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独发

    溢出的酒液将桌面打湿, 一直流到桌面的边缘。

    反应过来的客人怒斥出声,采杏这才被吼回了神。

    “抱歉,这位少爷。”

    清楚自己的失责, 采杏慌乱地跪下请罪。

    “你差点就打湿了我的衣服!”

    采杏正在倒酒的这位客人是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 头发被发胶往上梳的, 显的锃光油亮。

    但和青年外表不符的是他咄咄逼人的态度。

    他死死盯着自己下衣摆上的两滴酒渍, 这突兀的酒渍似乎成为他此刻的眼中钉。

    “我这是西洋那买的料子,量身定做的衣服,要是被你毁了, 你赔的起吗?”

    青年重重哼了声, 态度咄咄逼人。

    虽然做了这么多年侍女,可方府对她向来优待, 又有方云珠的庇护, 采杏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

    现在一时也慌了神,但又不清楚应该如何解决,只能不停道歉。

    她无助地抬头, 只能看到桌上的人看热闹般的表情和淡漠的视线。

    毕竟一个侍女罢了, 一个宴会上的寻常插曲,不值得费心。

    见采杏道歉,青年似乎还要再骂,但他还没开口就被另外人截断了话头。

    “一件过时的衬衫, 王少爷也这么宝贝吗?”

    来人的声音清朗, 从院口传来。

    众人看去, 来的正是叶家的少爷, 叶少竹。

    “叶少竹?你怎么也在这?”

    见是叶少竹, 王少的气焰下来了一些。

    毕竟叶家是名副其实的京城富家,和方府并足, 而王家虽然家底丰厚殷实,但和叶家方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点。

    叶少竹施施然地坐下,挥手示意还卑微认错的采杏先退下。

    他对着王少笑笑,目光不加掩饰地扫过他的衬衫,“这衣服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名贵料子,王少哪日去城中的千剪衣铺挑一匹喜欢的布料,免费给你量身定制一件就是。就当是买个和气生财。”

    千剪衣铺就是叶家的产业,现在正交给叶少竹管理。

    没想到叶少竹会站出来维护一个侍女,但是叶少竹都这么说了,再说下去就显的自己得理不饶人,反而在方老爷面前失了风度。

    王少面色扭曲几分,最终从牙缝中僵硬挤出几声:“无事,本少不追究。”

    “王少爷真是宽宏大量,果然不是心眼狭窄的人,应该不会暗地报复吧?”

    圆桌对面的方云珠适时开口,口中明褒暗贬,手中慢悠悠摇晃着酒杯,斜眤过来的眼中暗含深意。

    “不会,当然不会。”

    没想到方云珠也会开口,王少咬牙,表面上却要装作不在意。

    不过是一个小侍女而已,叶府方府家大业大,竟然这么不顾忌的欺负到他王家头上了!

    而桌上的其他客人同样没有料到叶少竹竟然会主动开口维护这名小侍女,并且方云珠也一副不加掩饰的维护架势。

    这侍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众人的目光不由在退下去的采杏脸上多打量几眼。

    姗姗来迟的叶少竹这时才朝边上的宾客轻声抱歉:“不好意思,今日来迟了。”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话里听不出什么歉意。

    边上人哪敢和城中首富的公子找茬,纷纷一笑而过不过宾客们心中疑惑,不是说叶方两家并无结亲的打算,怎么叶少竹在今天还来参加方府的宴会?

    要知道,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宴会就是为方小姐举办的相亲宴会。

    没有被前面的小插曲打扰太久,饭桌上很快又活跃起来,一群人不管认不认识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顺便借着闲聊的机会在方老爷和方云珠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博学多闻和幽默风趣。

    见没有人再注意这边,叶少竹回头看了一眼,和退下后站在黑暗角落的采杏对上眼。

    见采杏看到自己,叶少竹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但采杏像是被烫到似的错开了和叶少竹的目光。

    叶少竹只能收回眼神,继续默默拿着酒杯饮着酒。

    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结束的很快,无人捕捉到这些。

    “叶少竹认识采杏?”

    崔非雨茫然地探头问谢必安和范无咎。

    身为地府抓捕引渡阴魂的无常,谢必安见过太多的情爱不得意怨难平的魂魄,执念和羁绊深到在地府都难以消除,连一杯孟婆汤都无法全尽消除。

    但是谢必安已经全然记不清了,饮下孟婆汤后,前尘往事一切都化为了虚妄的荒芜,如同寸草不生的冥界背阴之山,一点生意都无。

    只有岩浆蜿蜒过留下漆黑的纹路时才会添上几许鲜艳的色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应该不可能不熟。”

    范无咎出声,刚饮下喉的酒浸润的他的声线都变得醉人。

    他抬眼,潋滟的眼眸在此时暧昧的灯光下更容易让人沉溺。

    “情与爱能让互不相干的两人连接,但也易滋生怨与恨的纠缠。”

    明明是看向疑惑的崔非雨,但朦胧的眼神却若有若无地落在坐在他与崔非雨之间的谢必安脸上。

    席上鼎沸的人声仿佛也跟着一句话被隐下去。

    “竟然是这样吗?”

    崔非雨恍然大悟,看来他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

    而范无咎并没有注意崔非雨的反应。

    灯光下谢必安的皮肤更显的像是上好凝脂玉,摸上去也应该是温凉的。

    前面尝了一口酒,部分酒液还残在谢必安的菱唇上,为唇抹上一层晶亮可口的光泽,像是……

    范无咎的眼神迷蒙了一下,好像马上要醉倒。

    像春樱,像成熟的浆果,像人间叫作果冻的那种东西。

    一口咬下去,是柔软的,甜蜜的。

    酒液带来的热意泛上来,熏的人昏昏欲睡。

    他似乎曾经是拥有过的,曾经得到过……

    范无咎闭上了眼。

    以为自己能躺倒在花丛,耳边却响起了忘川水的流淌声。

    还有激荡的水声也掩藏不住的话语。

    “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范无咎。”

    “范无咎?”

    两个声音仿佛重合。

    范无咎睁开眼,看到谢必安正凑近盯着他,眸子中藏着鲜少的担心。

    范无咎的状态看着不对劲。

    “谢必安。”

    范无咎却哑着嗓音轻声喊道,声音轻到要被满座的宾客声掩埋。

    “怎么?”

    虽然不知道范无咎究竟想说什么,谢必安还是俯身将脸凑的更近。

    范无咎配合地偏了头,热意一晃而过,好像有东西蹭过了谢必安的侧脸。

    但谢必安却只能看到范无咎好看清晰的下颔线,明明饮了不知道几杯酒,但只有脖颈覆上了一层薄红。

    “——”

    带着醇厚酒意的呼吸毫不顾忌地喷在谢必安的脸上,在宾客交谈的嘈杂声中,他终于听清范无咎的话语。

    范无咎说:“你能看出……”

    “我们之间是否有情缘吗?”

    他的问题太过认真,谢必安的心跳甚至漏了一拍。

    谢必安转头,却只撞上范无咎毫不作假的眼神,似乎是真的疑惑而不是戏耍的玩笑。

    在满座的宾客鼎沸声中,方小姐的两名“追随者”,竟然在悄悄疑问着他们之间是否有情缘。

    “……”

    “没有。”

    谢必安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他错开范无咎的眼神,却蓦的对上对面正炯炯有神看着他们这边的方云珠。

    盯着这边的眼睛别有深意,显然将前面发生的一切都收入了眼中。

    发现谢必安看过来后,方云珠的表情上明晃晃的写着“我都懂”三个大字。

    方云珠伸手举着酒杯隔着桌朝谢必安和范无咎虚虚敬了一杯,朝他们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谢必安不知道如何回应,但也不想转过头面对范无咎,他眼神漫无目的地瞥过,却看到宾客中一个眼熟的人。

    前面约见谢必安的男子正支着手,一双无辜的眼紧紧盯着谢必安。

    见谢必安终于发现了他,男子面上阴沉的神色稍减,对着谢必安无声说了一句话。

    “你找到答案了吗?”

    男子笑着,鲜红的舌尖探出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谢必安却蓦地冷下脸。

    宴会已近尾声,餐桌上的人都酒足饭饱,差不多都从桌上起身,一堆堆聊着天。

    这时一直躲在楼上偷看的方夫人慢吞吞地移出来,她和看见她的人打过招呼后,走到了方云珠的身边。

    方云珠还坐在桌上的位置没动,端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样云珠,有中意的吗?”

    方夫人问。

    她前面观察了很久,有几个觉得不错的,但不知道方云珠感觉如何。

    也不知道方老爷在这里干嘛,明明是给女儿挑婿的宴会,他竟然真的只顾自己吃喝去了。

    想到这里,方夫人横了萧毅一眼。

    正常宴会一点没吃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萧毅:?

    而方云珠看到方夫人出现就头痛,这几天方老爷对于她成亲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变的没有之前那样坚决,倒是方夫人依旧固执,执念颇深。

    以至于方云珠和方夫人谈不到几句就要开始吵架,一来二去,方云珠看到方夫人就想当场逃走。

    方云珠喝了一点酒,酒意把她的脸浸的通红。

    没有理会方夫人的话,方云珠拿起酒杯准备再来一杯,但是手中酒杯才刚举起来就被方夫人夺走。

    “喝什么酒?我前面问你,有没有看中意的。”

    “没有。”方云珠闷闷地说.

    “这么多好男儿,你就一个都没有看上?我都看出来其中有几个还不错。”

    “你觉得不错你就给自己挑几个呗。”

    喝了酒的方云珠说话更是肆无忌惮,气的方夫人要用手上的包锤方云珠的头。

    “采杏!快把小姐扶回房!”

    再这样喝下去,怕不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笑话。

    方夫人转头喊了两声,却没有得到采杏的应答,只能叫了另一个侍女把方云珠扶下去。

    留在原地的方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离开的背影,嘴上喃喃;“采杏呢?”

    要知道,采杏作为方云珠的贴身侍女,应该寸步不移地守着方云珠才对,此时竟然找不到人。

    难道被派去做其他事情了?

    方夫人心中疑惑,临走前嘱咐萧毅好好观察这些相亲者后就跟在方云珠身后走了。

    谢必安和范无咎还有着新加入的崔非雨一起往客房走去。

    不同于院中的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一路上的灯没有几盏,仅有的几个也是暗暗的,几乎和全黑没有区别。

    从院中出来的路是鹅卵石铺的,踩上去有凹凸不平的触感。

    往前走了几步后,谢必安的脚步突然停下。

    范无咎和谢必安沉默着,见两人之间气氛奇怪,崔非雨也有眼色地没开口说话。

    见谢必安和范无咎都停下,边上不明状况的崔非雨也跟着一起停下。

    空气很安静,还没等崔非雨发出疑问,男女的交谈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采杏,不是这样的。”

    “你到底有一句实话吗?你告诉我,究竟还要多久?”

    采杏和叶少竹竟然正躲在花树之间交谈。

    第42章 晋江独发

    听到声音的三人悄无声息地走近, 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听的更加清晰。

    前面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依旧让采杏心中惴惴。

    那样处处不饶的宾客,仅仅因为她是奴仆,就只能这样被欺辱也无法反抗。

    如果不是叶少竹和方云珠解围, 采杏不知道今天这事她得以一个怎样的下场结束。

    在黑暗中, 采杏直视叶少竹的眼睛, 这双温柔的眼曾经让她感到慰藉, 像是枯燥生活照亮她的一束光。

    可是他告诉她什么为平等自由后,她为什么依旧要为奴为婢。

    采杏的脚步逼近,眼中的意味毫无掩饰。

    但采杏的脚步却不停。

    既然给了她希望, 就应该带着自己逃离啊。

    为什么如此犹豫不决, 让她一个人沉溺在池沼中。

    这种日子她已经受够了!

    黑暗中采杏的眼睛亮的几乎要和火一样,而叶少竹显然无法面对。

    “采杏, 我很快就能兑现承诺, 很快,你相信我。”

    他说道。

    往日说到这,采杏都会柔柔地点头, 然后将头温柔倚在他的肩上。

    可是这一次采杏却没有回答, 眼睛甚至都不再落在叶少竹露着恳求的脸上。

    见采杏这样,叶少竹想要上前一步抱住她,但是这一次采杏躲开了。

    她只是冷冷地退后一步,面上的表情陌生到令人心惊。

    采杏行了一礼:“奴婢还有事情要做, 暂且不打扰叶少爷的休息了。”

    说完后, 没有等叶少竹再说话, 采杏就径直转身离开。

    听到这一切的崔非雨震惊地看向谢必安和范无咎。

    但现场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全懵的状态, 此时只有叶少竹一人停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采杏离开的背影。

    崔非雨直起身准备离开, 毕竟他们是来偷听的,偷听完就应该跑开了。

    突然一道意料之外的女声传来, 崔非雨瞪大了眼。

    没想到除了他们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偷听。

    “怎么?伤心了?”

    叶少竹转身,却见前面喝醉被方夫人送回房的方云珠从一棵花树后走出。

    不知道在花树后藏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你怎么……!”

    叶少竹表情凝固,没想到方云珠在这里…

    若是叶少竹知道除了方云珠还有其他三人也正在现场偷听,不知道心中会不会绝望。

    方云珠面色还因为酒熏的嫣红,但眼里看不出一点酒醉的朦胧,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清醒。

    她酒量早在外面交际的时候就练出,宴会上的那几杯酒根本醉不倒她。

    至于为什么要装醉,只是因为她根本不想在宴会上多待。

    身为方家的小姐,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那群男子殷勤目光下别样目的。

    如果和这些男子一起,还不如自己孤单一身。若不是方夫人三令五申,想必她连这次宴会都不会露面。

    “采杏被你气走了?”

    她挑眉,脸上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说出来的话简直是对叶少竹的二次伤害。

    叶少竹心中本就沉闷,听到方云珠这话更加郁闷了。

    他眉头紧锁,说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娘根本不肯让步!”

    叶少竹已经和叶夫人提过多次,但是叶夫人态度坚决,虽然叶夫人和叶老爷平日行事开明,但是对于叶少竹要求娶方府的一个佣人这件事他们铁定不接受。

    甚至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更有叶少竹再敢提就将叶少竹赶出家门的架势。

    “我知道叶阿姨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方云珠淡淡开口。

    “那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专门过来嘲讽我几句吗?”

    叶少竹的语气忍不住冲了些。

    他心情本就沉闷,方云珠还一出口就扎他的心,这话根本聊不下去。

    “我当然不是专门来嘲讽你的,我是给你想法子的。”

    听到这句话的叶少竹猛地看向方云珠。

    在昏暗的光线中方云珠珍珠耳坠和项链都发着莹莹的光,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宝石手链,一双眼抬起看向叶少竹。

    “我们做个共赢的交易如何?”

