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晋江独发

    清早, 外头传来的敲门声将谢必安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有隐隐的光斜射入进屋中,屋内还是晦暗的一片,仅有的光线看不清景象。

    谢必安的脸陷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 刚从睡眠中醒来的脑子鲜少的愣了愣。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沉了, 按理来说在晨光刚亮起来他就能醒来, 但今日看样子起晚了。

    难道昨夜的药粉也対他有作用?

    谢必安手扶着脑袋, 从床榻上下来。

    脚已落地,谢必安就发现有不対劲的地方来。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被褥,哪还有范无咎的身影?

    范无咎又一次在他眼皮底下逃跑了吗?

    谢必安的神智已经清醒,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他的面容沉下来几分, 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叩叩——”

    没有听到有人应答,屋外的人又敲了敲。

    只能先将这些放到一遍, 谢必安朝屋门口走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谢必安思考了许多如何再寻找到范无咎的计谋。

    走到门前的谢必安伸手将门打开。

    屋门一打开, 外面的灿烂的阳光便撞了谢必安满怀,此时太阳高悬,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乍然从暗到亮的环境让谢必安的眼睛忍不住一眨, 但是比起炫目的阳光, 谢必安忍住眼睛的刺痛感看向这位敲响他屋门的“客人”。

    来人桃花眼绚烂宛若身后朝阳,他看着谢必安有点错愕的脸露出了一个笑,拎起手中的东西展示给谢必安。

    “谢郎君,看看我买了什么?”

    范无咎手中的是一只烤的色泽发亮的烤鸭, 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光是闻着就已经让刚从床榻上下来的谢必安腹中更觉饥饿。

    还没等谢必安说一句话, 范无咎就大摇大摆地拎着这只烤鸭进屋。

    自然的根本不像是昨日才入住谢必安家中的人, 而像是已经在这屋中与谢必安同住几十年的。

    将用油纸包裹的烤鸭放在桌上, 范无咎姿态熟练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见谢必安还站在打开的门边看他, 便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谢郎君,怎么站在那看着我?”

    “这是哪来的?”

    谢必安将门关上,手指向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烤鸭。

    “不是抢不是偷,您放心吧谢护卫。”

    范无咎歪头盯着谢必安,十分坦率。

    “我没有记错的话。”谢必安在范无咎面前坐下,“你的身上并无银两。”

    范无咎身上有什么东西,亲自搜过身的谢必安清楚无比。

    听到谢必安的话,范无咎挑眉。

    “将我那把弯刀给卖了,换的几两碎银。”范无咎指尖在桌面轻点打下一个节拍,“只为博得谢郎君的欢心。”

    将桌上的烤鸭往谢必安面前推了几分,范无咎催促:“谢郎君,快些开饭吧。”

    怎么想都知道范无咎满口谎言没有一点实话。

    将那镶嵌珠宝的弯刀卖了,就为了换眼前的烤鸭?

    没有继续和范无咎掰扯,谢必安起身去洗米煮饭。

    独自生活了几年,这些事情谢必安一人也能做的井井有条。

    范无咎撑着脑袋在桌前坐着看谢必安的动作,看眼睛却落到谢必安被腰封束着的腰上。

    意气风发的冷面郎君,连腰都是劲瘦的,仿佛一揽就能紧紧箍住。

    正漫无目的等着,门突然又被敲响了。

    谢必安今日不当职,因此不用去衙门,整日都是谢必安的个人休息时间,按理来说应没有琐事打扰了,那此时敲响屋门的……?

    范无咎往里屋看了一眼,谢必安还在挽着袖子淘米,估计是敲门的声音太小,只有坐的离屋门最近的范无咎听到了声音。

    他起身将屋门打开,乍一看门外并没有人,但范无咎低下头,发现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未及他腰长的小女孩。

    枯黄的头发乱糟糟地扎着,脸瘦瘦的,显的一双眼睛更大了。

    小女孩看到开门的范无咎显然先一愣,她看了看范无咎后往范无咎身后探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小朋友,要找什么?”

    范无咎弯下腰,和善着一张脸询问。

    然而小女孩还是畏缩着退后一步,她的手背在身后,纠结了一下才开口:“安哥哥在这否?”

