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厅里,贾致坐在桌边翻阅贾政带来的书,不时看一眼围在暖炉边上烤山芋和栗子的贾敏、贾政。


    贾政原本是瞧不上这些的,可烤山芋的滋味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再加上从来没有亲自做过这些,不仅贾敏玩的不亦乐乎,就连贾政也舍不得撒手。


    到了吃午饭的时辰,夏氏带着院里的丫鬟们鱼贯而入,贾致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帮衬夏氏张罗。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兄妹二人一闻到扑鼻而来的香味,便舍下了才刚捂下的栗子和山芋。


    “呀,这菜色竟不像是厨房送来的,”贾敏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瞧见桌上那些都是她从未见过的菜色,双眸一弯,笑眯眯的看向夏氏,“三嫂真厉害,这些菜肴我从前竟未曾见过!”


    夏氏笑着回道:“这是我们庐州府的做法,也不晓得四妹妹吃不吃得惯。”


    贾敏拉着夏氏入座:“三嫂费心做的,我自然喜欢!”


    贾致脑子里没有那些条条框框,便邀请贾政一同落座:“只是吃顿家常便饭,倒是不好再分桌了,二哥不会介意吧?”


    贾政到了嘴边的话生生被贾敏的目光逼的咽回去了,他坐在贾敏身边,脸都僵了:“一家子人吃饭,有什么好介意的?”


    这顿饭,最尽兴的当属贾敏。


    “三嫂的厨艺真好,”贾敏小口小口的吃冬笋,一双小鹿般的眸子不错眼的盯着那雨打芭蕉的汤盅的汤,见贾政又舀了一碗,忙开口说道,“二哥,你好歹给我留一口,三哥和三嫂还没喝呢!”


    倒也不怪贾政只挑着汤喝,实在是刚刚烤山芋吃多了,这一桌子美味佳肴他哪里还吃得下?只能喝几口汤解解馋。


    偏偏贾敏还在打汤的主意,他只好讪讪的放下了舀汤的勺。


    保住了汤,贾敏不识人间疾苦的脸上便染了一抹愁色。


    “二哥,那日我在母亲院子里,听管事嬷嬷来回话,说厨房那头的人跟外头送菜的人做局,贪墨了不少银子,可咱们府里不是给了他们生计么,怎的还要做这等吃里扒外的事?”


    贾致夹菜的手一顿,唇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


    人心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才是常态。若不是厨房欺人太甚,他并没有打算将此事推到明面上来,毕竟这些银子即便是省下来了,也不会落进他的口袋。


    “此事母亲自会处置,你一个小姑娘,只安心学你的琴棋书画便是,这些事不消你费神。”


    贾敏失落的“哦”了一声,低下头乖乖吃饭。


    贾致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汤,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知四妹妹有没有听过‘欲壑难填’,我想着他们大约便是这样罢。”


    “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贾政眯了眯眼,不悦的放下碗筷,“这是大人们的事情,她一个孩子,你跟她说这些不过是让她凭添烦恼。”


    贾致看了看贾敏,又将目光落在贾政身上:“二哥当真觉得,以四妹妹的出身,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无忧无虑的在家中长到出阁,便是爱护她,对她好么?”


    前世他妈妈喜欢看那些深宅大院里的电视剧,他陪着妈妈的时候,也会看几集,仅有的几集里,他一眼就看出来古代的女孩子想要在后宅里过的好,不仅需要家世,更需要智慧和见识。


    一个被当成温室里的花朵养大的娇娇女,如何能在群狼环伺的深宅大院里平安度日?


    贾政罕见的沉默了。


    夏氏悄悄扯了扯贾致的衣袖,笑着给贾敏夹菜:“三爷也是担心四妹妹以后吃亏,四妹妹再尝尝这火腿罢,这是庄子上送来的,若四妹妹吃着喜欢,下次我让他们多送些过来。”


    “谢谢三嫂,”贾敏虽然被捧在手心里,但她天资聪颖,只从饭桌上的氛围就察觉出两位兄长间的不对劲,她用胳膊肘碰了碰贾政,“二哥,三哥是在教我道理。况且,我觉得三哥说的很有道理,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便会显得我蠢笨无知……”


    贾政深深地看了眼贾敏,正色道:“此事……我去跟母亲说罢,你好好吃饭。”


    贾致跟夏氏交换了个眼色,适时的闭上嘴,只安静的吃饭。


    贾政来时万般嫌弃,看贾敏一步三回头的登上马车,他盯着三房那间三进的小院子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下回再请我吃顿饭,权当是我那些书的谢礼罢。”


    贾政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带着来兴扬长而去。


    贾致看着雪地里的脚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贾政的话算是给他解围,也全了他的颜面,至少说明他是愿意跟自己结交的。


    至于贾敏,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虽然被家里人宠着,却没有骄纵的毛病,若是她肯跟三房交好,日后府里那些人投鼠忌器,多少会顾忌一些,他们也能过的轻松些。


    暖阁里,夏氏已经准备了解腻的花茶,暖炉也添足了碳,见贾致进了屋,便笑吟吟的看着他:“人都送走了?”