    方云珠问。

    最后叶少竹独自花树中走出来,而方云珠则是直接返回自己的房间。

    在场只剩下谢必安范无咎和崔非雨三人。

    “想不到啊,感觉这几个人之间还挺狗血的。”

    崔非雨啧啧称奇。

    确保叶少竹和方云珠走远了,他们三人才敢从花树后走出来。

    对于刚进入魇就不在方府的崔非雨来说,他今天才在宴会上认识这三人,之前自己独自的时候但也听说过关于叶少竹和方云珠的传闻。

    他本来以为方云珠,叶少竹还有采杏只是相识,尤其是在宴会上听了其他人的聊天后也只是觉得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其他人深厚了些。

    现在看起来,才发现岂止是深厚那么简单。

    简直是一出大戏啊!

    谢必安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抬眼,就看到范无咎朝他笑着的脸。

    风吹过花树,从枝头吹落几朵柔软的花,在范无咎的身后飘过。

    明明是范司令的脸在谢必安面前,他却仿佛透过眼前的这张面孔看到范无咎的脸,并且是另一副装扮。

    “在想什么?”

    “哥哥?”

    谢必安一愣,只是恍惚一瞬,却莫名听到多余的一个称谓。

    他看向范无咎和崔非雨,两人的反应都说明他是幻听了。

    “在想什么?”

    见谢必安没有说话,范无咎又问了一句。

    回过神来的谢必安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他应该在思考魇中鬼的相关,可是眼前却是挥之不去的前面画面。

    满座宾客,范无咎凑近轻声问他你我之间是否有情缘。

    谢必安本以为自己会对这样的靠近而感到冒犯,可是自己却是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转身往客房走去,而范无咎也不强求一个答案,无比自然地走到谢必安身边,两人并排走着。

    即使只看背影也觉得两人十分和谐,似乎已经这样并肩走了许久。

    崔非雨愣愣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赶紧迈步追上。

    他们一路走到客房,不同于院中宴会的热闹,一路上十分安静。

    但经过一条幽暗的走廊时隐约听到低低的哭泣声音,谢必安蓦地停住脚步。

    有人在哭。

    崔非雨疑惑地看向谢必安,但谢必安却只给范无咎递了个眼神,说道:“你们先回去,我稍后就来。”

    接过谢必安眼神的范无咎显然明白谢必安的意思,他继续往前走,催促还站着不明状态的崔非雨快些跟上步伐。

    因此崔非雨还来不及多想就赶紧抬脚先跟上范无咎的步伐,和范无咎一起往客房走去。

    谢必安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转身走向哭声传出的地方。

    这一块地方和宴会院外的那块地方相似,都是些葱葱郁郁的植株,本就没有灯光照射,此时在树影层叠中更看不清人了。

    脚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动,那人很机敏,听到声音后很快停住了声音。

    可惜谢必安早就看请了她在何处。

    将手伸出,朝上的掌心中是一块干净柔软的巾帕。

    谢必安看着红着眼含泪瞪着他的采杏,又将拿着巾帕的手往前送了送。

    “擦擦吧。”

    采杏一愣,没有想到谢必安开口的一句竟然是这个,眼中的戒备和警觉也一时僵住。

    她原本以为这位穷酸的表少爷应该是专门来嘲讽她的,毕竟踩高捧低本就是常事。

    “拿着。”

    见采杏不懂,谢必安又重复一遍。

    在暗中,他的身形宛若芝兰玉树,令人移不开眼。

    仔细看了谢必安几眼,发现他确实没有其他意思后采杏伸手接过谢必安手中的巾帕。

    她用巾帕按在眼眶上,已经蓄满的泪被巾帕拭去。

    “谢谢。”采杏小声地说。

    但说完后她手捏着帕子盯着谢必安又别扭地说了一句:“你真的觉得你能和范司令能成功在一起吗?”

    谢必安:?

    这下换成谢必安的动作僵住,但是采杏显然还没有说完。

    被泪水浸湿的巾帕被采杏捏出褶皱,她眼睛还红着。

    “像你这样身份低微的,和司令的身份相差那么大,肯定是千难万险,无法成功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说到最后采杏的哭腔重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一定要这样的结果才算圆满,只是她曾经对其抱有太过的期待,导致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就显的无法接受。

    采杏想,如果叶少竹辜负了她,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之前还是太过相信叶少竹,却不知将自己的命运绑在他人的手上是个最愚蠢的事情。

    既然不想一辈子为奴,就靠着自己的手拼出来。

    采杏再转过眼,清瘦的公子正倚在花树边上看着她,微凉的凤眼似乎已经洞察了她所有的心绪。

    “谢谢你的帕子。”采杏郑重地谢道,才这么一下她已经想通。

    采杏的眼睛在暗中依旧发着亮。

    身后响起脚步声,还没等谢必安转头过去看,采杏就已慌了神匆忙遁入黑暗中离开,不见了踪影。

    “可有打扰?”

    黑暗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说过我一人来即可。”

    谢必安眤了范无咎一眼,却换来范无咎耍赖似的笑。

    “这不是担心你一人。”他语气轻松,丝毫不在意谢必安的态度。

    要是千百年的无常连这场景无法独自应对,那才是那天大的笑话。

    但范无咎却只顾着想多与谢必安多待一会。

    好像过了这个魇就不能再相见了一样。

    谢必安没有回答范无咎的调笑,他转身往回走去。

    而范无咎轻笑一声心甘情愿地跟在谢必安身后,低着头咬耳朵又不知道在悄声说着些话。

    两人越走越远,而本应离开的采杏从树后走出来,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昨日宴会结束后留宿在方府的客人一大清早才刚起床,就被方府的佣人告知今日就可以离开了。

    而原因竟是方云珠的夫婿人选已经定下,马上就会放出消息并择日举行订婚仪式。

    昨天才刚参加相亲宴会的宾客们一脸懵,怎么才一晚上,方小姐这么快就选出了心意的夫婿?

    懵着还没愣神的宾客追问佣人究竟谁是方小姐选中的那个人,结果从佣人最终得到令他们不可置信的答案。

    佣人说,方小姐的未来夫婿就是昨日在宾客中一同参加宴会的叶少竹。

    一个他们认为最不可能的人。

    等到宾客们就回到自己家中,才从震惊中缓过神。

    谁来着?叶少竹?

    不是说叶少竹根本不是方云珠的相亲人选吗?辗转奔波了这么久,竟然还是叶少竹最后反应过来的宾客们脑海中只有几个大字——被骗了!

    方府和叶府的动作很快,迅速将两人的订婚消息刊登在城中最大的报刊上,并且定下了两人的订婚日期,就在两天。

    届时会邀请城中的人士还有之前参加相亲宴会的男儿见证这场订婚宴会,地点就决定在那艘豪华的西洋游轮上。

    城中这两大富豪方家和叶家结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不由有人感叹强强联姻,两家的势力也会更加强大。

    不过那方小姐不是出了名的不愿意成亲嘛?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

    然而他们的疑问并没有机会得到解答,因为两家人很快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

    叶少竹也先回到叶府,等到订婚那天两人才从府中出来见面。

    “早这样想不就好了?少竹那孩子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自然就知道为人品性并不会差。”

    方夫人难得对方云珠柔和下脸色,她手中的梳子在方云珠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梳过,耐心的惊人。

    方云珠没有回答方夫人的话,她盯着镜中,却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通过镜中的一角看站立在另一边的采杏。

    昨夜采杏并没有回来,问了其他佣人,说是采杏身体不适,今晚找了其他佣人先代替照顾方云珠。

    方云珠直到第二天才见到采杏,采杏的状态明显不对,光是为方云珠梳发都直接梳掉了好几根。方云珠犹豫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准备告诉采杏真相,但是她才刚准备开口,方夫人就进来了。

    于是方云珠只能将都要说出口的话隐忍住不发。

    方夫人将方云珠好好梳理完头发后,她又照常叮嘱了方云珠几句不痛不痒早都听出茧子的话,而后方夫人就说自己要去准备叶少竹和方云珠游轮订婚仪式的事宜了。

    见方夫人往门口走去,方云珠看着她的背影偷偷松了口气。

    终于要走了,不然再这样去,她都要被自己憋死了。

    眼看着方夫人的手都扶上了门,方云珠早就迫不及待地转身,秀发在空中飘出一个弧度。

    她一双眼看向采杏,嘴里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要说出口。

    “采杏。”

    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方云珠都采杏都愣愣转过,原本以为推开门就要离开的方夫人还站在门前没有离去,她扫了一眼表情惊诧的方云珠然后将目光落到有些恍惚的采杏身上。

    “和我一起去帮忙筹办事务。”方夫人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魇快结束了

    第43章 晋江独发

    回过神的采杏连忙应答。

    但心中有事的方云珠当然不愿意, 她抗议道:“不行,采杏在我这也有事要做。”

    一般她这样说,方夫人大抵都会同意。

    可是这次方夫人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

    最终还是方云珠拗不过方夫人, 只能暂且答应。

    看着采杏跟着方夫人离开的背影, 方云珠想, 采杏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吧。

    此时谢必安的客房依旧十分热闹。

    并不大的客房正挤着四个成年男人, 还有一个活灵活现的黑团子。

    黑团子在谢必安和其他三人谈话时自顾自的上蹿下跳东奔西跑,在这里除了谢必安和范无咎没有人能管得了它。

    它正忙碌啃着客房的门框,等它的能量恢复到全盛, 它一定要变成巨大的球样, 然后一口气压到这几人头上,好让他们见见自己的厉害!

    黑团子盯着谢必安和范无咎, 嘴啃的更卖力了。

    “不知道为什么, 我觉得这魇到目前位置来说都有些太过平静,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非雨愁苦一张脸,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但觉得哪里都不对。

    天井框住四方狭窄的天空, 框架和空间让人感到沉闷的透不过气来。

    尤其是今日的天色阴沉,一层一层稠密的乌云重重压下来。

    但对于方府来说今天却是个大喜的日子,从早晨放出方叶两家订亲的消息后全府上下就开始忙碌。

    尽管只是订亲,并且举行订亲仪式的地点是在那艘大价钱的西洋游轮上, 但方府还是将红绸子挂满了府中。

    如果不是知情者, 都要以为这架势是直接要举行婚礼了。

    “——!”

    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突然从客房中响起, 近在咫尺。

    萧毅和崔非雨两人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激的一抖, 纷纷捂住耳朵。

    范无咎抢先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前面还在蹦来窜去的黑团子。

    前一刻还在到处啃东西, 现在就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了。

    “这是怎么了?”

    萧毅茫然。

    黑团子的状态有点吓人,绒毛都随着它的身体一起颤动, 它看起来像是中邪了或是急病发作。

    但是黑团子本身就是魇灵,是灵体能量状态,那么引起它发出如此异动的原因只有……

    “她来了,她来了……”

    黑团子抽动间发出虚弱的声音,完全看不出之前嚣张的样子,只能感受到它此时的痛苦。

    “是谁?”

    萧毅不敢接近此时的黑团子,离了一小段距离颤颤巍巍地发问。

    谁来了?

    “哐——”

    客房的门霍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屋外阴沉的天气导致在昏暗的光线下这名不速之客乍一下看不清脸。

    “是魇中鬼。”

    来人说道。

    他堂而皇之地踏入客房。

    正是昨日在宴会上单独约见谢必安的那名青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和其他宾客一样离开方府。

    青年目光落在躺在谢必安手掌中奄奄一息几乎快要无意识颤动的黑团子,轻飘飘地说道:“它已经没救了。”

    “怎么可能……”

    崔非雨不可置信地喃喃。

    他是第一次在魇中碰到黑团子这样的魇灵,对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束手无措。

    但这么大只的黑团子就没救了?

    “它是魇灵,吸收魇中溢散怨气而形成,现在魇中鬼已经摆脱魇中躯壳,自然需要吸收大量的怨气。”

    说完这句话后,青年用略带鄙视的目光看向崔非雨,语调嘲讽:“崔家的正统传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崔非雨心中一惊,但面前青年这讨厌的表情给他一种熟悉感,几乎立刻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崔非云?”

    崔非雨脱口而出。

    “啊。”

    青年神情故作惊讶,那张无害的脸因为他的神态变得乖戾起来。

    “看来还不算太笨。”

    听到这挑衅的话语,崔非雨垂在两侧拳头都要硬了。

    边上的萧毅抚了抚崔非雨的背,试图让崔非雨冷静。

    没成想下一秒崔非云的眼神又落到了萧毅的脸上,明晃晃的上下打量一番。

    “这个壳子还蛮适合你的,一样的酒足饭囊,玄学局的新人质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萧毅:……

    他伸出去安抚崔非雨的手收回,捏了捏拳头,萧毅想崔非云果然需要被好好揍一顿。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萧毅冷眼看向崔非云。

    但崔非云并没有理会他的眼神,他看向在边上正在给黑团子输送一点灵力的谢必安,面孔突然变的柔和起来。

    随后用一种温柔的诡异的语气说道:“当然是因为我想来帮助谢公子,他身边的同伴办事不力,只有我才能成为他的的完美搭档。”

    这巨大的变化惊的萧毅冒出一身鸡皮疙瘩,然而崔非云的一番话把整个客房中除了谢必安的其他人都内涵了。

    原本靠在谢必安身边的范无咎终于抬起脸,眼眸斜斜眤向这个始终微笑看向谢必安的人。

    “完美搭档?”

    范无咎细细咀嚼了这四个字,胸腔震动发出几声低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以至于他笑的倚到了谢必安的肩头,侧脸贴着那层薄薄的衣料。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触感,纵使范无咎这副身体看上去的脸庞是如何刚毅,但触感依旧是软的。

    这次谢必安倒没有不给面子的将范无咎的脑袋扫下去。

    只是看向崔非云,崔非云身量高挑,白皙清秀的脸上笼着淡淡的阴影,能看出几分原身的影子。

    察觉到谢必安的眼神,崔非云的眼睛毫不掩饰地亮了。

    但面对这样的反应,谢必安的神色不变,他说道:“既然如此,你如何证明?”

    如何证明你是所谓的完美搭档?

    第一次听凡人说他是白无常的完美搭档的,还是在黑无常的面前。

    “证明什么?!别去管他了,他就是个疯子!”