    “安哥哥?”范无咎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转头朝屋中喊道:“安哥哥,有人找你!”

    里面响了一声锅碗碰撞声,而后传来谢必安走过来的脚步声。

    “小可。”原本横了范无咎一眼的谢必安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女孩后眼神瞬间变的柔和下来。

    这还是范无咎在这两日第一次看到在谢必安这张冷惯的脸上出现可以称作“温柔”的神情。

    看到谢必安的小可显然没有了前面面対范无咎时的拘谨和害怕,她伸出细瘦的两条手臂抱住谢必安的腿。

    “安哥哥——娘亲去了秦府就没回来。”

    小可脆生生地说道,不知是否因为营养不良,她的嘴唇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血色。

    一听到这话谢必安的眉就蹙了起来,但在小可面前,他还是神色不动地伸手轻抚小可黄叽叽的头发作为安抚。

    “小可别急。”他轻声说道,主动去牵住小孩的手,将她带到了屋中。

    谢必安让小可坐在桌前,给小可拔了只鸭腿下来。“先吃点。”

    小可点了点头,依言啃起手中的大鸭腿,小孩似乎是恶狠了,吃的嘴角都是油,还不怕噎着似的狼吞虎咽。

    他伸手替小可理了理额前杂乱的头发,一转头就看到坐在边上正惊奇地看着谢必安的范无咎。

    仿佛谢必安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怎么?”谢必安问他,以为范无咎那样的表情有话想说。

    没成想范无咎只是随意挥了挥手:“无事。”

    说完后他又撑着下巴补了一句:“只是不知我有无机会享受到谢郎君如此的温情。”

    言语恳切,桃花眼注视,仿佛说出的是真切的恳求。

    谢必安対这位嫌疑人的回应是一记横眼。

    大约是因为担心受怕都没睡着好觉,小可吃完后就趴在桌上忍不住打着瞌睡,明明眼睛都要闭上了但还是抓着谢必安的袖子嘟囔着要找娘亲。

    “先去睡一觉,醒来后娘亲就在面前了。”哪怕谢必安尽力柔和神情,但冷惯了的脸不习惯这样的表情,不过看起来应该已经是尽力了。

    小孩対谢必安的话全然相信,她点了点头,最终在谢必安的安抚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看到小可睡着,谢必安轻轻松了口气。

    小可这状态,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又饿又困,大约郑娘遇上什么事了。

    范无咎坐在桌前默默啃着鸭翅,看着谢必安将睡着的小可抱到昨日他只能短暂一睡的床榻。将小可放好后,谢必安就从房中出来了。

    他开始收拾东西,看样子要出门。

    “可是出什么事了?”范无咎问他。

    谢必安低头给自己整理装束,手抓着腰带一系,那腰便又显了出来。

    他没有仔细回答范无咎的问题,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范无咎依旧锲而不舍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下谢必安的动作顿住,他抬脸看向范无咎,这位还没在他心中洗脱嫌疑的外乡人士。

    范无咎用巾帕将自己手上晶亮的油渍擦拭干净,全然没有感受到谢必安眼神中的意味,他还眨了下眼:“没准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谢必安盯着他看了几眼,在范无咎以为这位无情的小谢护卫会拒绝时,谢必安突然答应了。

    “那就跟着我来吧。”他说。

    已经做好被拒绝准备的范无咎惊讶了一瞬,立马站起身跟在谢必安的身后。

    两人一同往外头走去。

    正值正午,满街飘着诱人的饭菜香味。

    “那个小女孩是谁?”

