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晋江独发
范无咎言之凿凿的模样让人难以升起怀疑之情。
哪有世家公子会愿意在街头卖艺, 在地上捡拾东西就为了换取几枚铜钱的?
掩下神色,谢必安开始思考是否是他误会范无咎了,可能范无咎真的只是特立独行金玉其外的贫苦人呢?
虽然谢必安住处简陋, 但谢必安还不至于到让借住在自己家中的客人亲自出来靠倒卖东西来补贴家用。
他转身催促范无咎快些归家, 大晚上的别在外头捡东捡西的了。
范无咎看着谢必安往前走去的背影, 谢必安的反应显然是相信了他说的话, 他高声说了句“遵命”,马上往前跟在谢必安的身后,活像个殷勤的仆从。
但在谢必安看不到的地方, 范无咎面上神色如常, 却暗地松了口气。
他快步跟上了谢必安的步伐。
谢必安侧头扫了他一眼,看到范无咎勾起的唇角后没有说话, 只扭回了头。
他与范无咎两人并肩走回了家, 缱绻的明月高悬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背影拉长延伸,直至交融在一起。
回到住处后, 范无咎就转身将自己背上的箩筐拿下来, 找个地方好好放着,看着像是要重操旧业的样子。
范无咎刚将背筐放好,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谢必安的声音。
“你明日还要去吗?”
听到这问题,范无咎表示自己绝不白吃白住, 定会用自己的双手挣出钱来。
“到时我定能还清这几日借住的费用, 我便不欠谢郎君了!”
范无咎这话说的好像他来谢必安家中借住是谢必安主动要求的。
于是谢必安忍不住开口打击他:“靠你这方法大抵是要猴年马月了。”
没成想范无咎听了这话竟然也不恼, 反倒就势凑到谢必安的面前, 低声调笑:“那既然如此, 我就以身相抵,肉偿给谢郎君吧。”
范无咎直白的话语落下, 整个屋中陷入到一个诡异的安静中。
大概是没想到谢必安居然难得的对这话没有反应,若是之前定然是要横他一眼再加以其他的表情,此时的谢必安却如常低着头,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他对这话的态度。
这下是范无咎愣了,他的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但是谢必安却开口:“不必,明日你便可以去衙门当职,不用去长街捡拾了。”
“我去衙门?当职?”范无咎指着自己不敢相信。
谢必安对他的态度他向来清楚,现在谢必安竟然愿意让他在衙门当职,是不是意味着谢必安已经对他放下戒心。
想到这个可能,范无咎的眉眼倏的舒展开来。
“是范某的荣幸。”
于是第二天开始,范无咎就应征上岗,成为衙门的一位新护卫。
新上任的范护卫明显有三把热火,在衙门中干活也十分积极,冲锋在前列,连老马都点头称赞谢必安推选的人十分合适,多次在谢必安面前夸赞范无咎。
范无咎的表现优异的无可指摘,并且很快在护卫中打成一片,他自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天生的一张笑脸让他人生不起戒心来,连谢必安都要忘了曾经范无咎在他那还是一个可疑的外乡人。
“这个范无咎,真是一个好苗子。”老马看着不远处的范无咎,在这和谢必安表扬道,“你认识这样的人才,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亏得我衙门中人手空缺了那么久。”
这样类似的话,仅仅才一日老马已经在谢必安面前说过好多遍了,足有看出老马对这位新上任范护卫的满意程度。
莫名有一种同样荣幸的感觉,谢必安冷淡的脸上难得看见柔和的笑意,“他身上有伤,现在大约是好的差不多了。”
但说完后他却突然反应过来,范无咎的伤好了,那也意味着他与范无咎的赌咒要结束了。
想到这,谢必安的眼神暗了暗,老马嘴里还在说着夸奖范无咎的话,谢必安却不知想到哪儿去了。
范无咎结束当职时正准备去找谢必安,却没有看到谢必安的人影,他询问其他护卫才得知谢必安竟然已经提前回去。
“怎么突然问谢护卫?”那位护卫好奇地问范无咎,他已听说这位范无咎是谢护卫推荐的人,而谢必安向来独来独往,因此他想旁敲侧击两人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我原本还等着他一同归家呢。”范无咎放好自己腰间的佩刀,没有在意这位护卫炯炯的眼神。
原来是邻居关系,怪不得比旁人熟稔些。
护卫点点头,感叹道:“原来你两家住的如此相近,一同来衙门确实有伴些。”
没想到范无咎听到他这话后突然抬起头看向护卫,桃花眼弯起,他坦然地说道:“我就住在谢郎君的家中。”
“啊,原是我误会了,并不是邻居,是同住一屋……等等。”护卫突然瞪大了眼,“你们住一起?”
范无咎不明所以地点头,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而护卫跟在他身后结结巴巴地问:“谢郎君的家中能住下你们两人?”
此时的范无咎倒是十分诚实,也乐于解答这位护卫的疑惑。
明明都快踏出衙门,他还抽空回头告诉护卫答案。
“我与他同住一室。”说完后他的人影就消失在衙门的大门,只留下护卫呆若木鸡。
这位范护卫,竟然和谢护卫关系好到这种地步?
在护卫还在原地思索之时,老马刚好路过,他见这护卫呆站在这里,便上前拍了下间,随口问道:“想什么呢?”
没等护卫回答,老马便顺口又说了句:“看到谢郎君和范护卫了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找不到人。”
看到老马刚好提了谢必安和范无咎,护卫在回答完这两人都归家后立马将自己刚刚得知的大新闻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老马,你可知道这范护卫住在哪?”
这问题问的老马一头雾水,手疑惑地扣了扣头皮,漫不经心地反问:“住在哪?”
心中却想着范无咎住在哪关他们何事,莫非是住在大宫殿中?
见老马这无所谓的态度,护卫的声音更急了些,他大声说道:“他就住在谢郎君的屋中,还与谢郎君同住一室!”
谢郎君的住处衙门中的人都知道,也清楚谢必安的屋子并不大,住两个完全没有位置,除非两人同用一个卧房。
或许嘴上说着只是同住一室,没准私底下甚至是同睡一榻!
想到这,护卫的眼睛也瞪溜圆了。
不过老马挠头的手一顿,他看向护卫,“你说是范无咎住在谢郎君的家中?”
回答他的是护卫坚定毫不迟疑的点头,还强调:“这是前面范护卫亲口所说,绝无半句虚假。”
老马回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谢必安的那些有关金屋藏娇的打趣来,他伸手擦去头顶并不存在的虚汗。
“没想到他们关系如此亲厚。”老马感叹。
谁能猜到在前几日谢必安还向老马说这位范无咎是个大大的歹人呢?如今竟将范无咎带到了自己家中。
而两位主角全然不知因为他们而掀起的小小波澜。
范无咎推开屋门,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桌前的谢必安,其次再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
谢必安正面对着他坐着,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并没有抬头,而是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盏。
他倒满了两杯酒。
将其中一杯放在范无咎的面前,谢必安才抬脸看向范无咎。
“今日是什么日子?”范无咎惊喜着一张脸,他在谢必安对面坐下,“是庆祝我成功上任?”
谢必安躲过范无咎的眼神,烛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在给他浓密的睫毛底下留下羽毛一样的阴影,恰好点在他白皙的脸上。
他拿起杯中的酒,饮了半杯。
谢必安并不常饮酒,这么多年来他饮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辛辣的酒液灌喉而过的时候竟让谢必安小小的呛了一下。
在范无咎伸手过来相帮谢必安拍背时,谢必安婉拒他的好意,反而倔强地举起酒杯。
“范无咎。”呛红的一张脸多出的红晕比上京最贵的胭脂涂上还要好看,谢必安眼角的泪意闪烁像是掉入的星光。
好看的让人心都要软了。
谢必安软着嘴唇说道:“之前的事,都是我误会于你。”
他垂下眼,桃花般的霞光醺色染上了月亮。
“我向你道歉。”
说完后谢必安将杯中的酒又一饮而尽,因为酒太烈,他下意识的皱了脸。
看起来难得的可爱,让范无咎的眉眼蓦地温柔下来。
举起酒杯,范无咎一同将杯中的酒也饮尽,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神色。
谢郎君向来这样,面冷心软。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连带着身体一起热起来,驱散冬日的寒冷。
无言中两人一杯的一杯饮下,红霞从脖颈爬上,直至晕在谢必安的眼尾,雾意朦胧在他的眼中,思绪连带着眼神一起发散了。
等范无咎发现的时候,谢必安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
支着脑袋,看不出来是完全醉了还是全然清醒。
他的皮肤太白,以至于撑着自己下巴的手看起来也覆上了一层红意,像坠入到粉霞中滚了一圈。
“谢郎君?”范无咎凑近了些。
香醇的酒味漫上鼻尖,但他已分不清是谢必安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酒味。
然而谢必安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像,直到范无咎再次叫了几声,他才终于像是听到一样缓缓抬起眼睛。
用他那双含了水雾的眼睛看着范无咎。
浅色的琉璃瞳孔本来就像透亮的宝石琥珀,此时蒙上这一层,冰封的冰雪融化,多了些纯然不知的艳。
谢必安疑惑地看着在唤他的范无咎。
“可是喝多了?”
范无咎问他。
谢必安似乎已经听不懂范无咎话语的意思,他没有回答范无咎的问题,反倒歪了下脑袋。
此时醉醺醺软乎乎的模样与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范无咎心中柔软,连语气都带上了自己察觉不到的情绪。
“谢郎君?”范无咎又轻声唤了一声,他伸出自己的手,在谢必安面前晃了晃。
但是手才晃了一下,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范无咎心中一跳,但抓着他手的人正抬起脸,仔细看着他,像是要把范无咎脸上的一切都看仔细似的。
“怎么了?”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范无咎主动站起身靠近,却没有挣脱被谢必安抓着的手。
谢必安仔细盯着他,从范无咎的桃花眼一直看到范无咎的嘴唇,许久后,他出声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或许是前面的观察思考和这句话耗费了谢必安的太多精力,酒意本就深厚,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手就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整个人倒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而谢必安的手还紧紧抓着范无咎的,被他扯着一同垫在他的脸下。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触感,范无咎觉得自己的手心也要出汗。
贴着手背的软肉是软的,滚烫的,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加快。
“睡着了?”范无咎贴近谢必安的耳边询问,可谢必安没有再给他反应。
在范无咎想伸手将自己的手从谢必安的脸和手之中抽回时,前面还睡着的人忽然又有了反应,像是能感受到范无咎的动作和意图一般。
他换了个姿势,将范无咎的手压的更紧了,严严实实的无法挣脱。
但就让谢必安睡在这显然也不可能,范无咎伸出另一只手,将谢必安抱起。
平日冰冷严肃的谢郎君就这样安静的躺在范无咎的怀中,其中一只手还抓着范无咎的手。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前面蹙紧的眉头忽的松开了。
范无咎和谢必安的身上都是一样的酒味,纠缠在一起,本就同出一源,此刻更无法分开。
谢必安其实并没有说错,他和范无咎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范无咎也并不是第一次来上京。
在那夜中的相遇,也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在曾经的一个冬日,范无咎同样流落上京,只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的范无咎还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弱小,无能,缺少足够的力量,因此只能像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驱逐。
其实今晚谢必安没有必要与他说抱歉,谢必安并不欠范无咎什么的。
反倒是范无咎……
范无咎的眉眼温柔了下来,他看着怀中的谢必安,就像怀抱着一枕他曾经无限追逐的月。
谢必安曾问他,是否嘴中有一句实话。
范无咎确实欺骗了谢必安许多,也有许多事情瞒着谢必安。
想到这,酒的苦味与辛辣似乎又要从喉中泛出来,抵着他的舌根,让他难以说出。
他曾经想要和谢必安坦白,可是时候不够,在此时,他更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出那些了。
范无咎并不无辜,而谢必安却如皎月般浩荡高洁,若是谢必安知道他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是否他的前功尽弃,而谢必安也不会再愿意见他。
他并非自己口中说的大都生民,虽然他确实是从大都那边过来上京,但是与他和谢必安说的那些话中的意味完全不同。
他出生在大都,父母亲都如他所说的那样,父亲是西域人,母亲是大都人。只不过他没告诉谢必安的是,他的父亲并不是普通的西域人,而是西域的首领——可汗王。
身为可汗王出巡在外与人春风一度的产物,他从一出生就被厌弃。还未成亲就怀孕生子的娘亲因他而蒙羞,而父亲风流过后就回到西域,再也没有回来。
一直到可汗王死去,他都没有见过这位所谓的父亲。
而也是在可汗王战死,西域群龙无首,几位皇储为了争夺王位大打出手混乱一片时,来自西域的使者前来寻找到了年仅八岁的范无咎,告知年幼的范无咎,需要他前去西域。
他的母亲早就嫁人,母族上下都视他如累赘,巴不得他被带走。
于是范无咎就被交给使者,带他去西域。
但那些眼中容不下刺的皇储怎么可能允许多一个威胁的存在,在前去西域的途中,他们途中遇到不知从哪来的凶悍山匪。
同行的人全都死了,使者帮他争取了一线生机。
范无咎逃了出来。
在茂密的山林被恐惧笼罩的范无咎只能拼尽全力奔跑,同时还要小心隐藏踪迹,以免被那些山贼发现。
毕竟他太弱小了,弱小到他逃到上京也是死路一条。
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小范无咎只能沿着长街乞讨,通过各种方法活下去。
可是一看就是外乡人的范无咎因为具有西域特征的长相受到排斥驱赶,只能躲在街道的一角不敢冒头。
当他蜷缩街头又冷又饿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冬天时,有一个人出现了。
一直到现在范无咎还无法忘记那突然而至的温暖。
他将谢必安轻轻放到床榻上,眼神温柔。
范无咎也没想到能与谢必安再相遇,还又是在他那样狼狈的时候。
也不知谢必安梦到了什么,直至现在眉毛还是皱着,范无咎轻轻伸手将谢必安的眉毛抚开了,他替谢必安掖好被角后,起身走出房门。
一踏出屋门,范无咎眼角的温柔瞬间不见,他抬眼扫向隐藏在屋檐下阴影的人。
那人瞬间会意,跟着范无咎走到了另一处隐蔽的角落。
左右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那人低声开口:“主子。”
范无咎点头,流露出与之前在谢必安面前完全不同的气质来。
“何事?”
“秦府那边最近有动静了,目标似乎是您和……谢护卫。”
那人迟疑地开口。
向来含笑的桃花眼此时眸色不明,听到“谢护卫”这三个字后更是露出危险的锋芒,好像被触及到了逆鳞。
敏锐察觉到范无咎那一瞬的危险气息,那人低着头没敢说话。
“之前吩咐你的事进展如何了?”范无咎问。
“尽数完成,已将那两人带去皇都好生照顾着,不久便会公布消息。”
谁能想到谢必安送去宅子的郑娘已经被范无咎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去皇都了呢?
范无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威严风光的皇都早就摇摇欲坠,皇帝病弱将死,王储已无,朝中权臣蠢蠢欲动觊觎王位。
而当今皇室一脉只有皇帝,更无其他多的子嗣,若是皇帝就这么死了,王位估计就要流落到外姓人的手里,到时候江山易主王朝更姓,就在一瞬间。
太后确实只有皇帝一位子嗣,众人只知道太后膝下除了皇帝还有一女,只是这名公主早在一次遇刺中身亡,之后皇室血脉便只剩下皇帝一人。
但是他们不知,当时的公主并没有在这场行刺中死去,而是流落在了民间幸存下来,并成功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她的丈夫死在了今年的冬天。
她的名字是——
“郑娘。”
范无咎低低念出这两个字,含着冷的眼眸带上恶意的笑。
也不知朝中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人在见到新出现的皇室血脉后会如何的反应。
必然是精彩万分。
“主子。”那人小心地喊了一声。
在范无咎示意他说下去后才敢继续出声,那人终于敢抬起脸,看着范无咎,眼神坚定:“主子何时回西域主持大局?”