    崔非雨看到崔非云在谢必安面前那样故作姿态的样子就感到一阵恶寒。

    崔非云一家是崔家的旁支,崔非云的父亲曾为了增加修为修炼邪术而死,他的母亲也因为邪术的关系邪祟入侵体内,逐渐疯癫衰弱最终不治而忙。

    因此自幼丧父丧母的崔非云寄养在崔家的其他旁□□,但听收养崔非云的叔伯说,他发现崔非云似乎和他父亲一样有修炼邪术的迹象,一度令那个叔伯十分心惊。

    崔非雨接下来还没冒出的话哑在了嗓中,此时崔非云已经移开了眼,但前面扫过来的那一眼却是无比阴狠。

    简直不像是人的眼睛……

    崔非雨身体发寒。

    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崔非云手指微动,手腕翻转结了一个契。

    如毒蛇般的法力从指尖流出飞向谢必安掌上的黑团子,法力遁入黑团子的身体,黑团子原本已经逐渐扁下去的身体又瞬间圆润起来。

    那双闭上很久的大眼睛睁开,茫然地环顾四周。

    “嘤嘤嘤……我居然又活了。”黑团子疯狂流泪。

    魇中鬼复苏实在太过可怕,竟然直接要吸收一切可吸收的怨气。

    它怨气能量稀少,差点就被魇中鬼当作眼中溢散的怨气能量那样被吞噬吸收了。

    “你果然修习了邪术!”

    看到崔非云的施法过程,崔非雨咬牙道。

    那法力颜色和功法特性,明显就是崔家禁止弟子学习的邪术功法。

    邪术之所以称之为邪术,是因为邪术虽然能给施法者带来强大的能量并具有极恐怖的攻击力,但是这一切都是要以其他作为代价。

    譬如血肉,譬如魂魄,譬如因果。

    施法者以这些筹码为交换,用得邪术来增强自身,而这些筹码或来自自身,或来自他人。

    而邪术性凶,在施法过程中还可能给施法者带来极强的反噬,以至于走火入魔,状若恶鬼,对修炼者的心性也有极大的影响。

    因此,凡是正统的玄学世家,都是不允许弟子和传人修习这些邪术,以免带来无法估计的后果。

    要知道,崔非云的父亲就是修炼邪术的过程中因为贪欲过强,竟然直接放出邪魔将自己献祭了,而他的妻子也因为他的举动殒命在这场可怕的血祭之中。

    明明崔非云的家庭是因为邪术而毁,没想到崔非云居然还会走上这一条道路。

    崔非云完全没有理会崔非雨的声音,他望向谢必安,指尖还残留着漆黑的法力痕迹。

    他邀功似的说道:“谢公子,如何?”

    说话间,他的眼瞳极快闪过一丝血红的光芒,虽然闪过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被崔非雨捕捉到。

    虽然崔非雨并不喜欢崔非云,但是作为本家之子,崔非雨清楚如果再这样下去,崔非云的神智迟早被邪祟侵蚀,到时候只会给所有人带来麻烦。

    “崔非云,这个魇结束时跟我回本家,驱掉你身上的邪祟。你知不知道邪祟入体是会死的?”崔非雨越说越激动,“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过世的吗!”

    此时崔非云才终于将自己的脸转过来,他看向崔非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现在拿出这副兄长的架势做什么?”

    他往前走近一步,咄咄逼人就像是冤死而索命的恶鬼,崔非雨察觉出了崔非云状态的不对,但还是梗着脖子看向他。

    看到拦在崔非雨面前的萧毅,崔非云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了。

    他嘴中话语加重:“你是害怕我死吗?还是说,你是害怕我带来麻烦,让其他人受到伤害?”

    听到崔非云的这句话,崔非雨皱起了眉。

    “你这是什么话?肯定是两者皆有。”

    在崔家,修习邪术是最可耻的事情。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只有修为低下又不肯靠自身努力精进的人才会走这种歪门邪道,不仅损耗自身,还要祸害他人。

    如果加重出现了这样的人,那时全家上下都要因此而蒙羞的。

    崔非云的父母因为邪术双双身亡后,崔非云的其他亲戚就宣布与崔非云一家三口划清了界限,再也没有联系。

    而当时年仅五岁的崔非云在见证自己父母的死亡后又流落辗转了好一段时间,然后才有一个好心的叔伯愿意收养崔非云直到长大。

    有传言说,血祭那日崔非云也在现场。但这个传言很快被人否决了,因为这样一个小的孩子,甚至还没有开始修习相关的咒术,怎么就能安然无恙的从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呢?

    正如此僵持着,敞开的门外进来一名面色急切的佣人。

    他匆匆行了礼后环顾一圈,看到萧毅后才骤然松了口气。

    “哎呀,老爷原来您在这,夫人那边正急着找您呢!”

    “游轮已经备好,要请各位客人前去游轮上参加小姐和叶少爷的订婚。”

    “怎么这么快?”

    萧毅下意识地出声。

    “老爷您就快去吧。”

    佣人面色着急。

    身为方府的普通佣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订婚要搞的这么匆忙。

    方夫人前面因为找不到方老爷还大发脾气,现在没有人敢上前去触方夫人的霉头。

    可是魇中鬼已经出现,不知道此时再面对那些角色会不会出现之前化鬼的状况。

    如果真化鬼了,萧毅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要折在哪里了。

    “我们一起去。”

    谢必安看出萧毅的犹豫,开口道。

    魇中鬼出现前后,魇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状态,现在显然会比之前危险。

    而崔非云点头,对着谢必安温柔下那张脸,应道:“嗯。”

    这反应让前面还被他嘲讽过的萧毅和崔非雨面色古怪。

    也不知道崔非云为什么会对谢必安如此特别,莫非他是想要抱大腿?还是说有其他的目的。

    但是和崔非云这种人扯上联系,不管怎样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谢必安并没有在意崔非云的反应,倒是范无咎直截了当地开口:“你不许去。”

    萧毅和崔非雨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个十分霸道的孩子王,如果范无咎没有顶着这张俊朗坚毅的脸的话,那样看起来就更像了。

    不过萧毅倒是赞同范无咎的这句话,于是他挺直腰板利用自己的角色身份发话道:“你就留在这吧。”

    颇有方老爷的气势。

    崔非云:?

    “凭什么要听你的?”

    崔非云话刚说出来就被边上的佣人打断道:“这位客人,要是在府中对我们老爷不敬,是要被我们驱赶出府的。”

    “请您注意言行。”

    看到崔非云难得吃瘪,萧毅满意地点头,方老爷的架势端的更足了。

    “你好好在这反思吧,我们先过去。”

    佣人主动表示自己留在这帮忙监督这个对老爷大不敬的无礼客人反思,让他们安心地去前厅。

    于是留下崔非云一人气急败坏地待在原地和魇中原角色相周旋,谢必安一行人先行离开。

    一路上的装饰都已经挂的差不多了。

    看上去一片红艳艳,十分喜庆。

    “谢七。”

    身边沉默了许久的范无咎忽然开口。

    在谢必安将脸转过来后他又偏过了头,没有去看谢必安的目光。

    明明是范无咎叫的他,但是这时候范无咎反倒不说话了,在谢必安准备将脸转回去时,他听到范无咎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是不是你的完美搭档?”

    第44章 晋江独发

    黑无常是不是白无常的完美搭档?

    这个问题如果是其他人回答, 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因为黑白无常共事上千年,日夜相处,这中间的默契肯定是无人能敌。

    如果白无常的完美搭档不是黑无常的话, 那应该又是谁?

    几乎想不出其他的答案。

    但当白无常谢必安本人被问到这个问题时, 问他范无咎是否是他的完美搭档。

    谢必安的回答是……

    他也不知道。

    他们已经共事千百年了, 但是因为孟婆汤, 无常的记忆只有两百年。

    之前所有的记忆都随着饮下的孟婆汤一起消逝在滚滚的忘川河水中,如果要打捞,不知要打捞多久才能寻上一点碎片。

    对于这个问题谢必安无法回答, 不过他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

    黑无常可能不是白无常的完美搭档, 但是他只会是白无常唯一的搭档。

    黑无常只会是范无咎,也只能是范无咎。

    自入地府开始谢必安和范无咎就同列神位, 同为无常执行事务。

    但是他们是如何进入地府的呢?

    谢必安记不清了。

    他只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是因何而死,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 谢必安的脖颈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从日落大厦的走出的那个夜晚朦胧, 雨丝细密。

    人间的一团团灯光下潋滟的桃花眼转瞬回眸,眼睫是缱绻的密和卷,任谁被这双眼注视都会感到如同花瓣包裹的多情。

    可他对着他回答:“秘密。”

    而一时没有得到回答的范无咎转回了头,他看着谢必安垂下的眼睛, 眸中转瞬即逝一点苦涩。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个答案。

    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居然敢妄言自己是无常的搭档, 本就是一件荒诞到可笑的事情。

    虽说本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范无咎却依旧问了这一句。

    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回答, 白无常冷心冷情, 看上去甚至不愿意回一句话敷衍他。

    他自嘲似的笑笑,伸手扶住军帽, 将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自己的一双眼。

    可在这时,谢必安终于出声了。

    他伸手移开范无咎的帽檐,毫不掩饰地对上那双惊讶的眼眸。

    谢必安的眼睛眨了眨,他说:“秘密。”

    听到这从未想过的答案,范无咎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他伸手将被谢必安碰歪的军帽扶正,显然明白谢必安这两个字的含义。

    所以他堂而皇之地凑到这位冷面无常的耳边:“大人可一定要记得别冷落了我。”

    就走在他们前面的萧毅和崔非雨身体一抖,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崔非雨还朝萧毅疯狂使眼色。

    崔非雨:他们一直都是这种情况吗?这真的合理吗?

    萧毅: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没看到……

    藏在谢必安袖子里的黑团子默默探出了脑袋,漆黑大团脸上的眼睛注视着这两人,似乎在无声控诉。

    这究竟在干嘛?

    打扰魇灵大人睡懒觉了!

    而当事人谢必安却鲜少的轻勾唇角,他回应道:“看你表现。”

    好在路程并不远,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前厅。

    萧毅和崔非雨也终于不用再伪装成聋子。

    此时已经在前厅已经聚集了好一些人。

    方夫人显然是静心打扮过的,换了一件精致的旗袍,胸口别着亮闪闪的宝石胸针。而方云珠也穿上了漂亮的礼服,就站在方夫人的身边,只是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很好看,眼睛总是朝四周看着,像是在寻找谁。

    一看到他们来了,方夫人率先横了萧毅一眼。

    “赶着时间去云珠和少主的订亲宴会,老爷你动作还这么慢,再这样下去客人们都要等急了!”

    看方夫人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异化,依旧是原本的模样。

    萧毅暗自松了口气,他点点头,答应道:“那现在就去吧。”

    接下来就要去游轮了,看来就要到最重要的关头,估计马上魇中鬼就要现出真身。

    方夫人马上就吩咐佣人拿好准备的东西前往游轮,她走在前头。

    而向来走的最快的方云珠却落在了后面,方云珠表情凝重地看向萧毅。

    萧毅便询问他这位魇中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方云珠偷偷看了一眼前面的方夫人,见方夫人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走着,就低声问萧毅:“爹爹,你知道采杏去哪了吗?我从早上后就不见她的踪影。”

    说到最后,连今天被佣人伺候着画上的精致妆容都挡不住她神情的焦急。

    她不敢想象,如果采杏不出现订婚仪式上会怎样。

    今早采杏被方夫人叫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方云珠直觉肯定和自己娘亲有关,但是方夫人只是说采杏家中来人要和采杏见面,所以不能准时赶到方云珠的订亲宴会。

    但方夫人对府中的佣人管控向来都很严格,像订婚宴会这样的大事采杏作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必定是要参加的。

    而方夫人此时竟然容许在这个重要的场合让采杏因为家事而延迟参加,这可不像是方夫人的行事风格。

    方云珠越想越慌张,在她和叶少竹与两家父母坦白后方夫人和叶夫人一拍即合马上办订婚的态度,还有被方夫人叫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采杏,说不定采杏就被方夫人藏在府中哪里不让她出来……

    想要这,她紧张的快要流出泪,几乎就要转身离开。

    求救似的看向萧毅,方云珠呐呐道:“爹爹,一定要救……”

    “云珠。”

    这句话还没说完,前面的方夫人忽然回了头,将这句话给打断。

    方夫人逆着光,转过来的面孔宛若石雕,看起来庄严威严万分。

    仿佛一下就洞察了方云珠的心思。

    “上前。”

    见方云珠面色古怪,方夫人又命令道。

    “娘亲。”方云珠表情僵硬,她缓步走到方夫人的面前,犹豫着开口,“我有些后悔了,我不想和叶少竹订婚了。”

    方夫人伸手亲密地理了方云珠的额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像手中的动作那样温柔,她说:“婚姻大事,岂能游戏?你当这些都是由你怎样就怎样的?既然选择了少竹,娘也很满意,并没有其他意见。”

    说到最后,她的眼睛冷了下来:“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和少竹要订婚了,要是现在临近时间又反悔,岂不是要让全城的人都看笑话?”

    方云珠的嘴唇颤了颤,她看着方夫人的脸,突然觉得血缘至深的娘亲现在看起来有点陌生。

    在方夫人的手又要碰上她的头发时方云珠侧过了脸,这个动作让方夫人的手一顿。

    只见方云珠定睛看向她:“娘亲,采杏到底被你送到了哪里?”

    什么家中探亲之类的理由,她是不会简单相信的。

    听到这个问题,方夫人原本还放在方云珠耳边的手放了下来。

    她打量了面前的女儿,今天穿着礼服是如此漂亮,放在外面也是京城中排名前列的名媛。

    可是……

    方夫人脸上前面慈爱的表情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嘴角的笑也慢慢隐了下去。

    还是太天真了。

    “我不是说了吗?”她缓慢的语调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只要到了你订亲宴会结束,她就会出现了。”

    “如果没有这个定亲宴会,那她就再也不会出现。”

    再也不会出现……

    方云珠的脸刷的白了,她的猜想并没有错,采杏的消失并没有那么简单。

    还是她想的太简单,没想到方夫人为了让她和叶少竹的订婚仪式正常举行,居然对采杏下手。

    难道方夫人早就察觉出了什么?

