。
“宣——嫡皇子入殿!”
“贺大人,就此别过了。”
殿门大开。
华鹤池的仙鹤纷纷振翅起舞,盘旋于大殿上空,朝着苏陌的方向鸣叫。
“仙鹤迎驾,这?是天子之气?啊。”一个?老臣揉了揉昏花的老眼。
半瘫着的嘉延帝登时瞪大了眼,中邪似的颤栗起来,他梗着脖子,颤抖着伸出手,喉间咕噜咕噜作响,随即“扑通”一声,从?皇座上栽下来,昏了过去。
“圣上晕倒了!”
众人慌作一团。
一旁侍立的真人吴元子双膝跪下,双手举着支嗅瓶放在皇帝鼻前,皇帝一个?抽搐,又醒了。
太后看着这?不成器的嘉延帝,气?得七窍冒烟,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太不像话了!
好好的一国之君,变成了这?废物?模样?,简直在文?武百官面前丢尽了皇家颜面!
她只当嘉延帝又嗑.药.磕.过头了,便将怒火发到最近专宠的吴元子身上,都是这?群下三滥的玩意儿引诱的皇帝,再瞅见那?吴元子粉面桃腮的模样?,愈发怒火中烧。
“来人啊,把这?不干不净的东西?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后一怒,歌舞便停了,殿外只传来吴元子可怖的求饶声和棍棒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
很快,便没了声息。
众人一身冷汗,太后这?是在杀鸡儆猴。
今儿这?宫宴,站错了阵营,是要死人的!
“太后。”正当人心惶惶时,又一名神色慌张的宫人上前呈报。
小太监将这?宫人一把拎到了太后面前:“说!何事?”
“在……在吴元子身上……搜出了这?个?东西?……”宫人战战兢兢用托盘呈上一个?血淋淋的物?什。
是一本图册。
“什么肮脏玩意,也敢呈上来给太后!”宫令女?官斥道。
“事、事关嫡皇子,不敢不呈。”
“呈上来!”太后道。
那?宫人躬着头,双臂高举着图册,小心翼翼挪到太后跟前。
那?纸张上黏糊糊的,还沾着有温度的鲜血。
太后倾身一看,当即脸色大变,从?喉底发出一声怒吼:“妖孽!”
宫令女?官上前将那?宫人一脚踹倒,喝道:“大胆奴才!”
宫人滚出几步远,连连跪地磕头。
图册掉在地上,染得一片血渍。
“妖孽!我李氏皇家没有这?样?的子孙!把那?妖孽给哀家拿下,关进佛堂,永生永世不准再放出来!”太后怒吼道。
“太后!”安阳王完全蒙在鼓里,“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震怒?”
“珩儿别看!”太后极少这?样?称呼这?个?儿子,“脏了你?的眼睛。”
安阳王捡起地上那?本册子,这?一看不要紧,当即心头一凉。
那?是一本春宫秘戏图。
册子里活色生香地画着各色龙阳交欢的场景,在房中、在庭院、在江船中……而每一幅秘戏图的主角,都是季清川。
那?张脸太好认了,看一眼便叫人忘不了。
而那?册子背后,清清楚楚的落着不夜宫的钤印。
安阳王原本还想?趁此宫宴,联合几位重臣力保将清川扶上太子之位,大学士杨泰之甚至将谏书都写?好了,那?文?章足足攥修了三日,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力证嫡皇子才是大庸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这?下好了,全完了。
季清川的伶人出身本就是敌方攻击的“污点”,如今闹这?么一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谁会拥护一个?春宫图中赤.身.裸体、雌伏于他人.胯.下的妓子来做一国太子!
这?招太狠了。
竟然先发制人夺了先机。
苏陌自知逃不过这?一劫。
伶人。
呵呵。
这?个?他一手写?下的伶人。
这?个?照映出书中一切贪婪与欲望的伶人。
非议如潮水般涌来。
一群凶神恶煞的宫人冲过来,妄图抓住苏陌。
吴小海立马用身体护着苏陌:“住手!我们殿下身体不好,谁敢动他!”
苏陌静静站在大殿中央,面无惧色,迎向所?有嘲笑、鄙夷与玩味的目光。
朗声道:“敢问太后,清川何罪之有!”
庭供
“画此画的人无罪, 看此画的人无罪,诋毁嘲笑画中人的人无罪,被无辜画入画中、受人欺辱的清川倒成了罪人?”
苏陌正声道:“敢问太后,天理何在!”
“你……你……”太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扶着?女官, 叱责道,“我大庸七千万余百姓, 这永寿宫五千余人, 为何他们没有?被画入图中,偏偏是你!你还敢狡辩!”
而?那?些急于表现的言官早已摩拳擦掌, 等候多时了。
“太后所言极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殿下若是个?洁身自爱的,又如何会有?此等污秽之物流落于市?”
“天子脚下,邪淫不法之物纷乱于市, 往下了说是损害百姓身心健康,诱发犯罪,往高了说是有?损我大庸国威,殿下就?算不是主动正犯,也是间接共犯, 按我大庸律法, 应当严惩!太后还是过于仁慈了!”
另一个?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太后啊, 品行不佳之人,不可入皇家玉牒啊!”
这一个?两个?带了头, 非议更是如暴雪压顶般袭来。
“生得这种?容貌,生而?就?是来为祸人间的。当年?的大齐余孽, 就?不应该带进宫的啊。”
“被人画进《春宫图》里,也不知被多少人看过了, 还有?脸抛头露面……”
“好?好?一名男子,雌伏于他人身下,男行女事,简直违背人伦,丧尽天良啊。”
更有?一个?胆大的言官,直接站出来,走到?苏陌面前与其对峙,义正言辞道:“殿下说自己无罪,那?么?请问,殿下是否敢对天发誓,从未如那?画中一样,同男子行苟且之事?”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如此当堂质问,简直石破天惊!
那?名言官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今日此举,定?是要被载入史册了。
苏陌脸色刷的便白?了。
他周身冰凉,颤抖着?,在袖中抓紧了吴小?海的手?臂。
“你敢吗?敢吗?”那?人还咄咄逼人,朝着?围观的人吆喝,“不敢就?是有?!”
而?座上的李长薄,那?雅正平静的面容之下,强忍着?怒火的五指已经深深嵌入掌心。
他死死凝着?大殿中央的那?抹纤瘦身影。
清川,说你没有?。
李长薄双眼快要望出血来了。
说你没有?。
说啊清川!
正值气氛焦灼之际,一个?颀长的身影从百官中挺身而?出。
“太后!”那?人彬彬有?礼一拜,堪堪一个?渊清玉洁的读书人,他大声道,“小?人国子监监生谢一凡,可证明嫡皇子的清白?。”
“谢一凡,你瞎掺和什么?!快回来!”
谢一凡今日是作为亲眷,被翰林院任职的叔叔带进宫来见世面的,眼见着?前途大好?的侄儿搅进这事中,叔叔心急如焚。
谢一凡却是毫无惧色。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朝苏陌行了个?大礼。
“因为谢某的无意之举,导致季公子遭此横祸,谢某心中惶恐已久,今日东窗事发,谢某难辞其咎,甘愿受季公子责罚。”
他又转而?对太后道:“谢某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春宫图》概与季公子无关,请太后明鉴。”
满殿之人皆是震惊不已。
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最?好?能给哀家说清楚。”
太后原本已经胜券在握,她好?不容易整出这么?一本《春宫图》,想着?一举便可让季清川永世不得翻身,从此再无竞逐太子之位的机会,可这半路杀出一个?谢一凡,是几个?意思?
“小?人因为擅画人像,曾是不夜宫的座上客。”
谢一凡不卑不亢慢慢道来:“小?人也曾荣幸之至,为季公子画过画像。”
“小?人为季公子画的第?一幅画像,被收入了《大庸百美图》,那?是一本精美高雅的美人集册,相信很多人都曾见过。”
“因为这本图册,小?人得了些虚名,很多人便找我买画。更有?一人,愿意出高于市面百倍的价格买我的画。小?人家贫,上有?重病的母亲,下有?幼弟,从小?靠着?亲人与朋友的接济才有?机会进国子监,小?人很缺钱,并且需要赚钱,于是小?人签了那?份契约。”
“一开始是正常的。”
谢一凡停了一瞬,而?后继续道:“渐渐的,买主的要求越来越过份,后来演变成,要求小?人以不夜宫季公子为原型,画一本《春宫图》。”
“小?人原是不愿意的,可那?契约里白?纸黑字写着?,若违约便要以十倍价格赔偿,小?人就?算赔上祖宗三代的家产也赔不起。那?买主又再三承诺,此图册仅作个?人珍藏,绝不外露……小?人实在退无可退,便画了一本。”
“小?人自画了此图册,便日日诚惶诚恐,一是对季公子心怀愧疚,二是怕此画流于市面,坏了季公子清誉。可事情还是发生了,不过半月余,这本图册便在暗市中出现了。”
“此后便如滚雪球一般,愈传愈广,再也无法收拾。今日,这本图册出现在宫宴上,惊扰了圣驾,实乃小?人之罪孽,所有?过错小?人愿一力承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事确实与季公子无关,季公子是最?大的受害者,请太后明鉴!”
谢一凡说完,伏地重重一磕。
但听“砰”的一声,那?地砖都被震裂了一块。
“请太后明鉴!”谢一凡的声音回荡于大殿之上。
他说得如此详细,而?那?图册中的笔法,确实很好?鉴定?,一查便知。
如此言辞恳切,想必是真的了。
那?些言官正欲再次借题发挥,却见那?台上慢悠悠踱下来一个?着?墨黑蟒袍的高大身影。
正是那?司礼监阎罗,裴寻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清楚了便好?。”裴寻芳慢条斯理道。他用帕子包着?手?,拿起那?本带血的图册,蹙着?双凤眸,拎着?它,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它扔进了燃烧的火盆中。
盆中溅起几缕火星子。
“此等小?事,太后就?不必操心了。”裴寻芳拍拍手?道。
“传,北镇抚司锦衣卫,立即于全城之内搜缴这本图册,凡家中有?此图册者,杖一百,罚一百银!再有?敢窝藏者,连坐五户!再有?敢复印者,斩立决!”
“此等有?损皇家声誉之物,断不可再任由其乱行于市。”裴寻芳望向太后,“太后说,是吗?”