可汗王死去后,大王子杀了可汗的其他四位王子夺得王位,尽管西域都知道大王子是踩着至亲的鲜血才得以登上王位,但可汗血脉只剩下大王子,便捏着鼻子让大王子登上王位,成为西域新一任的王。
但是大王子凳上王位后荒淫无度,骄奢淫逸,他的残暴让西域都苦不堪言,民间反对之声纷纷、其他残余部党找到了范无咎这位当年逃脱幸存下来的小王子,意图让大王子下位后扶持范无咎登上王位,同时不断策划刺杀大王子的活动。
大王子那边也不是全然的无知,同样探听到了范无咎的踪迹,因此前些日子谢必安遇到范无咎那一次,便是范无咎在刺杀中受伤,独自来到上京。
谢必安又一次救了他。
范无咎一直蛰伏等待上京,而在前几日,大王子终于被一位民间的勇士刺杀成功,虽然只是刺伤并未当场致命,但大王子受伤颇重,血流不止,如今虚弱卧病在床。
幕后布局的人如今多次传信让范无咎回到西域,只是范无咎一直没有回信。昨日使者亲自赶到了上京,来与范无咎见面,他们所见的地点正是花楼。
范无咎又一次骗了谢必安。
他没想到谢必安会来亲自找他,一想到昨日楼前的谢必安,像一位误入凡尘茫然不知何处去的仙人,而一切起因,似乎就是他自己。
原以为他对谢必安只有曾经的帮助而产生的眷恋和感恩,但是此时就连范无咎自己都弄不清了。他不清楚自己的心中到底是何感觉。
看到范无咎迟疑没有回答,那人抱着拳又劝道:“主子!若是您不回西域,则一切都前功尽弃,大王子那边不会坐以待毙的啊!”
他的声音真切,字字宛若泣泪。
他们布局了十多年,就等着这一刻,不能毁于一旦了。
“难道是因为谢护卫吗?”那人忍不住问出声,但是刚一出口,范无咎前面漠然的表情一变。
“别打他的注意。”他的声音宛若浸了寒冰,桃花眼盯着面前的暗卫,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警告。
“不敢。”暗卫低头却忍不住暗暗心惊。看来谢护卫和主子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厚。
谢必安的屋内盈盈的烛火在冒着光,像是冰凉黑暗中的唯一指引,在让暗卫离开后,范无咎独自转身朝着他唯一的光源走去。
他向来是个没有来时归处的人,但是遇到了谢必安,他好像也拥有了自己的归处。
一个能容纳他的地方。
还沉浸在前面的思绪中,突然脸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像是一滴泪。
范无咎抬头,纷纷扬扬的雪从漆黑的苍穹落下,犹如一颗颗星子洒向了人间。
上京下雪了。
回到屋中,一切外面的寒冷好像就这样被驱散,范无咎身披一身冷意,前面暗卫的话让他面色发冷。
然而所有的冷在看到酣睡在榻上的人都结束。
他走到榻前,凝视了谢必安的睡颜一会,然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像是在触碰难以得到的珍宝。
指尖轻碰到谢必安的脸颊,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感受到指尖传递而来的温度,范无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从外头进屋,大概指尖都是冷的。
尽管温暖让范无咎十分贪恋,但他的手指还是不好意思地蜷起,恰好离谢必安的脸一寸处,近的仿佛能感受到谢必安喷洒在他手掌上的呼吸。
范无咎正准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原本还在沉睡的谢必安却蓦地张开了眼。
第72章 晋江独发
那双凤眼半睁的时候更显凌厉, 直直地抬眼看向范无咎,细密的睫毛如同茂盛惑人的水草。
范无咎心中一跳。
他放在谢必安脸旁将触未触的手僵住,一时不该是收回还是就这样先僵着。
指尖颤了颤, 范无咎张嘴刚想解释, 但让他紧张的凤眼又在他眼前缓缓闭上。
还没等范无咎不明所以地松口气, 还没收回的手掌蓦地感受到熟悉的温柔触感。
大概还在睡中的谢必安竟然主动往前, 将自己的侧脸贴到了范无咎的手掌中,柔软的唇在掌心一碰而过。
又握住了。
范无咎紧张的手指都不敢动,前面压下去的酒意也跟着一起翻涌上来, 从掌心一直到面孔。
好在今天房中的灯足够昏暗, 谢必安睡着没有醒来,不然他就能看到范无咎向来嬉皮笑脸的脸上, 竟然难得起了羞赧的红晕。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范无咎将外面未饮尽的酒瓶拿过来。
他坐在谢必安的身边,耳边是谢必安清浅的呼吸,手中拿着的并不是他前面的杯子。
大费周章的将酒瓶中的酒倒在杯中, 范无咎含着谢必安唇含过的杯口, 将酒液一口一口饮的干干净净。
直至自己终于感受到了眩晕般的醉意,范无咎才将酒瓶放好,他趴在了谢必安的床沿。
“哥哥。”他轻声唤道,“我好像喝醉了。”
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 谢必安垂下的眼睫跟着颤了颤, 好像要睁开眼但很快又被困意吞噬。
酒给他范无咎从未拥有过的勇气。
他就这样靠着谢必安, 趴在谢必安的床沿上睡了。
满头的黑发垂下, 范无咎阖上眼, 他像是一位忠诚的守护者。
守卫着天底下最珍贵的月石——
在他心中的月石。
夜已经深了,连月亮都躲在云层后睡下。
屋中的烛火慢慢燃尽, 直至完全熄灭,床上的两人相依,而床头瓶中的木槿花也与红花靠着。
亲密无间。
长久没有喝酒的人一次性饮了不少酒的后果是,谢必安睡的完全不知天地为何物。
在他的梦中闪现过许多奇怪的梦境碎片,好像有些根本不是他经历过的事情,但是却不容拒绝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以至于像是被强行塞入不属于他的记忆。
可是一切却又是莫名其妙的熟悉。
所以谢必安醒来后还恍惚着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他睁着眼看着透进微光的窗户怔怔发了一会呆。
这样失控的时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谢必安的生活中了,他向来不允许自己丧失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清醒,但是现在却出乎意料的破例。
或许遇到范无咎,原本就是他生活中的破例。
从恍惚中逐渐恢复清醒的神智,谢必安转过脸,前面还平静的怔然的心脏却突然跳了一下。
他竟然一睁眼看到的是范无咎的睡颜。
范无咎好像也睡熟了,眼睛垂着,难得安静的模样是如此顺眼。
他就这样趴在谢必安的身边睡着,姿势别扭,却也睡的香甜。
黑发与黑发不知何时缠在一起,难以分清你我,如同结发。
晨起的困倦还没从骨子里溜出来,谢必安没有直接起床,而是侧过头转过身,将自己的脸直接对向范无咎的睡颜。
范无咎额上的一缕发丝垂了下来,搭在范无咎的眉间鼻上。
好像碰到了皮肤,范无咎的眉头轻轻皱起来,看样子被这缕调皮的发丝打扰了清梦。
像在生闷气。
被范无咎这样子逗笑,谢必安脸上透出隐隐的笑意,他难得大发慈悲地伸出手,伸手将范无咎脸上的这缕发丝勾到脸侧。
然而才刚将这缕发丝拿开,谢必安挪开眼就看到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睁开,发现谢必安看到他后还弯起眉眼。
“哥哥。”
范无咎轻轻喊道,刚醒来还有点哑的嗓子莫名性感。
谢必安的手一顿,他坐起身,垂身后的长发便如同泼墨瀑布一般从肩头滑下。
难得心情愉悦,他歪着头看范无咎。
“怎么突然叫这个?”
之前不是都叫他谢郎君吗?
面对谢必安的问题,范无咎则抬起头,因为趴着睡了一晚上他的脖子有些疼痛,但这并不影响他脸上的笑容,露出的虎牙给他添上孩童般的真挚。
“我可以这样喊你吗,哥哥?”
这称呼带着莫名的缱绻。
好看的眼眸盯着谢必安,宛若有深不见底的漩涡立于其中,深邃的移不开眼。
谢必安才后知后觉现在他和范无咎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
他错开眼,从榻上直起身,动作间颇有些慌乱的意味。
“随便你。”
谢必安说的飞快,逃似的从床榻上下来,往房外走去。
尽管谢必安尽力掩饰,但范无咎依旧没有错过谢必安脸上的红意。
他的嘴角勾起,是明晃晃的笑意。
但是脑海中突然浮现昨天暗卫所说的话,他的嘴角的弧度突然僵住,缓缓隐了下去。
匆忙走到房外的谢必安心中的情绪依旧没有那么快的平静。
陌生的感觉让他的指尖发麻。
他将冷水拍在脸上才将前面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了些,然而前面范无咎看着他的眼神却犹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一声的“哥哥”仿若也驻足在心上彰显着存在。
谢必安努力冷下脸,他在认真思考自己是否是孤身太久了。
但还没等他思考出个结果来,他的屋门从外面被人敲响。
他便理直气壮的将这些感觉抛在一旁,先走过去将门打开。
可是看到站在门外的人,谢必安的脸却真正冷了下来。
“秦公子到访,有何贵干?”
站在门外的人照旧是一副富贵打扮,苍白但微笑的脸在阳光下像是制好的瓷俑,他看到谢必安打开门,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谢郎君之前是没有收到府中下人的邀请吗?怎么不来见我?”秦琼直接走进屋中,甚至还在桌前坐下,姿态和当时的范无咎有着奇异的相似,却给谢必安完全不同的感觉。
见谢必安没回答,秦琼也不觉得无趣,他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手说下去:“谢郎君怎么可能不愿意来呢?定是那下人传话没到位。”
“我就将他杖毙了。”
秦琼轻言细语,像是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
好像察觉到了谢必安的眼神变化,秦琼笑了下。
“不过是打趣,谢郎君莫要当真了。”
他站起身,主动靠近谢必安:“我在长街的百宝楼定了位置,谢郎君可要与我一同前去?”
“抱歉,谢郎君已有约了。”一道声音从房内传出,让秦琼的表情瞬间一变。
他面色不善地看着走出来的范无咎:“你怎么在这?”
秦琼认出来范无咎是之前与谢必安同在秦府门口的那位,但从未想到会在谢必安的房中看到他,尤其是还从卧房出来。
目光落在范无咎还有些凌乱衣服上,显然是刚下榻的状态,秦琼的面色止不住阴沉。
他站起身,照旧故意忽略了范无咎,他朝谢必安伸手:“我想谢郎君是必须要陪我这一趟了。”
还没等谢必安出口,秦琼就语气不明地说道:“谢郎君还没有发现宅子中的郑娘不见了吗?”
秦琼竟然知道?
谢必安猛地抬头,却看到秦琼笑着看他的眼。
“可怜的谢郎君,还蒙在鼓里呢。”
秦琼的语气让人不喜,谢必安皱眉:“什么意思?”
谢必安看着秦琼将目光挪到他身后范无咎的身上,他还在笑:“那可能要问谢郎君的这位好友了。”
听到这句话谢必安顺着秦琼的视线转头,看到范无咎的表情不对劲。
“我在百宝楼三楼定了雅座,就在那恭候谢郎君,只要谢郎君进楼报秦某的名字,便有人将谢郎君带来。”秦琼走之前回头,眼神落在谢必安和范无咎之间颇具深意,“我会告诉谢郎君想知道的一切。”
关门声响起,只留下房中的谢必安和范无咎沉默。
谢必安面前是关上的屋门,他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范无咎。
“你是不是又瞒了我什么?”
沉默中响起一道声音,话尾甚至还含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哥哥。”
范无咎嘴唇轻动,最后只吐出这两个字。
然而转过来的映入眼帘的是谢必安的脸。
昨夜好像只是一场甜蜜的梦,谢必安的脸上又是雕塑那般陌生的冷。
让范无咎心痛的是谢必安居然真的因为秦琼的那两句怀疑于他,可是更让他心痛的是,他确实在这上面欺骗了谢必安,甚至还不止这一处。
如果谢必安知道了他所有的谎言,还会愿意接受他吗?
昨日才得到的温暖自指尖褪去,范无咎只觉得指尖发冷。
儿时的范无咎并不受待见。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有着西域血脉的杂种。
没有孩童愿意和他玩耍,甚至连范无咎靠近一点就要扔石头砸他,将范无咎砸的鼻青脸肿。
他每日带着满身伤痕回那个“家”。
从来没有人在意他。
他像是一株随意播撒从不可能的石缝中生长出来的野草,冲出石缝本就千难万险,朝着天空生长更是鲜血淋漓。
范无咎一直尽力奔跑,哪怕摔倒了也从来没有人扶起过他,直到那次雪夜,他狼狈的跌进泥潭,惹得满身的污垢。
可是有神明降临,长着玉似的面孔,手确实滚烫的暖。
“你是神仙吗?”年幼的范无咎还没从地上站起,就已抬头看向扶起他的人。
“我不是。”
那人是天性不爱笑的脸,可给范无咎的感觉却和之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比你大,可以唤我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范无咎并不陌生,在母族中他算是年龄偏小的一列,但是范无咎宗族兄长从来不会正眼看他。
只会和那些称他是“杂种”的人一样嘲讽他。
原来哥哥这一词也是如此温暖吗?
小范无咎跌跌撞撞地跟在这位哥哥的身后,纵然脸被冻的通红,也开心的一声声唤着哥哥。
之后范无咎终于知道了哥哥的名字——
“谢必安。”
范无咎的声音低哑,目光像是蔚蓝海水般的恳求。
他在害怕。
害怕谢必安不要他了。
然而谢必安看着他,凤眼中是察觉不到情绪。
“范无咎。”他的声音诡异的平静,“我不会去秦琼那。”
这句话几乎让范无咎原本沉着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他的脸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谢必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深渊。
“我想你自己告诉我。”谢必安说。
看着谢必安这张脸,范无咎只想在此刻将一切就摊在谢必安面前。
可是现在并不是说的时机,一旦他告诉谢必安,甚至连谢必安都被牵扯其中。
他原本就是捡到的一条贱命,纵然是死了也无妨,只是谢必安。
范无咎不想把不染尘埃光风霁月的谢郎君牵扯进来。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似乎那几句在范无咎的喉中反复咀嚼。
最终范无咎只吐出苍白的一句:“抱歉。”
说完后他沉默地看着谢必安,身形落寞,像是已经被抛弃的狗。
一条谢必安的狗。
“你的伤是不是好了?”
谢必安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变的更冷了,他抬眼看着范无咎问道。
范无咎下意识就想说“并没有”,他清楚若是他的伤好了谢必安一定会让他离开现在的住处。
如果他被赶出谢必安的住宅,那到时候他又该去哪里找到谢必安呢?
但是对上谢必安的眼神,范无咎的心是被割似的痛。
“是。”
他无力地说出这个字。
可是范无咎不想再骗谢必安了。
似乎被这句话气笑,谢必安的嘴角难得有了嘲讽的弧度。
他冷冷说道:“那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后谢必安就转身,没有再看范无咎的表情,他从范无咎身边径直越过,回到了卧房。
而范无咎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谢必安的身影。
在房中的谢必安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冷静,他的心情复杂,似乎百种情绪在他的胸腔中激战。
郁结在胸中,甚至连叹气都无法疏散这难熬的情绪。
他只知道范无咎瞒了他许多,但是没想到范无咎竟然会对郑娘下手。
谢必安打开门正准备出去,手突然被人握住,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回头看向抓着他手的人。
范无咎向来含笑的脸上现在覆盖着难言的哀伤,像笼着一层愁云似的雾。
“你要去秦琼那吗?”范无咎问他,桃花眼中暗含着一点期待,好像垂死挣扎。
他还没有忘记谢必安前面说的,谢必安说自己并不会去找秦琼。
范无咎相信谢必安不会失言,但是此时看到谢必安准备出门,还是忍不住慌了。
“范无咎。”听到范无咎的话,谢必安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浮上来的是更多的嘲讽。
“你以为我与你一样吗?”一样的满口谎言,毫无真话。
他伸手将范无咎抓着他的手给甩开,范无咎握的并不紧,谢必安的手轻轻一动,那手便从他的手腕上滑开了。
谢必安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无形却沉重地落在范无咎的头上。
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站立不稳。
但谢必安没有再看他,而是直接走出了屋门。
范无咎知道,谢必安大概是不想再见他了。
他又是成为了没有家的人。
谢必安一个人走到了当初约见那个车夫的地方。
那车夫也算是与谢必安熟识的长辈,是谢必安父亲曾经的好友,因此听到谢必安的要求,便二话不说的带着谢必安往宅子那去了。
从上京到谢必安郊外的宅子还是需要不小的一段路程。
从中午出发,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才到达。
这处住宅熟悉又陌生,谢必安已经十多年没有住在这了,前几天为了让郑娘入住这里他特地找人来将这间老宅子重新打扫了一遍,此时看上去十分齐整。
车夫靠在马车旁问他:“谢郎君,怎么突然想来这边了?是不放心郑娘他们吗?”