    可是此时方云珠除了配合方夫人并不能有其他办法,她咬着牙想落后几步冷静想想办法,但是方夫人却冷声勒令她紧跟在自己的身边。

    到了方府门口,已经有好几辆轿车在这里等待他们了。

    分别坐上上轿车后,浩浩荡荡一行人往游轮所在的地方前去。

    “这位少爷,请您对我们老爷尊重一点,别忘了你本来不能待在我们府中。”

    佣人拦住想要越过他走出门的崔非云,继续朝崔非云输出他认为需要告诫崔非云的内容。

    这名落魄少爷能在府中带到今天已经是承受了方老爷的恩泽和宽待了,要知道昨晚的宾客可都在今早告知他们消息后就被送回自己府上了。

    没想到他非但不感恩戴德,竟然还当众和老爷顶嘴,驳了老爷的面子。

    真的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崔非云看着面前趾高气扬一脸正气的佣人,此时没有谢必安和范无咎在,他的面容阴郁的不加掩饰。

    他眼眸掀起厌烦,没有理会佣人的喋喋不休,他伸手将佣人推开往门外走去。

    然而佣人看到崔非云这么不配合的样子也并没有就此放弃,他伸手试图拦住崔非云:“这位少爷,请您听我把话说完。”

    但崔非云并不想浪费时间,毫不留情地扇开佣人的手,抬腿就走出门。

    “我说……”

    压抑着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陷入了偏执性的癫狂。

    短短半句,到最后声音都因为愤怒而变作恐怖的调子。

    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

    “请您听我把话说完!”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的落下,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面前掠过锋利的爪子。

    崔非云眼神一凛,飞快地躲过。

    魇中鬼出现后,魇早就发生了变化,魇中的任何一个角色都会毫无征兆地变作疯狂不知人性的怪物。

    捉鬼人早就被不计其数的怪物包围。

    一击落空,口舌腥臭的怪物腾空跃上。

    但崔非云这次却没有再躲避,他伸手竟直接抓上了怪物的锋利的爪子。

    张牙舞爪的怪物:?

    一瞬间比怪物怨气更加浓重的黑色触须爬上怪物的身体,反应过来的怪物大张着嘴露出尖牙咬上崔非云,可是才动了一下,整个身体就僵立着缓慢化作灰烬。

    做完这一切的崔非云拍了拍自己的手,眼睛在地上湮灭的灰烬一扫而过,他径直往前走去。

    谢必安和范无咎已经抵达游轮,他也得尽快到达那里才是。

    第45章 晋江独发

    才短短半天, 游轮上已经被方叶两家人精心布置过了一番。

    此时游轮上已经有好多人在等候了,一看到订婚的主角之一方云珠出现时,纷纷喜气洋洋地围了过来。

    他们端着酒杯举向萧毅和方夫人, 嘴上说着恭贺的话。

    “方小姐来啦, 快随我来准备。”

    一位佣人热情地上前, 引导方云珠先往船舱里去, 说叶少竹也已经在里面了。

    在聊天间叶家的人也走了过来。

    叶夫人和叶老爷看着都十分年轻,叶老爷精神抖擞,身材管理比方老爷更过关, 而叶夫人保养得体, 明明到了这个年纪却根本看不出她脸上的皱纹。

    为了订婚仪式,她今天还特地穿了一件偏红色的旗袍, 衬的整个人十分有精神。

    “方太太, 好久没见,没想到竟然能成为未来的亲家。”

    叶夫人拿着一杯高脚杯,里面半盛着剔透香醇的酒液, 随着她晃动的动作在杯壁上漾起一层层波澜。

    “都是缘分, 没想到云珠和少竹能看上眼,不过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方夫人从边上佣人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肯定是最适合不过的。”

    在寒暄的声音中,叶夫人和方夫人交换一个眼神。

    方夫人微笑地点头, 她伸出手和叶夫人碰杯, 酒杯与酒杯相碰, 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必安和范无咎倚在游轮的栏杆上, 身后就是宽阔的江面。

    游轮还没开始启动, 天高江阔,中式建筑和租界的西洋建筑夹杂在一起, 显露出这个时代特有的气息。

    清凉的江风吹的谢必安柔软的额发跟着微风一起飞扬,而范无咎在倚在他的身边。

    船上的喧嚣都与他们无关,此刻尽管两人都不说话,但也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

    景与景中人,什么都刚刚好。

    好像这样相似的场景已经在不知处的时候上演了千百次,哪怕孟婆汤已经将曾经的记忆都抹除,但刻在心底的本能和直觉不会骗人。

    “那个人已经是半鬼。”

    无言中,谢必安突然开口。

    听到这句话,范无咎斜斜看了过来,他转身调了一个姿势。

    正面靠在栏杆上正好能看到迎面而来的江景。

    他的军帽早就摘了,短的只有一茬的寸头让范无咎脸的轮廓看起来更锋利。

    “我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怨气,可是没办法完全探知这怨气是来自他自身还是有邪祟侵入。”

    没有等待范无咎的回答,谢必安继续开口。

    崔非云并不简单。

    能认出谢必安和范无咎并大胆到直接找上他们就可以看出他的意图并不简单。

    就像他之前在院口外的花树中和谢必安说的话,不过或许是他随口瞎诌也不一定。

    “管他作甚。”

    范无咎垂下眼,掩下眼中的厌烦。

    他可没有忘记那个人大言不惭的在谢必安面前说的什么“完美搭档”之类的话语,简直痴心妄想到了极点。

    因此见谢必安突然提起这人,还以为谢必安是想帮助驱除崔非云身上的怨气,毕竟谢必安向来是一个心软的人。

    这点他比任何人都要再清楚不过。

    游轮开始开动,江水从船体的两侧往后划过。

    仿佛回到了并未进入魇的那一天,只是那日的游轮如旧,江水也日复一日地流着,只有两岸都换了新天。

    “不,我并不是想帮他。”谢必安瞟了一眼范无咎的反应,一眼就看出范无咎心中所想。

    在未入魇前的游轮上,崔非云明晃晃的在手上佩戴着那显眼的银镯。

    他正准备开口继续说还没说完的话语,眼神却在扫到一处时顿住。

    游轮上的人群往来热闹,有一人安静地站在另一侧看着他们。

    察觉到谢必安的目光,那人伸手将帽檐往下压住,欲盖弥彰地挡住自己的眉眼。

    可是已经迟了。

    崔非云。

    谢必安看出了他到底是谁。

    似乎思考一下也觉得没必要这样遮掩,于是崔非云又抬起脸,这下他那张无害的脸就光明正大地暴露在谢必安和范无咎面前。

    他看着他们,抬腿往这里走来。

    谢必安身边的范无咎眯了眯眼。

    此时船舱中突然传来喜气而响亮的音乐,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崔非雨从萧毅那里跑过来,冲到谢必安和范无咎的面前。

    “一起进去,订婚仪式要开始了。”

    前来祝贺的人很多,一圈圈被围着,哪怕有江风吹来也无法祛除因此而产生的闷热。

    留着萧毅一个人艰难应付,崔非雨先过来提醒谢必安和范无咎入场。

    察觉到范无咎还没收回的目光,崔非雨顺着他们的眼神往那边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往这走过来的崔非云。

    崔非雨原来傻咧着的嘴角慢慢耷拉了下来。

    不是他不顾念自己的同宗,是因为崔非云实在太奇怪了,尤其是修炼了邪术的情况下。

    修炼邪术的人,崔非雨无法确保崔非云到底有没有被邪祟侵入,如果普通的利用邪术,至少在邪祟入侵前还能够利用其他方法净化灵体,但如果是已经被邪祟侵入,那就是神仙来了也无法再救。

    因为邪祟已经侵吞了神智,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连同躯体一起除尽。

    完全诛灭,以防祸害人间。

    此时的崔非云让崔非雨把握不住,因此他想着先离远点从魇中安全出去再说。

    于是见谢必安和范无咎还没有动,而崔非云一直往这边走着越走越近,崔非雨不由分说地拉起两人的手臂,扯着两人动了起来。

    谢必安只感觉手被人一扯,然后就被崔非雨强行往船舱内拉去。

    还没完全进入船舱的萧毅隔着人群想要寻找黑白无常和崔非雨的身影,环绕一周后发现被胆大包天的崔非雨扯着手臂往这边拉的两人,崔非雨努力的像是一头正在耕地的老牛。

    萧毅看着胆战心惊。

    崔非雨这小子在干什么!那可是黑白无常啊,你就往这边直接扯!

    也不知道如果崔非雨知道他正拉着的两人就是崔家宗堂中供奉的黑白二神是什么反应,估计会羞愤欲绝,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居然对二位无常大不敬,然后将萧毅这个知而不报者率先揍一顿。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应该高兴热闹的订婚宴,但是一群人看起来却各怀鬼胎,暗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外头的风忽的大了起来,原本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也暗下来,一层一层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宾客们往船舱内走动的动作更快了,不一会儿全都来到宽阔的船舱内,里面已经一桌桌摆好饭菜。

    大家就着位置纷纷坐下来。

    两位新人已经在台上准备就绪,方云珠乌黑的头发上夹上网状的头纱,将她的上半张脸恰好挡住,只能看到她平的像是一条直线的嘴唇,除此之外看不清她的神情。

    而作为另一位新人的叶少竹显然表情也并不是应有的欢悦,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灯光打在方云珠和叶少竹的脸上,两人的面上都是不加掩饰的神情,对这场订婚并不乐意。

    导致底下不明真相的宾客都摸不着头脑。

    “你确定这个仪式之后能见到采杏?”

    叶少竹面色不变,他低着声问边上的方云珠。

    而头纱下方云珠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她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的到这个地步。

    按照她的计划,反正叶少竹的母亲叶夫人怎么也不肯在采杏的这件事上让步,她也不愿意被方夫人压着去找个人嫁了。

    不如就和叶少竹合作,说两人成婚暂且蒙骗过她们的父母,这样方夫人方老爷也不会再在她耳边絮叨,强迫她再办不知道多少场的相亲宴会。对于叶少竹来说也能让叶夫人先放松警惕,不再对叶少竹施压。

    她本来想的订婚仪式上,她和采杏调转一下身份,到时让采杏和叶少竹走完所有流程后再向所有宾客公布和叶少竹一起的是采杏。

    对于叶夫人叶老爷这样古板最注重颜面的人,已经完成了所有流程就等于板上钉钉,在城中那么多宾客的见证下再反悔拒绝就等于是自打脸,这样叶少竹和采杏也算是得偿所愿。

    而这件事闹出来后方云珠的大名肯定在城中传开来,方云珠才不在乎什么名声,只要方夫人觉得面上无光之后不再管她这些事就是。

    方云珠昨晚和叶少竹一起和方夫人坦白他们两人想要成亲的决定后就准备立马将这些事告诉采杏,可是方云珠回到房间却没发现采杏,而采杏也一夜未归。

    第二天方夫人和叶夫人的迅速通信和订婚的准备仪式快速的也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仿佛她们早有准备了一样。方云珠心中慌乱,正要和刚出现的采杏说清这些事,方夫人就来将采杏叫走,之后采杏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采杏究竟去了哪里?

    方云珠将裙摆攥紧了,上好的缎子被她掐出褶皱的痕迹。

    眼神的飘忽间,她蓦地对上了坐的离她很近的方夫人的眼,那双眼正牢牢地注视她,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眼神中暗含令人心惊的警告。

    而方夫人的身边就坐着叶夫人,她满意地看着台上的两人,仿佛这两位面无表情的新人是天底下最相配的“佳偶”。

    灯光打下,明亮的灯光就照在方云珠和叶少竹的头上,一切都在嘲笑方云珠的自作聪明。

    在白的令人眼花的灯光环绕中,无数宾客的目光聚集在给他们的身上。方云珠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背后发汗。

    游艇依旧在宽阔的江面上行使着,外面的天色几乎全黑了。

    风吹的江浪一层一层地翻涌,吹的船体轻晃,呼啸的风裹挟着雨滴拍打在船的窗户玻璃上,击打出的声音就像是无声的哭泣。

    听着即使是船舱内音乐也遮掩不了的屋外呼啸风声,崔非雨坐在谢必安对面的崔非雨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道:“依我的判断,这个诡异的架势,大部分都是恶鬼出现的前兆。”

    范无咎丝毫没有感受到外头奇怪的环境似的,他仔细地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酒杯。

    宴会用的酒杯是早就找人专门定制的,漂亮的浮雕刻在上面,手深按能按出一个不浅的复杂印子,在里面倒上酒液后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闪耀剔透的光芒。

    宛若璀璨的星子盛着一弧玉露琼浆。

    他伸手将倒好的酒递给边上的谢必安,在崔非雨看戏似的目光下谢必安没有拒绝这杯酒。

    酒杯交接时,手指不经意地相碰,连着冰凉的酒液也好像要变得灼热起来。

    香味醇厚,还没低头就已经闻到了酒香,几乎快要先醉了。

    谢必安盯着杯中半浅的酒,不知怎的,他并没有马上饮下反而先把偏头看了一眼范无咎。

    先前已经饮下几杯酒的范无咎凌冽的眼睛被酒意浸的浓厚,他正用手支着自己的头,斜侧着看向谢必安。

    灯光照耀而下,映在了范无咎的眼瞳中,璀璨的晃人眼。

    发现谢必安看过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弯了眼眸。

    谢必安鬼使神差地饮下杯中的酒,酒液入喉辛辣,一路烧到了胃底,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跟着一起燃烧起来。

    他的原身是神灵之体,酒液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凡物,以神体饮酒不易醉,但此时用魇中附身的身体就更能体会到酒的本味。

    这副身体的酒量并不好,才一口下去谢必安雪白的脸上就浮出一层明显的红。眩晕感袭上,谢必安的眼睛难得透出茫然。

    他又转向范无咎。

    此时这样怔愣的样子让崔非雨忍不住脱口而出:“别就这么醉了啊。”

    万一等下恶鬼来了,他们的主力军要是醉了的话怎么和恶鬼相抗衡?

    谢必安依旧看着范无咎,旋转的灯光中他仿佛看到了长发披肩的范无咎,是他的原身,那双桃花眼潋滟斜斜地看过来。

    而身上那套军服也换了另一副模样,丝绸长袍松散,金玉耳坠在耳边摇晃。

    恍惚中桃花眼朝他弯着,酒杯往前举来。

    “哥哥,再饮一杯?”

    他说。

    可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将谢必安吹了个清醒,眼前依旧是穿着军装的范八。

    范无咎举着酒杯看着他,见他回神的样子笑道:“大人,怎么不再饮了?”