太后气得直抖。
“谢一凡。”裴寻芳转而?看向那?跪于堂下的年?轻人,眼中晦涩不明,“谅你为无心之过,且敢于担当,着?令废去国子监监生身份。”
谢一凡松了口气:“谢……”
然?而?“谢”字还未出口,那?阎罗却忽而?狠厉起来,厉声喝道:“打断右手?!今生不可再作画!”
谢一凡全身一颤,伏地拜下:“小?人领罚。”
裴寻芳转身不再看他,冷声道:“那?位逼你画画的买家,也别瞒着?了,一会都向锦衣卫招了吧。”
殿中已是鸦雀无声。
司礼监掌印的狠辣众人皆有?耳闻,这位要是蛮横起来,那?可是会见者遭殃的。
裴寻芳走向苏陌,就?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些:“嫡皇子受惊了。”
苏陌紧绷冰冷的身体,仿若被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轻轻抱了一下。
从未有?过的无助,与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穿进书中以来,苏陌有?过很多次危机,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如此真实而?切肤地刺痛他。
那?一刻,站在大殿中央,被质问是否与男子有?染的人,不是季清川。
而?是苏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锦衣卫失职,让此物流传于市却不察,未能及时保护皇家名誉,是镇抚司的过错。”裴寻芳道。
裴寻芳与苏陌相隔十步之遥。
可苏陌却仿若被他温柔地抱进了怀里,轻拍着?背,哄道:“不怕,有?我。”
脱簪
“就?算与他无关, 可事情闹成这样,已经不是谁的过错的问题。”
“事关皇家声誉,嫡皇子的身份也要再斟酌斟酌。”
“是啊,入玉牒可不是小事, 或者, 择日再定吧。”
眼见又闹起来,安阳王拍案而起:“此事到此为止!”
殿内的禁军立马精神起来。
“嫡皇子的身份是由太医院公开验明, 太后、各宫娘娘及本王亲眼见证, 不容质疑。天家威严不容侵犯,若再有?非议者, 国法?伺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安阳王怒视一圈, 那些涌动的暗流才算消停了下去?。
安阳王目光熠熠,拾阶而下,亲自迎到苏陌面前。
“君子, 正其衣冠。”他抬起双臂,郑重地为苏陌扶正冠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 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
“好?孩子,不夜宫这些年, 苦了你了。”他拍拍苏陌的手?背,“走过今日这一关, 前方等着你的,必是一条青云路。走, 皇叔陪着你。”
苏陌心一暖,僵硬的四肢也放松下来。
身前的玉竹哨子仍在瑟瑟颤动,久久未能平复。
苏陌从喉间?挤出干干涩涩两个字:“谢谢。”
就?在刚刚,苏陌遭遇了穿书以来最真实的一次围攻,过去?苏陌自诩为局外人?,万箭穿心过,片甲不伤身,可这一次,他仿若被当众从幕影戏背后揪了出来,剥光了,兴师问罪。
身无寸缕,手?无寸铁。
失去?了写书人?的权杖,苏陌从云端跌落下来,如书中人?一般,尝到了尘泥的苦。
可苏陌有?裴寻芳,有?安阳王,有?挺身而出的谢一凡,而当初,清川独自面对满席之人?的羞辱,该有?多无助、多绝望啊。
众目睽睽之下,安阳王牵着这位备受争议的嫡皇子,走上了象征皇家身份的玉龙台。
玉龙台上,诸人?面色各异。
太后没想到,《春宫图》都拉不下他,一时乱了阵脚。
而贺知意则云淡风轻为李长薄斟上一杯酒,轻声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殿下如意了?”
李长薄眼里有?了醉意,看?着那愈走愈近的人?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骨碌碌……”
掐着金丝线儿的酒杯脱离李长薄的手?,滚到了苏陌脚边。
浑圆的酒杯,仿若长了眼一般,滚入曳地裙摆中,纠缠在那纤纤玉足间?。
李长薄渴求般盯着苏陌。
给我一点点回应,哪怕只是偷偷点个头?,告诉我你知道我在看?你。
“当心点。”安阳王道。
苏陌没有?停留,直接跨过了那只酒杯,从李长薄的席位前飘然而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长薄落寞地盯着那只遗落的酒杯。
偏偏此时,那个可恶至极的裴寻芳也上了玉龙台,他躬身拾起那只酒杯,送还给李长薄,凤眸含笑,笑得像个妖孽。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太子殿下,不如怜取眼前人?。”
李长薄当即脸一绿。
贺知意倒是接了那酒杯,道:“他马莫骑,他弓莫挽,劝君莫叩长清门,花褪残红有?何趣,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寻芳撩起眼皮子,第一次正视李长薄身边的这位女子。
他停了一瞬,又道:“贺姑娘劝我莫叩长清门,那姑娘自己呢?”
贺知意也抬眼直视他:“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裴寻芳轻笑一声,起身道:“可贺姑娘这雪若扫到了咱家门口,咱家可是不同意的。”
“不巧的是,这花儿粉儿、雪儿霜儿的,偏偏咱家都喜欢得紧。”裴寻芳眼里噙着笑,“这长清门,咱家可是叩定了。”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李长薄在案几底下将大腿掐得青紧:“他什么意思!”
“殿下莫要?中计,他在激怒你,乱你心智。”贺知意提醒道。
可清川方才被逼问是否与男子有?染时,他便不肯回答,若是没有?,他为何不肯发誓!
如今裴寻芳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清川和他,真的……真的……
李长薄要?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寻芳转身,便换了司礼监掌印的那副面孔,他走到皇帝身前,微微一躬身:“陛下,该开玉牒了。”
嘉延帝被一左一右四名太监端端正正扶坐在椅子上,如同傀儡。
张德全?跪着,递上一支云磬。
嘉延帝自从弁钗礼之后,就?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失去?言语和行动的能力,完全?无法?自主,可裴寻芳还需要?他这个傀儡,便弄了这么个云磬给他,敲一下,代表圣上同意了。
这会嘉延帝双手?仍在袖中颤抖着,他眼神浑浊,可裴寻芳看?得出,他眼里含着恨。
裴寻芳再次提醒:“陛下,该开玉牒了。”
张德全?跪行靠近,将那支云磬塞进了嘉延帝手?中。
“叮……”
清脆的磬声响彻大殿。
裴寻芳满意地转身面朝百官:“开玉牒!”
一声令下,大学士杨泰之领着三?位玉牒纂修官,捧着一只长长的紫檀白玉嵌漆盒上来了。
杨泰之慎之又慎地打开漆盒,郑重地捧出一本金绫封皮的家谱。
正是那记载皇族家谱的玉牒。
“姑姑,请吧。”裴寻芳朝宫令女官道。
那女官憋着气,不得不拿起诏书宣读起来。
“经查验,季清川为先皇后甄氏之子,生于?三?月初三?酉时三?刻,乃嫡皇子。李长薄为柳美人?之子,生于?三?月初三?酉时二刻,乃皇长子。当年阴差阳错,错认二子,致嫡皇子流落民间?,现迎其归位,予以拨正。”
杨泰之颔首,提笔沾墨,正要?落下,却听那大殿中央又骚动起来。
不知从哪冲出一名男子,蓬头?乱发,连撞数人?,跪倒在大殿中央。
“太后!臣乃钦天监监副!冒死相谏!”
“臣乃钦天监监副!冒死相谏啊!”
钦天监!
众人?纷纷侧目过去?。
相传前几日钦天监被东厂和锦衣卫一锅端了,一百二十余人?全?进了诏狱,生死不明。
这又从哪跑出来个监副?
宫令女官忙冲出来,问道:“下跪何人?,何事相谏?”
“臣乃钦天监监副韦仪,臣有?事要?奏!”
太后扶了扶椅把手?:“说。”
那人?抬起头?,遥遥指着苏陌,痛哭流涕道:“太后!这位嫡皇子实乃妖人?!此人?一出,必有?血光之灾!是大不祥啊!若让他入皇家玉牒,我泱泱大庸国,危矣!”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必是要?杀头?的,可若是由测算国运的钦天监监副当着满朝文?武说出来,那便不信也得信几分了。
“快快说来!”太后明显等不及了。
“十八年前,先皇后尚在孕期时,钦天监便已算出,其腹中之子命格有?异,会招引邪祟,招来异世之魔,乱我大庸国运。此事由我钦天监一百二十三?人?联合署名上呈陛下,有?奏疏可查。”
“竟然有?此等事?哀家为何不知。”太后道。
“帝后伉俪情深,圣上压下了臣等的奏疏。可事实证明,钦天监的测算绝非耸人?听闻。”
“先皇后分娩当日便遭遇刺杀,难产身亡,湄水之案牵连的官员更?是达七十四人?,被斩首、抄家、流放的达一千余人?,此子一出,便是杀母夺命,血光之灾,是为大不祥啊,太后!”
殿中诸臣又躁动起来。
这其中不乏某些官员的好?友、亲戚被当年案件牵连的,他们看?向苏陌的眼光,变得不一样了。
这人?在混淆视听,转移仇恨啊。
那监副又道:“数日前,钦天监高监正奉命与太医院一起为这位嫡皇子验身,高监正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中途无缘无故中了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反常之举,随后惨死慈宁宫!高监正乃我大庸皇帝钦点的钦天监监正,临死前高喊,天道崩裂,生灵涂炭,整个大庸会为之陪葬!”
“此事太后、安阳王、各宫娘娘均亲眼所见,臣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群臣更?加坐不住了。
那人?又痛哭流涕道:“太后!陛下!就?算锦衣卫将钦天监全?部抓了,杀了,臣也要?冒死相谏!此子不可留!不可留啊!就?算太后陛下心存恻隐,也应将其发去?皇陵,为李氏皇族守陵,切不可登明堂、入玉牒啊。”
“国运之事非同小可!钦天监之言不可不信!臣建议嫡皇子入玉牒一事,暂缓!”
“臣附议!”
“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眼见事态失控。
那监副更?在火上浇了一瓢油:“今日太后大寿,臣本不该多言。可如今陛下圣体?欠安,太后更?应该撑起大局,不能任由司礼监只手?遮天,坏我国运大事,臣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也死而无憾了!”
此话直指司礼监暗中操纵嫡皇子一事,甚至操控重病的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矛头?直指裴寻芳。
宦官专权,百官苦司礼监久矣。
经此一挑拨,才按下去?的暗流,又再次涌动起来。
苏陌仿若又听到风雪声,听到了左安门下血肉横飞的惨叫声。
今日殿中集聚大大小小官员四百余人?,若真被挑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苏陌松开了安阳王的手?,轻声道:“皇叔。”
“清川你要?做什么?”安阳王拽住了他。
“青云路虽好?,清川只愿孤帆清影,江海寄余生。”安阳王还未明白过来,苏陌已经转身,面向那殿中人?,问了一句:“你说你是钦天监监副,韦仪?”