谢必安的脸上提不起笑,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嘴中应付着车夫:“确实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故今日来这看看。”
和车夫寒暄完后他便揣着一颗蹦跳不停的心前去院中。
住宅的门是半掩着的,似乎有人刚出去过,然而一看到半掩的门,谢必安的心就坠了下去。
这四处没有人烟,在宅中谢必安也为郑娘他们储备了足够的东西,郑娘清楚自己处境,不可能轻易踏出院门。
因此最大的可能只是……
谢必安沉着脸,推开门走进去。
谢必安多年未曾住过这间住宅,但是对住宅内的装设依旧大致熟悉。
住宅不大,谢必安找起来也方便,他很快便走遍了间间房门。
但是越是寻找,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郑娘确实在这住宅住过,房内还留有生活的痕迹,可是郑娘与小可却不见踪影。
甚至在地上还随意散落着小可玩耍用的一些小玩意儿,若是郑娘在那,定然是不会就让那些东西随便洒落在地上不收起来的。
看来真的可能是秦琼说的那样,郑娘碰到事情了。
而谢必安居然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大概郑娘是被带走,所以秦琼才会那样说。
只是现在不清楚的是,这件事究竟是秦府做的,还是范无咎做的。
如果是秦府,那范无咎为何不坦白说出,反而要瞒着他呢?明明当初是范无咎和谢必安一同将郑娘救出来的。
但若是真的是范无咎所做,那秦琼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想到这,谢必安的眉已经皱了起来,他回想起秦琼告诉他的话语。
他在百宝楼的三层等待谢必安。
可是秦琼这人阴晴不定,是否会知道或者告诉谢必安想知道的事情又未知,谢必安一人前往,更无疑于只身冒险。
谢必安带着重重疑虑走出住宅,外头的车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谢必安出来还和他寒暄道:“那对母女住在这可还安好?我当日送他们前来时,那郑娘与我说了好些感谢谢郎君的话,说若不是谢郎君她此生大抵分明。”
车夫也是看着谢必安长大的一员,此时看着谢必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说我们谢郎君向来就是如此。”
谢必安知道车夫的意思,但是他此时完全没有心情,也不能告诉车夫这件事,他不想牵扯更多人进来,于是谢必安僵硬地扯了两句,便让车夫载着他回去了。
靠在车厢中,跟着马车一起摇晃,窗口的帘子不时跟着晃动被吹起,露出外头的景色。
谢必安试图思考郑娘的去处,试图思考秦琼话中的含义,试图思考……
与范无咎之间他自以为的情谊,是否是真的。
时间过得很快,还没等谢必安思考出个所以然,他就被车夫带到了上京。
支付给车夫银钱后,谢必安独自往家中走,长街照旧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玩意都有。
只是现在都无法入谢必安的眼中。
他走到了自己的住处,明明是自己的屋子,在推开门时谢必安的动作还迟疑了一瞬。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真正看到空寂的屋门后,谢必安的心中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沉,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让他的脚步像灌铅了一般的沉重。
屋中空荡荡的,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另外一个人在这生活过的痕迹。
范无咎离开了。
谢必安站在自己卧房的门口,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他的目光落到窗前的瓶中,木槿与红花依旧相交依顺,但是估计是时间久了,木槿花和红花都蔫搭搭的往下低垂。
花快要枯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下章或者下下章就能和好,预计下礼拜就能完结啦!(兴奋搓手)
第73章 晋江独发
谢必安最后还是没有去奔赴秦琼的邀请, 他在自空荡的卧房站了一会。
已经习惯地上铺着被褥躺着另一个人的场景,此时没有被褥和另外那人的身影,这间原本就不算大的卧房竟也看起来显的宽敞冷清起来。
目光随意地环顾几眼, 谢必安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在床榻上枕头那处停了下来。
谢必安缓缓靠近, 果然在他的枕头底下, 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谢必安已经熟悉的字迹,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郑娘一切安好,不日便能出现。”
看到这句话, 谢必安的心忍不住一跳, 他伸手再将纸条展开,确认自己认真看了每一个字。
鼻尖凑近, 淡淡的墨汁香味从纸上溢散。
谢必安却觉得自己又闻到了木槿花香。
明明他被范无咎耍的团团转, 可是当他看到这张纸条时,却又下意识的相信了这句话。
谢必安的眼前浮现出最后他离开时范无咎看着他的目光。
他第一次在范无咎的眼中看到如此明晃晃的无措无助。
既然这么害怕,当初为什么又要欺骗他呢?
谢必安将纸条缓缓攥紧, 在攒成一个小球后他又伸手把揉皱的纸条展开, 平铺好又仔细叠起来。
他拉开一个抽屉,将叠好的纸条放了进去。
在抽屉中,除了这张纸条还放着另外几张相似的纸条。
都是出自范无咎之手。
第二日谢必安照旧去衙门,但是一进门就看到今日衙门中当职的侍卫看他的眼神奇怪, 似乎有话想对他说。
谢必安自己心思不定, 他今日在衙门并没有看到范无咎的身影, 想来范无咎大抵是如之前他所说的那样, 不想再出现在谢必安眼前, 便也不在衙门当职了。
也不知道范无咎会去哪里。
想到这,谢必安就忍不住想伸手将自己拍清醒。
他担心范无咎那个骗子做什么呢?
范无咎的门路比他想象的要多, 没准此时正在哪处享福呢。
谢必安原本就一个人,因此没有范无咎也能很好。
他下定决心将范无咎撇出了自己的脑海和生活,但谢必安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两位护卫正偷偷看着他。
脸上还是像谢必安前面那时看到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看着我作甚?”谢必安开口问他们。
没想到谢必安会主动询问,那两位偷看的护卫反倒吓了一跳,他们慌乱地互相看了看,然后其中一位用手肘顶了边上一位一下,那位护卫才顶着谢必安的目光犹犹豫豫地走出几步。
他看向谢必安,面色纠结地开口:“谢郎君可知道范护卫的事情?”
听到范无咎的名字,谢必安呼吸下意识的一窒,他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如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护卫正要张开嘴和谢必安说出他刚得知的那些事情,边上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谢郎君。”
是老马的声音。
他看了眼站在一起的两个护卫,又将目光落到谢必安的身上,伸手朝谢必安招呼道:“你随我过来。”
看老马表情严肃,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于是谢必安也不敢怠慢便点头跟了上去。
老马走时还回头看了那两位似乎又准备开始窃窃私语的两位护卫一眼,他警告道:“你们去好好当职,不要干无关紧要的事情。”
难得看到老马面目威严的模样,那两位护卫吓的连连点头,直到老马和谢必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缓缓松了口气。
谢必安跟着老马走到之前去的衙门小房中,他主动将房门关上,等着老马开口。
老马看了谢必安茫然的样子,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发生了何事?”老马这苦大仇深的模样让谢必安心下紧张。
“我之前问你的,你可知道郑娘的下落?”他一开口竟是关于郑娘的。
谢必安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不知。”
“你莫要骗我。”老马看着他,当了多年护卫他的眼睛像鹰一样敏锐,“之前问你你不回答我懂得关窍,只是这事不得不说了。”
说到这老马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的是否为实言我也能大致分辨,你根本不适合撒谎。”
之前他询问谢必安关于郑娘的下落时便看出谢必安在撒谎,谢郎君这样坦荡的人,连撒谎都能被一眼认出。
谢必安心中羞愧,但他还是实话实话:“我如今是真的不知了,郑娘她……她不见了。”
老马这才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那你可知范无咎的事情?”
谢必安问的更快了,他看着老马:“什么事?”
纵使谢必安再迟钝,此时他也大致能猜到前面那两位护卫欲言又止的态度和今早其他护卫看他的眼神与什么有关了。
但是他的心中还含着最后一丝期待,可是老马接下来的话将谢必安的期待无情打碎。
“昨夜秦府连夜派人找到县令,说是衙门中有人叛通西域,包藏祸心,对皇都心存不轨。”
“你是说……”
谢必安哑着声,他和老马都清楚这句话语中所指的人是谁,但是谢必安还是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正是范无咎。”老马的声音就像最后宣判。
“可是……”谢必安还未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又怎么确定秦府所说的是真的呢?”
谢必安忍不住想到其他可能,若是秦府本就想要陷害范无咎呢,万一范无咎正好是被被冤枉了无故扣上这一顶帽子。
然而看着谢必安乞求似的眼神,老马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说道:“不管秦府所言真假,县令大人已经下了决策,逮捕令和画像都贴在城门处,只要看到范无咎,就将他捉拿到牢中。”
范无咎被捉到牢中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看到谢必安复杂的表情,老马知道这件事对于谢必安的冲击,他伸手拍了拍谢必安的肩。
“我此番告诉你,就是怕你因他惹祸上身,被迫与这些事情扯上关系。无论如何,你小心些吧。”
老马长叹一口气后,背着手走出了小房。
叛通西域,包藏祸心,心存不轨。
无论哪个词,用在范无咎身上都让谢必安觉得不可能。
昨天的老马还在谢必安面前夸奖范无咎,怎么才短短一夜,别人口中的范无咎就换了一种模样?
谢必安心中惴惴,他还站在原地心乱如麻,但是外头出来跑进来一个人。
“谢护卫?”那名护卫惊讶地看着小房中的谢必安,“老马在这吗?”
“什么事?”谢必安心中思绪不平,因此询问这名护卫时也心不在焉。
没成想那名护卫兴奋地说道:“昨夜才发布的通缉令上的人已经被捕了!”
“被捕了?”谢必安猛地转过头。
“是的。”不同于谢必安的心情,那名护卫看上去显然很高兴,毕竟是完成了一项任务,“正在城东那呢,只是……”说到这他纠结地扣了扣头发。
“只是什么?”谢必安的脚都要踏出屋外,但是听到这名护卫纠结的话又停了下来。
那护卫面色为难,他苦着脸说道:“只是那名犯人是被秦公子发现的,被发现后那人还想逃,秦公子便派人手去控制住那歹徒,大概是控制时用的力过了度,没成想……”
居然还有秦琼有关系。
谢必安心下一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他紧张逼问道:“没成想什么?”
护卫纠结一番最终还是脱口而出:“没成想那歹徒身体弱成那样,竟然当场吐血昏迷了,看那样子大约是凶多吉少,还在城东那块躺着,秦公子派人看管着。不过本来就是通缉令上的歹徒,就算伤成这样也没有关系。”
想到这护卫面上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到时候只要有一口气伸手签认罪状就可以了……”
护卫说服自己后正想要询问谢必安的意见,然而他一抬头,留在他眼前的只是大敞的房门,面前空空荡荡,哪还有谢必安的人影?
谢必安连桌上的佩刀也来不及拿,他径直往城东走去。
一路上连街上朝他问好的话语谢必安都来不及回应,导致一堆人疑惑地看着谢必安离去的背影,好奇谢必安到底碰到了什么竟然这么着急,难得见到谢郎君这副模样。
谢必安刚开始还是疾走,到后面不管不顾的开始跑起来。
因为跑步迎面打过来的风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额发吹的乱糟糟的,但谢必安已经管不着这些了,他顾不上平定自己的呼吸,脑中依旧在回想着前面老马和护卫与他说的那些。
那些词语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谢必安还从来没有想象过范无咎与这些词联系起来的样子。
尤其是“吐血昏迷”,还有秦琼在,他简直无法设想。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呢?
终于跑到城东,看到前头围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谢必安才缓缓慢下脚步。
因为跑动而急促的呼吸,胸膛也不断起伏着,他凝起目光,往人群那走去。
越是走近,越能听到人们正在聊天的话语。
“这是刚抓的歹徒?”
“听说是昨夜刚贴出来的逮捕令,没想到今日就抓到了,衙门这次速度还挺快的。”
“哪里是衙门,分明是秦府的那位公子派人抓到的,然后说是逃出来的歹徒,你说这事……”
“竟然是这样,若是与那位有关的话,那这事情可能并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
……
越是靠近,耳边嘈杂的人声便从谢必安耳边经过,他没心思去听那些。
谢必安拨开人群,往里头走近。
“啊,谢护卫怎么来了?”
边上的人认出了谢必安,便开口问了句,看到谢必安严肃的表情,心中忍不住震惊。
他们纷纷猜测是否是这次歹徒的身份比较重要,毕竟衙门连夜张贴逮捕令,秦府的公子也亲自出手抓捕,而谢护卫也看着像是匆匆赶过来的模样,莫非这次上京真的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被人们围在中间的是好几个人。
但地上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躺着人,只留有一大块血液,鲜红的刺眼,一眼便看出是刚流出来的,甚至还没有凝固的迹象。
而被人伺候着半躺在轿椅上的是眼熟的面孔。
“呀,这不是谢郎君吗。”
半躺着的人看到谢必安便坐了起来,他的眼神变了变,但笑意晏晏地盯着谢必安。
“谢郎君怎么来了?不是忙的连百宝楼都没有时间去吗?怎么现在竟然有空亲自赶到城东来。”
看来秦琼对谢必安并未赴宴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是他看着谢必安的脸仍然是微笑着的,仿佛对着谢必安时那笑容已经习惯成为他面上的面具,不可能对谢必安耷下一点嘴角。
“你们前面捉的歹徒呢?”谢必安没有理会秦琼的话语,他直接开口问道,攥紧的指尖泛白。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秦琼面上的表情变的微妙,他笑道:“到时候在衙门不是就可以见到了吗,谢郎君竟然如此着急。”
他从轿椅上站起身,边上的仆人紧张地替秦琼拉着衣摆却被秦琼转头挥手甩开。
秦琼转过来看向谢必安,手中的扇子合上在掌中敲了敲。
“被我带到秦府了,谢郎君要去看看吗?”
“衙门的犯人,你带到秦府去作甚?”谢必安冷声问他。
“谢郎君何必动气。”秦琼走近谢必安,一走近他身上的药味便明显地浓了起来,“不过是派人去府上帮忙医治罢了,不然谢郎君只能见到那人的尸体了。”
听到句尾,谢必安的眼神变了变。
“谢郎君可要与我一同去?”秦琼大方邀请他。
现在跟着秦琼去秦府,无疑于与人瓮中捉鳖。
谢必安的手指攥的更紧了,指甲磕在掌心,留下弯月状的痕迹。
看出了谢必安的面上的纠结,秦琼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眼看着更深,他凉飕飕地提醒:“谢郎君若是不去也可以,到时候自然能在衙门见到,只不过见到的人是温的还是冷的,那秦某可就无法保证了。”
冰冷的凤眸抬起看向秦琼。
秦琼无疑在威胁。
秦琼笑着转过身,身上的华服在阳光下厚重耀眼:“县令大人说过可以全权交给秦某处理,既然谢护卫不出面,秦某乐意效劳。”
说完后他就高声询问边上的侍从:“那歹徒可在府中安置好了?”