    谢必安摇了摇头。

    “今天,是方家小姐方云珠小姐和叶家公子叶少竹少爷订婚的大喜日子。”

    台上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次宴会请了个司仪似的人物,在这烘托喜庆的气氛,控制场面。

    司仪笑呵呵地说着,感受到旁边方云珠和叶少竹的冷面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擦汗,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订婚仪式。

    虽然场面被布置的十分隆重,在场的宾客也十分热闹,但是新人和新人的父母却不像是来进行订婚仪式的一样,看不见丝毫的笑容,反倒是底下的宾客更配合的一些。

    不知道外头的风怎么吹到了船舱内,带着寒气拂过方云珠头上的面纱,让她忍不住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夫人,外面的风雨太大了,船是不是要往回开。”

    有佣人跑过来在方夫人耳边耳语几声,明明是航行在江面上,但现在的架势像是要在这里来一场海啸的架势。

    方夫人这才看了一眼窗外,黑沉阴冷,像是要有大风雨。

    于是她只能勉强点头,同时拍打在窗户上的风雨声让她皱起了眉,吩咐佣人去让乐队演奏的声音再大些。

    台上的流程继续着,方夫人看着台上的两位人,拿起边上的酒杯却没有喝下。

    方云珠确实太年轻也很聪明,之前将她宠的太过,就真的以为自己的一点小聪明能骗过所有人了。

    “我看哪,这两个孩子才是最相配的。”

    边上的叶夫人笑着拢紧自己的衣袍,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本应该横在其中的一个人。

    方夫人轻轻饮了一口杯中的酒,因为坐的离台子近,灯光晃的她眼睛疼。

    台上的两位郎才女貌如此相配,不应该再多一个人来破坏。

    想到这,方夫人的眼睛眯了眯。

    采杏是个好丫头,只是实在太放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听了年轻人的一些论调,就真的以为是这样的。

    越权夺位,自古以来就是大忌,她生了不该生的心思,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

    想到当时奴仆跑到她耳边和她说的,说扔到了井里,用石头压了都还没死透,还总听到声音从里头传来。

    当时她是什么反应来着?

    哦,她想起来了。

    她说:“那就把那井给封了。”

    于是一块块重石落下,落到井中发出沉闷的声声巨响。

    最终巨石重叠满到井口,里面终于再也没有了声响,垂直的井中本来就十分幽冷,再加上一块块石头压下,就算是神仙在井中也在所难逃了,更别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听说采杏死的时候凄厉的叫声久久不绝,甚至引来数只漆黑的乌鸦在井边上的树枝头哀声长鸣,场面诡异,不由的让人联想到有怨气的冤魂索命。

    被派去处理采杏的佣人问方夫人是不是要叫寺中的和尚大师来超度一下,除除怨气。

    想到这,方夫人用手指细细摩挲一番自己手腕上冰凉的玉镯。

    不就一条贱命而已,她才不怕什么鬼魂报复。

    在船舱中的诡异寒风中,方夫人冷冽下眉眼。

    “接下来请方小姐和叶少爷交换订亲信物。”

    司仪继续响亮报着今天订婚仪式的流程,在他的示意下,方云珠和叶少竹要交换各自准备好的信物。

    只要订亲信物在大庭广众下交换成功,那么就表示这次双方成功订亲。

    方云珠和叶少竹刚拿起事先放在身上的信物,一阵剧烈的风吹的厅上悬挂的水晶灯摇晃起来,灯光随着灯的摇晃而闪动,与此同时,船体也还是摇晃起来。

    地面猛地摇晃一下,让站在台上的方云珠和叶少竹晃的朝两边倒去,站在他们中间的司仪因为没有事先准备甚至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是起大风了?究竟是什么样的风竟然将整艘游轮都吹的晃动起来?

    宾客们扶着桌沿稳住自己的身体,纷纷往窗外看去。

    外头只能看到乌云翻滚,风雨遮盖了整个窗户。

    “砰——”

    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响起,原来是圆胖的方老爷被晃的直接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但其他人已经顾不上嘲笑方老爷的失态了,因为他们桌上的东西也开始往下砸下来。

    “这是地震了?”

    崔非雨紧紧扒着桌子,努力想让自己稳住。

    好在这个桌子桌面一下的桌柱是直接打在地板下的,不至于因为此刻的晃动也一起倒下来。

    “不,魇中鬼要来了。”

    谢必安看向不断震动发出声音的船舱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撞开那摇摇欲坠的门冲进来。

    灯光忽明忽暗中,一团黑影忽的往谢必安这倒来。

    谢必安迅速伸手格挡,但是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昏暗中谢必安只能看到来人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侧脸剪影。

    “范无咎。”

    谢必安咬牙喊出这个突然对他进行袭击人士的名字。

    可罪魁祸首却没有什么愧疚感,他将唇贴到了谢必安的耳边低声。

    “我被晃倒了,还好有你接住我。”

    崔非雨呆滞地半张着嘴看着面前两人的动作,他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然而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摸上了他在桌子底下的大腿,崔非雨心脏一紧,谨慎地往下看去。

    是一只手,看不清楚的光中有模糊的头颅似的黑影从桌底探出。

    崔非雨下意识一巴掌就呼了上去。

    第46章 晋江独发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崔非雨用力的自己手掌都疼了。

    被重重呼了一巴掌的黑影僵住。

    见黑影一动不动,缓过来的崔非雨才终于开始打量面前的黑影。

    前面的巴掌居然落到了实处,感觉就像是人类的皮肤, 崔非雨拿起边上快要灭掉的一小盏烛火, 凑近了黑影。

    “有必要打的这么狠吗?”黑影幽怨地说道。

    这时烛火凑近, 崔非雨才终于看清这个突然用手碰上他大腿的是什么。

    “你在地上乱爬干什么?”崔非雨的语气颇为无语。

    谁能想到萧毅好好的路不走, 在这恐怖的环境里爬到桌子底下?

    “我哪想到你反应这么大啊。”

    萧毅觉得自己很无辜,前面他不小心被晃到地上,周围混乱一片也没有人管他, 因此他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猫着身偷偷摸摸从方夫人那一桌到崔非雨这一桌。

    因为猫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前进, 边上人都忙着保持自己的平稳,也就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

    虽然以方老爷圆胖的身子做这些动作看起来就像在地板上艰难蠕动, 中途甚至还撞到了好几个桌角凳脚。

    好不容易到了崔非雨这, 自己还被崔非雨毫不留情地呼了一个大嘴巴子。

    萧毅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右脸还火辣辣的疼痛,他伤心的正要找七爷八爷。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身军装的范司令“柔弱”地靠在谢必安的肩头, 谢七清瘦的肩都快被范司令给压塌了。

    萧毅:……

    一时不知道眼睛和被打的脸两个相比哪个更疼。

    与此同时, 漆黑的雾气趁着船舱门间的缝隙缓缓渗入。

    缓慢地填满整个宴会厅,漂亮的水晶灯饰砸在地上却没有发出声响,裂开的一片片透明晶片上映出肿胀的面孔,贴在窗上的“囍”字被风吹的掉在地上, 通红的纸片染上了踩踏而成的淤泥。

    “砰——”

    接连不断的爆裂声传来, 厅中的一个个宾客像装满沙子的沙袋爆炸。

    台上的方云珠惊慌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慌张地躲到了方夫人那里。而宴会的另一个主角叶少竹也茫然着看着这无法控制的场景。

    “你说, 如果我是像方云珠一样的名门淑女,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阻拦我了?”

    往下滴落的水滴不断滴到谢必安的肩膀上,将他的肩头的布料打湿一块。

    “凭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不切实际的希望后又要把我的所有期待全都粉碎?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说到最后, 女声几乎变成又尖又利的哭喊,浓浓的怨气犹如实质把谢必安的脸都快盖上。

    然而声音又变作变了调的嘲讽话语,说话人看向缩在方夫人怀里的方云珠和护着叶夫人的叶少竹,她冷冷地笑了两声。

    “他们难道不该死吗?既然害死了我,那就偿命来!”

    声音落下的一秒,前一刻还鲜活的方夫人和叶夫人瞬间化作尘土,而方云珠和叶少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一样的化作灰烬落下。

    “只要魇一直存在,我就会让他们一次次死亡。只要害过我的,永远别想得到解脱。”

    看着喜庆热闹不再变的一片狼藉的宴会厅和痛苦死去的人们,魇中鬼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快意。

    她看着面前的一切,就像欣赏最美妙的美景。

    然而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欣赏。

    “你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谢必安看向魇中鬼,魇中鬼的身形还是少女模样,纤细修长,但全身就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尤其是面部的皮肉,是被在水中久久浸泡后的肿胀,融化的皮肉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脸上掉下来。

    随着谢必安的声音一字字落下,附着在他身上的虚假躯壳如潮水一般褪去,露出他的原身来。

    长发因风拂动,如同冽泉的眼瞳抬起,清澈的能映衬天下一切的腌臜事。

    几字落尽,神使的气势就显现而出。

    “因果环扣,福孽相生。”懒散的调子却掩不住声音中的警告,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谢必安身后走出,别在耳垂上的金玉耳坠在闪电的光芒中乍然亮光。

    含着危险意味的桃花眼看向魇中鬼。

    魇中鬼在这个时候才发觉出一些不对来,她终于重新打量了面前的两人。

    “你们究竟是谁?”

    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眼神,语调是故作的遗憾。

    “看来你们很快就要成为我魇中的新角色了。”

    魇中鬼的手举起,面朝着谢必安和范无咎张开五指。

    “永远地沉睡吧。”

    她说。

    无形的能量就像是一层透明的塑料密不透风地贴上谢必安的面庞,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就会在这窒息和幻梦中死去,可惜此刻在这的是谢必安,一位捉鬼无数的白无常。

    还没等谢必安伸手揭去这层遮挡,眼前的场景忽的发生了变化。

    前一刻眼前还是游轮,此时漆黑的夜色覆盖而来,大风呼啸袭来。

    头发飘动间,他听到了忘川水滚动的声音,才知面前的黑并不是夜色,而是冥界的天。

    “七爷,七爷?”

    边上的人看他愣着,站到他眼前用手对着谢必安挥了挥。

    “怎么愣住了?”

    牛头马面站在他面前,牛脸和马脸上都透着如出一辙的懵。

    不清楚原本走的好好的谢必安怎么突然停住脚步,站在这发愣了。

    “范无咎呢?”

    知道眼前的场景不过是魇中鬼另外制造的魇中空间,谢必安没有废话,直接发问。

    “额,八爷……”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谢必安硬生生从这两张兽脸上看出为难。

    “七爷,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牛头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牛脑袋,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马面偷看谢必安,然后转过脸大声问牛头:“牛头,我们要把八爷被罚到九幽的事情和七爷说吗?可是阎王说过不能向七爷透露这件事啊……”

    他的声音大到经常在忘川河边哇哇叫的青蛙鬼都停止了叫声,瞪大眼睛看向一本正经的马面。

    牛头:……你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

    “罚去九幽?”

    谢必安皱起眉,他的记忆因为孟婆汤而尽数消散,所以并没有范无咎被罚去九幽的任何印象。

    九幽是连恶鬼都惧怕的存在,其间阴冷无比,范无咎身为地府的正式鬼差,怎么会被罚去九幽这个地方呢?

    “他犯了什么罪?”

    如果不是严重违反无常的工作守则,或者是犯下了滔天的罪责,范无咎是不会去往九幽的。

    面对着谢必安的逼问,马面纠结地看着这位白无常大人开口:“七爷,我们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阎王要求我们一定要保密,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后马面就把自己的嘴捂住了,害怕又从自己嘴里蹦出什么不能说的消息,他可不能再泄密了。

    因为马嘴实在有点长,他的两只手捂的很艰难。

    牛头欣慰地看着终于守口如瓶的马面,他对谢必安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也没办法啊七爷,八爷还是我们亲自送过去的,我们看着也心痛,只是八爷犯的事情实在大过……”

    说到这,牛头的语气更沉痛几分,“堂堂地府黑无常应该无心无情,如果八爷动了凡心喜欢上一个美人被罚去九幽的事情传出去,我们地府的脸面也要丢光了,阎王他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啊……”

    可怜他的八爷,怎么这么糊涂。

    牛头摇了摇自己的牛脑袋。

    然而他结束自我沉浸后看到边上的马面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看到牛头终于睁眼,那张马嘴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你怎么……”

    你怎么全说出来了……

    牛头这才反应过来,瞳孔地震地看向谢必安。

    可谢必安并不关心他们的此时心中的想法,他从前面开始就皱起的眉毛没松开过,在牛头马面同样惊恐慌张的目光下,谢必安逼近一步。

    “你说范无咎动了凡心喜欢上一个美人,还被罚去九幽?”

    牛头马面双双摇头,语调一致:“我没说过!”

    本以为装傻充愣能将眼前的事情给混过,但谢必安显然并不准备这么放过他们,清冷的凤眼微微眯起,看过来的眼睛比黄泉路上的风还要刺人。

    才刚碰到谢必安的眼神,牛头马面就一抖,随后牛头不对马嘴的开始解释:“不是这样的七爷!”

    “你不要多想!”

    “对啊!八爷只是……”

    牛头说到一半,谢必安和马面都盯着他,导致他没编好的话卡在了喉中。

    “八爷只是怎么了?”马面睁着一双无辜的大马眼睛好奇地看着牛头,他不知道牛头居然还知道更多的秘辛。

    这蠢马。

    牛头瞪了马面一眼,但谢必安安静地注视他,在他卡顿的时候还安抚他不要着急。

    “继续说。”谢必安示意。

    在谢必安的注视下,牛头只能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开口:“八爷只是……只是……”

    牛头心一横,闭着眼脱口而出:

    “只是对那美人一见倾心,无法自拔而已!”

    空气安静了一瞬,路边的青蛙鬼默默在回音中自己跳走。

    谢必安转身就走。

    “哎!七爷,你去哪?”

    谢必安的步伐很快,牛头在他身后追着。

    然而谢必安太快,快的只留下一句话后消失在牛头马面的面前。

    他说:“去九幽。”

    牛头马面怔怔地看着谢必安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而后两人愣愣地对视一眼,望着对面同样疑惑的牛脸和马脸,马面迟疑地问:“阎王是不是让我们带七爷去孟婆那治伤来着?”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七爷突然受伤,八爷也因为动私情被罚去九幽煅心。

    听到马面的话,牛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前面因为马面的打岔,害的他都在想着怎么在七爷面前将八爷的事情蒙混过关,而其他事情全都忘了。

    “算了算了。”牛头挥了挥手,和马面两人慢慢沿着黄泉路往回走。

    他们还是先去孟婆那问问七爷的伤要怎么治。

    然而往前走了几步,牛头终于想起来他忘的是什么了。

    阎王叫他们带七爷去治伤的时候除了让他们不要透露八爷被罚去的九幽的消息还特地嘱咐了他们,千万不要让谢必安去九幽。

    牛头停下了脚步。

    边上的马面也察觉出了不对,两人对视一眼后看向早就消失的谢必安离开前往的方向,正是九幽。

    “都怪你嘴上把不住风!”

    “明明是你先漏的!”