裴寻芳勾唇一笑,别有?意味地看?向苏陌。
真乃一语惊醒梦中人?。
钦天监监副韦仪正在诏狱里蹲着,怎么又多出一个韦仪来?
况且今日这永寿宫戒备森严,此人?又是如何突破重围钻进来的?
而苏陌与裴寻芳都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变幻莫测,最喜披着他人?的外皮,寻衅滋事。
裴寻芳正欲动作,却见苏陌扶着吴小海,走下了玉龙台。
杨大学士握着手?中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内阁破例为嫡皇子开玉牒、入族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众人?齐齐看?向那位嫡皇子。
苏陌有?段日子没见过玄衣人?了。
上次雷雨夜一别,苏陌让玄衣人?自己选,是固守旧世界,还是选择与苏陌站在一起。
看?样子,玄衣人?有?了选择。
苏陌这一身新衣沉重得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陌一边走,一边用力扯开额下束带。
他走得极快,那件绣金攒珠披风叮叮当当的太过累赘,他手?一扬,便将那缀满南洋珠子的披风,扔了。
珠子滴滴答答掉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吴小海吓得不轻,跟在身后,一路走,一路捡。
“殿下……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你这是要?作甚?”
苏陌哪里理他,这顶可恶的冠帽也重得很,要?这劳什子有?何用,他又一把扯下那顶裴寻芳亲自为他戴上的金玉翼善冠,五指一扬,扔了。
绸缎般的墨发如悬瀑倾泻而下,拂过那摇曳生姿的背影,一股无法?言喻的墨香弥散出来。
暗香浮动,醉人?心脾。
那是写书人?自己都未察觉过的足以倾倒众生的迷魂香。
这些官员哪里见过这个,一时都呆了。
裴寻芳望着苏陌毅然决然的背影,竟然松了口气。
而李长薄竟惊得从席位上一蹦三?尺高,差点掀翻了桌子。
苏陌直直走向玄衣人?,道:“我不要?这金缕衣,也不要?簪缨冠,不要?登明堂,也不要?入玉牒,我清清白白来此一趟,也自会清清白白地走,我问心无愧。我只问你,你是谁?为何说我是妖人??”
裴寻芳听到那句“清清白白地走”,倏地背脊一寒,紧张起来。
原本还在装神弄鬼的玄衣人?,热辣辣看?着朝他走来的苏陌。
魂儿都直立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双手?双膝跪着朝苏陌爬去?,迫不及待地想与他靠近。什么阴谋诡计,什么明枪暗箭,都见鬼去?吧。
玄衣人?就?喜欢苏陌这个模样,这个不可一世、不管不顾的模样,那是他的跳动的心,是他奔涌的血,是他守护仰慕的神明。
失去?写书人?权杖的滋味好?受吗?跟那些蝼蚁混在一起好?玩吗?
瞧吧,你还是会回来的。
来吧,来我身边吧。
我让你做回高高在上的写书人?。
玄衣人?爬到苏陌脚边,抓住他的裙摆,抱住他的脚踝,仰头?看?向他。
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他才不在乎呢,一堆方块字,一群傻乎乎的工具人?,还不是指哪打哪。
大不了,都杀了。
苏陌停住脚步。
玄衣人?将他抱得更?紧了:“公子,咱不当这嫡皇子了,阿烈可以治好?你,跟阿烈走。”
执笔
玄衣人的声音仍在耳边:“公子, 阿烈陪你去找季清川的凡胎,找到了,还给他们,让他们去争, 去抢。”
“公子解脱了, 自由了,就真的清清白白了。”
玄衣人?顶着韦仪那张脸, 仰望着苏陌, 用只有苏陌能听到的声音不停地说着。
苏陌整个身体仿若陷入流沙中,被死死缠住四肢, 拽着往下沉。
“公子不?是季清川, 不?是书中人?,公子是这?个世界的写书人?,是天道的缔造者。不?要再与?这?些人?搅在一起了, 他们不?配!跟阿烈走吧,阿烈让你重新?做回写书人?,还你无上?权力!”
“公子,跟我走吧,跟我回罘罳峰, 公子会喜欢那里的, 阿烈带你去养病, 阿烈可以?治好你……”
罘罳峰。
苏陌脑中嗡嗡响。
苏陌脑中闪过白雪覆盖的穹形天顶,金色字网如漫天繁星闪耀着。
苏陌看见, 另一个自己,披着一身白裘, 跪坐于雪片般、望不?到尽头的纸海里,他的背几乎直不?起来了, 伏在案上?奋笔疾书,半个身子都被纸海淹没了。
他非常专注,下笔极快,每一笔都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数不?清的文字如天灯飞入繁星中,嵌入金色字网中。
一字接一字,那么多那么多的文字,快要将他淹没了。
可他一遍又?一遍,反复书写的,不?过是八个字:
天道无为,人?道有为。
无边无垠的字网。
数不?清的“天道无为,人?道有为”。
苏陌默念着那八个字。
这?一刻,仿若自己就是他。
他手指颤抖起来,仿若他手中也握着一支笔,病骨支离的手挥动着,一遍遍书写着那八个字。
忽而,字海里的苏陌停住笔,转过头来,看向苏陌。
苏陌呼吸都要停滞了,他看到了一张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脸。
那张脸较苏陌更为冷俊,已褪去少年的青涩,更冷艳,更惹眼,皎皎若明月,熠熠生光辉,有少年天子的威严,也有褪去繁华的沉静。
苏陌眼中泪水开始打转,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欢喜和难过。
第一次离他如此近。
苏陌知道前方一直有人?在指引他,那个人?曾披荆斩棘走过一遭,他运筹帷幄,知晓一切,为这?个世界的人?布下棋局后溘然而去,可他为何会在此……为何……看起来并不?太好?
苏陌想离他更近一点?,想亲自问问他,可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从苏陌身后飞出一人?来,一脚将抱着苏陌双足的玄衣人?踹得飞起。
“哎呦喂……”玄衣人?如一滩烂泥摔出数米之外?。
苏陌受惊的神识倏地?收回,惊慌之际,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一双大手就势在苏陌身后扶了一把,随后又?很快松开。
熟悉的檀香味笼了过来,裴寻芳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透着担忧:“公子。”
听到这?个声音,苏陌的眼泪便不?由自主流下来了,茫茫时空,交错缠绕,为何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裴寻芳你知道吗,我见到他了。
苏陌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点?点?泪迹湿白巾,覆在眼上?,有种支离破碎的美。
裴寻芳仿若从苏陌脸上?读出了什?么,正要说?话,李长薄也已从玉龙台上?冲了下来,一把将苏陌拽过去,暴吼道:“来人?,把这?个装神弄鬼的人?给孤拿下!”
贺知风带着禁军冲进大殿,将滚在地?上?的玄衣人?死死按住。
“清川。”李长薄看到苏陌脸上?的泪,一时慌了张,想要抱抱他却又?不?能够,只得握住他的肩,“怎么还哭了,是吓到了吗?别怕。”
他转而怒吼道:“还不?快将此人?拖出去!杖毙!”
“且慢!”
“住手!”
“住手!”
“万万不?可!”
数不?清的反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长薄眉眼一沉。
总是这?样,数不?清的反对和阻挠,李长薄受够了。
他将苏陌拉到身后,看向殿中之人?的眼神已带了狠戾。
“哈哈哈哈……”被按住的玄衣人?忽而放肆狂笑起来,他大声道,“宵小蝼蚁,自不?量力……哈哈哈哈他是何等人?物,执笔写苍生,一念决定?尔等生死,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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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当他口出狂言,疯言疯语,唯有裴寻芳,阴翳的眸子倏地?生出光亮,他望向苏陌。
苏陌被李长薄护在身后,他俩连衣裳都是一样的,看起来就像天造地?设的孪生体?。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苏陌的话又?出现在裴寻芳耳边。
“我会告诉你,通通告诉你。条件就是,不?杀李长薄。”
裴寻芳捏紧指上?的臣韘。他盯着苏陌腰间的那个结,那是他亲手系下的千千结。
那个千缠百绕的结,还有苏陌那身华服之下,雪白的肉体?上?留下的痕迹,都在向裴寻芳证明,这?是他的苏陌。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人?各有命,命运在天,尔等宵小之辈就该老老实实遵循天命求个善终,别总做着春秋大梦肖想那些不?属于你们的东西。”玄衣人?在狂笑中吼道,“凭你们也想翻天?这?天儿,你翻得了么!”
“住嘴!”苏陌一声大喝。
李长薄转身去握苏陌的手:“清川。”
苏陌却退开一步:“此人?为我而来,请殿下让我自己解决。”
“清川。”李长薄脸上?露出戚戚之态。
苏陌又?退一步:“吴公公。”
“奴才在。”
“扶我过去。”
包围着玄衣人?的禁军纷纷让开一条道,苏陌畅通无阻走向玄衣人?。
自不?夜宫醉生阁那一箭,玄衣人?便闯进了苏陌的世界,他如影子一般无处不?在。苏陌知晓他有通天的本?事,几次三番想收拢他,却没曾想,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变成?这?般模样。
苏陌在他面前停住:“松开。”
贺知风提醒道:“此人?危险。”
“他不?会伤害我。”苏陌道。
玄衣人?扭动身体?,迫不?及待要挣开。
贺知风怏怏听命。
苏陌又?走近一步,唤他:“阿烈。”
玄衣人?仰头看向苏陌。
众目睽睽之下,苏陌伸出手触摸到玄衣人?的额头。
满殿之人?再次被这?离奇的画面震惊,这?位方才还口出狂言的疯子,竟然像温顺的小狗一样,仰着脖子去蹭苏陌的手心,接受苏陌的抚摸。
“阿烈你听着。”
苏陌用只有玄衣人?听得到的声音同他说?道。
“不?能让书中人?察觉到写书人?与?守书人?的存在,不?能让他们对生存的世界产生怀疑,否则群体?信仰崩塌,后果不?堪设想,这?是原则,也是底线,知道吗?”
玄衣人?无比享受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这?殿中千千众,只有他与?苏陌是不?一样的,他孤独太久了,守着一尘不?变的规则太久了,苏陌就是来解救他的神,是可以?同他并肩俯瞰众生的神。
他太自信了,只顾痴迷地?望着苏陌:“角色觉醒者,杀无赦。”
苏陌道:“阁下维护秩序的方式就是杀戮吗?”