侍从跪地抱拳,响亮回答:“回主子,已按主子的要求安置。”
秦琼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又坐上轿椅,漫不经心地吩咐:“送我回府中吧。”
仆人依言抬起轿椅,看样子一群人现在就要打道回府。
秦琼倚在轿椅上,弯着的眼朝谢必安看过来,还伸手朝谢必安挥了挥。
他很有把握,好像肯定了谢必安将会做出的选择一样。
被人摆布的感觉让谢必安决定自己犹如砧板上的鱼肉。
但谢必安还是抬步走向前,他看向秦琼:“我和你一起去。”
秦琼高兴地抬起脸,嘴角笑意不加掩饰,他朝谢必安伸出手:“秦某乐意至极。”
谢必安就这样跟着秦琼走去了秦府,这个他无比厌恶的地方。
一路上他有多次机会可以离开,但谢必安还是按捺住了。
无数次在心中问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只是为了一个骗子前往秦府那么危险的地方。
一个骗了他那么多次的骗子。
但尽管如此,谢必安还是跟着秦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面 下下章打啵
第74章 晋江独发
在一同而去的路上, 秦琼好像心情很不错,嘴中不停在对谢必安说着话。无非都是家中有什么好看的珠宝什么美味的佳肴,好像这样说着这场出行就会变成他与谢必安一同的悠闲拜访。
尽管谢必安全程冷着脸并未搭理他, 但秦琼依旧不恼, 嘴角的笑意没有减少半分。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秦府, 早就有仆人站在这等待, 见到秦琼他们出现连忙迎了上来。
“快准备好茶饮点心,我要与贵客相谈。”秦琼脱去身上的大氅,高兴嘱咐边上的仆人。
仆人往秦琼身后看去, 这才看到谢必安, 他藏住自己惊讶的表情,只低头连声应了。
这不是老爷夫人前些日子才说的那位谢护卫吗?没想到今日又变成秦公子的贵客了。
但仆人只敢心中嘀咕, 不敢在面上显露。
“谢护卫, 我们先带您去房中候着吧。”
仆人走上前,却被谢必安抬手拒绝。
“不必,直接带我去见那名在你们府上的歹徒吧。”谢必安并不想与他们多费时间。
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仆人一愣, 不禁看向站在边上的自家主子。
“谢郎君何必心急。”秦琼往前走了两步,“坐在那饮一杯茶,就会将那名意图不轨包藏祸心的歹徒带过来了,咳咳——”
说到最后秦琼突然剧烈咳了两声, 他弯下腰手捂着自己的胸腔, 但仍止不住这猛烈的咳嗽。
“少爷!”见状仆人紧张地围上来, 还有反应快的已经跑去找大夫了。
秦琼手抵着唇, 苍白的面上是因为咳嗽而泛起的病态潮红。
他的眼睛看向无动于衷的谢必安, 努力平定自己的语气:“我先与谢郎君……咳咳。”
第二句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更加剧烈的咳嗽打断。
和难以平复的呼吸一起泛上来的是难受的眩晕, 刚赶过来的管家心疼地劝他:“少爷要当心身子啊,夫人知道必定是又要伤心了。”
见秦琼的眼睛还盯着谢必安,那执拗劲又要上来了,管家眼睛一转扭头催促在身后的仆人:“还不赶快将谢郎君带去客房坐着,等少爷用个药就来。”
仆人接到授意,上前一步与谢必安说道:“谢郎君跟我往这边来吧。”
秦琼在边上捂着嘴唇艰难补充:“去我……卧房……”
管家哪敢拒绝秦琼的要求,他挥手继续指使那名仆人:“听到了没,将谢护卫带去少爷卧房,还不赶紧的。”
仆人连连点头。
而秦琼此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见仆人将谢必安往他的卧房带去,这才愿意与管家走去。
全程的商量与抉择,都没有人询问谢必安这名“客人”的意见,仿佛谢必安的意愿是根本不重要的。
不过不与秦琼一起前去反倒随了谢必安的心愿。
他跟着仆人往当初那条熟悉的路线走去。
“你可知方才送到府上的那名犯人被关在何处?”沉默中谢必安突然开口问道。
“犯人?”仆人一愣,“奴才只知道府上的地牢才会关押犯人之类的,但其他的奴才一概不知。”
他才刚入秦府不久,对一切还都不熟悉,谢必安问他什么他便傻乎乎地答什么。
“那府上的地牢在何处?”看到仆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谢必安适时安抚,“我是衙门的护卫,并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不守义理的事情。”
说着谢必安亮了亮他身上的衙门护卫牌。
木牌上的纹路涂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气派威武至极。
确实,眼前的可是上京家喻户晓的谢护卫啊。
谁人不知谢郎君为人正直,是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
于是仆人脸上最后一丝的疑虑也跟着谢必安亮出的牌子消失不见了。
他实话实说:“就在少爷住房边上的那所院子,一株大柳树的底下,有一个入口。往那处进就能进到府中的地牢了。”
说到这仆人的脸上还多出几分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未曾进去过,因此对里头的东西不是很了解。”
“无事,多谢你。”谢必安柔和了脸,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知道这些便已经够了。
仆人将谢必安带去了熟悉的卧房,之前秦琼将他带过来的地方。
也不知道秦琼心中是有什么执念,三番五次就想将谢必安往他的卧房带。
房中的药味依旧浓重的呛人,连带他进来的这名仆人也忍不住伸出手挥去鼻尖的气味,然而收效甚微。
“我去给谢郎君倒些热茶来。”
仆人热心地说道,他刚转身就被谢必安叫住。
“府上可还有桃花酥?”谢必安问他。
虽然不明白谢必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仆人还是老实点头:“谢郎君若是想要,我便吩咐厨子去做,马上就给您端过来。”
谢必安点头朝他道谢。
得到了谢郎君的感谢后仆人高高兴兴的往外头走去了。
他走的飞快,脚步轻盈,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原本好端端坐着的谢必安立刻站起身,从卧房走了出去。
仆人在厨房等着厨子将桃花酥做好,端着桃花酥往回走,但有人拦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管家?”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拦他的人,管家一脸严肃,面容不愉,两眼几乎阴沉地冒出火来。
“谢护卫呢?”管家质问。
“谢护卫正在少爷的卧房中等着呢。”仆人不明所以地回答。
他跟着管家走回到秦琼的卧房,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怎么会……”
仆人端着桃花酥愣在原地。
“找不到谢护卫,你就等着受罚吧!”气冲冲的管家伸手就将仆人手中的桃花酥连盘一起打翻。
被吓呆的仆人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慌忙喊道:“奴才知道谢护卫去哪了!”
顶着管家和其他的注视,仆人响亮地回答:“谢护卫前面问了我关于地牢的事情,他定是去地牢中了!”
谢必安确实来到地牢之中,他知道自己肯定不出片刻就会被发现,可是情况紧急,他已经来不及管那些了。
他必须马上去见那位被秦府抓到牢中的歹徒。
位置在底下的牢房阴森寒冷,大约是对自己府中的侍从太过自信,秦府的地牢竟然没有太多人看守,唯二的两位守在门口的家丁还被谢必安眼疾手快地打晕。
谢必安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没有将目光落在昏迷在地上的那两位家丁,他继续往里头走去。
他当了护卫那么多年,这点武力值还是有的。
秦府的地牢一路上都是暗暗的血腥味,随处可见干涸的血迹。
眼尖地发现新鲜血液的痕迹,他跟着这些痕迹走到一间牢房前。
这间牢房的房门大敞,里头的稻草上躺着一个人伤痕累累,瞧着血肉模糊。
第一眼看去全是红白的一片,然而第二眼谢必安前面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
不是范无咎。
还好不是范无咎。
谢必安将自己纠结又复杂的感觉抛到脑后,和之前的痛苦的心境不同,谢必安如今坦然接受自己心中的情感。
范无咎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将谢必安骗的团团转,甚至连谢必安的心也一同被骗走了。
他继续往牢中走去,他要确认剩下的地方有没有范无咎的存在。
越走到里头光线越是昏暗,仅仅靠挂在墙壁上的小盏烛火照亮,烛火燃的也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
正要探头看其中一间牢房,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动静。
有人!
谢必安快速转身,手掌飞快地抓住身后人的伸过来的手。
现在的地方正好是烛灯找不到的死角,牢房本就阴暗漆黑,谢必安一时无法在黑暗中看清来人的脸。
另一只手正准备打上去,然而靠近感受到的气息让他悬在半空中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谢必安睁大了眼。
手腕被人反握住,灼热的温度自相触的皮肤升腾而起。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几日不见,谢郎君就要这样伤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开啵,开始乘火车式发展——
第75章 晋江独发
声音宛若惊雷在耳边炸响, 谢必安愣住了,随即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抬起脸仔细地盯着那一块模糊的黑暗。
哪怕看不清, 但那双凤眼还是认真地盯着。
似乎真切感受到了谢必安炯炯的眼神, 耳边复又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将他往前拉了几步, 正好到有烛光的下面。
这下那双面孔终于清晰地展现在了谢必安的面前。
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永远勾着的唇,弯着的那眼看过来, 仿若在这昏暗的空间发出耀眼的光芒。
面前的人不就是谢必安尽心寻找的人?
终于反应过来的谢必安伸手抓住范无咎的衣领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番, 确认范无咎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更没有如前面外头传言的那样“口吐鲜血, 陷入昏迷”, 谢必安才松下一直吊着的一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前面他赶到现场后秦琼的眼神,谢必安才发觉过来他被骗了。
他因为着急直接弄混了歹徒,而秦琼则将计就计将心急如焚的谢必安带来秦府。
都是他昏了头!
一早上本就心神不定, 这两天又经历的太多, 以至于那名护卫跑到衙门的小房来告诉他那些事情的时候他才会下意识的觉得秦琼动用私刑抓到的那人就是范无咎了。
而后自己竟然就这样眼巴巴的赶过来,还全然不顾身后危险的跟着秦琼进了秦府。
不对。
至始至终他都无比清楚这些举动背后所会给他带来的麻烦后果,可谢必安纵使知道,还是猛冲着头去做了。
仅仅是因为, 他害怕受伤的人是范无咎。
谢必安不能再欺瞒自己对于范无咎的奇怪感情, 他一系列做的事情, 不能再简单用几个字糊弄自己。
至少从这样来看, 才短短几天, 范无咎就在他的心中非同一般,超过他本该有的份量了。
不过……
“你怎么在这?”谢必安探究的目光盯着范无咎。
若是那名被秦府带走的歹徒并不是范无咎, 那范无咎怎么又会出现在秦府的地牢里?
显然也没想到谢必安会这样问,范无咎面上的笑容一僵,而后低声说道:“我听说你独自来到秦府,实在不放心,便过来了。”
谢必安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范无咎,浅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两团跃动的烛火,而火焰中央的——
是范无咎。
“郑娘到底在哪?”谢必安话锋一转,他还抓着范无咎衣襟的手指收紧。
还未等范无咎开口,他又加重语气:“不要欺瞒我。”
看来他在谢郎君心中的形象大概是不会好了。
刚要说出的话卡在喉中,先吐出的是一声轻叹,范无咎无奈地伸手抓住谢必安放在他胸膛上的手。
“她等下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出现在秦府。”
“当真?”谢必安看着他。
“千真万确。”
谢必安的嘴角牵起嘲讽的笑,他攥着范无咎衣领的手缓缓松开。
没想到这个时候范无咎还想要欺骗他,真当他是三岁小孩了吗?
郑娘现在出现在秦府,无疑是自投罗网。
并且若是郑娘能得到好的对待,怎么可能会再愿意出现在秦府?这个给她留下了许多黑暗记忆的地方。
他将自己的手从范无咎的手掌中挣开。
既然范无咎无事,那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再牵扯的。
这件事就当作对范无咎之前帮助他的报答好了,哪怕谢必安清楚自己对范无咎的感情不一般,但是谢必安也不至于傻的透顶。
“此次之后,你我便两不相欠了。”
谢必安收回自己的手,他冷着声,转头没有再去看范无咎。似乎就要这样离开。
没有想到面前的谢必安会突然变了脸色,见谢必安转身就要走,范无咎的声音带上了些急切。
“可是我又做错事了?”
谢必安没有回答,而是将自己刚被范无咎抓住的手又从范无咎的手掌中坚决地抽回来。
他径直往前走去。
眼看着谢必安头也不回地离开,眼看着就要吞没在黑暗中,就这样离开范无咎的视野。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失落感袭上范无咎的心脏。
他不可控制地回想起谢必安离开时决绝的背影,仿佛就那样一去不回,永远不会再与自己见面了。
曾经的小范无咎以为自己能与仙人般的哥哥永远在一起,可是一次当他走在长街凑热闹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使者将他带了回去。
那时他实在太幼小,被粗糙的手掌捂住口鼻,将所有的呼喊与求救都捂了回去,连一丁点的声响都发不出。
他含泪的眼睛明明都看到了谢必安寻找他的身影,却只能无助地流泪。
范无咎就那样辗转又回到了大都,他母族的地方,只是因为西域又不需要他了。
仿佛范无咎生来就应该是被厌弃的。
他的桃花眼看着含情风流,嘴角也常带着笑意,仿若那双眼中容纳着世间最美的风景,而嘴中也会吐出甜蜜惑人的话语。但只有范无咎清楚,只有一人走到过他的心中。
之前只有谢必安,如今也只是。
可是他的哥哥好像又要抛弃他了。
看着谢必安的背影,那种被抛弃的恐惧和孤独感从脚底漫上,一直将他全身上下都尽数攫住。
与此同时一同升腾而起的是从来有过的冲动,让范无咎没办法顾忌太多,他竟然直接两步就追上谢必安,伸手再次抓住谢必安的手腕,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力道将谢必安拉回到谢必安的身份。
他不能再失去谢必安了。
谢必安似乎也没想到范无咎突然的爆发,那张玉似的面孔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但是此刻已经管不了太多了。
凝视着那张清浅的凤眼,范无咎的另一只手抚上谢必安的脸庞。
指尖触碰到的温度是温热的,感觉也是柔软的。
范无咎不容拒绝地低下了头。
谢必安蓦地瞪大了眼。
他冰雕一般的脸上鲜少露出这样纯然震惊的表情,清冷的凤眼大睁,给他的脸带上几分难言的俏皮和鲜活。
可与生动的表情不一样的是,谢必安的大脑正处在完全宕机的状态。
唇上的触感真实的不可忽略。
似乎有灼热的火花与闪电自相接的地方一路腾升而起,烧上了谢必安的面孔,烧出彩霞似的红晕。
诡异的酥麻感和羞耻感燃到了指尖,电的谢必安忍不住蜷缩起手指。
这是在干嘛?
谢必安懵了。
心脏几乎能跳出胸腔,声音大到整个空间都能听到他心跳的节奏。
慌乱的,激烈的,不可掩饰的。
虽然谢必安没有回过神,但尝着谢必安双唇的人显然不满足于此,他的唇与谢必安的唇摩擦着,舌尖碰上了柔软的唇部。
他好像从中得了趣,舌尖像条灵活的蛇探进了谢必安的口腔。
看样子还有继续往深处探索的趋势。
自己敏感的舌尖被触碰,谢必安终于从巨大的恍惚中回过了神,他的一张脸更红,慌不择路的他对着在他口腔中肆意的舌头咬了下去。
“嘶。”范无咎吃痛地拉开距离,他的唇上还覆着一层晶亮的光泽。
谢必安已经不想叹探究这层水光究竟是什么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就要燃烧起来,口腔还残留着被深入侵犯的感觉。
谢必安恼怒地收了舌头,他瞪向在他面前的范无咎:“你做什么?”
然而一出口谢必安只想将自己的舌头也给一起咬了。
或许是前面被亲久了,谢必安的声音远没有平时的冷静,此时听起来竟还带着缱绻的绵软。
于是谢必安只能继续瞪着范无咎,试图靠这个增加自己为数不多的气质并掩盖此时自己的慌乱。
殊不知谢必安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凤眼就像含了一层水雾,氤氲闪着潋滟的水光,柔化了凤眼原本的凌厉。红晕也如那夜喝醉酒之后一般从细长白皙的脖颈泛到脸颊,直至将眼尾也一并晕染。
所以谢必安瞪着眼的模样反倒给自己增添几分难得的娇嗔。
谢必安眼睁睁地看着范无咎的眼神竟明晃晃地开始发直,落在他的唇瓣处,俊美的那张脸缓缓靠近。看样子似乎又要亲下来,他心中一慌,下意识的伸手挡住范无咎的脸。
“不准碰我。”谢必安努力平定下自己脸上的温度,他警告范无咎。
范无咎这才回过神一般,他看着谢必安的眼睛,哑着声音说了一声“抱歉”。
那吐息喷洒在谢必安的手掌又让他忍不住蜷住手指,手掌下的皮肤温热。
此刻倒是知道礼貌了?
谢必安默默腹诽,但是仍赤红着脸强装镇定。
他甚至不敢去深究范无咎前面这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心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彰显着存在感。
再蹦就要从胸腔中蹦出到两人面前,昭示他的心跳有多急多快。
谢必安深呼吸一口气。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冷静下来。
察觉到谢必安的动作,范无咎的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是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你们是何人!竟然闯入秦府地牢!”
第76章 晋江独发
地府狭窄的通道中突然涌入了许多人, 他们气势汹汹地闯进,结果看到手亲昵地贴在另一方的脸上,面上皆泛着可疑红晕的两人时纷纷都呆了一下。
怎么看起来不像是来牢中做坏事, 反倒是来调情的?
范无咎扭过头, 谢必安的手跟着他的侧脸一起动, 他刚反应过来似的收回手。
竟也觉得手也要跟着一起烫了起来。
“你们两个快回答清楚, 不然即刻关押入牢房!”