    牛头马面一边对骂一边朝着九幽疯狂奔去。

    九幽是地府的纯阴无阳之地,就位于背阴山之后,恶鬼需要遭受的十八层地狱就是在阴山之后。

    一踏入就能听到来自各种鬼魂的哭嚎,十八层炼狱之所以称为炼狱,在其中所需要遭受的刑罚是连最强大的恶鬼都无法忍受的。

    谢必安穿行过崎岖隐蔽的道路,估计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来到这里,这边看守的鬼差也没有四处走动抓捕闯入者,他很顺利的就走了进来。

    谢必安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范无咎就应该在这个方向。

    经过一个狭窄幽回的弯,一片沸腾的血池显现在眼前。

    鲜红的水像是被煮熟了一般在池子里咕噜噜地冒着气,而在偌大的池子中间束缚着一个人,双臂展开用陨铁制成的锁链捆着他的双手。

    他的衣衫已经破旧,半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和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男性躯体,头颅低垂,全身上下只有乌黑的长发还保持着原有的光泽,就像一匹漂亮的绸缎。

    因为挡住脸的长发谢必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熟悉的下巴。

    似乎听到了动静,男人动了动,原本就半破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半分,恰好谢必安看到了他的左胸膛。

    男人的左胸膛上居然挖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而那原本跳动着的心脏的地方空空地流着血,被填以冰冷的一块石头。

    “范无咎?”

    谢必安的足已经踩在了血池的边缘,翻滚而上的池水让他感受到难忍的温度,他凝视着面前这个狼狈的男人,试探性地开口。

    究竟是什么美人能让范无咎甘愿忍受九幽之苦也要动情?

    听到熟悉的声音,男人抬起了脸,长发在肩头往两边滑落,露出那双本应该是潋滟多情的桃花眼。

    可那眼落到站在血池边缘的谢必安脸上时,桃花眼瞳孔微缩,他张开唇似乎要说什么。

    “——!”

    谢必安听不清,他只能看到范无咎的神情紧张,嘴唇动着,好像还在和他说话。

    他往前想要离范无咎更近,可是才刚迈开一点,原本安静只独自冒着泡的池水就如巨浪般掀起,将站在池子边缘的谢必安一口吞尽。

    随着鲜红的池水覆盖住视野,眼前的画面也乍然变化。

    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游艇宴会厅,前面还束在那的范无咎用锁链锁着一团漆黑的灵体正看着谢必安。

    “没事吧?”他问,含着水似的眼瞳如同最漂亮的宝石,无论如何都熠熠地生着辉,而不是前面谢必安看到的那样。

    见谢必安还没缓过神,范无咎又朝他挥挥手,夹在耳上的金玉耳坠晃着光。

    没想到谢必安会突然陷入魇中独立空间,哪怕他将魇中鬼捉起来,也无法强行让谢必安从魇中独立空间出来。

    魇中的空间可能是另一个魇,也可能只是一个记忆碎片,而一切如何走出,都要看谢必安自己。

    但反应过来的谢必安并没有马上回答范无咎的问题,转而看向范无咎的胸口。

    感到自己胸口被注视的范无咎:?

    正当他迟疑的准备发问,就听到谢必安说道:“给我看看你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探头)

    第47章 一更

    范无咎震惊地睁大眼, 还没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就看到一脸正经的谢必安径直伸手过来拉住了他的衣领。

    范无咎:!

    “等等……”

    范无咎抓住谢必安扯着他衣领的手,他的手比谢必安的要大, 因而轻易的就能将谢必安的手整个包住。

    “怎么好好的突然动手?”

    范无咎苦笑, 他眼神往边上一瞟, 扫过躲在桌子后面露出眼睛的萧毅和崔非雨, 还有在不远处面色难看的崔非云,示意谢必安这时候还有其他人在。

    只见谢必安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欲言又止。

    “怎么了?”

    见谢必安这模样, 范无咎又问。

    他难得看到谢必安现在这个样子。

    而被范无咎锁住的恶鬼鬼魂突然挣扎了起来, 不似人类的声音大喊大叫:“快放开我!我只是为了报仇,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们欺骗我, 杀害我, 我只是杀了他们而已。”

    恶鬼挣扎的动静实在大,崔非雨主动走上前,准备彰显玄学世家的实力:“要不让我来吧, 我能让他安静下来。”

    此话一说, 连缩在桌子后面的萧毅都震惊地探头看崔非雨,没想到崔非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然后就看到崔非雨掏出一块小板砖介绍道:“这是我家传下来的法器,只要用这个对恶鬼进行敲击,就能把他砸晕。”

    萧毅适时称赞:“这个板砖还挺好用的嘛。”

    “这不是板砖!是专治恶鬼的法器。”崔非雨拿着板砖样式的法器上前, 对着一团的恶鬼正要拍下去, 结果一阵法力能量袭来, 差点就将崔非雨拿着板砖的手连着板砖一起给割了。

    “是谁!”

    崔非雨后怕似的收回手, 那阵能量来势猛烈, 就像是要拉着一起死的架势。

    “是另一只。”谢必安走前,看到在地上翻滚的恶鬼, 顺手拿过范无咎手上的锁链一起将这个恶鬼给捆了。

    于是两只恶鬼就这样被捆到了一起。

    “你怎么不走?”

    看到突然扑过来被捆住的另一只恶鬼,魇中鬼的语气凶恶了起来。

    旁人无法从漆黑一团的鬼物上看清魇中鬼的神情,只能听到她的质问。

    “说啊,你为什么不走?”

    眼见着魇中鬼即使被缚魂锁锁住也要去扑咬她身边的这只恶鬼,范无咎手一动,魇中鬼就被缚魂锁移到另一边。

    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魂体的身躯在缚魂锁中膨胀,现在的状态竟然要比前面还要强大许多。

    如果此时束缚着魇中鬼的不是黑无常的缚魂锁,而是捉鬼人的其他法器,说不定魇中鬼已经从这之中挣脱。

    “没有偷偷逃走不是一件好事吗?怎么反倒生气不乐意了。”

    看到面前的场景,萧毅也疑惑,不明白魇中鬼怎么突然暴走,仅仅因为契约的鬼魂并没有逃跑。

    “对于一些人来说,被拯救反倒比被抛弃更难受。”

    还没等崔非雨回答,边上的崔非云走近说道。

    “这只契约鬼竟然用自己的怨气能量供奉魇中鬼,真是傻透了。”

    崔非云语气嘲讽,他像个冷漠的旁观人。

    从游轮上潘许美对叶少竹的行为可以窥见魇中鬼对这只契约鬼的平时作为。

    按理来说,以魇中鬼这样的举动,契约鬼应该抓紧机会丢下魇中鬼自己逃走重获自由才对,没有再回来踩上一脚已经是仁至义尽,但契约鬼非但没有走,甚至还留下试图来救魇中鬼。

    恶鬼之间不应该存在所在的温情善意,他们早就被日复一日横亘在体内的怨气侵蚀自身。

    魇中鬼早就做好众叛亲离,一败涂地的准备,但契约鬼的这个举动无异给魇中鬼意料之外的致命一击。

    不过,如果魇中鬼知道另外一件事,反应又会如何呢?

    崔非云恶劣地勾起嘴,在游轮的光下他的面容看起来就和手上的银镯一样泛着冰冷。

    “我不需要可怜。”

    魇中鬼冷冷地说,前面发狂被身上的缚魂锁刺痛魂体后她看起来比前面冷静了一些。

    作为冥界黑无常的武器,缚魂锁不仅有束缚鬼魂的作用,还能起到对恶鬼的净化作用。

    虽然与地府十八层地狱对于恶鬼身上罪孽洗刷作用相差甚多,但是已经能让魇中鬼从癫狂的恶鬼拥有一点正常鬼魂的神智。

    此时魇中鬼不再是前面混乱一团黑气的模样,现在可以隐约看出人体的形状。

    一个身形纤细的年轻女子。

    魇中鬼的目光在被锁住的契约鬼身上扫过,他的怨气能量相比魇中鬼要弱的多.

    此时被缚魂锁束缚,又因为前面用尽自己的能量想要救出魇中鬼,现在的契约鬼完全无法维持原本文质彬彬的人形模样,看起来比作为魇灵的黑团子都没有实体,虚弱到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

    她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魇中鬼记不清了。

    她成为鬼已经太久,哪怕魇一次又一次地循环重演,她也无法完整记得那天的完整经过。

    只记得漫天的乌鸦哭啼,冰凉的井水漫过她的全身,一块块巨石从狭窄的井口落下,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圆天光被堆砌,被遮挡。

    到最后,她的光不见了。

    而另一边的奢华游轮上却在举办华丽的订婚宴会,光都是五颜六色璀璨的。

    所有人举杯庆祝新人的订婚,却不知道有一个侍女死在了无人寂静处。

    再一次醒来,魇中鬼就已经是鬼魂。

    成为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能量,生前的她为奴卑贱,什么都要被踩一脚,现在的她不一样了。

    她要所有辜负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魇中鬼乘着风雨来到宴会现场,她喜欢那群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却不想再听那一张张嘴吐出虚假的话,所以她将所有人都杀了,甚至没有给他们机会再开口。

    一整艘游轮的精魄是一顿大餐,魇中鬼足足用了三天三夜才将这些飘荡的精魄全都化为自身所用。

    而在她吸收完所有魂魄之后,一只被她遗漏的鬼魂吸引了魇中鬼的注意。

    竟然利用溢散的怨气能量转化为恶鬼。

    但并没有要报复杀害他的魇中鬼,反而主动说愿意和魇中鬼结下契约。

    多一个仆从,也没什么不好。

    “请主上赐名。”

    恶鬼俯首称臣。

    魇中鬼的眼瞳中是舞动的黑色雾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的笑容扩大。

    “那你就叫叶少竹罢。”

    恶鬼如魇中鬼所愿变成了叶少竹的模样。

    和她一起背负上更多条人命,和她一样被罪孽缠生。

    可没想到,契约鬼竟然并没有弃她而走。

    “在地府中好好赎清罪恶吧。”

    谢必安对着两只恶鬼说道,他拿出一个布袋,上面用黑白双线绣出太极的模样。

    这是无常专用抓鬼的乾坤袋,可以打开袋口将抓捕的恶鬼暂且放入,十分方便携带运输。

    相当于罪犯的刑期,恶鬼根据生前和死后作恶的记录会被罚往该去的地狱,只要在那待上足够久的时间,足够到洗去身上背负的孽债就可以饮下孟婆汤重获新生。

    在谢必安将恶鬼装入袋中前,边上的崔非云突然对魇中鬼说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弃你而去吗?”

    没想到崔非云会和自己说话,魇中鬼非人的眼瞳看向崔非云。

    盯了几秒后,魇中鬼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知道?”

    “他就是叶少竹。”

    崔非云手握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镯转了一圈,语调是惯有的嘲讽。

    魇中鬼肉眼可见的一愣。

    随后她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

    世事无常,因果循环当如是。

    她当初因怨化鬼,就是怨恨言而无信的叶少竹。

    既然无法兑现承诺,干脆不如早早告知,而不是让她在一次次心冷后还在他的订婚仪式上枉死。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得到。

    “魇重演了这么多次,当年的真相你也清楚。”

    似乎嫌自己说的还不够,崔非云又加了一句,他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了。

    他毫不留情地继续戳着魇中鬼的伤疤,好像要看到魇中鬼继续狂化才满意。

    “慎言。”

    范无咎扫了一眼状态不对的崔非云,冷声警告。

    但魇中鬼却没有如崔非云所想的那样发狂,她好像早就有这个预感。

    黑气弥漫中她的语气也一样颇具嘲讽意味。

    “那又如何呢,知道真相又怎么样?仅仅因为曾经发生的一切是出于善意吗?”

    剩下的话像是已经在她心中预演了千百遍。

    “因为是个误会,是个意外,对我造成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她说着,眼眶里流出鲜红的泪水。

    “我从不后悔我做的一切。”

    说到最后魇中鬼轻笑一声,“成为鬼多好啊,比当人好多了。”

    她没有去看在边上的契约鬼一眼,主动投入到谢必安手中的乾坤袋中。

    “这……”

    萧毅探头,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原本觉得魇中鬼当时杀害一游轮的宾客实在是心狠手辣,现在才知道当初采杏竟然是被方夫人用那种方法残忍杀害。

    采杏无辜,游轮上的宾客也同样无辜。

    不同人的生命价值本就无法随意相比较衡量,任何人的生命都无法被强行剥夺。

    受害者成为另一方式的加害者,其间纷乱因果恩债无法说清。

    一切于九泉之下自有定论。

    无辜的亡灵将在冥界得到安息,染上鲜血的恶鬼也会在地府获得救赎。

    而无常的职责就是将他们送往冥界。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这个魇终于结束啦!开始收尾~

    第48章 二更

    魇中鬼被抓获, 原本庞大的遮天蔽日的魇也跟着乍然破碎,就像一个虚幻的泡沫被戳破。

    泛着彩虹光芒的肥皂泡缓慢消融在旭日初升起的江面上。

    他们重新回到了魇外的人间。

    游轮上的彩灯亮起,舞池中的音乐继续播放, 所有开始重新运转。

    除了进入魇中的捉鬼人, 其他人是不会有魇中的相关记忆的, 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瞬。

    宾客们继续举杯欢庆, 没有发现宴会的现场少了四个人。

    谢必安和范无咎带着乾坤袋再次来到了冥界。

    不同于之前日落大厦的那只被迫作恶的恶鬼,这次的两只恶鬼是主动作恶背负孽债,因此在领取序牌后被送往阴司等待审判。

    他们并没有在地府逗留多久, 很快就回到了所在的人间住处。

    人间的灯火还没有熄灭。

    谢必安打开门准备进屋, 正要将房门合上时门被另一只手抵住。

    那只手十分有力,轻易就将还没合拢的门移开。

    见是范无咎, 谢必安就没有试图将门关上。

    他站在门口, 好整以暇地看着范无咎拜访他的屋子究竟是有什么事。

    似乎是知道自己强行开门的动作有些无礼,范无咎只半开门,一张俊脸从门后探出。

    潋滟的桃花眼看到谢必安后先温柔地弯了弯。

    “可是有事?”

    谢必安问他。

    见谢必安并不介意他进门, 范无咎就坦然推开门。

    范无咎的原身肩宽腿长, 模样比例比魇中范司令还要优越,此时去游轮宴会穿的衬衫西装还没换下,再看一眼还是会惊艳。

    “无常大人。”

    一手支着墙壁,范无咎含笑的眼睛注视谢必安。

    “前面在魇中不是要看我的胸口吗?”