“当然不?是!处理掉那些偏离轨道的人?是阿烈的职责!”玄衣人?反问道,“死于公子笔下的人?还少吗?”
苏陌手一颤。
“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公子,人?各有命,你手握乾坤笔,就不?该生出菩萨心。”玄衣人?亲昵地?蹭着苏陌的手心,“高低贵贱,生死悲欢,你怜悯得过来吗?公子这?双手,是一双执掌天下的手,当杀伐决断……”
“我早已不?是写书人?了。”苏陌道。
“公子在说?什?么胡话!”
“阿烈,你应该早已察觉到了,你的力量越来越弱,脱离轨道的人?和事越来越多,这?早已不?是我的笔下世界。杀不?尽的,阿烈,别再一意孤行,你已是穷途末路。”
“公子又?在诓我。”玄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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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烈,你守护旧世界、忠于旧世界没有错,那是你的使?命,可世界已经变了,旧世界已被替换。”
玄衣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歪了歪头:“我以?为我守护着这?个世界,结果,我竟然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你们擅自篡改了我的世界,却要我依附新?世界,凭什?么?”
“凭什?么!”玄衣人?忽而跳起来,一把掐住苏陌的脖子,“公子,你真是让阿烈惊喜,竟然放弃写书人?的身份,甘愿做书中人?!”
他压近道:“公子是为了裴寻芳吗?”
玄衣人?的反常之举来得太突然。
方才一直见这?二人?一跪一站沉默不?语,这?疯子缘何突然跳起来揪住了嫡皇子!
贺知风大惊失色,三拳两式将玄衣人?重新?按回地?上?。
玄衣人?大笑起来,他这?次当真不?管不?顾了,他大声喊道:“人?之爱欲究竟是什?么?公子教教阿烈啊!”
苏陌心擂如鼓,但听裴寻芳一声怒吼:“带进来!”
殿门?“哐哐哐”被推开,一群锦衣卫拎着一个紫衣官袍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将那人?扔在了玄衣人?身边。
那人?的脸被掐住,抬起来,扫开他那凌乱的额发,那张脸便清晰可辨了。
正是真正的钦天监监副,韦仪。
“真正的韦仪在此,你是何方妖孽?”裴寻芳从锦衣卫身上?拔出一柄长刀,提刀逼问道。
玄衣人?仍在狂笑,他鄙夷地?盯着裴寻芳,唤道:“裴公公。”
他故意停了一瞬:“……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
裴寻芳脸色大变。
贺知风还未回过神来,便见裴寻芳手起刀落,一股灼热的血喷溅到他脸上?,那人?的头颅便如血球一般,滚出了老远。
“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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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顿时乱成?一锅粥。
裴寻芳将那长刀一扔,断声一喝:“请诸位再睁眼看看清楚,咱家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却见那断头的身体?,连同那滚出去的头颅,倏地?化成?两截被劈开的黑羽。
轻盈的黑羽在空中飘荡了一会,荡悠悠的,落在苏陌脚边。
倏地?自燃了,化成?灰烬,消散了。
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年老的臣子颤声问道。
“近日帝城内发生一百余起恶性凶杀案,凶手手段极其残忍,掏人?心肺,一招毙命,咱家一直怀疑是妖邪作祟,果然,今日这?个冒充韦仪、污蔑嫡皇子的人?,很明显就是妖邪!”
裴寻芳道:“此妖邪擅于伪装成?他人?模样,再寻机杀人?,诸位近日请都留个心眼,切莫要被妖邪蒙蔽了双眼。”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时人?心惶惶。
“诸位莫要惊慌,镇抚司与?东厂正在全力追击,相信很快便能将妖邪一网打尽。”
“方才真是多亏了掌印大人?。”
“那就拜托掌印大人?了。”
这?时,这?些大人?们皆又?记起了这?位司礼监掌印的神武。
“不?过!”裴寻芳话锋一转,大声道,“既然方才那妖邪提到了当年钦天监联名?上?疏奏,提到了当年的湄水刺杀案,难得今儿人?凑得这?么齐,当年的刺杀案囫囵结案,该死的没死,无辜的却牵连甚广,今儿,不?妨借此机会,咱们好好掰扯掰扯,将这?案子给了结了。”
裴寻芳说?着,看向玉龙台上?的太后和皇帝。
太后一屁股坐回了软椅。
“都带上?来吧!”裴寻芳一声令下,数名?锦衣卫抬着几个大箱子,进入大殿。
“时间紧迫,咱们好好叙叙旧,叙完了,一会还有好戏等着。”
天机
“咱家在提审钦天监时, 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钦天监三位主官,包括这个韦仪,和已死去的高监正高百尺, 都曾拜于一个神秘组织门下。”
“这个组织, 以刺杀为名,曾在九洲大?地声名鹊起, 却又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裴寻芳从袖中掏出块雪白帕子, 一根一根擦拭着那并未染脏的手指。
帕子的一角,用极细的银钱, 绣着一朵白梨。
他脸上纹丝不?乱道:“这个组织, 正是天机门。”
苏陌听到?“天机门”三个字,扶着吴小海的手,倏地一紧。
“可是十几?年前那个威震四邦的天机门?”礼部尚书易大?人?已徐徐老矣, 听到?这三个字,他激动得站了起来。
“正是。”裴寻芳答的是易大?人?,眸光却一直隔着人?影望着苏陌。
裴寻芳犹记得,那个梨花微醉、墨染香津的夜晚,他初次亲吻了苏陌, 正是那一晚, 苏陌提出要他去找天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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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 当真还有天机门的人?!”易大?人?蹒跚出席,他揉了揉眼睛, 不?敢相信地上这个血肉模糊的人?会是曾经那个神明一般的组织的门徒。
裴寻芳道:“易大?人?,看来你对天机门很?了解, 但请不?吝赐教。”
礼部尚书易大?人?双目炯炯,他轻捋髭须道:“天机门当年可谓人?人?谈之色变,他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办的都是斩枭雄、杀豪杰的大?事。”
“当年诸王大?乱,大?齐天子被架空,庸、魏、周、陈四分天下,天机门横空出世?,他们?不?依附于任何一方,不?谋权势,不?谋名利,只干一件事,收钱杀人?。庸、魏、周、陈的名将谋士,近半皆死于天机门刀下!”
“当时流传着一句话?,大?齐气数已尽,天机门是上天派来磨炼下一位天子的神兵。谁能从他刀下逃生,谁便可能是下一个天子。”
听得此话?,魏国?公贺忠捏碎了手中酒杯。
当年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个个都是久经沙场、以一敌百的勇将,他们?逃过了刀枪箭雨的战场,却没能逃过玉龙台上那位所谓君父的屠刀。
天下一统后,为夺兵权,怒斩开国?名将,这位天子,做得可叫一个绝。
易大?人?是个读书人?,他未经过沙场,却对这个天机门推崇备至。
“而就是这样一个叫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组织,却又有悲天悯人?的一面?,民间就有‘天机门洒钱济贫’的传说。相传天机门办成一件事,便会将所得银钱尽数抛洒,接济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贫民百姓。”
“正是这‘一杀一济’,让天机门声名鹊起,信徒遍布九州大?地。”
“民间更是兴起了天机神教,他们?不?知天机门门主为何人?,更不?知其?身在何处,便广造神庙,塑神像,虔诚供奉,只求能受天机门庇护。更有甚者,打?着天机神教的名号四处劫富济贫,只求有朝一日能被收入天机门门下。”
“乱世?之下,天机门就像一个神话?,在苦难的人?们?心?里燃起一簇火光。战争是权贵者的游戏,而天机门是天下百姓的天机门。就算世?道再乱,至少还有一个天机门。”易大?人?说起这些往事来,眼中渐渐有了火光。
如今那些往事早已被人?们?淡忘,只有泛黄的野史里,还零星有些记载。
多少英雄,就这样被埋葬在历史的长河里。
而易大?人?永远不?会忘记,因为当年风餐露宿的他,正是受到?了天机门的接济,才?得以生存下来。
他将永远是天机门的信徒。
苏陌大?为震撼,他没想到?,他随手写下却从未展开的“天机门”,竟然是这样一个存在。
果然,未知便是最大?的变数。
当初见到?高百尺时,苏陌便怀疑他与天机门有关。
可那样一个歹毒邪恶的人?,他怎么会与天机门有关呢?
当年,天机门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此强大?的组织,为何一夜之间消失?
裴寻芳观察着殿中各人?的神情,尤其?是苏陌。
满堂衣冠楚楚的高官与贵眷,个个佩金戴紫,唯有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金缕衣、翼善冠通通抛下。
当真是,弃之如粪土,毫不?在乎。
裴寻芳从未看透过他。
即便将他脱光了,揉碎了,贴在心?口,侵入他的身体里,裴寻芳也?从未看透过他。
明明在床榻间如此柔软、如此娇弱的一个人?,却又为何如此深不?可测?
“易大?人?所言极是。”
裴寻芳倏地提高音调,道:“正是这样一个强大?到?可怕的天机门,生于乱世?,便是一把开天辟地的盘古斧,他助谁,谁便能做这天下的主。可一旦天下一统,那便是悬在帝王头顶的一把弑君刀,叫人?提心?吊胆。”
“恨不?能叫人?除之而后快!”裴寻芳凝向嘉延帝。
那玉龙台上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座,就像一道魔咒,人?一旦坐上去,便沦为权力与欲望的俘虏,余生都将为维护自己的权力与地位而疯狂。
只有一个人?除外。
裴寻芳话?锋一转,大?声道:“天机门有一种独门杀人?利器,名叫黑翎箭,失传已久。咱家素爱钻研弓箭,可倾注十余年,也?未能成功仿制过一支。可见此箭,有多难得。”
裴寻芳长臂一挥,锦衣卫便听令从第一个箱子中取出一柄漆黑箭盒。
箭盒一开,正是一支黑翎箭。
只见那箭头前尖后五棱,环穿五孔,黑雕翎,翎羽油亮有光,箭身极其?漂亮。
裴寻芳拿出那支箭,颀长的手指抚过箭身,在那箭头轻轻一弹,箭身发?出一串悦耳的嗡鸣声。
听到?这声音,苏陌身体一绷。
右肩上的那个梅花状箭痕莫明的酥麻起来。
雪中一朵粉梅,灼灼其?华。
裴寻芳曾说,那是他最喜欢亲吻的地方之一。他恨那支箭伤了苏陌,却也?感谢那支箭让他找到?苏陌、认出苏陌,他既爱又恨,恨不?能夜夜拥之入怀。
裴寻芳闭上眼,享受地听着那嗡鸣声,他陶醉极了,仿若那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到?此,他终于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十八年前,三月三,上巳节,大?庸先皇后正是死于此箭。”
“射伤嫡皇子的,也?正是此箭。”
苏陌脑中一嗡。
没错,是天机门。
竟然是天机门。
安阳王已经迫不?及待,他隔空问道:“裴公公的意思是,当年刺杀先皇后和嫡皇子的是天机门?”