领头的侍卫手上拿着佩刀,眼睛紧盯着面前的谢必安和范无咎。
他们是接到秦府老爷和夫人的授意前来抓捕胆敢私自闯入地牢的两人。
“将这两人关押到牢房,好好尝一尝秦府刑罚的滋味。”秦老爷端坐, 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
“竟然敢主动闯入牢中。”秦夫人用手帕半遮掩勾起的嘴角, “想不到竟是自投罗网了。”
在护卫领命退下去之时,秦老爷突然又叫住了他们。
“等等。”他思索片刻, 多补充了一句, “那个姓谢的留下来先不要处置,至于另一个……”
“处置过后带到衙门,告诉他们之前追捕的逃犯找到了。”
“将他们抓起来。”
侍卫见范无咎和谢必安不说话, 便示意身后强壮的家丁们上前将这两人抓捕。
地牢狭窄只有一条直行的道, 入口皆被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堵住,而家丁们在眼前虎视眈眈,谢必安和范无咎想从这里逃脱似乎完全是痴心妄想。
领头的侍卫显然也是这么觉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必安和范无咎, 就像看着瓮中之鳖。
虽然谢必安早就预料到了现在这样的场景, 但是没有想到范无咎会出现在这里和他一同面对。
他脑中飞快地转着, 试图能想出一个办法解决。
“秦府就这样对待衙门前来的护卫吗?”谢必安仰起脸, 尽管脸上还残着红潮, 但丝毫不影响他此时的气势。
他亮了亮身上的令牌,证明他所言非虚。
这话一出, 领头侍卫和家丁们也明显一愣。
秦老爷让他们来抓人的时候并没有说其中一个是护卫,只是说到另外一个是衙门的逃犯。
因此叫他们抓捕的时候不必心软,大胆去处置就是,毕竟到了衙门也是死路一条。
没成想与这个逃犯一起的竟然是衙门的护卫。
但是身为秦府的爪牙,怎么可能就被谢必安这句话轻易唬住。
若他们畏手畏脚,那就不是秦府的作风了。
“衙门的护卫?你与逃犯厮混在一起,泯灭义理,快些将他们抓起来,我好让县令大人住持公道,将这两位都关入牢中!”侍卫震声大喊,气势十足。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家丁们早就蠢蠢欲动,听到号角立刻一拥而上,朝着谢必安和范无咎涌过来,拿着手上早就准备好的器具迫不及待的将两人捉拿走。
然而从牢房的入口处传来一声更响亮的声音。
“你们在这做什么?”
听到这声震声吼,家丁们才刚走到谢必安和范无咎面前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他们纷纷茫然地回头朝入口处看去,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一声。
自己可是奉的是秦老爷之令,在秦府中还有谁这么大胆来阻拦他们行事?
没想到外面的又走进了十几人,这几波人将原本就不大的地牢过道挤的更加狭窄了。
一群大汉挤在这里的味道着实不好闻,谢必安和范无咎不约而同地往里头退了两步,隐在了烛火照不到的角落。
明明面前有着许多人,但是两人一同挤在这处,便好像全天下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谢必安原本脸上的红都退的差不多了,挤在这范无咎的气息就格外明显,他抬起脸,恰好撞入范无咎的垂下看他的桃花眼。
那双眼眸潋滟多情,此时更好像只含了他一个人。
糟糕。
谢必安的心跳又加快,近在咫尺的吐息让谢必安又忍不住回想起前面发生的事情。
唇上也跟着一起燃起热来,纵使心中不定,谢必安表面上还是努力冷着脸,试图用冷漠不变的表情来掩盖翻涌着的春潮。
此时随着外头人的走进,他们也终于看清了进来的这波人的打扮。
身穿着衙门护卫服,腰间都佩戴着佩刀与令牌,随着他们的动作彰显着存在。
谢必安一眼看去,甚至还看到几个熟面孔,都是在衙门中与他一起当职的。
怎么是衙门来的人?
来抓范无咎的?
想到这,谢必安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范无咎,心中已经想到若是范无咎真的做出了那些事情,那谢必安作为衙门的护卫也不能徇私枉顾,做出那种私放的事情。
于是他纠结一番,正要询问范无咎是否真的做过那些事情,一直观察他反应的范无咎反而笑着开口。
他贴近了谢必安的耳边,让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更加拥挤了起来。
“他们是来还范某清白的。”
范无咎的吐息就喷洒在谢必安的耳廓,好像那处的细小绒毛也要跟着范无咎说的话一起竖了起来。
实在是靠的太近,以至于谢必安似乎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触碰,好像男人的唇是在贴着他的耳朵讲话似的。
满意地看到玉白的耳廓渐渐染上胭脂红意,范无咎直起身抽开了距离。
微笑的眼眸就像春天三月的漫山桃花。
“这次谢郎君没有信错人。”
“范无咎并未骗你。”
“我们在执行秦老爷的命令,你们来这做什么?”领头的侍从手中拿着佩刀,转过身去质问那几个突然闯入的衙门护卫。
虽然他心中已经预感到不妙,但是他还是故作气势。
毕竟现在可是在秦府,秦府强大的势力他们向来清楚。
“秦老爷?”护卫中的人听到这嗤笑了一声。
这声笑像是开了一道口子,而后身后的人都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们的笑声响遍了整个牢房,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愉快的气息。
一头雾水的带头侍卫和家丁们:?
“你、你们笑什么?”
他心中不安,但还是强撑着问道。
那几个衙门护卫像是笑够了,终于愿意给侍卫和家丁们解答。
“劝你们不要反抗,跟着我们走吧,大概还能饶你们一命。”
“秦府已经倒喽,你们说的秦老爷,现在正在衙门呆着呢!”
短短的几句话信息量极大,一下把侍卫和家丁们都砸懵了。
“倒了?”侍卫不可置信地反问。
这才过了多久,这偌大的秦府,怎么可能就倒了呢?!
秦老爷被抓到牢中,怎么可能!天底下还有敢冒犯秦老爷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他此时震惊的心情,衙门护卫又笑了笑,他们一边拿走他们手中的武器,一边继续好心给他们解答疑惑。
“秦老爷他们啊,是犯了谋害驸马的罪呢。大概不日就要推去问斩咯。”
驸马?朝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驸马?
这接二连三的东西把侍从和家丁们砸的更懵了。
才仅仅过了一会,他们就像是与世隔绝的隐士,好像今天从山里头走出似的。
这衙门护卫口中的话他完全听不懂了,甚至开始怀疑面前的这群护卫是不是来蒙他们的。
“那这个呢!”侍卫突然伸手指向还和谢必安挤在角落的范无咎,“这个可是衙门名副其实的逃犯,你们怎么不去捉他?”
谢必安跟着这突然发难的侍卫口中的话一紧。
“他?”那些衙门护卫的目光跟着侍卫的手指落到站在阴暗处的范无咎身上,现在的地牢拥挤,环境昏暗,他们还没注意到在这的谢必安和范无咎。
看到范无咎后那衙门护卫的表情顿住了,而发现衙门护卫表情变化的家丁连忙开口:“是不是就是衙门在逃的逃犯?我可是看过逮捕令和通缉令的,千真万确保证没有出错,这人就是重要的逃犯!”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谢必安和范无咎,期待着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人的下场。
他们失了势,这两人也不想要有好下场。
没想到衙门护卫的表情变了变,他们往前走过来,家丁们也十分配合的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方便他们抓捕这两人。
看到衙门护卫的靠近,谢必安的手紧张地攥紧了范无咎的衣袖。
结果另一只手扣上他的小臂,顺着小臂的线条滑下,一直到他的手腕处,一路上像带着闪电般的激起一路的酥麻。
等谢必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十指紧扣的状态。
范无咎动作自然,表情轻松,好像丝毫不在意担心自己的处境。
衙门护卫已经乌泱泱地走到他们面前,家丁们在他们后面探着头看热闹,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言而喻。
谢必安已经准备上前一步挡在范无咎的面前。
然而下一秒,这一群衙门护卫扑腾一声跪下行礼。
“属下见过主子!”
准备看笑话的家丁们愣住了,谢必安也跟着愣住了。
这么多人突然跪在面前行礼的场面对谢必安的冲击实在有些大,但在他愣神的这几秒,有手指在他的掌心调皮地挠了挠。
谢必安猛地转头看向范无咎。
范无咎的侧脸是完美的弧度,他让行礼的护卫站起来,然后偏过头,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又落到了谢必安的身上。
他勾着唇,牵着谢必安的手晃了晃,声音慵懒迷人。
“你好呀,以后该叫我范县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下章该do了(抽烟),在下礼拜就能完结啦!激动搓手
第77章 晋江独发
在范无咎派的人护送下, 郑娘成功到了皇都。
“此去可能就不能再回来,到时候朝中同样危机四伏,你可愿意前去?”
将郑娘送去皇都前, 范无咎将一切都坦白在郑娘面前, 虽然郑娘此去对他们必定是百利无一害, 但是范无咎依旧希望能告诉郑娘其中利害风险。
“无事, 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郑娘怀抱着小可,与柔弱长相不符的是她面上坚毅的神情。
当范无咎将这一切告诉她的时候,说不怀疑是假的, 毕竟她曾漂泊贫苦那么多年, 突然告诉她自己竟然是皇室的血脉,还可能到达那般至高无上的位置。
一切都像是从天上狠砸下来的大饼, 还是镶金戴玉的那种。
若是以前的郑娘大概会舍不得平静又安逸的生活, 但是现在的郑娘已经不是之前的郑娘了。
丈夫的离世和秦府的虎视眈眈让郑娘无比清醒地知道了权力的重要性,此刻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摆在郑娘面前,她不可能再平白让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白白溜走。
郑娘乘上了去往皇都的马车。
在此之前范无咎已经将消息放给了当今的太后, 流落在外多年突然出现的皇室血脉自然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疑虑重重的太后在安排下终于秘密见到郑娘, 郑娘顺利住到了宫中,在昨日太后才向外头公布公主被找回的事情。
一时之间朝中哗然,被蒙在鼓中的朝臣纷纷上奏,但是此刻已经大局已定, 无法更改了。
郑娘和小可一跃成为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而触摸到权力的郑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让上京的秦府付出代价。
朝中已然悄然变幻了风云, 上京必然也是一样。
原来的县令被撤职, 而新上任的, 就是范无咎。
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在一瞬之间。
而秦府的老爷夫人,当然还有那位秦府公子, 此时都在衙门等待候命。
等待着范无咎,这名昨日还被悬挂在墙上通缉令上的逃犯,来亲自审判。
家丁们就这样疑惑不解的被那群衙门护卫待下去,一直到走之前还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范无咎,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名通缉令上的逃犯会一跃成为主管衙门的县令,而他们背后的大靠山秦府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轰然倒塌。
在场和家丁们一样疑惑不解的还有一人,那就是从头至尾都蒙在鼓里的谢必安。
看着眼前的两群人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来,又齐刷刷地消失在眼前,前面还拥挤到不行的牢房中现在只剩下谢必安和范无咎。
他的手还被范无咎紧紧住在手里,范无咎轻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护卫,现在一同回去吧。”
范无咎拉着谢必安的手往前走,然而他牵着手的人依旧停在原地。
“怎么?”范无咎回头看谢必安。
这张脸上尽是认真的神色,那双凤眼紧紧盯着范无咎。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必安问他。
“不准瞒我。”似乎被范无咎骗怕了,谢必安还补充强调这一句。
谢必安的这一句话无奈了眉眼,看来他在谢郎君心中的形象一时半会逆转不回来了。
在心中无奈地叹气,范无咎讨好似的摇了摇谢必安的手。
“此处不方便,我们回家说吧。”
现在这地方确实不适合说这些,简单思考一下后谢必安便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他和范无咎十指交握的手收紧,好像怕范无咎又从他身边溜走了。
两人一同往谢必安的住处走去。
似乎两人都没有发现,在范无咎和谢必安口中,他们已经习惯将谢必安的住处称之为“家”。
一个能容纳他们两人的家。
这次没有其他人的阻拦。
谢必安与范无咎回去的路很顺畅。
上京的百姓应该也听说了朝中和秦府发生的事情,都聚在街边眉飞色舞地谈论着,甚至连边上的小贩都顾不上贩卖东西,一同加入这场讨论。
废话,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并且他们不知从哪得知了如今朝中突然出现的公主就是当初与他们同在上京的郑娘,而恶贯满盈权势滔天的秦府竟然就这样倒了,连衙门的那位县令大人也被革职。
原本让上京百姓头疼害怕避让都来不及的事情突然就这么轻易被解决了。
“真真是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啊!”茶楼的说书先生伸手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苍老的脸上尽是感叹。
上京百姓忙着扎团讨论,也就忽略了这些事情中勉强有份的角色正从他们身边路过。
两只手还牵着,没有一个人主动说起要分开。
谢必安只觉得相牵的双手在冬日竟也比任何暖炉都有效,温热的感觉从贴着的掌心带着情绪一同传递,一直传递到他的胸腔,像塞满了暖呼的棉料,熨帖不已。
但是这心绪本就隐秘,现在光天化日走在大街上,竟也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好像将他这欲说未说的小心思明晃晃地摊在明面上,让所有过路的行人都可以看到,都可以点评。
毕竟哪有两个大男人白天会在大街上莫名其妙地牵手的?明显看着就不一般。
可谢必安笨嘴拙舌心乱如麻又说不出什么不一般。
虽然他的心中早就应该有了答案,却也逃避似的不敢面对,严谨正经的谢护卫难得在这上面犯了难。
果然感情一事是天底下最难说清的事情。
好在百姓的注意力都被其他地方吸引,谢必安和范无咎又挑着靠边的地方行走,因此也没有几人将目光落到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大段路,眼看着就要走到他们的住处,但先一步看到的是烤鸭摊上的大伯和边上卤味的大娘。
这两张眼熟的面孔。
大伯和大娘好像看到了走在街边的两人,谢必安几乎要感受到两人炯炯的目光,手掌上的感觉更烫了。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那种被注视的煎熬和羞耻感也漫了上来,谢必安悄悄准备若无其事地缩回手。
然而他的手指才刚往回缩的趋势,就被范无咎敏锐地察觉到,另一人的手立马追上,又不容拒绝的将谢必安的手抓回了手掌中。
“哥哥。”耳边贴上了范无咎低低的声音,“可是又要抛弃我了?”
呼出的气和温度莫名透着黏腻的亲昵。
谢必安耳廓跟着窜起了火苗一般的烫,让他欲盖弥彰地动了动自己的脖颈。
他的手被范无咎用尽抓着不能挣开,但是谢必安仍红着脸嘴硬道:“什么时候抛弃你了?”
谢郎君玉做的面孔依旧是不可侵犯的凛然,好像天山上的冰雪一样不可亵渎。
但是面上那一层薄雾一般的红倒像是千年冰封的雪山上难得开出的花朵,娇艳明艳的让人不可忽视。
好像再冷硬的冰雪在这一刻也消融了,冬日不再,春日降临,花开遍了荒芜的山野。
这片美丽神圣的地方终于迎来了他本就应该有的生机景色。
谢必安说完后又从脑中过了一遍。
这样看来,他确实从来没有抛弃过范无咎。
“分明都是你自己离开的。”谢必安理直气壮。
“是是是。”面对谢郎君的说辞,范无咎此时也只能点头应答,是我主动离开的谢郎君的,都是范某的错。”
“范某自觉配不上谢郎君,因此无颜待在谢郎君的身边。”
范无咎嘴上说着这些,抓着谢必安的手却放肆地移到谢必安的手腕上,再顺着小臂探上。好在袖袍足够宽大,没有人看到两人相连的袖袍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郎君,安好啊!”不远处的大伯大娘看到谢必安热情的与他们招手打招呼。
他们的目光落在谢必安身边这个不大眼熟的面孔上,再移到两人紧贴相连着的袖袍。
“两位郎君感情真好啊。”大娘笑道,一张脸红彤彤的,充满喜气。
大伯认出了范无咎,这个当初在他摊位对面卖艺买烤鸭的年轻人。
他不禁暗自吃惊,大伯还记得自己当时还在谢郎君的面前说了许多有关这位公子的卖艺事迹,没想到两人竟是相熟的。
上京真小啊。大伯感叹。
听到大娘的话,谢必安和范无咎脸上的笑容不约而同地加深,虽然谢必安的面上的表情一般不大明显,但是此刻还是能明显看出笑意的。
“谢郎君笑起来真是俊俏。”大娘乐呵呵着一张脸夸奖,“就应该多笑笑。”
听到大娘夸奖的话,谢必安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竟然是笑着的。
他偏过头,刚好看到范无咎的眼睛看过来。
含着笑,带着甜的。
仿佛一对视就能被那双眼带进去,能在那双眼中看到满山的春意盎然,看到湖水幽深,看到星河高悬,还有——
一样面色带笑的自己。
谢必安扭回了头。
一边的大娘只觉得两人关系是真的不错,难道这位公子是谢郎君失散已久的兄弟?