    手暗示性地放在衬衫最上面一枚纽扣上, 范无咎对着谢必安挑了一侧眉。

    虽然不知道谢必安前面在魇中的独立空间经历了什么, 但是谢必安突然的举措让范无咎记到现在。

    毕竟这位白无常显然有如此主动的时刻, 在魇中谢必安甚至被范无咎发现偷看他好几眼, 因此范无咎想借着这个由头询问谢必安到底疑惑什么。

    原以为他的玩笑话会被谢必安挥退, 没想到谢必安的反应居然是——

    “解开吧。”

    谢必安点头。

    见范无咎愣在原地,谢必安甚至主动伸手碰上范无咎衬衫的纽扣,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指尖碰上胸膛。

    仿佛有火苗,顺着谢必安的指尖在他的胸膛燃了起来。

    范无咎捂住胸口跳开,前面还调笑着浪荡无比的脸上多了几抹可疑的红。

    谢必安居然来真的。

    看谢必安还有再上前帮忙的意思,范无咎婉拒谢必安的好意,要是再让谢必安伸手,他估计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范无咎伸手将自己衬衫上的纽扣自上而下解开两颗,露出一点蜜色的胸膛。

    他停住动作看向谢必安,但谢必安示意他继续解扣子。

    范无咎:?

    这还不够?

    向来不正经的范无咎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日,可是谢必安表情正经,仿佛他说的只是一个正经的要求,单纯要求范无咎配合完成的一件公事。

    因此范无咎迟疑了一瞬后,又将手放在衬衫上,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衬衫。

    在大部分胸膛露出时,另一人的手覆盖上他正要解开下一颗纽扣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还没等范无咎问谢必安是不是这样已经足够,谢必安就已经开始另一个动作。

    他的指尖碰上范无咎半解的衬衫,直接往两边扒开。

    空气接触皮肤微凉,范无咎的胸膛直接暴露在谢必安的眼前。

    范无咎的身材很好,肌肉纹理漂亮,仿佛是雕塑家亲手雕刻出的完美雕像,在窗外透进的灯光中显示出大理石似的光泽。

    但范无咎的左胸上并没有谢必安所想的疤痕,九幽见到的血洞就算是痊愈也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可是裸露在谢必安面前的胸膛确实完美无瑕,没有任何受伤过的痕迹。

    谢必安垂眸,清冷的凤眸中难得露出几分疑惑。

    范无咎背抵着墙壁,他仰头低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谢必安,从这个角度看不清谢必安的神情,只能看到凝脂玉般的皮肤和乖顺垂下的黑发,瞧起来十分柔软。

    “无常大人,到底何事……”

    他戏谑的话语还未说完就戛然而止在喉中,留下的尾音带上哑。

    望向手指按上他胸膛的谢必安,潋滟的桃花眸色转深。

    喉结上下滑动,仰着的脖颈是一个性感的弧度。

    指下的皮肤温度是温热的,比谢必安的指尖要烫上许多,视线停留在范无咎左胸上。

    在指尖所指的地上,有一颗小痣。

    纯黑的痣。

    “谢必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范无咎没有再叫“无常大人”这个称呼,谢必安的名字像是从他的唇中含着吐出来的。

    声音比前刻要沉下许多。

    谢必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反常,范无咎想知道谢必安到底想知道在他身上找到什么。

    “无事。”

    指尖被温热的胸膛染上温度后,被询问的白无常伸手将范无咎敞开的衣服合拢。

    说完这两字后谢必安就转过身,将屋内的灯打开。

    在灯光下,俩人的神情一览无余。

    “可以告诉我吗?”

    谢必安的手腕从后被人抓住,范无咎俊脸上的薄红随着灯光的照亮一并褪去。

    脸上的表情配上抬起的眼莫名让人联想到打湿绒毛的大狗,小心翼翼地注视他。

    谢必安没有挣脱范无咎握着他的手,相贴的掌心如同范无咎的眼眸一样火热。

    “范无咎。”

    “你还记得无常的职责吗?”

    他问。

    “知道。”

    还未反应过来谢必安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范无咎只愣愣答道。

    “黑白无常执法公正,不得徇私。无常需要做到无心无情,只为义理。”

    浅色的琉璃瞳孔在光下似乎折射出绚丽的光芒,只是这光是冷的。

    冷情的凤眸终于停留在范无咎的身上。

    只是谢必安说:“范无咎,我希望你能做到。”

    无心无情,不得徇私。

    谢必安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范无咎的表情没有变,好像一下无法反应谢必安所说的意思,尽管他已经清楚这言内言外之意。

    贴着谢必安手腕的掌心似乎也一样冷了下来,而后松开。

    范无咎的脸白了,在房中白炽灯的灯光下,硬生生显的他麦色的肌肤都白上几度。

    桃花眼本就含情,平常看去总会觉得眼带笑意,但此刻褪去雾色,瞳孔漆黑无比。

    “之前你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

    谢必安凝视面前的范无咎,他想,之前范无咎因为情动被罚入九幽,其间他的责任也不可缺少。

    作为范无咎的搭档,自己没有阻拦范无咎犯错,这是他的失职。

    如果他早些能发现,范无咎就不会被锁入九幽煅心了。

    想到在魇中看到的沸腾血池,被束缚的范无咎和胸前的血洞,谢必安的眼眸更冷。

    他继续说道:“你是我唯一的搭档,我无法回答你关于完美搭档的定义,但我想和你成为完美搭档。”

    只和范无咎。

    听到谢必安的这番话,范无咎黑沉的眼睛动了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必安,却只回了谢必安的前一句话:“多谢无常大人提点。”

    仿佛声音都和耳上挂的金玉耳坠一样冷了。

    他转过身,将房门打开后离开,只留给谢必安一个背影。

    房内又化作一片寂静,安静的连窗外的风声都能听清。

    今天是个大晴天,晚上的繁星也亮的夺目,只是在城市中被距离更近的灯光遮挡住。

    抬起头只能看到路灯,看不清更遥远的繁星。

    谢必安走到阳台,隔壁范无咎房间的灯并没有亮起。

    夜晚吹过来的冷风让谢必安脸上的热度褪去,也冷静下来许多。

    他本来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可是看到范无咎的反应后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说的太生硬伤到这位黑无常大人的心了。

    饮下孟婆汤后本来就相当于开始一个全新的轮回。

    之前的刑罚惩戒,也随着记忆的剥离全部离开。

    谢必安不清楚范无咎的记忆有没有恢复,是否还记得那个让他宁愿罚下九幽也要情动的心上人,但他并不想要范无咎冲重蹈覆辙。

    或许可以说,他不想再看到范无咎那样受罚了。

    挖去跳动的神心,封以冰冷的岩石,再束缚于日夜沸腾翻滚的血池之上。

    那副画面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谢必安的眼睫颤了颤。

    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谢必安拿出很久不用的手机,手机是黑曜石一般的墨色,握在手中的质感像是冰凉的玉石。

    工作群聊里面的牛头马面还有孟婆天天都在群中聊天,从消息互动的频繁程度就可以看出他们在地府使用手机的频率。

    如果群中有内鬼将聊天记录截图下来交给阎王的话,这三人定是逃不了阎王的点名批评,因为一看就可以发现他们的聊天时间几乎都在上班时间,一到下班时间后他们都没有影了。

    【孟姓美少女】阎王又在搞什么玩意?虽然地府没有四季,但他也没必要现在就搞筹建新春的活动吧?

    【牛战士】孟婆慎言,被看到是要被扣工资的。

    【孟姓美少女】被看到什么?我什么都没说过,我才没有说阎王的脑子不大好使。

    【踏马】过节工资能发双倍吗?

    【孟姓美少女】你等阎王发双倍工资还不如让你的小马子孙多给你烧点冥币下来。

    群里最后的消息就停留在这里,似乎在群聊中,只有谢必安和范无咎没有怎么说过话。

    谢必安点开群聊成员的列表,目光在范无咎的微信头像上停留了一下。

    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背景是浓到极致的黑,因此彼岸花的红色也格外明显,绽放的花瓣就像盛开的一朵烟花。

    鬼使神差的,谢必安点开了范无咎的微信。

    他不善言辞,对于范无咎来说那位能让他甘愿罚下九幽的心上人定然是重要无比,而他作为范无咎的同事却对范无咎说这些话,这时想起来才察觉到这些不对。

    好像以他的角度来说这些话是越界的,是不合适的。

    都怪范无咎。

    谢必安的手指在范无咎的彼岸花头像上虚虚停留,最后他按灭了手机屏幕。

    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第49章 晋江独发

    在没有遇到恶鬼时, 无常都是休假状态。

    谢必安就这样在房中呆上了整整五六天,无常不用吃饭也不用入眠,没有人类所必需的任何生理需求。

    好在萧毅给他们找的小区比较安静, 玄学人士众多, 邻里之间也互不打扰, 因此没有人来敲谢必安的门问他为什么进屋之后好几天都没有动静。

    而这段时间, 谢必安和范无咎没有聊过一句话,甚至是见上一面。

    不知道范无咎是否出过门,谢必安站在阳台上隔着阳台的栏杆望去, 也没有看见范无咎屋中的灯亮起来过。

    也不清楚是否是范无咎并不想开灯, 还是说他不在屋中。

    【孟姓美少女】@谢必安@你的小跟班,阎王要办春节活动, 可能会有任务分配给你们。

    【谢必安】嗯。

    【你的小跟班】知道了。

    【踏马】收到。

    【牛战士】又不是和你说的, 马面你说“收到”干什么?话说八爷怎么起了个这名。

    【你的小跟班】马上改。

    点进范无咎的头像,发现他已经将微信名改成了简单的一个“范”字。

    谢必安嘴唇微抿,这时左下角的消息框刚好跳出红点。

    有人给他发了新消息。

    手比脑快, 还没细想, 谢必安已经点进消息栏。

    找他的人是他的上司,阎王。

    也不明白究竟在期盼什么,看到发信人是阎王后谢必安心中涌现出浓厚的失望。

    浓厚到他无法忽视。

    这是阎王给他发的一条工作通知。

    内容大致为:为了迎接地府的新春活动,阎王特地为谢必安布置了一项秘密任务, 需要谢必安为同个办公室的同事们送上温暖, 以此彰显地府的同事情谊。

    在秘密任务后加了一个双括弧重点标出“没有加班工资”六个字, 还贴心的在工作通知的结尾加上了一行小字, 表示这次任务会有工作人员进行全程跟拍, 记录下地府同事之间的美好时刻。

    同个办公室的同事们,除谢必安之外也就是范无咎, 孟婆,牛头和马面。

    【阎王】小谢,我最看重你,这个任务只有你来做合适。

    面对阎王的安抚消息,谢必安伸手就把手机给关了。

    也怪不得阎王会将这项任务布置给谢必安,如果是孟婆的话估计会在看到括弧中的内容时就将阎王这个账号给拉黑删除,至于牛头马面,估计现在还没加上阎王的好友。

    但是为什么阎王没有选择范无咎而是选择谢必安,谢必安就不得而知了。

    适时门外响起了奇怪的敲门声,谢必安收起手机朝紧闭的门看去。

    只见门板上若隐若现一只握成拳的手,对着门板模仿敲门的动作不断往里戳着,但因为是虚无的灵体,所以手一遍遍穿过门板,然后又收回去。

    而估计是为了让自己的敲门看起来更真实,门外的灵体一边重复着穿透门板的动作一边自己发出“咚咚咚”的敲门声。

    谢必安:……

    这鬼还怪有礼貌的。

    谢必安走上前将门打开,外面鬼的手刚好敲向谢必安,径直穿过谢必安拉开门的手落了下来。

    “不好意思。”

    门外鬼收回自己的手,他的身上穿着地府的工作服,肩头架着摄影机。

    “七爷,我是阎王派来记录您给同事送温暖的画面的摄影师。”

    摄影师鬼彬彬有礼地说道。

    没想到阎王刚给他发完工作通知,地府派来和他对接的工作人员也到了。

    这是让谢必安不得不立马开始工作的架势,饶是谢必安工作尽职,冷心冷情,这时候也忍不住在心中骂上一句。

    但此刻箭在弦上,谢必安也不得不开始这项强人所难的活动了。

    既然这样,他就先从住在他隔壁的范无咎开始所谓的“送温暖”活动。

    谢必安从房中走出,摄影师鬼肩上扛着的镜头也跟着谢必安一起移动。

    和之前谢必安在游轮上看到的镜头不同,虽然外形和人间的摄影机并无二致,但是镜头并不是黑洞洞的,而像个镜子一般。

    “怎么用的是窥生镜?”谢必安问。

    仔细看两眼后发现这个摄影机的外表竟然只是一个法术化作的虚假外形罢了,而真正记录影像的是其中的窥生镜。

    摄影师鬼憨厚地挠了挠头,回答道:“我是地府新招的媒体员工,在阳间时习惯用摄影机了,用窥生镜时老发挥不了水平,我就自己改造了一下。”

    地府和阳间不同,记录影像用的是窥生镜。这次阎王交给他的任务是他第一次独立进行的工作,他怕搞砸工作,于是出此下策。

    没想到这位白无常大人眼睛如此敏锐,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奥妙。

    谢必安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在窥生镜的记录下,谢必安走到范无咎的房门前。

    同样紧闭的门就像一道坚硬的高强,关上房门,就能将一切都隔绝在屋外。

    他不清楚范无咎是否在家,但既然已经走到范无咎的门前,谢必安伸手敲响了范无咎的房门。

    “叩叩——”

    谢必安敲了两声,敲门声在安静的楼道中回荡,但直到声音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屋主人都没有应答。

    垂下的眼眸冷了些,他又伸手,敲响了房门。

    这次依旧没有人前来为等待在屋外的他们开门,谢必安催动神念,感知到范无咎就在屋内。

    可他却不过来开门。

    也是,范无咎肯定清楚,除了萧毅和住在对面的谢必安,谁还会来敲这间屋子的门呢?

    边上的摄影师鬼见状,连忙伸手敲响范无咎的门。

    但虚无状态的手也是如前面一样直接穿过了屋门。

    “八爷这是,不在家?”