裴寻芳摇头笑了。
“天机门收钱办事,做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要杀先皇后与嫡皇子的,是天机门背后的买主。”
“而正是从三月三那一天起,这个曾风靡九州的神秘组织,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
有人?问道:“莫非是天机门畏罪潜逃了?”
“当然不?会。天机门狠起来连天子都杀,又岂会畏罪潜逃?”裴寻芳道。
玉龙台上,天子宝座里的嘉延帝很?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裴寻芳左手一伸,锦衣卫又为他递上一柄长弓,裴寻芳娴熟地上弦,拉满,将箭头对准那半死不?活的钦天监监副韦仪。
他双眼微眯,和颜悦色道:“韦大?人?,该你了。”
“下官……”那韦仪身下已是一片血渍,被押来之前显然受了重刑。
他口中倒吸着寒气,满脸的汗珠与血珠混在一起,颤颤巍巍道:“下官……下官本是天机门三等门徒,编号叁零零柒。”
此言一出,如惊石入湖,殿中许多人?都站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头一回见到?天机门的活人?。
“何以证明?”裴寻芳问道。
那韦仪缓缓拉开衣袖,只见数道狰狞的爬痕如扭曲的蛇虫从手背一直延申至上臂。
这种疤痕,在高百尺身上也?曾见过。
“这疤痕之下,原本是一串异形数字。”韦仪喘着大?气道,“天机门门徒,左手均有一串由?门主赐予的异形数字,一人?一号,独一无二,代表着门徒的身份,自加入天机门那一日起,我的编号便是:3007。”
叁零零柒?
苏陌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谁给弄的叁零零柒,别太离谱了!
“这世?上,想加入天机门的人?数不?胜数,天机门有严格的挑选机制,可谓万里挑一。这编号便是我们?的身份象征,每一个门徒都将编号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十八年前那场刺杀变故,让一切都毁了。”
韦仪说着,脸上露出悲戚之态,或许是他太痛了,这悲戚让他看起来面?目狰狞。
他手臂上的爬痕开始蠕动,仿佛里头有活物。
他掏出一柄小刀,狠狠扎入那蠕动的爬痕,他痛得跪于地上,颤声道:“那一天,天机门中了埋伏,所有门徒皆被一种银色蛊虫袭击,重则失去神智成为行尸走肉的死士,轻则被其?侵蚀神智,终身受蛊虫控制,门主失踪,门徒或死、或伤、或沦为他人?厉鞭,堂堂天机门,一夜倾覆。”
死士!蛊虫!
放眼望去,整本文中,手握一支极具杀伤力的死士、身边又集聚一帮善用蛊之人?的角色,还有谁?
唯有嘉延帝。
苏陌仿佛猜到?了什么。
嘉延帝手中的那支死士不?过是苏陌随笔一写,可如何来的,却从未提及。
到?了这个世?界,那些死士,竟然是通过对天机门的门徒埋伏下蛊,偷来的吗?
裴寻芳道:“好巧,韦大?人?说的这种蛊虫,咱家也?曾中过。”
“不?过幸运的是,咱家及时剜肉剐虫,并未被蛊虫控制。”
玉龙台之上忽而发?出一阵怪声,原来是那嘉延帝从宝座上直立起来,他双眼睁得大?如铜铃,惊恐地指着裴寻芳。
口中咋咋有词。
虽然他口齿含糊,可裴寻芳辨得出来,他骂的是:狗、奴、才?!
裴寻芳并不?生气,反而笑了。
这么多年了,在这狗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差,为了叫他信任,也?为了可以方便行事,裴寻芳一直装作中蛊的听话?模样。
否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太监,当真会因为救下了所谓的嫡皇子,就受到?圣眼青睐,从此平步青云吗?
怎么可能!
嘉延帝知道裴寻芳中了蛊,也?以为他被蛊虫所控制了,才?放心?将他调到?身边来。
一是为了控制他,二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条忠心?又狠辣的狗!
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一直以为,裴寻芳被他的蛊虫所控制。
哪曾想,裴寻芳装得如此滴水不?漏。
反而是嘉延帝,在日复一日的假意顺从中,失了戒备心?,被裴寻芳玩弄于股掌,在日夜纵欲与金石丹药中玩垮了身体,闹得如今这般田地。
“狗……”嘉延帝怒目而视,操起手中的云磬便砸过去。
可他的手已不?能自主,他被四名太监死死扶着,那云磬从手中滑落,叮叮当当掉落在脚边,像堆破铜烂铁。
“陛下头疾发?作,快快扶陛下坐下。”裴寻芳命令道,“去,去请太医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张德全躬身领命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皆是惊魂未定。
“陛下近日龙体不?适,不?过没有大?碍,诸位放心?。”裴寻芳转而看向韦仪,道,“韦大?人?,接着说吧,说说湄水刺杀案。”
那韦仪早已痛得昏死过一遍,给他灌了一大?碗热汤才?复又清醒过来。
“韦仪有罪啊!”清醒后的韦仪嚎啕大?哭起来,“韦仪愧对天机门,愧对门主,韦仪早已不?配自称天机门的人?。”
他爬向裴寻芳:“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求你,杀了我吧!”
裴寻芳道:“当年,天机门何其?神武,想必,你也?曾是一条英雄好汉。”
裴寻芳俯身蹲下,平视着那韦仪的眼,说道:“告诉咱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韦仪全身都在颤抖。
似乎很?害怕回想起当年那一幕。
“十八年前,天机门于同一日收到?两?封委托信。委托信均严格保密,层层上递,只经过一等门徒之手。听说酬金极为丰厚,门主接下了。正是那两?封委托信,将天机门送上了不?归路。”
“那段日子,门主给所有人?放假,发?银子,叫我们?拿着银子去欢快几?日。”
“三月初二晚,所有人?集结回门,我们?收到?指令:三月初三,酉时,于湄水刺杀大?庸皇后腹中之子,要求是,去子留母。”
“天机门杀人?从不?失手。恕我直言,这位嫡皇子,本该在十八年前就命丧湄水,绝无生还之机!”
苏陌只觉背脊生寒,他循着声音朝韦仪走过去,问道:“我,为何没死?”
那韦仪举目望向苏陌。
这时,他才?注意到?殿中这个年轻人?。
他眼睫上沾着血,他望向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就像血泊中走出来的另一个人?。
“因……因为……”韦仪眼中带血凝向苏陌,“第二封委托信是,刺杀天机门门主!”
孤雁
“没有人认识门主!我从未见过门主!”
韦仪快要崩溃了:“天机门内没有人真正见过门?主!”
“可他?就此消失了!从未再出现过!天机门群龙无首, 死伤惨重,我们身中奇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高百尺收留了我,是他?给了我一条活路……不是我们背叛门?主, 是我们被抛弃了!”
“你?知道那种恐惧吗?”韦仪爬向苏陌, “有人给你?造了一个神话一样的梦,转眼间化为?泡影, 灰飞烟灭……”
苏陌当?然懂。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天机门?使命完成, 应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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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川不能死。
天机门?门?主必须死。
大庸一统天下, 故事背景搭建完成,人物角色配置到位,新的书页被翻开, 属于季清川的故事就此开场!
对写书人而言,这就是真相。
可对于这些活下来的门?徒而言,却是梦想和信仰的崩塌。
今日苏陌站在这里,看着被折磨得几近崩溃的韦仪,知晓他?的痛苦, 却连一句抱歉也不能说。
“我们是被遗弃的刀……我们是被遗弃的刀……”韦仪仿若掉队离群的孤雁, 孤独又悲戚, “我们被遗弃了……”
他?死死盯着苏陌,他?闻到了苏陌身上那无法言喻的幽香。
就像遥远的记忆里, 冰雪压在松柏枝头的清香。
那是回天机门?的路。
韦仪眼里有了热切的光,他?艰难地向苏陌爬去, 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渍:“我知道门?主没有死,他?只?是离开了, 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怎会有人能杀得了他?呢……”
锦衣卫警惕地盯着他?,纷纷后退,将包围圈散开。
忽闻一声鹤唳,殿中一阵骚乱。
几只?白?鹤挥翅掠过玉龙台,一个俯冲,叼走了太后案席前的一盘松仁果。
它们仿若有灵性?一般,在空中盘旋几圈,将那果子通通抛洒在韦仪身上。
韦仪眯着眼,缓缓仰头,看向那结伴而飞的白?鹤。
他?仿若记起了天机门?的那些时?光,他?张开双臂,迎接那从天而降的果子:“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他?又直直瞥向苏陌,默念道:“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韦大人。”
裴寻芳冷冷盯着这个近于疯癫的人,问道:“你?说高百尺收留了你?,他?是怎么收留你?的?你?为?何要背叛天机门?,跟了他??”
“我从未背叛天机门?!”韦仪声嘶力竭道,“我从未背叛门?主!”
“我知道门?主没有死!他?只?是离开了,终有一天他?会回来,他?会回来重整天机门?……”韦仪疯了一般撕扯开衣袖,扬着那疤痕狰狞的手臂,哭吼道,“我一直留着门?主赐予我的编号,我是叁零零柒……”
“我没有背叛门?主,我跟着高百尺……我跟着他?是为?了学蛊术,学天象,是为?了解开蛊虫之毒,是为?了寻找门?主……我从未背叛门?主!”