    走在谢必安身边的范无咎开口询问,毕竟看上去谢必安与这小女孩很熟稔的模样,而据他所知,这位谢郎君应该孤身一人没有亲缘。

    “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孩。”

    谢必安垂着眼,阳光打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恰好落下一层阴影,像是展翅翩飞的羽蝶。

    小可与谢必安是邻居,他们一家与谢必安同住一条街,因此各种情况也大致了解些。

    小可的父母郑伯郑娘以贩卖为生,每日早市开始后夫妻两人便沿着上京的长街贩卖。

    虽然小摊贩卖的日子辛苦,但是一家人陪伴着也不觉得吃力,哪怕赚的银两不多只是勉强糊口,可只要三人一起,便也不觉得辛苦。

    谢必安的父亲巡护时看到小可他们,也会照拂一下生意。

    但随着小可长大,一家的开销也越来越大,为了补贴家用,除了之前沿着长街贩卖,郑伯每日会前去上京与大都之间相隔的那座山上拾柴。

    上京的冬日很冷,白雪厚厚的覆满一层,人们出行都无比艰难,因此対柴火的需求也就更大。

    郑伯就这样每日靠卖柴火赚的其他的收入来补贴家用。

    “她爹呢?”

    范无咎问。

    前面小女孩来找谢必安时说她娘亲许久未归,这样的事情第一时间应找的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邻坊。

    阴影的羽蝶颤动欲飞,凤眼抬起,配上如雪的肌肤就如冰雪中飞出的鸟羽。

    “她的爹爹已经离世了。”

    本来郑伯郑娘两人纵使辛苦些也能度日。

    前几日郑伯如往常一样去满是大雪的山上拾柴火那一去,就是再也没有回来。

    一直到夜幕降临,夜市都关闭了,待在家中的郑娘也没有看到郑伯的身影。

    她抱着小可焦急不安地等了一夜,可依旧杳无音讯,第二天一早她就将还年幼的小可托付给邻居照看,一人往大山走去。

    在那么大的一座山上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郑娘走到双腿发冻,双手发紫,几乎要晕倒在雪地里。

    最后还是没有没有找到她失踪的丈夫。

    一直到三日后,郑娘才终于见到了她的丈夫。

    只是已裹上了草席,是被几个好心人送过来的。

    “怎么会……”

    尽管这么多日不见人,郑娘心中早有不祥的预感,可是当真正看到失去温度的尸体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惊骇。

    随即无止境的悲伤和无力泛起。

    “他是冻死了么?”

    她看着草席下露出的发紫的皮肤,之前那么多次上山都没事,那天还难得没有下雪,郑娘想不明白。

    “山上好久没去人了。”好心人和她说,“不过……”

    好心人环顾四周,在郑娘耳边悄悄说道:“听闻前几日秦府的公子在山上围猎,我见是胸口中箭,大抵是被秦公子的箭误伤了,又没有及时送去医治……”

    再后面的,郑娘已经听不清了。

    “自那日之后,郑娘就去秦府想寻个说法。”说到这谢必安的表情更冷了,“可秦府的人却全然不顾。”

    他们怎会顾忌一个平民的性命?

    対秦府的人来说,这一条人命与那日捕猎而来的野兔野鹿没有什么区别。

    多看一眼已是施舍,更别说去救治和给予赔偿了。

    “衙门的人呢?报官无用?”范无咎说完后看向边上沉着脸的谢必安,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姿态做作。

    “啊,一时失言,谢郎君莫要见怪。”

    谢必安难得没有対范无咎刻意为之的话语冷下脸,只是向来锋利的眼疲惫般的垂下。

    秦家在上京独大,权势如参天的大树枝叶繁茂,树根遍布纠结,要伤秦府根基,谈何容易。

    郑娘在衙门口敲了一天一夜的鸣冤鼓,几乎将鼓击破了都没有一人前来听她诉说诉状——衙门中的人早就听到了有关风声,都不想接这个棘手案子,一个个装作患了耳疾対郑娘的鼓声和哭诉恍若未闻。

    不过一个平民的命罢了,谁想因此招惹到秦家呢?为了一桩根本办不了的案子被剥了职位,简直只有蠢人才会做的事。

    于是那日连同衙门的大门都是沉重地紧闭,长时间拿着富有份量的鼓棒让郑娘觉得双手酸痛,跟在她身边的小可已经因为饥饿哭了出来。

    小可年纪尚幼,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

    坠在衙门屋檐下的两个灯笼高悬着,“公正”与“严明”四个黑色大字在空中飘荡,几乎要撞击到了郑娘的心中。

    街上的行人时不时看向无助的郑娘,但是同住一个上京,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纵使心中同情,但谁都不想和这事沾染上关系,毕竟在上京与谁作対都不可以与秦家作対。