“谢郎君,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娘拿出两只猪蹄装好,主动伸手递向谢必安。
她受谢郎君恩惠也有多年,今日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也觉得高兴。
手中的卤味也算是她微不足道的小心意。
谢必安下意识的想要摆手推拒,但大娘显然早就料到谢必安的反应,在谢必安的手才刚摆起来的时候,那猪蹄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谢必安……边上的范无咎手上。
正在看戏却突然被塞了猪蹄的范无咎:?
谢必安也因为大娘这突然的动作一愣,再抬头时大娘已经推着卤味摊往边上移了几步,看样子这猪蹄是非塞不可。
“谢郎君和这位公子好些享用吧!”大娘笑着朝他们挥手。
如此这般,谢必安若是再将猪蹄还回去,也是拂了大娘的好意。
于是谢必安与范无咎都珍重的朝大娘道了一声谢。
然后范无咎一手拿着两只猪蹄,一手牵着谢必安,两人一同慢悠悠走着归家。
波折了一天,天边漂亮的红霞也漫了上来,一层一层就像潮水铺染。
诱人的猪蹄味从旁边传入鼻尖,手热乎着,谢必安抬头,看到无与伦比的景色就那样展现在他面前。
而他依旧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范无咎,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可置信。
人间烟火景色,总是如此的绚烂美好。
两人很快就到了谢必安的住处。
此时再回到这熟悉的地方,心绪却比之前全然不同。
范无咎先行走进将猪蹄放在桌上,而谢必安则转身去将屋门关上。
手才将门关上,身后突然就覆上温热的躯体。
一路牵过来但在前面松开的手复又从身后揽上了谢必安的腰,虚虚揽着,但是存在感却是不容忽略。
谢必安低头看向那只手,明明隔着一层布料,但还是仿若就那样紧密贴着,好像留下了一层擦拭不去的指印。
在谢必安低头的时候,范无咎的另一只手也碰上来,托着谢必安的下巴,指尖贴着谢必安的侧脸弧度。
他的手温柔又有力道的将谢必安的头扭过来,谢必安清晰地看到身后范无咎的脸,呼吸咫尺距离,几乎要碰上了唇。
前面还正常的气氛好像瞬间变的暧昧了起来,似乎就应该双唇相接,范无咎也就准备这样做。
在谢必安的注视下,范无咎扣着谢必安下巴的手紧了紧,揽在腰上的手臂也用力,将谢必安压向自己。
然而就要在范无咎的唇成功碰到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地方时,谢必安却突然翘唇笑了出来。
一瞬间春暖花开,连凤眸中都仿若盛着脉脉的春水。
范无咎的动作顿住,一时竟被美色晃愣了眼。
下一秒谢必安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手上还有猪蹄味。”
范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
范无咎:这不识趣的猪蹄
第78章 二更
没想到这大好的气氛竟然被前面拿在手上的猪蹄破坏。
但是能让谢郎君露出笑容, 范无咎做什么都值得。不过这也不影响他倔强地舀了好几勺水蹲在那默默洗了好久的手。
谢必安在桌前摆好菜肴,对着范无咎的背影喊了几声让他过来。范无咎蹲在地上洗手的样子着实好笑又心酸,似乎是前面给的事情给范无咎造成的心理冲击不小, 尽管谢必安唤了他多次, 范无咎还是坚持在那洗了好久。
直到自己的手被搓红, 被水洗的冷凉, 范无咎才真的确保自己的手上终于没有那该死的卤猪蹄味了。
范无咎坐到了饭桌前,谢必安已经将东西碗筷全都摆好,上次他为了庆祝范无咎当职衙门买的酒还未喝完, 也一起拿出放在桌上了。
若是要真的细究起来, 这次也算是范无咎的一次当职,只不过这次范护卫荣升为范县令了。
如此想的话, 坐在谢必安面前与自己共同用餐的竟然是自己的上司。谢必安抬眼瞟了一眼范无咎, 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妙。
而范无咎没有察觉到谢必安心中的想法,他此时手中拿着筷子,眼睛看着放在他眼前的猪蹄。
大娘特地挑的两只最大的, 猪蹄被卤的色泽漂亮, 散发着诱人的喷香,令人食指大动不已。
然而范无咎却看这猪蹄是怎样都不顺眼。
谁能想到他居然败在这两只猪蹄上呢?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直盯着猪蹄的范无咎抬起头来,正巧对上正弯眸看他的谢必安。
应该是为范无咎前面的事情发笑。
谢必安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 遇见范无咎后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多了, 甚至可以说是, 在和范无咎一起后, 他更像个人了。
往前只是严谨的如同木偶一般的完美护卫, 虽然心中存着义理行事也颇为百姓考虑,但是看起来总是少了什么。
少了那种人间的烟火气。
之前上京百姓私底下还开玩笑, 说谢郎君这样的人像是上天派给他们的神仙,是特地来帮助他们的。谢必安长相出尘不可挑剔,本就不似凡人,其他的世俗感觉更是好像不存在于谢必安的身上。
在知道谢郎君都二十几了还整日忙于公务,不像是有心上人要谈婚嫁娶的样子,便更像不食凡间烟火的神仙了。
而自从范无咎出现后,神仙拥有了七情六欲,往前伸手不可触的仙人亲自踏入了人间。
同样也踏到了范无咎的心上。
望着谢必安的笑颜,前面那般窘困的情绪也跟着烟消云散,一并消失成隐秘的无奈与欣喜了。
不管如何,只要能逗谢郎君开心,便都是值得的。
于是范无咎也终于愿意原谅那两只在盘中躺着的无辜猪蹄,开始用正眼看它们。
风雨过后两人的用餐都十分愉快,哪怕匆忙准备的简单饭菜此时享用起来也觉得堪比珍馐美味。
也不知是何人先拿过原本好端端放在桌上的酒瓶,一打开酒盖,那醇厚的酒香也跟着涌上来,瞬间溢散在空气中。
当时谢必安特地去的上京最好的酒坊,当了小护卫多年的谢郎君拿出自己钱袋中的碎银几两,为那日刚当值的范无咎买了几壶酒,要的是最好的。
因此光是闻着这酒味都要就这样跟着醉了。
酒液倾倒在酒杯中,发出清脆的水声,而举起酒杯吞尽酒液,便如潺潺溪流往肚中流去。
将谢必安原本冷下来的身体也暖了回来。
在酒液的加持下,范无咎终于敢在谢必安面前吐露他之前向谢必安所欺瞒的一切。
范无咎是个胆小的家伙,在谢必安面前更加,他总是害怕失去谢必安,可是他也清楚无比,若是想留下谢必安,那就只有对着谢必安坦诚那些阴暗的过往。
童年记忆一直在范无咎心中的痛,他的幼年像是被掩盖在厚厚的尘灰中的,遮盖的尘土太厚太多,几乎看不见任何光亮。
以至于曾经的范无咎甚至就这样以为,外面的天空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没有光亮一片黑暗的。
在长期的打压和嘲笑中,他甚至快要被驯化。
被迫认同那个所谓“杂种”的身份,被迫将自己的身份与肮脏和低贱绑在一起。
他就像个无根的浮萍,跟着风不尽辗转,只要风往哪边吹,他也就跟着往哪去。
可是有一日那层掩盖着他的尘土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擦去,击溃那牢固的硬壳为他打开了一道缺口。范无咎终于看到从未见过的光,他才知道外面的天本就是亮的。
纵使缺口的边缘锋利,将手穿过会被划刺的鲜血淋漓,但是范无咎还是将手穿过那道缺口,他历尽千难万险,终于碰到了那只手。
和他想象的一样,是温暖的。
而那只手就那样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范无咎拉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叙述往些那些经历对于范无咎来说并不好受,他并不是全然的无辜,那些欺辱过他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付出了代价。
从前的范无咎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一切欺辱他的人本就是要付出代价。
可是当这一切在谢必安面前袒露出的时候,他莫名又感受到了难言的负罪感。
谢郎君是那样的干净,就像天上的星辰明月那般高洁不染尘埃,而他却满手的鲜血污秽。
将明月揽在手中,范无咎才发觉自己的双手竟肮脏无比,不敢继续伸手触碰。
他就像一个犯了罪的犯人,坐的是仅有他与谢必安两人的刑堂,他将所有的罪责都吐露而出,而他唯一的审判者——
只有谢必安。
范无咎就这样一边饮着闷酒一边将所有的事情告诉谢必安。
尽管如此,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说出曾经与谢必安相遇的那一段。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瞒着谢必安的了。
他说完一句就饮下杯中的酒,当范无咎说完的时候手边的那瓶酒几乎全部被他饮尽了,似乎过喉而过的辛辣酒液能让自己更顺利的将那些事吐露出。
在范无咎一切说完后,空气陷入了沉默。
更像是死一般的凝滞,密不透风的潮水漫上来,像是暴风雨前席卷而来的乌云,沉沉的压着范无咎喘不过气来。
他低着头,在等待着谢必安的审判。
可是等待的时间是如此难熬,不知过了多久的沉默后,范无咎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孤注一掷挣扎从水中冒头而出。
反而得到了一种解脱。
范无咎看向谢必安,但是谢必安的表情并不如范无咎预料中的那样。
他以为自己就要被宣判死刑,但是他抬起头时,却撞入谢郎君雾蒙蒙的眼。
谢必安喝醉了。
谢郎君总是不胜酒力,可能只是饮下一杯,那红意便又从脖颈漫上来,将眼尾也一并抹红。
原本凌厉的凤眼再看不见往日的气势,而是覆盖上了一层含水的雾,雾气朦胧,添上不可说的茫然与可爱。
他的眼睛盯着范无咎,发直了一般牢牢盯着半点不动。
对着谢必安的眼神,范无咎嘴中的酒似乎也品到了苦味。
从心中涌上来的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无奈。
谢郎君到底听进范无咎所说的事情了吗?
可能在他面前的谢必安早就喝的一杯醉倒,思绪飞到远方,不知道范无咎在说什么了。
范无咎的嘴角扯上苦笑,但坐他面前的谢必安突然站起身。
因为喝了酒,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体甚至还晃了一下。
看着真的是醉的不清。
仅仅是走到范无咎面前的这几步路谢必安都晃了好几下,但是谢必安的动作却出乎意料的快。
上一瞬范无咎才发现谢必安从桌前站起身,下一瞬谢必安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窗外能看到落日的颜色覆盖了上京的建筑,全都是洋洋的暖橙色,站在范无咎面前的谢必安也镀上了和窗外一样的色彩,浓墨重彩。
范无咎就那样抬眼看着直挺挺站着的谢必安,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对谢必安开口时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怎么了……”
话还刚出声,最后的半截话尾硬生生卡在喉中。
感受到脸颊上微湿的触感,范无咎直接呆愣住。
那个落在他侧脸上的吻一触即离,但范无咎还是僵在原地心中惊涛骇浪不知作何反应。
“不要伤心。”
谢必安没有什么语调起伏的声音响在范无咎的耳侧,但在范无咎听起来这四个字几乎可以称的上是甜腻。
似乎看范无咎没有反应过来,好心的谢必安还重复了一句。
“我想要你不伤心。”
猛的被东西触碰到了心脏的最柔软处,范无咎僵硬着脖子转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移过眼睛。
然而作乱的人显然不想管由自己引起的巨大波涛,谢必安醺红着一张脸,转过身看样子准备就那样拍拍手离开了。
但范无咎可没打算让谢必安就这么简单离开,他立马伸手抓住了谢必安的小臂。
酒醉的谢郎君失去了平日的清醒克制,更是晕乎乎的一拽就被范无咎拽入怀中。
带着醇厚酒香的谢郎君就那样落了个满怀,范无咎抱住了他一直想触摸的月亮。
“为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前面一直努力的克制差点就要因为谢必安的那一句简单的话完全消失殆尽。
范无咎紧紧抓着谢必安,不自觉的加大自己的力道。
原来真的所有的苦痛,多年的委屈,能够那么轻易的就因为这样一句话全都消散。
谢必安却因为范无咎的这句话陷入认真的思考,那笼着雾的眼睛看着范无咎的脸,似乎正在仔细将范无咎的脸上下打量。
“为什么?”范无咎凑近了些,近的脸马上就要贴上谢必安的脸,那双桃花眼难得带上哀求的眼神。
他看着谢必安又哑声问了一遍:“为什么,哥哥?”
范无咎在执着一个答案。
那张抹了胭脂的玉面孔上泛起了鲜活的颜色,但谢必安还是一脸认真。
他发红的嘴唇吐出让范无咎疯狂的话语:“我不知道。”
谢必安自以为很诚实地说道。
可抓着他的那只手又收紧了些,范无咎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诱哄。
他的唇抵在谢必安的耳边,唇蹭过敏感的耳廓,因为说话产生的摩擦让谢必安忍不住一缩。
但范无咎不允许他露出一点逃离的意思,他重复不断地问着,好像一定要在谢必安口中得到一个答案才能罢休。
“哥哥,告诉我好不好?”他转过脸,唇从谢必安的耳朵滑到了侧脸,再靠近一点,就要毫不顾忌地亲上。
而处在漩涡中央的谢必安却对自己此时所要面对的危险全然不知,甚至还一眨不眨地看着范无咎,犹如今日才和范无咎第一次见面似的。
经不住范无咎这样三番两次的请求,谢必安被酒意浸红的脸终于愿意转过来,他对上了范无咎的眼睛。
才仅仅是一个这样的眼神,就已经让范无咎一时呆住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谢郎君红红的脸上满是认真,他盯着范无咎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道:“因为我舍不得。”
“舍不得你伤心。”
酒醉的人说话都吞吞吐吐,仿佛下一个字就会淹没在马上就要闭上的唇中。
轰鸣的灼热从脸上升腾而起,就像有一场倒满油的稻草因为这一句话而抛下火种,瞬间点燃出一场漫山遍野无法抑制的山火。
一眨眼就将范无咎浑身都焚烧殆尽了。
范无咎饮下的酒不多,但听完这句话后,他的脸上渲染上了掩盖不住的红晕。
他好像也要因为这句话而醉了。
醉倒在名叫谢必安的一种酒中。
原本压抑在心中的所有感情再也抑制不住,谢必安的嘴唇轻轻张合好像又有什么想说的,但是还没来的及说出口,就被面前的人全都贪婪地吞尽。
范无咎平日里总是调笑着不正经,说话也是慢悠悠带着笑的模样,可是若有人在边上,只能看到范无咎清晰的下颚线。
和凶狠的好像要将谢必安吃下的架势。
谢必安显然被这狂风暴雨似的气势冲击的发愣,他就那样呆着眼被范无咎吮吸着双唇,直到唇上感到痛意他才反应过来,凤眼中多了几分清醒。
他往后缩去想躲开这没有停歇架势的亲吻,但是范无咎现在根本无法接受谢必安的任何逃脱。谢必安才露出一点退意,另一只手就扣上来,手掌牢牢掌住他的后脑勺,将谢必安又压向自己。
谢必安的唇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哼,连原本想说的话都被打断在这场暴风雨中。
到最后谢必安似乎向现在的状况妥协,他也懒得伸手反抗范无咎,谢必安发现此时惹了范无咎只会让范无咎发狠似的吻的更深。
感受到谢必安难得的配合,范无咎才慢慢地冷静下来,他原本扣着谢必安后脑的手也转为轻柔的抚摸,一下一下顺着谢必安的乌黑的长发,另一只手也从谢必安的腰上滑过,摸上谢必安的手,直至十指紧扣才满意。
也不知道厮磨了多久,范无咎才餍足似的舍得从谢必安的唇上抽离,他抬起脸看向谢必安。
原本玉白清冷如神明的脸庞被迫沾染上了范无咎的颜色和气味,他那般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神明就那样被他拉到了凡尘世俗中,在开满花的红尘中滚了一圈。
世间最心动无非是将干净的瓷白染上不该属于他的欲望颜色。
范无咎就这样怀抱着他的神明,他如同一样卑劣的囚徒,逾矩亵渎神明,他的心却忍不住为此感到难以抑制的狂喜与兴奋。
好像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的崖壁上,他如履薄冰,仿佛下一秒就会滑落坠落深渊粉身碎骨,可是他看着长在崖壁上的甜美果实,眼中是无尽的觊觎与窥探。
他示弱着恳求着,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心思,除了纯粹到发疯的喜欢之外,他还想要独占这一份甘甜。
神明普渡众生,受其恩惠的人皆叩首感恩,可是在朝拜的信徒之中,却有一位想要独拥神明。
谢必安的嘴唇被他吻的发肿,像是盛放到极致的花朵,成熟可以采摘的浆果,是如此美丽,如此诱人,让人甘愿垂首想再次亲吻上。
但是那双眼中酒醉后的混沌与懵懂已经消失,只留下平日里慑人的清醒与冷静。
酒意好像已经醒了。
范无咎清晰地收到这个讯号,谢必安还坐他的腿上,可是范无咎却已经不敢像前面一样轻举妄动。
他还是无可控制地感到罪责,关于将神明拉下神坛的这件事。
前面还能借着酒将自己一直暗藏的心思放肆出来,但是现在谢必安清醒了,他的一切阴暗又无可遁形。
那双凤眼平静的像是雨后如镜的湖面,清晰地映照出范无咎的脸,但范无咎错过谢必安看向他的眼神,前面的意乱情迷从唇开始缓慢地褪去。
囚徒孤注一掷的狂欢已经结束,他在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审判。
空气安静下来,范无咎最终还是犹豫着张口:“我……”
但才冒出了这一个字,桃花眼便蓦地睁大了。
他看着在面前放大的俊颜,唇上清晰地传来无法忽视的触感。
虽然很快又抽离,但是谢必安主动地亲吻了他。
不容置疑地亲了他。
谢必安全然不在意范无咎因此而产生的任何反应,他总是那样厉害,仅仅轻轻挥动手指,就能在名叫范无咎的海洋上掀起难以平复的风浪。
而对谢必安,范无咎永远是心甘情愿地臣服。
“我不会丢下你。”
谢必安的脸上还有被范无咎弄成的红印,圣洁的雪地中冒出了艳丽的红梅,带着夺人眼目的美。
他被范无咎按着亲了那么久还是好脾气的没有生气,而是用发肿的唇说出让范无咎更加痴狂的话。
似乎怕范无咎不相信,谢必安红着脸又补充了一个期限词。
“永远。”
他给的期限是永远。
生生世世,直至永远。
如同朝圣的信徒,范无咎又亲吻上了神明的唇。
到最后谢必安与范无咎像是黏在一起无法分离,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向了谢必安的卧房。
不大的床榻容下两个成年的男子确实有些拥挤,但是此时也够用。
早上还被叠好的被褥被弄的一团糟。
甚至不用点灯,只有月光给他们披上薄纱一般的辉。
瓶上的红花的花瓣已经蔫搭皱起,木槿乖顺地垂着,展示自己的每一瓣柔软的花瓣。
木槿倾斜,最后弯着的花头与红花垂在一起,花茎交缠。
好像还在花期,盈盈的花香永不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开出我的自行车,咯吱咯吱——
第79章 晋江独发
昨夜的风浪一直持续到晨早天光亮起之时。
操劳一夜的谢必安最终还是没能准时起来, 甚至难得在酒精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睡了个天昏地暗。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手碰了他的脸,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话,但谢必安全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额上仿佛被人轻吻, 再之后谢必安就又陷入了沉睡。
以至于谢必安醒来时看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床榻还愣了一会。
身上难以忽视的酸胀感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那些面红耳赤的记忆深深烙印在谢必安的脑中, 一旦回想那羞耻的红意又漫了上来。
脸又要变烫了。
谢必安抬起酸软的手臂将盖在身上的被子往边上挪了挪,但是一伸手映入眼帘的就是手臂上的红痕。
密密麻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与之一同唤醒的是昨夜范无咎俯身吻下的画面, 自他的指尖不容拒绝的一直往上。
谢必安痒的想要缩回手, 可是抬起眼时却对上那双桃花眼,里面是惊心动魄毫不掩饰的占有。
直白的令人心颤。
但是仅剩他自己的屋中又好像昨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谢必安一人的错觉。
范无咎跑了?