“那你?的那些同门?呢?他?们又去了哪?”裴寻芳问道。
“鸠占鹊巢,认贼作父……鸠占鹊巢,认贼作父!”韦仪眼神躲闪,语无伦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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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鸠占鹊巢?又是认哪个贼人作了父?”裴寻芳咄咄逼人道。
“我从未跟他?们一起,我从做过丧尽天良、有违天机门?门?规的事情?!”韦仪仰着脖子,看向苏陌,他?伸长着手,想要去触摸苏陌。
“怎么?不敢说了?怕捅破了天?”裴寻芳逼问道。
韦仪惊恐至极,两股直颤,此时?的裴寻芳在他?眼里,俨然索命的恶鬼。
“活不成了……都活不成了……”韦仪双目失神,扫过满殿乌泱泱的人,望向高不可及的玉龙台,他?疯疯癫癫道,“活不成了……”
“有人鸠占鹊巢,有人认贼作父,有人助纣为?虐,韦仪,你?说的对,你?早已不配做天机门?的人。”裴寻芳眸子一凉,道,“来人!将韦大人那条刻着天机门?编号的手臂,给剁了!”
“不要!”韦仪张皇地四处望去,他?疯了般护住自己的手臂,那是他?仅有的关于天机门?的东西了,他?咆哮起来,“恶魔!你?与他?一样!”
裴寻芳冷笑?:“咱家与谁一样?”
韦仪张了张嘴,却听“咻”的一声,声音止于喉间。
他?口中喷出一口恶血,双眼暴突,瞳孔骤缩。
一支染着毒的飞来利箭,精准射中他?的心口,将他?射了个对穿。
韦仪像一只?被射中的孤雁,在空中定格了一瞬,随即直愣愣往后仰倒。
不过瞬息之间,眼看就要说出答案了!
功亏一篑!
裴寻芳转身,眼中杀意毕现?,怒吼道:“是谁动的手!”
锦衣卫纷纷拔刀,朝那飞箭的来源处冲去。
却见一队手持神弩的弓.弩.营士兵从黑暗中走出来,乌压压一片,将永寿宫密密实?实?围了一圈,他?们身穿黑甲,手持重弩,戴着黑亮的头盔。
禁军弓.弩.营的头儿名叫张鸾,是嘉延帝直属的亲信,素来与裴寻芳不对付,他?曾是嘉延帝最信任的人,却因为?他?人离间,失了恩宠。
这些日子,嘉延帝被裴寻芳控制于南熏殿内,不召见任何人,张鸾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圣上了。
今日见着嘉延帝这情?形,张鸾便认定了裴寻芳有谋逆之心。
刀箭相对,剑拔弩张。
“裴公公。”张鸾皮笑?肉不笑?道,“你?严刑拷打在先,百般诱导在后,你?想诱使这个疯子说出什么?”
“今日是太后六十大寿,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集聚一堂,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张某既然领了护卫宫宴的差事,就容不得你?一手遮天,胡作非为?!”
玉龙台上的嘉延帝也急切地扭动起来。
可四个太监将他?按得严严实?实?,宽大的华服遮盖了他?的挣扎,他?根本动弹不了。
裴寻芳道:“正?因为?百官都在,太后、陛下都在,今日此案必须要有个了结!”
“当?年,湄水刺杀案牵连官员达七十四人,被斩首、抄家、流放的达一千余人,可谓是开国第一大案!”
“可就是如?此惊天巨案,竟然不明不白?囫囵结案。今日在场的官员,有不少便是此案被惩官员的同门?、朋友、甚至亲人,十八年了,累累白?骨无人收,莫非,张大人觉得这些人的命不是命,不值得一查吗!”
“先皇后被刺杀,皇子被掉包,堂堂大庸嫡皇子竟然被扔进了乐坊,被迫做了个伶人,如?此惊天罪行,很明显是经过精心布局,此事牵涉到国本问题,难道不值得一查吗!”
“今日诸位齐聚一堂,一是为?太后庆寿,一是见证嫡皇子受封、入玉牒一事,此案关系到嫡皇子与皇长子两位的身世,难道不值得一查吗!”
一连三问,直接将张鸾给问傻了。
张鸾一介武夫,哪里是裴寻芳的对手,登时?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张大人就这么杀了咱家的线人,究竟是何意图?莫非是怕他?说出点什么牵连到你??”裴寻芳道。
“你?!算你?狠!”张鸾气得直瞪眼。
裴寻芳看死人一般盯着他?,大声命令道:“打开第二个箱子!”
众人被下了指令般,皆循声望去。
只?听“吱呀”一声,那半人高的黑漆木箱箱门?被徐徐打开。
众人翘首以望,等来等去,却见着一个风韵犹存的俏娘子,抱着支琵琶,从箱子里步了出来。
有人惊呼,有人吹口哨,有人却糊涂了。
“这……”
“这又是怎么回事!”
查案便查案,抬来这样一位美娇娘,又是要闹哪般!
而且这娘子,一看便不是良家女子。
那娘子甫一出箱,便被这满殿乌压压的人给唬了一下。
可她显然也不是小家子出身,蹙着双媚眼环视一圈,很快便看见了人群中央的苏陌。
“清川呐!”她登时?如?见了久违的亲人一般,冲过去一把抱住苏陌,“可算是见到你?了!”
苏陌被抱懵了。
春、春三娘?!!
苏陌不敢相信。
春三娘不是在诏狱自杀了吗?她怎么会好生生的在这!
苏陌又是惊,又是喜!
莫非自杀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是了。
一定是玄衣人。除了他?还有谁。
这厮之前就曾扮演过春三娘,还扮上了瘾。
可不着调的玄衣人为?什么会扮成春三娘替她自杀掩人耳目?
苏陌忽而想起了之前玄衣人对裴寻芳说的那句:裴公公,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
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一定是裴寻芳的主意。
他?处心积虑藏了春三娘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苏陌被这突来的变故给冲晕了。
他?当?初在病中听闻不夜宫被一把火烧了,春三娘死了,苏陌难过了许久,那么多事情?都改变了,可不夜宫与春三娘却都没有逃脱原书设定的命运。
如?今春三娘突然出现?,就这样热乎乎地抱着他?,这感觉既亲切又陌生,苏陌心里腾出一股说不出的欢喜。
春三娘虽然眼里只?有银子,可她一手养大了清川,她内心其实?是想要疼清川的,她一生所?作所?为?,皆身不由已,也是个可怜人。
春三娘握着苏陌的肩,仰头看了又看,又摸摸苏陌的脸,欢喜与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好清川,你?长高了……入夏了,夜里还咳嗽吗……眼睛怎么了?”
苏陌顿了顿,唤了声:“母亲。”
母亲。
春三娘身形一晃。
她没想到,这个从小被她药大的孩子,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唤她一声母亲。
可这金尊玉贵的一声“母亲”,又岂是她这个一身罪孽的人所?能承受的。
春三娘放开苏陌,退后几步:“好……好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出这几个字,已是泪流满面:“是我误了你?,今后你?要好好的。”
“母亲,你?……为?何在此?”
春三娘含泪道:“你?曾问我,是否愿意与你?站一起,放手一搏。春三娘这一生,积善不多,罪孽不少,临到头了,也想做一回好人。”
苏陌心口发紧,还要说话,春三娘已经抹掉眼泪,抱起琵琶,转身朝那大殿中央冲去。
扑通一下,叩地有声。
孤独的背影,像挺立的松柏。
“不夜宫,春三娘,拜见陛下、太后及各位大人!”
苏陌从未想过,有一天,视金钱如?性?命的春三娘会出现?在这皇宫大殿之上,将不夜宫的一切,公之于众。
“春三娘,原名柳沐之,本是官家教坊司的一位艺妓。”
“说吧,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裴寻芳道。
春三娘抱起琵琶,垂眸调弦,指尖轻轻一拨,一曲萧萧索索《孤雁儿》便随之而来。
“我与胞妹,本是嘉善人士,因战乱流落至帝城,入了教坊司,一歌一舞,多年来相依为?命。”
“嘉延元年,《大庸律法》出,教坊司被废除,所?有人被划入最低等的乐籍,胞妹被发送拍卖,与我失了联系,而我,没了栖身之所?,没了谋生之道,唯一的孩子也差点被饿死。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我。”
“那人许我以万贯金银,让我做不夜宫的当?家人,我欢喜得很,以为?碰到了良主,没想到,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给我种了蛊,不配合就得死,我不怕死,但?他?们会折磨我的孩子。”
“他?是我的命啊!我别?无选择,成了不夜宫的当?家人。可我不过是个傀儡,不夜宫真正?的掌舵人,他?们称他?为?宫主。”
“宫主从未以真面目视人,他?总是戴着金色面具,不夜宫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地宫,那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密道,关卡重重,我不知道它连向哪里。”
“有一天,他?们交给我一个婴儿,我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可他?们告诉我,这个孩子生来就是贱命,是孽障,他?的一生都将用来赎罪。”
“而我的任务,就是按照他?们的指令,用暗坊里最私密的法子,将这孩子调教.成低三下四、羸弱不堪、品性?卑贱、供人玩乐的漂亮玩物。”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孩子生来就是不凡,无论我如?何磋磨他?,他?骨子就带着一股矜贵,非常人所?能撼动……直至十五年后,这孩子正?式登台露面。”
“一举成为?……名动帝城、颠倒众生的大庸第一伶人!”
离人
春三娘斜抱琵琶, 款弄冰弦,翻指之间,弦音瑟瑟,如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说不?尽的?离人断肠。
“自打清川露了脸, 不?夜宫就没再太平过。”
“全帝城的王孙公子蜂拥而至,豪掷千金, 但求一见。清川这孩子性冷, 登台献艺,可以, 薄施媚颜, 不行。偏偏他这个劲儿,就是招人。”
“宫主想将清川养成卑颜屈膝的?奴,清川偏偏长成了清风明月似的主。可这是在乐坊啊, 卖笑追欢的?地方,身为伶人,身份低贱,他这个性子是注定撑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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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宫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 甚至有人硬闯醉生阁, 强行要清川陪侍, 诸如此事,数不?胜数, 清川是气一回,哭一回, 病一回。”
“我知?道他的?心?思,风月之地, 人人皆贪恋颜色,醉生梦死但求一欢,独独清川不?愿从?流。他自幼与他人不?同,心?中自有一番天地,身在泥沼却?有君子风骨,传琴授艺被他人尊为恩师。”
“可惜任他谱再高也是个低贱命,他偏偏生得这般颜色,投在乐坊就如羊入狼窝。我知?他一身病骨无?力自保,只求给他寻个多金的?恩主,也全了我养他长大的?情分。可他就是不?听话?,心?气太?高,只想着有朝一日能?脱离贱籍,能?获得自由身,远走高飞,有自己一番作?为……”
“伶人谈何未来,伶人是律法圈死的?贱民?,终生不?可转良,哪里还有出路?没有恩主,他连活路都没有。他就这样同我耗着,日日忧思,身体也雪上加霜,越来越差。”
“清川曾问我,伶人也是人,为什么伶人就生而低贱?我告诉他,这是命。”
“可这真的?是命吗?”春三娘指尖一拨,弦音如急雨而下,“察觉到清川身世不?简单,是春分里清川大病卧床的?那一回。”
“病情来得太?凶险,那段日子,清川不?知?为何,整日失魂落魄,春寒料峭,竟一病不?起了。”
“不?夜宫调来的?陌生护卫越来越多,给清川瞧病的?人竟然挂着宫里太?医院的?腰牌,地宫里也是重兵把守,宫主的?指令愈来愈频繁,可他本人从?未出现?。他下了死令,清川若是死了,整个不?夜宫都别?想活。”
“拾魂草一碗接一碗地喂下去,喂了吐,吐了喂,清川的?命就那样吊着,那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催命符水,表面吊着气,内里底子早就坏了。宫主不?是想让清川活,他只是还没玩够,不?想看着这个玩物就这么轻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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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月三,上巳节,清川偷偷去了湄水,又传出女鬼惊魂与狸猫换太?子的?传闻,我心?惊之余,隐隐猜到了清川的?身世。后来,就连太?子殿下也找来了不?夜宫,也就在这一天,我接到了宫主的?指令:让太?子做清川的?第一个男人。”
此话?一出,满堂皆捶手跺脚。
这……这太?荒唐了,同是李氏皇子,那个人怎么敢!