    “嗯,四妹妹走的时候很是不舍,估摸着过两日又要来的。”


    夏氏好笑的将一包栗子递给了贾致:“喏,四妹妹留给咱们的烤栗子。”


    贾致好笑的推给夏氏:“你自个儿留着吧,四妹妹亲手烤的栗子,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我小憩一会儿,半个时辰后记得叫我。”


    夏氏颔首:“三爷日日的习惯,我都记着呢,褥子我已拿出来放在榻上了。”


    正院里,贾敏抱着一瓷翁烤栗子往屋里冲,候在门口的嬷嬷们生怕她磕了碰了,忙齐齐跟了上去。


    史氏听到外头一阵风似的,便知道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来了。


    “母亲,我从三哥那里给您带了栗子,敏儿亲手烤的,您尝尝香不香。”


    贾敏献宝似的将怀里的瓷翁碰到史氏跟前,见父亲也在,忙又捧着瓷翁转身:“父亲,您也尝一尝。”


    贾代善正准备说这些上不得台面,可看到女儿脸上的笑容,话锋一转,夸赞道:“敏儿最孝顺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父母亲。”


    史氏也跟着笑:“咱们敏儿不仅孝顺,还懂事,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贴心。”


    贾敏将瓷翁放在和合如意二仙紫檀木小几上,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攀着史氏的臂膀:“母亲,‘欲壑难填’是何意?”


    史氏神色一怔,开口询问:“敏儿打哪儿听来的这话?”


    “是女儿说起厨房里那起子人贪墨银子,三哥说的,”贾敏并没有隐瞒,不谙世事的脸上布满了疑惑,“母亲,女儿也想读书,三哥就是日日读书,才能张口就说出这样的大道理的。”


    “他?”贾代善冷哼一声,勃然大怒,“庶子张狂,不过略看了几日书,也敢班门弄斧?”


    “父亲,三哥是在教女儿道理,你别骂三哥,”贾敏急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想到三哥不仅教她道理,还教她烤栗子,贾敏就觉得父亲不该骂三哥这样的好人,“三哥并非是卖弄,他只是想女儿多明白一些道理,免得什么都不懂被人笑话。”


    贾代善脸色更不好看了:“我堂堂荣国公的嫡女,谁敢笑话?”


    贾敏忽然觉得心累。


    将女儿失落的神色尽收眼底,史氏赶紧开口劝道:“老爷少说几句,你瞧瞧敏儿都伤心了,你再这般口无遮拦的说老三,仔细她要落泪了。”


    贾代善一低头,见自家宝贝疙瘩眼眶通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史氏。


    “敏儿,我和你父亲知晓你三哥是为了你好,”史氏伸手揽着女儿,一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只是你如今还小,等你这些事儿等你长大了,我们自然会教你的。”


    “可她已经十岁了,父亲和母亲是想重蹈三弟的覆辙吗?三弟也是十岁上下时,府里才想起来送他去族学,但凡家里早些送他去族学,也不至于耽搁他读书。”


    随后而来的贾政朝史氏和贾代善揖了一礼,复又解释:“敏儿已经十岁了,父亲母亲不该再将她当小孩子了,想世家大族和宫里的女孩儿们,早早就有专门司教的嬷嬷,父亲和母亲心疼敏儿,也该适度,凡事过犹不及,还请父亲和母亲三思。”


    贾政看了眼贾敏,柔声说道:“敏儿,二哥送你回去,让父亲和母亲好生想一想罢。”


    贾敏乖巧的给贾代善和史氏夫妇行了礼,跟在贾政身后离开,从门帘的缝隙里传来了他们兄妹二人的话,史氏和贾代善骤然一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1


    史氏看着手边的烤栗子,不由想到了另外三个早夭的女儿,就因为那三个没养大的孩子,所以贾敏一出生她便将对那几个孩子的那份爱一起给了她,所以说贾敏是她的心头肉,当真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可贾致一个庶子,他怎么敢……怎么敢在敏儿面前胡乱说话?如今更是连带着让贾政都觉得他们做错了。


    史氏眸色晦暗不明,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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