此时谢必安抱着被子在床上思考的模样像极了那些话本中不谙世事最终被歹徒骗心骗身抛弃的闺阁小姐。
抓着被褥的手收紧, 一瞬间谢必安的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甚至要去墙上继续张贴范无咎的逮捕令,只不过这次通缉的名号是“偷心贼”。
他软着腿从榻上下来,脚踩在地上时还有一种不真实的触感, 仿佛就踩在云端下一秒就会掉着落下, 好在谢必安手快地抓住了床沿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之前威风凛凛的谢护卫,此时竟连站都站立不稳了。
他从卧房走了两步,从门后探头,确信屋中只剩自己一人, 桌上摆着一些吃食, 而范无咎居然不见踪影。
谢必安慢腾腾地挪到桌前坐下, 坐当他在那冰凉坚硬的木凳子上时他的脸还忍不住扭曲一下。
冰雕的面孔染上了红意, 但是一想到莫名离开的范无咎, 那隐隐翘起的嘴角又拉成了一条直线。
桌上的粥清淡,应该是范无咎特地给他带来的, 瓷碗贴心的用布包着,现在还温热着。
范无咎大概离开没有多久。
喝了一口粥,温热的粥润了喉咙,谢必安才慢慢从刚睡醒的茫然中醒来。
他开始回想起半梦半醒时在耳边听到的话,只是那个时候还疲困在梦中难以自拔,因此将一切都简单的归到了梦境中。
谢必安昨晚做了一个很沉的梦。
真是少见。
他不常做梦,谢必安向来浅眠,可能是当护卫当久了,所以连睡眠时也不安心。
谢必安梦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的他也还是个年幼的少年郎,每日跟在当着护卫的父亲后头一起巡视上京。
上京的百姓都笑着称他是衙门的小护卫。
自幼的熏陶也养成了谢必安惩恶扬善的刚直性子,仅仅十几岁就敢冷着脸对上京横行的恶霸叫板。
令谢必安印象深刻的是,上京有一年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厚的几乎有小腿深。
他穿着厚袄子照例沿着上京的长街走着,在这样大的雪天中,百姓都怕冷不愿出门,只有孩童在长街上抓着雪球玩。
一切看着没有什么不同,谢必安转一圈就能归家。
直到在长街的一处角落处,他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破旧的小孩。
明明在这样冷的天,过路的行人都穿着严严实实,恨不得都将自己屋中的被褥裹身上走出来了,连闹腾的小孩也是一个个团子模样,远处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可爱的小圆球,圆滚滚的。
但是躺在那的那个小孩却是衣衫破旧,而仔细观察,那衣服像是暴力破坏的,而不像是磨损。
察觉到了不对劲,谢必安可快速往前走去。
小孩像是冻傻了,就那样蜷缩成一团在角落,雪落在他的身上,他就那样一动不动,仿佛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感受不到冷意。
越是走近,谢必安更加眼尖地发现小孩身上的伤痕。
乌青黑紫的一块,有些看着像是冻的,有些则是像是外物击打造成的伤痕。
小孩就那样闭着眼躺在那,若不是身上隐约有着呼吸起伏,谢必安都要以为他已经在那冻死了。
可是还没等谢必安走到小孩的面前,边上就有人抢先一步。
“这个怪物居然藏在这里!”
是上京的另外几个小孩。
他们裹的严严实实,手中还拿着雪块,松软的雪在手中攒住收紧之后便也变得坚硬起来。
孩童童稚的声音天真无邪,吐出的话语却刻薄,竟有种纯然的恶。
捏着手中的雪球,他们扬起手,看样子就要狠狠砸下去。
依他们的熟练程度来看,这些孩童干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大概那小孩身上的伤痕也与这些孩童脱不了关系。
这些孩童自己还是小孩的年纪,怎么就学会了欺凌他人的习惯?
甚至其中还有谢必安眼熟的面孔,都是隔壁街坊,平日还喜欢跟在谢必安身后甜甜喊着哥哥,没想到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正义感向来强的谢必安当即大喊:“住手!”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谢必安的声音,那几个孩童都吓了一跳,手中捏好的雪球直接从手中飞了出去,顺着原本的轨迹打到了地上小孩的身上。坚硬的雪球砸在皮肉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雪被捏实了,砸在身上也没有碎裂开。
作乱的孩童们认出谢必安,都转头飞快地逃走了。
一眨眼只能看到几个圆滚滚的小球往远处奔走的模样。
没有去管那几个逃开的小孩,谢必安蹲下查看这个孩童的伤势。
小孩的头发乱糟糟的,和身上的衣服一样染着尘土和污渍,像是在脏雪中滚了一圈,水渍干掉后留下的印子。
前面在不远处还能觉得他有着呼吸起伏,此时蹲下查看时竟明显变得微弱下来,那本就不明显的呼吸特征微弱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
脆弱到谢必安怀疑自己伸手碰上去是不是会将小孩就那样碰碎了。
他的指尖碰上冻的发紫的皮肤,将谢必安的手冰的一缩。
太冷了。
若不知道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孩,谢必安都要以为是一个似人的冰雕。
感受到触碰,小孩的身体无意识的一抖,但又没有了其他反应,还在昏迷之中。
谢必安将小孩带回了住处。
虽然谢必安本身还是一个不大的少年,没有比这个小孩大上太多,但是这个小孩实在太瘦,轻的让谢必安也能轻易抱起来。
他将小孩带回了住处。
近几日谢必安的父亲又去衙门办事,说有件事情需要处理,大约又是几天都无法归家,所以家中只有谢必安一人。
他找了医堂的大夫来给小孩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唯一庆幸的是小孩的伤势并不严重,大夫说只需要好好养养,就能基本恢复。
所幸没有伤到根基。
一人在家的谢必安也闲的清闲,乐得在家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孩。
在谢必安的努力下,小孩终于睁开了眼。
洗去污渍的小孩终于显露出他的容貌,小孩的眼睛是像桃花一样的形状,很是好看,唯一特别的大约就是小孩高鼻眼深。
是带着西域特征的相貌。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受到那些小孩的排挤。
谢必安之前从未在上京见到过他。
大约是那些欺凌在小孩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醒来后也谨慎地看着谢必安,像刺猬一样竖着浑身的尖刺,防备的模样不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
搭配上他消瘦的小脸,看起来反倒是更惹人怜了。
在谢必安的照顾下,小孩的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他也渐渐对谢必安放下心防。
谢必安又一次将饭菜放在小孩的床头时,突然有一只小手抓住了准备转头离开的谢必安。
他回过头,看到小孩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有话想对他说。
“怎么了?”谢必安问他。
“我应该怎么叫你?”小孩的声音弱弱的,轻的再小声一点谢必安就要听不清了。
谢必安简单想了下,他应该比这小孩大上几岁,便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叫我哥哥变好。”
放下戒心之后的小孩很粘人,能下床后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在谢必安身后。
谢必安一直以为他可能就这么多了一个弟弟。
只是在他带着小孩出去逛长街的时候,小孩不见了。
他找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找寻到小孩的身影。
就像突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除了不能作伪的记忆之外,再也没有给谢必安留下任何痕迹。
谢必安还记得小孩告诉他的名字——
阿九。
突然发散的思绪在牙齿磕上瓷碗后收回,快凉了的粥水碰上嘴唇,谢必安才反应过来他出神了有多久。
他此时也终于从睡醒后的茫然中醒来,他想起半梦半醒时在耳边听到的那段话。
范无咎在他的耳边说需要先去衙门办公事,让他好好休息,后面跟着一堆腻人的嘱咐。
要不是此刻突然想起来了,范无咎的那段话都要被谢必安当成深沉梦境中的一小部分。
看来新上任的范县令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了。
谢护卫喝着粥水,他的身体恢复很快,才这么一下,谢必安又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将护卫服穿好,拿上佩刀出了门。
今日是一个好天气,连上京向来刺骨的寒风也变得不那么寒冷。
谢必安往衙门那走去,一路上碰到几个熟悉的都伸手朝谢必安打了招呼,他们都听说了衙门换了新县令的事情,这新上任的居然还是当初在衙门当职的范护卫。
谁能想到之前还小小的一个护卫竟然荣升成了县令?
有心人打听到了范县令之前与谢护卫的关系很是不错,因此今天看到谢必安的时候不由的热情许多。
谢必安随手应付了那些寒暄,他径直走进了衙门。
“今日不是休息吗?”老马正好坐在外头,看到谢必安便好奇地问道。
见到是老马,谢必安前面还冷着的脸缓和下来,他解释自己的来意;“我来找范无咎。”
一听谢必安是找范无咎的,老马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与谢必安相熟,之前范无咎当护卫也是在他手下,所以清楚谢必安与范无咎的关系亲厚。
老马和其他人也一样对县令突然换人,换成原来说要通缉的范无咎这些事情摸不着头脑,但是不管如何,现在上京的县令就是范无咎。
哪怕谢必安与范无咎之前的关系再如何,现在也只是上下属的关系,若是稍有差池,惹了上司不快,下属遭殃是早有的事情。
谢郎君向来正经耿直,当初还抓着范无咎说是外乡来的歹人,没准谢必安惹了范县令不快都不知,到时候可别被范县令偷偷摸摸穿小鞋。
转转几瞬,老马就已经想到谢必安与范无咎闹翻,谢必安被范无咎逼出衙门的这些事情了。
谢必安则疑惑地看着老马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怎么了?”谢必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此话一出,老马长叹一口气,二话不说将谢必安拉到边上。
谢必安一头雾水地看着老马复杂的表情,不懂老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老马看到谢必安茫然的表情更加深沉地叹了口气,他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之前与那范无咎,不对,范县令关系非同一般,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坐在了县令的位置,你可不能再与之前和他的那样。”
见谢必安表情像是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老马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的更清楚点。
“我的意思是,你要与范县令保持距离,以免到时候招致麻烦,万一惹祸上身可就不好了。”
这时才懂得老马意思的谢必安反应过来,他知道老马是关心他,连忙解释:“没事的,老马你安心,范无咎不是那样的人。”
“哎呀!”老马不以为然地拍了下手,似乎觉得谢必安顽固,“叫什么范无咎,此时应该是叫范县令啦,小心被人捉了把柄。”
与老马掰扯这些肯定一时掰扯不出结果,毕竟老马并不清楚他和范无咎的关系,于是谢必安便先暂且点头:“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明白。此时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看到谢必安将话听了进去老马才勉强放下心,衙门中他也曾碰到不少牛鬼蛇神,在这上头栽了许多跟头,不想看到谢必安也因为差不多的事情吃亏。
“什么事?”
谢必安老实说道:“范无、范县令现在在何处?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他差点又将范无咎的大名说出口,还好及时在老马面前收回。虽然嘴上说的是有要事相商,但其实谢必安只是想去看看范无咎罢了。
若是告诉老马他与范无咎之间的事情,他今日都别想走了。
老马不疑有他,直接告诉谢必安范无咎所在的地方:“范县令现在正在供休息的偏房那,不过你先别过去,因为……”
还没等老马话讲完,他一抬头,就看到原本还站在他面前的谢必安不见了。
“人呢?”老马茫然环顾,面前哪还有谢必安的身影?
还没说完的半截话头卡在嗓中。
此时先别去见范无咎,因为范县令正被缠着抽不出身。
范无咎照例在偏房短暂休息,他刚处理完一件事务,接下来还要处置秦府的那桩案子,秦老爷秦夫人还有秦公子三人被关在衙门的牢中。
秦府的案子处理起来要比想象中的要艰难许多,秦家在上京矗立多年,树大根深,其树根盘根错节,牵扯了不知道多少的各界人物。
并且因为之前县令对秦家各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秦府牵扯的多桩旧案都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现在一并理起来着实头痛,进程也是各种错综复杂,难以下手。
偏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敲响,估计是下属催促他去处理公务了。
新官上任,需要交接的任务也是如同大山一样繁重。
然而边上的侍从打开门,却愣在原地。
在偏房外等待的是上京的另一位富商,陈老爷。
原本在上京,秦家一家独大,其他的富商中勉强还能称得上是有实力的便只有陈家了,但是秦家实在强大,在衬托之下就显的陈家势单力薄,拿不出手了。
此时秦家一倒,陈家也一跃成为上京最大的富商。
陈老爷听到这事激动的大摆宴席,但是他觉得此刻更重要的是,得先给这位新上任的范县令备些薄礼。
他马上让下面的人置办了一些礼物带来衙门,专门拜访这位范县令。
“您这……”开门的侍从一下没摸清状况。
“我是前来恭贺范县令上任的。”陈老爷看到在房中的范无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带了些小心意祝贺,望范县令不要拒绝。”
侍从也不敢越过范无咎搭话,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陈老爷拍了拍双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随从。
陈老爷自作主张地推开偏房的门,看样子就要直接走进来。
侍从赶忙回头看向范无咎,等待范无咎的命令。
看来又是一个想来寻求庇护的人。
此时范无咎也大致反应过来这个陈老爷带人过来的意图,他才刚上任半天,前来走访想要搭上范无咎这个新县令的人不计可数。
但范无咎并不是之前的那名县令,他来当县令也只不过是临时起意,能在这位置带上多久还是未知数,因此他一并都将那些人打发了。
这些人在他身上花费心思不过是白费苦心。
见侍从的表情为难,范无咎从房中走到房门处,正准备对着等在门口的陈老爷明确告知自己的意思。
但是陈老爷显然更加激动,他见范无咎舍得走出来,便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搭上了范无咎的便船。
他兴奋地催促身后的随从,同时伸手将原本半开的门推的更开,方便人流进出。
“快些,把我给范县令准备的小心意拿上来!”