都说太?子李长薄与季清川不?干不?净,这下是撇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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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将清川一手养大,我将他视若珍宝,大庸律法严令禁止官员与伶人私交,清川若与太?子牵扯在一起,就是死路。宫主想毁了清川!我不?想看他走这条死路。太?子在不?夜宫留宿的?第一夜,我也第一次违背了宫主的?命令,没有给太?子点催情香。”
“荒唐!”太?后气得脸都绿了,“你们自己根都坏了,还要来害我的?薄儿!”
“太?后息怒!”安阳王也是眉头深锁,他远远没料到真相会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发指,“不?夜宫涉及到两个孩子掉包真相,且听她说完!”
“你们听听,好一个不?夜宫,明为乐坊,实为暗窑,私藏皇子,还算计上了大庸太?子,养坏一个,还要拉另一个下水,何其歹毒!简直无?法无?天,乱国?乱家!今日哀家不?处置了这个毒妇,就枉对李家列祖列宗!”
“太?后高看我了,春三娘可没有这个能?力,无?法无?天、乱国?乱家的?罪名?我还担不?起!”春三娘低眉轻拨琴弦,面色不?惊道,“春三娘不?过一介艺妓出身,在这乱世谋生,一朝身不?由己成了不?夜宫当?家人,养大了清川这个孩子,仅此而已。”
“不?夜宫的?这潭深水,春三娘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浮萍,真正搅动潭水的?是里头潜藏的?巨龙。十八年来,我一直很?好奇,不?夜宫宫主究竟是谁?”
“直到清川的?弁钗礼,宫主第一次露面,我才恍然大悟……”春三娘说着,抬眸望向那玉龙台的?至高处,“我曾位列官家教坊司歌妓首魁,也曾在御前侍奉过,我阅人无?数,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我身中奇蛊,行动处处受施蛊人控制,我的?孩子在他们手里,生死未卜,我纵然有一百个心?思,也不?敢妄自行动背叛了宫主。”
“春三娘是个贪生怕死、爱慕钱财之人,此生唯一值得一提的?事,便是养大了清川,可是我将他养坏了,那么好一个孩子,那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是我硬生生将他养坏了……那一碗碗灌下去的?药,都是我的?罪孽……”春三娘说到此时,已是声泪俱下。
“清川啊,春三娘对不?起你,我不?配你唤我一声母亲。”
弦凝指咽处,闻者落泪,座中竟有不?少女眷开始掩面而泣。
苏陌静静听着笔下人的?陈诉。
他没想到,八面玲珑、风流泼辣的?不?夜宫春三娘竟也有如此一面。
身前的?玉竹哨子微微发着光。
清川,你听见了没,春三娘是心?疼你的?。
“弁钗礼后,清川失踪,不?夜宫被烧了,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些日子,我的?孩子找到了,他在一年前就病死了,他比清川大一岁,也是病病弱弱的?一个孩子,死的?时候一条草席卷了便埋了……”春三娘已是哽咽难言,今日她又戴上了那支旧藤镯,那是她对亡故孩儿的?唯一念想,镯上染了点点红斑,仿若杜鹃泣血。
她爱怜地抱着手中琵琶,仿若那是她死去的?孩儿,弦音已是呜咽难鸣,如泣如诉,听着叫人断肠。
“十八年了,不?夜宫磋磨过的?孩子不?知?凡几,春三娘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今日就以这条贱命,为清川,为我的?孩子,为整个不?夜宫枉死的?人,求一个公道。”
众人还在悲鸣中未转圜过来,但听“铮”的?一声刺耳锐鸣,四根弦啪啪崩断,那春三娘水葱般的?指尖全部划破,十指泣血,望之可怖。
乌黑的?血滴滴答答滴在琵琶上,滴在那支旧藤镯上。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春三娘开始痛苦得抽搐起来,她死死抱着琵琶不?撒手,原本白嫩的?手开始迅速龟裂,皮肉底下似有无?数活物在涌动。
“她、她的?手指里爬出了虫子!”有人吓得尖叫起来。
“快抓住她!”
锦衣卫、禁军想要冲上去。
裴寻芳制止了他们。
琵琶与藤镯上早已提前抹满了药汁,闻着那药汁,数不?清的?扭曲的?、涌动的?白色虫子从?春三娘的?十指指尖里爬出来!
那虫子同裴寻芳当?年剖开血肉从?经脉里抽出来的?虫子一个样,但是数量之多、其状之恐怖,让人头皮发麻。
春三娘面色惨白如鬼,嘴唇已咬出了血。
“今日……”她抱着琵琶颤声道,“就用我的?血,引出施蛊人!让那条潜藏在深渊里的?巨龙,现?出原形!”
苏陌这才意识到春三娘在做什么!
嘉延帝用的?这些蛊,均出自高百尺一人之手。
高百尺乃南疆养蛊第一人,是嘉延帝的?方士巫师中最为得力的?一个,他毕生为嘉延帝研制了百余种蛊,而用在春三娘他们身上的?这种,名?为蜂王灵蛊。
一只蛊王,可号令无?数子虫,蛊王仅有一只,种在施蛊人身上,而子虫则有无?数只。他们将幼虫如飞花抛洒,幼虫钻入受蛊人体内,初始无?知?无?觉,一旦侵入,轻则迷惑神智,重则让人饱受噬骨噬心?之痛,更有甚者毁人心?智,让其变成行尸走肉的?死士。
幼虫寄居于?受蛊人体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越长越多,而幼虫一但离开受蛊人身体,便会孵化成子虫……
子虫凭借本能?,便会去寻找它们的?蛊王!
春三娘……春三娘她!要用自己身上的?子虫,引出身上种有蛊王的?施蛊人!
人们眼睁睁看着,那些从?春三娘指尖爬出来的?虫子,拱在一起,涌动着,爬满了整个琵琶,渐渐的?,越来越多虫子孵化成蜂子,粘稠的?翅膀一扇,便密密麻麻飞将起来。
人群间爆发出尖叫,人们纷纷抱头躲藏。
可那蜂子并不?乱飞,而是乌压压如疾风一般朝着玉龙台蜂拥而去。
“去找你们的?蛊王吧!”春三娘哭着大笑起来,“大家都睁眼看看!谁才是藏在背后谋划一切的?宫主!”
玉龙台上惊叫连连。
钗裙杯盏乱成一片,手帕子掉了一地。
“护驾!”
“护驾!”
“护驾啊!”
娘娘公主们吓得花容失色,太?监宫女们一通乱蹿,弓.弩.营的?禁军扯下丈高的?纱幔,点燃火把,驱赶蜂群。
可那些玩意岂是这样能?驱赶的?。
嘉延帝被四个太?监强按着,直直坐在宝座上。
他双目赤红,下垂锋利的?薄唇颤抖着。
他看到一片席卷的?黑云朝他袭来,像黑涛汹涌的?渭水,像渭水对岸乌云密布的?长安城。
乌云翻卷的?战场,跟随他披荆斩棘的?将士大胜归来,他们载着丰厚的?战利品,对他朝拜,对他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延帝笑了,可他笑着笑着便哭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他发誓要娶到身边疼爱一辈子的?人,一身是血躺在他怀里,支离破碎说道:
“李毕,你什么都得不?到。”
弑君
乌压压的蜂群径直朝皇帝飞去, 众人一时?都傻了眼。
四皇子李明焕正缠着身侧的宫女玩香帕子,他自?认为与裴寻芳通过气的?,万事皆在掌中,可瞧着这情形, 一时?怔愣住了。
他大呼不好, 扯过香帕子兜头裹起来,连滚带爬朝那玉龙台高处跑去:“父皇!儿臣来救你……”
但觉一道身影如疾风掠过, 那?人一把夺过禁军手里的火把, 率先挡在嘉延帝身前:“儿臣护驾来迟,父皇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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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太子李长薄。
四皇子气得直冒青烟, 好个李长薄, 假模假样的?,叫他抢占了先机!
呆滞的?人群这才行动起来。
有本事的?,没本事的?, 一股脑子往前?涌,争相去护驾。穿着厚重礼服、身体笨重的?官员们生怕事后被?治罪,也盲目往前?冲。
李长薄一身薄汗,他挥舞着火把,眸光扫过底下乱如沸粥的?大殿。
一切都乱套了。
春三娘已是奄奄一息, 她伏在地上, 道:“好个皇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瞎了你们的?狗眼……睁眼看看你们奉为君父的?皇帝是个什么?人吧……”
李长薄微喘着,今日种?种?皆出乎他意?料。他不知道天机门, 更不知道什么?不夜宫宫主,事事变化皆不在预想之中, 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从韦仪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知今日凶多吉少,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毕!”
忽听得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中混乱一片,这声?音不大,却犹如穿墙之音,格外清晰。
李长薄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听错了。
寻声?望去,只见虚晃的?人影中,苏陌一人茕茕孑立。
“李毕,今日便是与你清算的?时?日。你可知罪!”殿中那?人完全不同于以往清川孱弱的?模样,他双目束带,却仿若有看透一切的?能力,神情凛冽如同无情的?判官。
“清川?”李长薄错乱了。
身后的?嘉延帝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低吼着挣脱太监们,四肢瘫软跌下宝座。
“父皇。”李长薄本能地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倒了。
“孽……”嘉延帝喉间发出古怪的?声?音,他面目狰狞,伸长着脖子盯向人群中的?苏陌。
孽种?。
李毕双眼都要?滴出血来了。
古来帝王成就霸业,谁不是攻城拔寨,生杀予夺,他李毕何罪之有!
