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贾赦起身往内室里的书桌边走,之前他养病时,随手在书架上取过几本书,隐约记得里面是有《孟子》和《论语》的。


    他看了看手上拿的簇新的书,想起书房里那些手抄的装订本,下意识回头,便撞进了一双小心翼翼满含期待的目光里。


    贾致朝夏氏招了招手:“玉莹,我有话跟你说。”


    夏氏移开盯着贾致看的双眼,捏账本的指节泛白,一步步朝贾致走去。


    其实不必去原主的记忆里探寻,贾致就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傻姑娘,她满心欢喜的给原主准备书,可原主那个拧巴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心,宁可用誊抄本也不肯用夏氏为他准备的书,既影响了学习效果,又伤了夏氏的心,何苦来哉?


    前辈子贾致就明白一个道理,在没有站到高处之前,与其有时间顾影自怜,倒不如多想一想怎么往上走。


    他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他专心读书,早日出人头地不是比什么都强?


    许是没听到贾致出声,夏氏垂下头,像个小鹌鹑一样,再感受不到刚刚她窥探贾致的生机了。


    贾致伸手取走她手里拿的账本,亦放下自己手里拿的书,浸润的声音在内室一隅响起:“玉莹,这些书我很喜欢,如今温书,拿来用再合适不过了。”


    夏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在见到贾致满脸真诚时,唇角不由自主弯了弯。


    “那是我出阁前,我兄长托人从湖洲书院买的。”


    柔和的烛光照在夏氏的脸上,更显得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三爷,湖洲书院的学子连着三年都是江南道的解元,您也用的湖洲书院的书,年后下场,一定会考上的。”


    自打那日醒来,夏氏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体贴,给了贾致莫大的勇气,这会儿又听到她无条件的信任,更是激起贾致骨子里的好胜心。


    隽永的脸庞上多了几许认真,贾致看着夏氏,承诺道:“娘子这样相信我,我定会拼尽全力挣个前程回报娘子。”


    话说开了,不管是夏氏,还是贾致,都轻松了不少。


    “那三爷好生温书,我去外间看账本。”


    夏氏伸手去拿账本,却被贾致压住了:“娘子就在这里看吧,你我在一处,也能省些碳火。”


    如今的天气,一日都离不得碳,院子里还有丫鬟婆子,他们夫妇两个节省些,也能多匀些出来给下人们。


    夏氏心领神会,并没有反驳。虽说她不缺银子,但能跟三爷相处,她自然不会将这机会往外推,大不了她动作轻一些,不打扰三爷温书就是。


    屋外的雪下得愈发大了,院子西南角的竹叶上落了厚厚一层,有夜风吹过,竹叶上的落雪便大团大团的往下掉,映着昏黄的窗影上两道并肩而坐的身影,恍若误入画卷的眷侣。


    早膳过后,贾致和夏氏带着准备好的年礼,去了主院。


    史氏身边的大丫鬟金枝客客气气的朝他们夫妇二人行了礼:“太太还在更衣,请三爷和三奶奶稍事片刻先喝杯茶。”


    “有劳金枝姑娘。”


    贾致颔首,神色如常的和夏氏在一旁的空位置上落座。


    一盏茶的功夫后,史氏踩着点出来了,瞧见屋里只贾致和夏氏在,眼里闪过一丝愠怒,很快便恢复如常。


    “外头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来的这样早?老三病才刚好,怎么不好好养着?”


    史氏端足了一个嫡母该有的派头,看着贾致夫妇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慈和:“我知道你们孝顺,但你们若是连自个儿都照顾不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担心,那便是不懂事了。”


    夏氏站起身来朝史氏福了福身,恭敬说道:“多谢母亲教诲,儿媳和三爷定会记在心上。”


    珊瑚适时带着三房的几个丫鬟走进来,夏氏逐一介绍:“昨儿三爷说起到了年下,我们该给父亲和母亲送年礼了,恰好庄子上送了东西过来,儿媳瞧着新鲜,就想着送些过来给父亲和母亲尝个鲜,还请母亲莫要嫌弃。”


    起初,史氏听说是庄子上送来的东西时,倒也没有多大的反应,等她瞧清楚当头的丫鬟手里抱着一盆一尺多高的红珊瑚盆景时,脸上笑容更甚。


    “你们两个都是孝顺的孩子,有这份心意便是了,”史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想到今年收到的第一份年礼居然是三房的,“用了早膳不曾?不若再陪我吃几口?”