    摄影师鬼摸不着状况,但见谢必安的面色并不好,就提出要不先去地府一趟去见孟婆和牛头马面。

    他可不想把送温暖主题的活动拍出地府员工内斗的感觉,不然阎王肯定会夺走他刚得的编制,把他扔回到人间投胎。

    但谢必安没有直接接受摄影师鬼的建议,似乎是不甘心又或是心存其他侥幸,他又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屈起,指节在门上叩响。

    这一次的敲门声反而比前面的几声要轻,摄影师鬼想白无常怎么还是个固执的,前几次敲门声都没用,这次肯定是一样的结果,不如直接转身和他去地府先找其他人,还能早点下班。

    但出乎意料的是,屋内传出的声响。

    首先是“咚”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到了地上,而后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连谢必安自己都没有察觉,听到声响后,那双浅淡冷漠的眼瞳中鲜少添上了鲜活的亮色。

    而摄影师鬼尽职的将这变化都记录在了窥生镜中。

    屋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声一声好像踩到了谢必安的心尖,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放缓。

    脚步声蓦地消失了。

    正当谢必安要去仔细辨别脚步声是否真的不见,面前的房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酒味。

    凡间的酒对神体的无常来说并不易醉,而空气中飘散的醇厚酒香中有逸散的灵力,范无咎饮的是灵酒。

    从气味来闻,似乎还喝的不少。

    范无咎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红,和蜜色的肌肤一起透着别样的味道。

    原本就含雾的桃花眼在酒醉后更显的潋滟,朦胧的像是多情的秋水,光是注视就能感受到被深爱一样的错觉。

    他低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谢必安。

    白无常大人面无表情,一身冷然,好像自带风雪。

    连扛着窥生镜的摄影师鬼见眼前似乎是对峙的场景都忍不住伸手擦一擦自己脑门上的汗,生怕这两位气势不善的人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但其实真相是面对着就站在他面前的范无咎,谢必安一时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于是最后只能僵着一张脸。

    范无咎的呼吸都带着酒香,随着吐息在空气中逸散开来,虚虚的将谢必安笼罩,就像谢必安也饮了酒一样。

    谢必安觉得自己也要跟着一起醉了。

    注视着谢必安的桃花眸中透露出仔细思考的眸色,范无咎好像在认真辨认这位敲响他房门的人是谁。

    这几秒的时间都仿佛变的漫长。

    好在范无咎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想起来。

    一改前面的审视目光,范无咎的眼睛亮的就像落进了天上的星辰,朝着谢必安勾唇露出一个笑,笑的能蛊惑人心。

    看来终于认出来了。

    谢必安在心中叹气,莫名因为这个发现而悄悄松一口气。

    他张开唇正准备和范无咎表明自己的来意,虽然说着是送温暖的活动,但是抠门的阎王并没有给谢必安准备送温暖的礼品,而是表示谢必安只需要和其他几个同事口头祝贺一声新春快乐然后在镜头前拍摄分别一张合照即可。

    听起来就是妥妥的面子工程。

    但是范无咎并没有给谢必安开口的机会,在认出谢必安后,他张开双臂猛地将谢必安搂住怀中。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情况之突然,简直都没有给谢必安反应的机会。

    被范无咎紧紧拥抱住,原本就浓的酒香更浓了,像是染遍全身,现在谢必安怀疑自己是否是真的也醉了酒。

    一旁的摄影师鬼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早就远远闪开,在不远处默默地扛着窥生镜记录。

    本来他觉得两位无常大人看起来没有外界传说的那样和睦,气氛也剑拔弩张,还以为两位无常甚至会当着他的面打起来,只是没想到黑白无常的关系简直好的过了头。

    真的是天大的温暖啊!阎王一定会满意这次拍摄的图片中所显示出的同事情谊。

    而谢必安还被范无咎紧紧抱着。

    他伸手想把范无咎推开,可是醉了酒的范无咎劲十分大。

    好在范无咎最终松开了手,谢必安刚伸手整理自己被范无咎突然的拥抱而弄皱的衣服,手就被面前的握住。

    而后唇上传来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谢必安瞪大了双眼,眼前是范无咎放大的脸。

    近到能数清范无咎浓密的眼睫,鼻尖好像碰着他的侧脸,还蹭了一下。

    这个吻一瞬即离,但谢必安还处在恍惚中,一张脸依旧面无表情,但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眼睛都发散了,透着最纯的茫然。

    而制造风波的范无咎显然还没结束,亲完后还亮晶晶着一双眼看着谢必安。

    他笑着说:“老婆你终于想起来啦!”

    谢必安:?

    老婆?谁是你老婆?

    但此时和还醉着酒的范无咎明显无法说清,谢必安将范无咎还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掌扒下来。

    范无咎还在高兴地叽里咕噜说着话:“我就知道老婆不会忘记我……”

    而谢必安冷酷的用自己的双手捆住范无咎的手腕,利索的将范无咎推回房屋内,然后无情地关上门。

    全程谢必安冷着脸,但仔细看隐约可发现这张脸上比平常浮上几抹红意,因为谢必安的皮肤雪白,这几分红显的格外明显。

    让谢必安强装的冷酷也变的不真实起来。

    范无咎……到底在干什么?

    谢必安在心中咬牙,然而他刚转过身,就和摄像机的镜头对上了。

    里面的窥生镜镜面干净的没有染上一丝灰尘,清晰的倒映出谢必安泛着可疑红意的脸,似乎已经把前面发生的一切都诚实地记录下来。

    而扛着窥生镜的摄像师鬼从摄像头后面探出头,对着谢必安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露齿微笑。

    谢必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必安:是时候灭口了

    第50章 晋江独发

    “前面窥生镜记录的, 抹掉。”

    谢必安冷着一张脸对着摄影师鬼说道,虽然他脸上的薄红让他说的话再也没有了无常的气势。

    “全都删掉吗?”

    摄影师鬼懵了,阎王有要求需要留下照片或影像, 如果把前面记录的全删了就需要谢必安和范无咎再拍一次。

    于是摄影师鬼颤颤巍巍地问:“要不您再把八爷叫出来和他一起合拍一张?”

    话音刚落, 房门后就应声传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似乎是门内醉了酒范无咎想要将房门又打开。

    发生了前面那样的事, 再和范无咎心平气和地拍上一张合照显然有些不可能。

    况且,谢必安感受着好像还残留着触感的唇部,觉得脸部又热了起来, 此时的他也无法立马面对范无咎。

    哪怕是喝醉了酒神志不清的范无咎。

    房门的打开声让谢必安飞散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他偏头看去,房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 已经能看到握着门把手的手掌。

    仿佛下一秒范无咎就要从房门后探出头, 微醺着一张脸朝他笑了。

    摄影师鬼见谢必安没有拒绝那个提议,就抓住机会扛着窥生镜靠近,准备等范无咎出来就再补拍与白无常的合照。

    没想到随着“哐”的一声响, 打开到一半的门又被无情关上。

    摄影师鬼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必安利索地伸手把试图开门的范无咎又关进了屋内, 他的下巴差点被谢必安这一系列操作惊的收不回来。

    不同于摄影师鬼的震惊,谢必安表现的很淡定,他拍了拍手,说道:“我们先去地府吧, 合照先不拍了。”

    但没有黑白无常的合照显然不合适, 所以摄影师鬼用手挠了挠脑袋, 提议道:“要不七爷, 我从前面窥生镜记录下来的画面里截取一张正常的, 如何?”

    怕这位白无常大人不同意,摄影师鬼还补充了一句:“这样省的再麻烦您和八爷的时间再补拍了。”

    他确实短时间内也不想见到范无咎, 听到摄影师鬼的建议后,谢必安犹豫了一下便顺势点头。

    摄影师鬼在心中如释重负地送了一口气。

    前面记录下来的画面那么美好,简直堪称同事情谊的典范,他可不想让这么美好的画面白白消失。

    这件事情暂且就如此解决,而后谢必安和摄影师鬼一起前往地府给孟婆和牛头马面送上“温暖”。

    谢必安前几天才刚从地府回到人间,但那时孟婆和牛头马面似乎有事要忙,因此没见着面。

    也好几天没见他们在群聊中发消息了。

    要找孟婆,谢必安和摄影师鬼首先前往奈何桥边,结果只并没有看到孟婆的身影,反而与正在排队自助领取孟婆汤饮下的一众鬼魂面面相觑。

    “你们知道孟婆在哪吗?”

    摄影师鬼问道,但只收获了一堆同样迷茫的眼神。

    “听说孟婆已经好几天没来奈何桥边上值班,我还以为能在投胎前见一见孟婆呢。”一个正在排队的鬼有些伤心地说。

    “见了又怎么样?你饮下孟婆汤后就通通不记得了。”排在这鬼身后的鬼魂笑他。

    原本还在伤心的鬼听到这话一愣,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而没有获得回答的摄影师鬼为难地看向谢必安,谢必安正看着手机,他发给孟婆的消息并没有回复。

    “七爷,你在找孟婆吗?”

    这时,从桥下的忘川河中探出一个鬼脑袋来。

    “听说孟婆这几日都在阴司忙碌,你们去那应该能找到她。”

    谢必安对这位好心鬼道了一声谢,然后和摄影师鬼一起往阴司过去。

    阴司是冥界阴差掌事办公的地方,有许多职能不同的办公间,上次谢必安来到这还是因为范无咎违反魇中规则来阴司提交窥生镜的时候。

    还没进大门,就看到有一阵巨大的烟雾从其间滚滚飘出,十分明显。

    摄影师鬼正准备询问看守的鬼差,但发现谢必安一进门就往浓烟滚滚的地方走去,就连忙赶上谢必安的步伐。

    谢必安径直走向那个正冒出浓烟的房间,伸手敲响了房门。

    敲了两声后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疑问:“谁啊?”

    是孟婆的声音。

    还没等谢必安回答,门就被里面打开,露出孟婆被浓烟熏的脏兮兮的脸,她的头发乱糟糟随便扎着,瞧着有些不修边幅。

    “七爷?你怎么来了?”

    她惊讶地看着谢必安,没想到谢必安会来主动找她。

    “孟婆你好,七爷受阎王的委托,是来给你送上新春温暖的。”

    摄影师鬼主动介绍他们的来意。

    听到声音,孟婆这才注意到站在谢必安身边的摄影师鬼。

    “呀,第一次见到这个打扮的。”她惊奇地打量了一下摄影师鬼,然后敏锐捕捉到摄影师鬼话语中的重点,“什么温暖?是奖金?”

    说到这,孟婆的眼睛都亮了许多,和她被熏的黑漆漆的脸相衬格外明显。

    摄影师鬼也被孟婆的情绪带动,见证和记录这样的惊喜时刻是他作为摄影师的职责,他语调欢快地解答:“不是奖金,但是一样是件很不错的惊喜。”

    听到不是奖金,孟婆的目光稍显失望,但还带着期待,她又问:“是休假?”

    只见摄影师鬼贴心地说道:“也不是这个,是一张完美的合照。这次的温暖就是奖励您和日夜相处的同事来一张合照来展示你们之间的同事情谊,拍摄后将在地府公众号上……”

    “哐——”

    木门在面前无情的合上,将摄影师鬼还没说完的合照理念卡在了喉中。

    “这……”

    他无措地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却对孟婆的反应早有预料一样,他让摄影师鬼不用着急,然后又伸手敲了敲关上的房门。

    几秒后,房门才被打开。

    这次孟婆不再是前面蓬头垢面的模样,一眨眼的时间她就换上了干净齐整的衣服,每根发丝都被她整理的无比整洁。

    然而她的表情并不是很配合。

    “我还指望着阎王那抠门的家伙不可能有这么良心发现的时候,还送温暖?我呸!送的哪门子温暖!”

    孟婆叉着腰骂骂咧咧,在她身后浓烟还在止不住冒着,看孟婆的神情,硬是给人一种已经阎王殿连同阎王一起炸了的架势。

    “突然让我加班这么多天,老娘连摸个手机的时间都没有,真想把孟婆汤灌到他的嘴里……”

    “咳咳。”

    听着孟婆喋喋不休的抱怨吐槽,摄影师鬼响亮地咳了两声。

    “打断我说话做什么?”

    孟婆不满地看向摄影师鬼。

    摄影师鬼无辜地指了指自己肩头的扛着的窥生镜,小声说道:“已经开始录了。”

    孟婆:……

    怎么不早说。

    孟婆对阎王积攒数日的怨言硬生生卡在她的喉中,不上不下的噎的她表情复杂。

    “无事。”好在谢必安开口安抚,“等会可以让他删了这段。”

    听到这话孟婆的表情才恢复正常。

    “下次话记得一次性说清。”

    孟婆佯装优雅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假装无事发生,看不出一点惊讶。

    “怎么就七爷一个人下来,八爷呢?”

    冷静下来的孟婆看向谢必安问道。

    她看着黑白无常同进同出一起出任务已经习惯了,这时难得看到谢必安独自来地府反而有些不习惯。

    谢必安没有直接回答孟婆的问题,反而看了孟婆身后一眼。

    因为浓烟掩盖外面的人看不大清屋内的情况,只能在黑灰的烟雾中勉强看出一个大缸的形状。

    “你在煮孟婆汤?”谢必安问。

    “没错,我这几天都在加班熬着孟婆汤呢。”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的孟婆立马哭丧起一张脸。

    虽然地府已经进入自动化时代,奈何桥上排队投胎的鬼魂可以自助领取自己的那一份孟汤,不需要孟婆一碗一碗地打汤,但是孟婆汤还是需要孟婆本人亲自熬制。

    这几日被迫加班的孟婆就是在没日没夜地熬着大量的孟婆汤。

    “这几缸都是我这几天熬的。”

    若无其事地迎着浓烟,孟婆给谢必安指了指屋内。

    谢必安跟着孟婆的动作探进头看了眼,才看清除了正在煮着的那一大缸,屋内的墙壁边上还摆着满满的好几缸。

    “这是……”

    把一年的量都煮了?

    在谢必安边上一起探头的摄影师鬼都忍不住惊叹,这是他看过的最多孟婆汤的一次。

    孟婆眼眸轻扫一眼探头探脑的摄影师鬼,和谢必安说道:“七爷我们先合照吧。”

    谢必安知会地点头,和孟婆一起在窥生镜前合了一张影。

    看着窥生镜中的记录,摄影师鬼满意地点头,可他还没将称赞的话语说出口,孟婆就率先开口:“我和七爷先叙叙旧。”

    门又在摄影师鬼面前关上。

    这次只有摄影师鬼一个鬼在门外了。

    “咳咳……”

    一进门就被不停冒着的浓烟呛的咳嗽两声,缓过来的谢必安看向在烟雾中盯着他的孟婆。

    “什么事?”谢必安问他。

    前面孟婆递给他的眼神明显是有事要和他私下说。

    只见此时的孟婆脸上完全没有前面在外面随性的样子,烟雾打在她的面孔更让她的神情显的严肃来。

    “七爷,你知不知道那件事?”

    “什么?”谢必安看她。

    吸入太多的烟雾,孟婆的嗓音也变的哑,让她的语气更低沉。

    “九幽押着的巨兽逃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摄影师鬼:我一定挑个正常的

    谢必安: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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