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噬了大殿。
南鸢胆战心摇,一时之间许多关于帝王的传言在脑海里回响:他坑杀过不降的将士,还弑父杀兄,将作奸犯科的官员剥了皮,种种传闻都早已表明他并非善茬。
南鸢羞一阵愤一阵,虽然父亲不慈,可她在母亲庇佑下也是金尊玉贵的女儿家,没想过会被这般粗鲁对待。
她近身的时候厉晏鼻翼翕动,并未闻到任何香粉的气息,看来这种致幻手法并不是凭借香粉香脂。
厉晏眼睑垂下,却见南鸢无助闭上了眼睛,他毫不迟疑就冷冷道:“看着朕的眼睛。”
鸦羽一般黑密的睫毛无助忽闪了几瞬,最终还是无奈睁开眼睛,被迫与厉晏对视。
外面兀廊里的宫灯透过窗棂照在了南鸢脸上。
那对眼睛里水雾莹润,几乎要流下泪来,厉晏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感觉,反而若有所思打量着她。
果然上次那样的记忆碎片又浮现在脑海里:
这次他在自己的小书房,“南鸢”站在一旁研墨,她垂首的剪影柔软而妩媚,映照在窗棂上。
“厉晏”自己则端坐书案前正在写着什么。
窗外一声鸟啼,惊得“南鸢”手一抖,手中磨条划过砚台表面,发出刺耳摩擦声,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南鸢”咬了咬唇,微微屈膝恭顺跪了下去。动作熟练娴熟,显然是跪惯了。
这是为何?他自问待下人们都还算宽厚,不会因为这等误会就严加惩治。难道幻境中的自己不是自己?
厉晏还顾不得多想,就见幻境中的她跪在“他”脚下,哆哆嗦嗦揭开明黄色的龙袍,手指不受控制抖个不停……
……
幻境中的他收拢好衣裳,神色仍旧淡淡:“在书房重地勾引朕犯下了白日宣淫的罪过,你今夜跪在院内领罚吧。”
随后大踏步转身出去,丝毫不见任何事后怜惜。
……
幻境消失后,厉晏少见的迟疑了。
脑海中看到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一来他并不是苛待侍从的性子,二来书房重地怎能容得敌国女子进入?三来,怎能……在书房?这不是亵渎圣人么?
莫非这是上天预兆,提醒他这女子今后会蛊惑他心志使他色令智昏,因而提早让他做决断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厉晏眸色渐深。
南鸢不知发生了什么,官家与她四目相对那一瞬便有些怔忪,随后像是陷入了沉思,随后才清醒了过来,可是他清醒过来后手上力气便变大了。
脖颈上清晰感觉到他的手掌大而有力,甚至伴随着夜色慢慢收紧。
此时南鸢终于明白:原来他想掐死她。
颈部传来沉闷的钝痛,血管在外力挤压下剧烈奔腾起来,这时南鸢已经顾不得尊卑有别了,求生的本能让她不由自主挣扎起来。
她手臂挥舞起来,腿也奋力踢过去,可是这些反抗落在厉晏身上都不痛不痒,他单手就将她两条手臂擒住,膝盖在她后腰一捶,而后踩住了她挣扎的双腿。
而另一只手仍旧铁钳一般掐住南鸢的脖颈,南鸢的呼吸渐渐越来越费力,终于一口气都踹不上来。
南鸢脑海越来越模糊,最后只余下了一片白光,她终于放弃了挣扎,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音容笑貌。
没想到她死在了给母亲报仇的路上,谁能想到这位皇帝这样心狠手辣呢?不过死了也好,反正她在世间也没什么亲人了,正好与母亲团圆,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清泪,轻盈掉落在了厉晏手背上。
厉晏只觉又冰又凉,心也不由自主微微的抽动,像是很久以前什么时候发生过这一幕。
他忽然冒出一种直觉:如果这么继续下去,他有一天一定会后悔。
鬼使神差一般,他松开了手。
南鸢只觉脖颈上一松,空气如潮水一般涌入喉头,她本能大口呼吸,瞬间大脑清明起来。
南鸢恢复了只觉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往旁边连滚带爬挪了过去,而后迅速转身盯着厉晏,戒备而又惊惶。
因着官家在此掌灯太监不敢进门,是以殿内仍旧漆黑,
南鸢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看得清他的轮廓。
没想到厉晏清了清嗓子,转身不再看她,转而吩咐:“起来。”
南鸢稀里糊涂起身,不明白在这当口发生了什么:官家好端端要杀她,又好端端收了手。
她被吓得不轻,只听见厉晏厉声道:“滚。”
如承甘霖,南鸢忙抓住救命稻草,慌里慌张行个礼就小心谨慎出了殿门。
南鸢回去后就发起了高烧。
她哪里受过那样的苦楚?母亲娇惯她如珠如宝,她连声大声呵斥都未听过,又哪里被人往死里掐过?