他这一生,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多到他自?己?都记不住了,可他唯一想留住的?人却没能留住,为什么?!
都是因为这个孽种?!他凭什么?还活着!
嘉延帝死死盯着苏陌,竟不觉嘴角与鼻孔皆流出乌血来。
“父皇。”李长薄从身后抱住他。
“滚……”嘉延帝低吼着再次推开李长薄,却一个不慎从宝座高台上跌下来,滚着厚重的?华服连跌几级,就连龙冠都摔掉了。
他愤怒地嚎起来,声?如牛吼!他是九五之尊,是真命天子,是这天地间的?共主,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李毕不甘心啊。
是他太过自?信了,自?以为手握皇权制衡着一切,殊不知引狼入室,耽于邪道,大权旁落,一招不慎致数十年功绩毁于一旦!
“李毕……李毕啊……”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惊恐四顾,他仿若看到了武元帝拎着脑袋血淋淋站在玉阶上,看到了那?些被?他逐个斩除的?开国将领如恶鬼般来索命,他看到了湄水边一身是血、至死都不愿再看他一眼的?长乐……
还有多年前?那?个,暗中助李氏兄弟拿下江山的?天机门门主。
那?个仿若立于众生之上、判人生死的?神明。
向死而生。
生即是死,死亦是生。
是他!
嘉延帝看着苏陌,眼尾流下一行血泪来。是他,就是他!
嘉延帝惊恐往后缩,天机门叫你今日命绝,就不会留你过子时?,他来了,他回来了,嘉延帝如一只刀悬脖颈不甘待宰的?兽,兀地从喉间爆发出一声?绝望嘶吼:“护、护驾啊!”
刹那?间,一群僵硬的?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天而降,齐齐跪在皇帝面前?,高呼“宫主”。
这是久未被?传召的?死士。
“杀!”嘉延帝颤抖地指着苏陌,嘶吼道,“杀——”
黑衣人们机械般调转头,拉开黑翎箭,拔出长刀,不由?分说?飞身跃下玉龙台。
李长薄面色惨白,他突然明白嘉延帝要?做什么?,他一把抱住皇帝的?脑袋,死死按住他,扭头一吼:“住手!”
可那?些死士哪里?会听他的?。
施蛊人才是他们唯一的?主人。
他们像恶鬼般飞下玉龙台,直逼苏陌,要?取他的?性命!
李长薄全身都凉了,他见识过死士的?厉害,他离清川太远了,他根本护不了他。嘉延帝被?他死死捂在怀里?,却仍在大声?嘶吼着,“杀——”
那?个折磨了李长薄无数长夜的?梦魇又出现了,他仿若看到清川在落花中惨然一笑?,化作泡影消逝而去。
“长生,我不要?你了。”
李长薄再也受不了了。
“叫他们住手。”李长薄如同疯了一般,他颤抖着,以大掌捂住嘉延帝的?口鼻,低吼道,“父皇!叫他们住手!”
嘉延帝笑?得像个疯子:“吾何错之有……天不助我矣……杀、杀了他……”
李长薄手中力道愈发加重,他痛苦地仰起头。
举头之上是华鹤池精美绝伦的?藻井,金色盘龙,口衔宝珠,那?是皇权的?象征,他望着那?双赤红的?龙眼,仿若看到了被?命运逼到绝路的?自?己?。
没有退路了。
那?是他与清川唯一的?活路。
他想要?同清川一起活。
他重生一趟,不管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还是什么?,他必须拼死一搏。
他心中最后一点对这位所谓君父的?情感通通绷断,他捂死皇帝的?口鼻,破嗓喊道:“保护嫡皇子!”
苏陌听到了风声?。
听到了聒噪的?惊叫声?。
还有人群中李长薄的?声?音。
穿进这本书中,苏陌曾无数次直面死亡。再次死在自?己?一手培养的?门徒手里?,算不算一种?轮回?
这些死士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杀人利器,他们曾是天机门最快最锋利的?刀,斩枭雄、杀豪杰,从不失手。
他们曾对苏陌俯首称臣。
那?刀来得太快了!
寒气逼人的?长刀划出一道弧光,裹着风声?劈向苏陌的?脖颈,一刀下来,身首异处,几乎没有悬念。
苏陌心想,这一次,要?如此结束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湿糯糯说?道:“公子别怕。”
但听一声?闷响,那?黑衣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胸腔爆出一大口乌血,热辣辣喷溅了苏陌半身。
长刀落地,摔落下去,黑衣人直挺挺死在苏陌面前?。
苏陌脸上沾了血,浑身冷颤,玄衣人的?声?音又出现了:“让阿烈保护你吧,阿烈永远忠于公子。”
头雁暴毙,更多黑衣人如密密麻麻的?雁群朝苏陌扑将过来,大有集体撞崖之势。
混乱间,苏陌被?人一把捞过去,更多喊杀声?冲入鼓膜。
“诛杀不夜宫死士!一个不留!”
“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当年刺杀先皇后与嫡皇子的?天机门门徒!”春三娘哭喊道,“就是他们……他们中了蛊,成了不夜宫宫主的?死士……”
惊恐的?朝臣们被?挡了回去,锦衣卫、禁军、弓.弩.营联合起来将死士团团包围。
这是大庸建朝以来最匪夷所思的?一幕,若有人将它编入《庸史》,今日这荒唐的?一幕定将叫后人瞠目结舌。
一群行尸走肉的?死士,在神志不清、被?恐惧驱使的?皇帝的?命令下,竟然与官兵当廷搏杀。
余下的?苏陌已经?全都听不见了,他被?人趁乱塞入了一只大木箱中。
无人看见的?箱子里?,裴寻芳将他抵在黑暗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胡乱地检查着苏陌身上是否有伤,声?音有点凶:“乖乖呆在这里?别动。咱家送你出去,听到没有。”
“我不走……我的?事情还未完成。”苏陌刀口逃生,心有余悸,声?音有些儿颤。
“公子想做什么?,咱家替你做。”
“掌印不懂……只有我、只有我能唤起他心底的?恐惧……”苏陌颤抖着推拒他,想要?起身。
却被?裴寻芳一把又按了回去。
“你方才差点死了,公子想要?了咱家的?命吗!”
“这是我留下的?烂摊子,我必须收拾好了……那?些死士他们、他们会听我的?……”
“那?些死士为何会听公子的??”裴寻芳追问道,凝向苏陌的?眸子愈发漆黑。
“就让我、让我……再试一试吧……”苏陌牙齿打着颤。
“公子要?试,不妨拿咱家的?命去试。”裴寻芳态度强硬,照着苏陌苍白的?唇便狠狠亲了下去。
苏陌扭过脸,将他一把推开:“我、我不喜欢你这样。”
裴寻芳双手落了空,也落了满身的?落寞,他伸手去擦苏陌脸上的?血,道:“你可不可以,就当为了我,请惜命一次。”
“就当为了我,可以吗?”裴寻芳放轻了声?音,“就算是神明,神明也会死,也会痛的?,公子不是神明,公子是有血有肉的?人。”
“公子不必对每一个人负责,没关系的?,这世间本就有悲欢离合,苦难自?有因果,善恶自?有论?断,不是你的?错。”他像苏陌当初安抚他一般,温声?说?着这些话。
“裴寻芳,”苏陌要?哭了,“被?留下的?人,真的?很痛苦吗?”
裴寻芳沉默一瞬,反问道:“公子当真可以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走吗?”
苏陌眼眶湿了:“我、我做不到了。”
“那?就别走,就当为了我,好好惜命。”裴寻芳将人抱紧了。
“公子究竟是何人?”裴寻芳的?眼底闪过细碎的?光,似寒霜下摇碎的?月影,“这是咱家最后一次问你了。”
“放李长薄一条生路。”苏陌咬唇道。
“公子要?拿自?己?的?秘密,换李长薄的?命?”裴寻芳苦笑?道,“咱家说?过,你我之间不是交易。咱家要?你真心待我,多一丝利益,多一丝目的?,多一丝伪装,都不算真心。”
“它事都可依你,李长薄的?事咱家绝不退让。”
但听“哐当”一声?,苏陌腕间一凉,他被?裴寻芳锁在了箱子里?。
“公子听清楚了。李长薄的?命,咱家非要?不可。这次绝不留后患,李长薄必须死!公子提出的?交易,咱家不接受。”裴寻芳冰凉的?手指滑过苏陌的?手背,而后退去。
“公子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咱家便容不了他!”他撂下这一句,断然抽身离去。
苏陌惶惶然被?留在黑暗里?。
正在此时?,大殿之上爆发出一声?惊天悲鸣。
“李长薄!你、你杀了父皇!”
四皇子鬼哭狼嚎起来:“太子!弑君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整个永寿宫塌了天一样。
天崩地裂不过须臾间,转眼喜宴变丧宴。
太子李长薄脸色惨白,他于众目睽睽之下,酿跄起身,双手一撤,嘉延帝硬邦邦摔在地上。
四皇子滑跪着扑过去,扶尸痛哭:“父皇啊!父皇!”
李长薄满手的?血,黏糊糊的?,像糊在他的?命运里?擦都擦不掉的?肮脏之物。嘉延帝临死时?已是七窍流血之状,就算他不下手,也活不长了。倒不如给了他个痛快!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太后,又扫向群臣。而众臣之中,魏国公贺忠,包括那?些拥护他的?太子党们都跟着站了起来。
李长薄已经?不再害怕,他从未如此平静过,他立于这高台之上,以太子的?身份,俯视众人:“父皇蛊毒发作,暴毙而亡!”
殿中顿时?哀嚎遍起。
“是你!”四皇子跳起来一把拖住李长薄,“李长薄,是你杀了父皇!”
李长薄反擒住他的?衣襟,拎鸡仔一样将他拎起,一字一句道:“父皇乃蛊毒发作,暴毙而亡!”
“薄儿啊……”太后泣出声?来。
“李长薄!你以为杀了父皇这天下就是你的?了吗?你做梦吧!”四皇子恶狠狠道,“你这个冒牌货,你连李氏皇子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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