    这回没等夏氏开口,贾致便开口说道:“这几日下雪,从厨房提回来的饭已经冷透了,昨晚我们捂了山芋在暖炉里,今早晨起时还是热的,便当早膳了。”


    贾致说的随意,屋里丫鬟婆子们却听得脸色大变。


    偏偏夏氏放下茶盏,一双杏眼里满是恳求:“母亲,我们三房离厨房远了些,儿媳想着在院子里腾间屋子出来搭个小厨房,冬日里提回来的饭菜冷了,也可以热一热,还请母亲应允。”


    正所谓拿人手软。


    三房才刚送了年礼过来,提的要求又不过分,总不能天寒地冻的让人吃冷饭吧?


    “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疏忽了,你们两位长兄院子里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你们也搭一个罢,”并不是什么坏了规矩的要求,史氏也不好拒绝,只能同意,“只一点,你们小厨房的开销可不算在公中,这事我先与你们说清楚。”


    从主院回去的路上,夏氏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


    路过碧波亭时,有两枝斜逸出来的梅花缀满了花骨朵儿,夏氏四下打量了一圈,没见着人,便轻提裙裾,朝梅树跑去。


    贾致不由摇头,跟了上去。


    夏氏垫着脚尖,却还是离她想要的梅花有些距离,她有些不甘心,正要想法子的时候,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的手越过她的头顶,轻而易举的将她想要的梅花折了下来。


    “给,”贾致将梅花递给了夏氏,“下回想要什么便说吧,我替你去折。”


    夏氏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跟着的几个丫鬟偷偷捂着嘴,瓷白的脸上彤云朵朵,抱着怀里的梅花,红着脸走开了。


    三房院子里搭了小厨房,贾敏不知从何处听到了消息,特意带着冬月来了一趟。


    荣国府的心肝过来,不大会儿的功夫,正院里送来了一只羊腿,贾赦派人送来了半筐冬笋,贾政带着一整套院试的书,他的侍从来兴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拧着一壶酒,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进了三房的院子。


    “二爷,三爷这院子也太偏了些,四姑娘过来一趟忒远了。”


    待客的小花厅里,贾敏刚学会了烤栗子,见贾致在看书,她也不闹腾打扰他,只安安静静地将烤好的栗子都放在雨过天晴汝窑瓷翁里。


    贾政进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赶紧将书往桌上一丢,立即捧着妹妹的手上下查看。


    “我的小祖宗哎,你要吃什么没有?哪里犯得着让你自个儿动手?万一火星子溅到你手上,烫了怎么办?”


    仔细检查过一回,见贾敏除了握火钳的手有些红,再无别处不妥后,贾政这才松了口气。


    一转身看到贾致正坐在旁边看书,气不打一处来:“三弟,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让敏儿自个儿烤栗子,伤着她怎么办?你担待得起吗?”


    贾致已教过贾敏烤栗子要注意的事项和要领,在旁盯着她烤了一会儿,又交代冬月仔细在旁边看着,这才放心温书。这会子听到贾政的质问,头都没抬:“既然我这儿照顾不周,要不二哥带四妹妹回去?”


    贾致吃准了贾敏在别处都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好容易在他这儿可以为所欲为,她肯走才怪。


    下一刻,贾敏便警惕的看着贾政:“二哥,我都十岁了,只是烤个栗子,又不是拷问犯人,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三哥正在温书呢,你别找茬打扰他,要是影响了他明年下场考试,父亲面前,我定会实话实说的!”


    贾政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又看了眼贾致,明明还是从前那个愣头青,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算了,天大地大妹妹最大,自己是过来寻妹妹的,不是来找贾致茬的。


    贾政如此安慰着自己,将自己亲手丢在桌上的书收拾整齐,递给了贾致:“喏,要是还考不上,以后出了家门,可别说是我弟弟。”


    “多谢二哥,”贾致接过贾政地给她的书,抬眼看向他,“有二哥慷慨赠书,定会事半功倍的。”


    贾政别扭的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开心烤栗子的贾敏,哼了一声:“我才不是慷慨。”


    贾致笑了笑,起身从贾敏手里接过火钳,从炉灰里刨了几个山芋,递了一个给贾敏,又递了一个给贾政:“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二哥和四妹妹,这烤山芋你们尝尝?”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敢往我手里递?”


    贾政嘴上嫌弃着,接山芋的手一点都不比贾敏慢,烤的软软糯糯的山芋只轻轻一扯,最外面的皮便掉了一圈,小花厅里霎时溢满了山芋的清香,贾政轻咬了一口,眼里的惊艳藏都藏不住。


    “二哥,是不是很好吃?”


    贾敏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她看着贾致,满眼欢喜:“三哥这儿好多咱们没见过的,我以后要经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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