陈老爷嘴上说的“小心意”,但进来的随从手上都端着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盖着布遮掩的底下不经意露出的金黄一角,便知道这些小心意不简单。
可是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房中只有范无咎和侍从两人,侍从还没来得及将这些私自闯入的人驱赶出去,就率先闻到醉人的胭脂水粉香。
跟在随从后涌入的是四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容貌各异,风格不同,但都美的动人,一颦一笑无比吸引人。
范无咎的侍从正推着那些随从的手一顿,只觉得两眼一黑。
虽然先前也有送礼的,但是光明正大在衙门送人上来的,这陈老爷还是第一个。
“这几个美人,就送到范县令的府中当作奴婢使唤好了。”陈老爷颇有深意的朝着范无咎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县令的府邸在何处,不然在下就亲自将这些送上门,不用大费周章地找到衙门来了。”
实话不瞒,范县令的府邸就在谢护卫的住处。
这陈老爷,是完全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啊。
而他还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问题。之前的秦府就是攀上了曾经县令的高枝,现在换了新县令,自己得抓紧机会疏通疏通,才能最后在上京像秦府那样枝繁叶茂。
陈老爷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了,他眼神一示意,那四位精心挑选的美人便婀娜着身姿往前走到范无咎的身边。
一走近才发现这四个美人也不简单,因为摸不着范无咎的喜好,陈老爷竟还十分贴心地挑了两男两女,竟是方方面面的照顾齐全了。
被气笑了的范无咎冷着脸挥开边上就要缠上他手的美人们,他往前走了两步,准备叫人将陈老爷和陈老爷的这些礼物包括美人也一并带出去。
但是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之后范无咎愠怒的表情明显呆滞了一下。
在陈老爷笑嘻嘻的面孔和身边的随从之后,是一张熟悉的冷脸。
不可触及的冰雪精心雕琢出来的脸,偏狭长但眼头微圆的凤眼瞧过来,宛若有蓝色的冷凤展翅摆尾停留在他的脸上。
谢必安看着被四位美人围在中央的范无咎,没有表情的脸上辨不出喜怒。
但那眼神看的范无咎下意识心中一慌。
他抬步想走到谢必安面前解释,但是谢必安已经抢先一步转过头离开。
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范无咎的视野。
“县令大人,小的备的这些心意如何?若是还有需要的,小的现在就去给大人找来。”
陈老爷十分不识趣地伸手拦住范无咎追上去的步伐,还试图挡在范无咎面前。
看到谢必安消失不见,范无咎桃花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急躁,原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更是风雨欲来,好像下一秒就能滴出水来。
他冷声朝边上赶过来的护卫们吩咐道:“将陈老爷和他带来的这些……”
范无咎指了指身后的那些礼品和那四个美人。
“全都送出衙门,不准再入。”
他吩咐完,甩开陈老爷试图挡他的手,没有理会陈老爷的哀求。
范无咎快速抬脚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得找个机会再亲亲一下(深思)
第80章 晋江独发
范无咎走的很快, 风打在他的脸上,但是他已经完全顾忌不上了。
前面谢必安的冷漠的表情还在他的脑海中,完全不见昨日的温存。
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要不是这他郑娘求来的县令一职让他不得不来到衙门, 他也不愿意一大早离开谢必安, 留谢必安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
若是让范无咎选择, 他定然是搂着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谢郎君,在床榻上温存到沧海桑田才好。
他妄自肖想神明多年,一朝真正成功将谢必安拥入怀中, 反倒有些不真实的虚假感, 生怕一切又变成了他曾经聊以□□的那些虚无梦境。
谢必安的那些动人情态……范无咎不管看多次还是不会厌倦。
和谢必安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值得范无咎反复咀嚼品味。
因此,范无咎根本无法失去谢必安。
他就像一株野草, 而谢必安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养料, 野草从石缝中生长纵然再怎么生命顽强,若是离开养料,迎接范无咎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范无咎不敢再失去谢必安了。
尽管没有看到谢必安的去向, 但是范无咎下意识的清楚谢必安去了哪里。
他快速跑回了谢必安的住处, 那个他与谢必安共同的家。
毫不顾忌自己穿着官服在街上奔跑的样子,范无咎仓促又狼狈地推开门,他的呼吸因为快速的奔跑都没有来得及平定下来,但是当他看到房中谢必安的背影时情不自禁的将急促的呼吸压抑下来。
谢必安背对着他, 身形纤细颀长, 像劲瘦的竹。
他的腰被腰带束缚, 细瘦但又不失力度。目光落在谢必安的腰上, 范无咎的眼神暗了下来。
那处是他昨夜手掌反复摩挲, 也是他的唇来回描摹的地方。
范无咎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手上抚上去时的触感。
温凉的凝脂白玉,拥有摄人心魄的能力。
但是此时显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谢必安正手上拿着佩刀, 还没来得及放下。他听到了身后范无咎进门的声音,但并没有回头,而是将手上的佩刀放在木桌上。
佩刀与桌面相击发出一道清晰的响,如同警告,让范无咎原本就慌乱的心更慌了。
“哥哥……”
范无咎压低声音唤了这一声,试图卖弄可怜。
但谢必安没有理会范无咎,而是转身走进了卧房。
依旧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范无咎心中慌张,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进房发现谢必安已经靠着床榻坐下,手中拿起一本书,垂着眼看着。浑身散发着旁人勿扰的气息,明显是不想范无咎打扰他。
可是范无咎怎么可能任由谢必安一个人生闷气?
他清楚是自己的不对。
范无咎脱下鞋,也一同上了床榻。
感受到床榻边上凹了一块下去,熟悉的气息靠近。
是范无咎坐在了他的身边。
垂下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谢必安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动丝毫。
他像是在认真读书的模样,但其实书上的文字没有一点进到他的眼中。
谢必安克制不住的去想到前面看到的一幕。
他清楚范无咎并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当范无咎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时,他的心中还是无法克制地涌现出这样的负面情绪。
与其恼怒范无咎,谢必安更恼怒的是自己。
他恼怒自己的情绪竟然这么轻易就因为范无咎的一些事情受到牵动,感受愤怒,感到失落,甚至感到……害怕。
谢必安不喜欢这样陌生的自己。
因为范无咎,他变的都不像是自己了。
在谢必安各种心绪交杂的时候,原本就坐在他边上的人凑的更近了。
肩膀上感受到重量,毛茸茸的脑袋蹭到谢必安的脖颈,温热的又痒痒的,让谢必安不自在地动了动,将范无咎的脑袋推开。
但是范无咎竟是意外的锲而不舍,谢必安才刚将范无咎的脑袋从肩膀上推下去,范无咎又凑了过来,复又将脑袋搭在谢必安的身上。
像一条粘人的大狗。
如此往来反复三四次,谢必安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去看还赖在他肩膀上的范无咎。
但是一侧脸,就对上范无咎望向他的桃花眼。
浓密的眼睫将那一汪清澈的眼睛包裹,幽深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看起来竟是如此的深情。
谢必安推着范无咎的动作一顿,敏锐捕捉到这一反应的范无咎立刻顺势凑的更近。
他的唇碰了碰谢必安的脸颊,这种事范无咎已经做的十分熟练。
“哥哥可是生我的气?”范无咎问他。
若是说自己因为那些小事情生气,倒是显的他太过小气,是个没有胸襟度量的人了。
于是谢必安抿着唇,并没有回答范无咎的问题。
与谢必安相处这么久,范无咎早就能从谢必安不变的表情看出谢必安隐藏的各种情绪来,他贴在谢必安的耳边,继续哀声恳求。
声音像含了蜜一样稠。
“今日那些事是我没有处理好,不会有下次了。”范无咎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兮兮的,“我对谢郎君一片痴心,天地可鉴。”
又是这些花言巧语。
谢必安不为所动地移开脸,心却已经忍不住软下来。
手被身边的人扣住,范无咎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哥哥可是不信?那便将我的心挖出来给哥哥看看。”
尽管隔着几层布料,但是谢必安几乎能感受到底下的□□温度。
他的手掌听到了范无咎心跳的节拍,强有力地跳动,一声又一声。
好像在借着心跳声传达着范无咎的一片真心。
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中仅仅是因为范无咎的举动就轻易消了气,谢必安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转过脸,告诉范无咎其实他并没有怎么生气。
但是谢必安向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导致范无咎以为谢必安还在生气。
于是在谢必安思考应该在怎么开口的时候,另一人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手掌上是一个金玉耳坠。
安静地躺在范无咎的手掌中,小巧精致。
怎么突然拿出这一个耳坠?
谢必安终于抬起脸,疑惑地看向边上的人。
范无咎伸着手,已经等待谢必安的目光多时了。一见谢必安看过来,就立马弯起桃花眼。
这双脸从来不会对谢必安露出其他表情,他的笑容只是谢必安一人的。
似乎看出了谢必安眼中的疑惑,还没等谢必安开口询问,范无咎就开口解释道:“我听闻中原缔结情缘是要交换信物。在西域,耳坠便是缔结婚约的信物,而佩戴耳坠,意味着已有心上人。”
宽厚的手掌盛着那只小巧的耳坠往谢必安眼前送了送。
“所以,我的心上人,可否为我佩戴上?”
在谢必安的注视下,范无咎朝着谢必安眨了下眼。
深情的桃花眸中仿佛真的开出了数片桃花瓣,就那样盛着春风吹向谢必安。
已有婚约,心上人。
这两个词让谢必安的心一动,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他的胸膛。
谢必安向来无法抵抗。
他盯着那枚金玉耳坠,眼睫颤了颤,又抬起眼。
眼前的范无咎是丝毫不作伪的表情,催促着谢必安帮他戴上。
在范无咎的示意下,谢必安迟疑地伸出手指,将范无咎手中的耳饰拿起。
金玉耳饰在范无咎的手掌上都捂热了。
只感到一点点的凉,而后握在手中便是如皮肤一般的温度。
耳坠是那样的小,能够完全被谢必安包在掌心中。
但是却出奇的有份量,放在手掌上也能感受到重量。
谢必安两指小心拿着这只金玉耳坠,还没靠近范无咎,范无咎已经主动靠了上来。
他将耳鬓的头发撩到一边,把自己的耳朵展现在谢必安的眼前。
仔细看去,谢必安才发现范无咎的耳垂上不知什么时候打了耳洞,他之前从未注意到这块。
“是小时候打的。”范无咎突然出声。
在范无咎被使者带去从母族带去西域之时,和他一起的使者认为既然去了西域就应该融入西域风俗,便自作主张在范无咎的一只耳朵上扎下了耳洞。
那时的范无咎还不知道这行为的含义,只是以为自己又要受到拷打,针穿过皮肉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范无咎一声不吭。
只是在打完耳洞放开后,范无咎缩在角落捂住自己的耳朵,暗自记住了使者的脸。
这个耳洞就一直跟随范无咎直到现在,未曾愈合过。
曾经范无咎视此为屈辱,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主动佩戴上耳坠的时候。
见谢必安没有动作,范无咎又低着头,将自己往前凑了凑。
他伸着脖子垂着头颅,毫不掩饰地展示在谢必安的眼前,温顺的像是一只羔羊。
似乎哪怕谢必安此时用刀割下他的头颅,他也甘之如饴。
范无咎催促着谢必安,然后有微凉的指尖碰上了范无咎的耳朵。
前面还在小声说话的范无咎突然失声。
指尖小心抚着范无咎的耳朵,另一只手拿着那只金玉耳坠,缓缓穿过范无咎的耳洞。
同时他并没有停止对范无咎耳朵的轻抚,明明清楚佩戴耳环并没有任何痛觉,尤其是这种已经成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耳洞,但是谢必安还是害怕。
害怕范无咎会疼痛。
曾经的母族,曾经的使者,从来不会在意范无咎痛不痛。
只有谢必安,哪怕时隔多年抚摸那一个不知多遥远的时候形成的“伤疤”,还会害怕着范无咎会感到疼痛。
哥哥,你该让我如何是好?
范无咎垂下的眼睛掩住了他眼神中深沉的情绪。
若是他现在抬起眼,谢必安肯定会被其中明晃晃的占有与偏执吓一跳。
范无咎从来不是一个纯良的人。
他是蛮横的野草,是在荒野残酷竞争中生存下来的凶狼。
他向来为了达到目的,报复仇恨不择手段。
只有捧起他寻找多年的珠宝时,才会小心翼翼的无比珍视。
范无咎不会再让谢必安有机会离开了。
哪怕是死了,他也会追着谢必安追到阴曹地府去。
谢必安永远别想要离开他。
凶狠的恶狼低垂着头颅,与忠顺的狗没什么区别。
将金玉耳坠佩戴上范无忌耳朵后,那手又自然地抚上了范无咎的长发,安抚似的一下又一下轻轻摸着。
范无咎低着头,在谢必安放下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小心翼翼的珍重。
金玉耳坠在范无咎的耳朵上竟是意外的合适。
范无咎的肤色不同于谢必安的冷白,而是偏棕,与金色碧绿相合的耳坠一起,增加了范无咎原本不重的西域感,让高鼻深眼的这些特征变得更加明显。
哪怕穿着县令的衣服,也无法遮掩范无咎身上的不羁气质。
矛盾错杂着,让范无咎的神秘魅力更加无可遮掩。
“很好看。”
谢必安毫不掩饰自己的称赞,看着范无咎的眼睛温柔。
原本那里是冰封的寒潭,此时却是澄澈干净的湖面,能映出世间万千美好的风景。
“哥哥不生我的气了?”
与谢必安对视着,相连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范无咎促狭地问道。
真是那壶不开提哪壶。
听到范无咎这句话,谢必安又扭过了头,明显是不想再提这一茬。
但是早就看出谢必安心思的范无咎有恃无恐,他戴上了耳坠,意味着自己从此就是谢必安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像狗一样愉悦地翘起尾巴。
看到谢必安扭过头,他前面收敛不住的气势更盛,不由分说地贴了上去。
谢必安扭过头,感到边上的安静下来,不明所以的谢必安正要将自己的头扭回来,侧脸上突然落下熟悉的温热触感。
经过之前的亲密接触,谢必安对这种触感再也熟悉不过。
在昨天的夜里,这样的触感落满了他的全身。
范无咎又亲了他。
“哥哥为了戴上了耳坠,我就是哥哥的人了。”
细密的亲吻中,谢必安听到范无咎在他耳边说道。
没有留给谢必安时间反应,触感顺着谢必安柔软的侧脸沿着一点一点碰上,一直朝着明确的目的地而去——谢必安的双唇。
这样的过程缓慢又漫长,谢必安却蜷着手没有阻止,他就这样任由范无咎吻着。
感受到范无咎的鼻尖抵着他的脸,谢必安碰到了刚刚他亲手佩戴在范无咎耳垂上的金玉耳坠。
凉凉的,冰的谢必安一颤。
经过缓慢的跋涉,那双寻觅探索的唇终于到达的他所要前往的地方。
范无咎毫不客气地含住谢必安偏薄的双唇。
谢必安的上唇有一点突起的唇珠,生的是如此适合亲吻,范无咎亲昵地吮着那处唇珠,一直到发红发肿像一颗红宝石泛着漂亮的光泽后才罢休。
昨夜的感觉还没有消退,残留在谢必安身上的每处,因此范无咎一亲吻谢必安,那种酥麻的感觉又袭上来,让谢必安不禁软了身子。
心中暗骂自己身体诚实的反应,他强装冷静,但还是被范无咎亲的面上发红。
到最后谢必安妥协似的将手攀上范无咎的肩,让自己沉浸在这一场亲密的厮磨之中。
温度随着触摸与摩擦缓慢上升。
明明是惯常冷着的面孔,此时被亲吻的泛出红来。
一切似乎又要朝着不可控制的地方奔驰而去,感情总是会让人失去所有的理智和清醒。
就在范无咎的手碰上谢必安衣襟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
范无咎:喵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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