又惊又吓,再加上下午时在殿外侯了许久,一时之间烧得糊涂,她只知昏昏沉沉倒在枕上,不知是梦是醒得过了几天,梦里一会是太后失望的面目,一会是母亲慈爱的面容,一会是喻姨娘与庶妹得意的笑声,一会又是父亲严厉的面庞。
南鸢几乎像在海里沉浮,脑门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汗,身上冷冷热热,一时冷得牙关打颤,一时又燥热难耐。
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窗外霞光满天,映照在寝殿的墙壁上。
南鸢有些恍惚,她去见皇帝的那天也是漫天霞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今夕何夕。
“吱呀”门扇推开,采荷端着一托盘汤药进来,见她清醒了喜得唤了一声:“娘子醒了!”
南鸢笑着“嗯”了一声,她在昏迷间隙中也曾清醒过几瞬,看见身边一直是采荷服侍,端茶倒水擦身喂药,因而对她也格外感激:“这些天多谢你,我妆匣里有五十两银票,你自己去拿,就当我的谢礼。”
“娘子这什么话。躺了五六日奴婢都快吓死了,如今醒来不想着修养倒先撒钱,将奴婢当成什么人了?”采荷轻嗔一声,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端起药碗而后用调羹慢慢搅匀汤药,这才递给南鸢,“娘子先将这幅药吃了。”
南鸢在她服侍下喝了药,又接过一枚蜜饯压在舌根,将苦涩压下去后才问道:“我病着的时候有什么事么?”
采荷歪着脑袋思索:“太后娘娘遣人来看了一次。”
怎的忽然如此冷落慢怠?太后此举让人费解,南鸢有些意外,又问:“那这药是太后娘娘派来的太医开的?”
采荷摇摇头:“并不是,是奴婢去求了给宫女们看病的小太医,才开了一副伤寒药出来。”
南鸢心里一沉,她病了五六日,太后居然只派人才看了一次,甚至连太医都不愿意请。
她一思忖便想到了缘故:想必是那日大殿里发生的事情叫太后知道了。
即使没有传出去,她进了殿后失魂落魄走出来,仪容不整,脖颈上又有被人掐过的痕迹,饶是谁都能猜到两人的会面并不愉快。
只是她没想到太后竟如此绝情,一旦看她毫无利用价值后就漠不关心,甚至开始割席。
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找太医照料她,更别提给她做主伸冤。
南鸢吸了口气,这样一来她的境地又大大的倒退:费尽心思与太后结成的同盟烟消云散不说,在宫里的处境只怕要大大尴尬起来。
旁边的采荷觑见她神色不对,又道:“太后娘娘派来的宫女还留下了一个木盒给娘子,说等娘子醒来后亲启。”
南鸢点点头,采荷便将木盒端了上来。
这盒子上糊了一张封条,想必是怕下人擅自打开,南鸢倒好奇起来:是什么奇珍异宝当得着这么防人?
她指尖拂过封条,轻轻撕开,这才看清楚木盒里放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
南鸢拿起书翻动几页,忽然脸色一变。
书中画着各式各样的避火图,栩栩如生毫不避讳。
南鸢像是被火烫伤了一样收回手,“啪”一下便将盒盖用力盖上,转过脸庞连看木盒都不愿再看一眼。
采荷还想着要传话:“那宫女说太后赞时娘子聪慧,一定明白太后的苦心,若是想通了便来寻她老人家说话。”
南鸢脸色顿时煞白。
采荷不明就里,还当是南鸢心情不大好,因而告退:“奴婢去御膳房给娘子端一碗鸡汤,瞧娘子这气色差得。”她临走前还贴心为南鸢带上门。
南鸢半坐在床上,脸上神色晦暗。
太后的意思是要她自荐枕席。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失身的心理准备,可毕竟是自小礼教规训着长大的,被动承恩大不了闭眼,这主动去争宠又算怎么回事?
又不是烟花之地的浪□□子,要自轻自贱谋求生存。就算是母亲泉下有知,也不希望自己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伸冤。
南鸢只觉脸上冰冰凉凉,她抬手擦了一把,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流了一脸。
她拿起巾帕擦干了眼泪,在心里暗暗决心:自己绝不会出卖尊严。
等采荷再进门时就听南鸢吩咐:“劳烦你将这木盒扔到厢房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