    这秦家不仅财富满贯,甚至和皇都也有些关系,在这上京就没有害怕的东西。

    郑娘一人在这敲了半天的鸣冤鼓,鼓声带着她的怨情响彻空气,可是上天似乎将她与周围都分隔成了两个天地。

    没有人在意她的冤情,连挂着“公正严明”的衙门也是。

    大家好像都看不到她,郑娘鼓面的反震震的她手掌发麻,可是就算是钢铁做的人,在此时也会累了。

    她也只是刚失去丈夫不久的柔弱妇女。

    但不知道她哪来的一股劲,拿出要将鼓面都敲破的架势不停敲着。

    也有看不下去的路人过来劝郑娘,“你也知道和秦家有关系,要不求求情,让他们给你一笔银两也算是不错了。若是这样再刚硬下去,万一秦家那些人恼了,将你一并处理了如何?到时候留你的孩子一个人吗?”

    路人指了指刚哭完的小可,小可已经哭累了,正扶在衙门的台阶上睡着,被冻的红通通的脸蛋上还有着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泪痕。

    可是除了报官,她就只能忍气吞声,任由自己的丈夫白白丧命吗?

    精疲力尽的郑娘此刻真的茫然了。

    饶是满是茧子的手握着鼓棒敲了这么久也发红发痛,火辣辣的像是涂了一层辣椒。

    郑娘没有再停顿在茫然无措的思考中,她看了还在熟睡中対任何事都毫无所觉的女儿一眼,继续用酸痛发胀的手拿起鼓棒,一下又一下锤着。

    沉重的敲击声就像打在郑娘的心上,带着钝痛和无止境的酸涩与苦。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一日都未进食饮水的影响反噬上来,从逐渐发麻的指尖一直到发晕的脑袋,敲击的节拍慢慢变缓了。

    郑娘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咯吱——”

    一直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从未有过的光亮从里头射出。

    她等的太久,以至于听到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还以为是她出现了幻觉。

    可那束光却真真切切地撒在了她身上。

    来人身姿挺拔,束起的长发气势昂扬,一身打扮干练利索,是衙门当职的护卫服饰。

    他逆着光站着,在郑娘眼中就如同下凡的神祇。

    而神明弯下腰,将她扶起。

    “有何冤情?”

    作者有话要说:

    画重点“烤鸭”,后面会考

    第62章 晋江独发

    那日谢必安本不当职, 但是前几日写的案宗出了问题,需要他留下来核对。

    他对着堆的有如山高的案宗仔细检查核对了许久,案宗室在衙门中的最里处, 安静幽深, 听不大到其他声音。

    好不容易从万卷案宗中抽身的谢必安揉着酸痛的肩从案宗室走出时, 就听到那一声声的鸣冤击鼓声, 宛若泣血。

    “门外是有人击鼓?”

    谢必安问了当职的一个护卫。

    为何有人击鼓了那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衙门内的护卫都各顾各的或站着,或坐着, 还有拿着一本小人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 对门外的敲门声恍若未闻。

    “什么击鼓声?”被谢必安抓住询问的护卫一头雾水,茫然的四处看了一下而后朝谢必安摊手, “我可没听到。”

    说完后他还扭过头询问那几个正靠在摇椅上休息的护卫们:“你们有听到击鼓声吗?”

    护卫们都嬉皮笑脸着回答:“没有啊, 估计是听错了吧,我可没听到什么敲门声。”

    被谢必安抓着的那个护卫转回头看着谢必安,笑容漫不经心:“你瞧吧, 没人听到。”

    他拍了拍谢必安揪着他领口的手, 示意谢必安的手放开。

    他们的态度坦然,若不是那一声声的击鼓声犹如响在耳边,谢必安都要信了他们的鬼话。

    玉做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冷冷的凤眼盯着态度随意的护卫几眼, 在那护卫又要伸手去掰领口上的手时, 那只手猛地松开, 让正用劲的护卫往后一趔趄。

    “喂!”觉得谢必安是来找茬的护卫顿时不满, 可是当他对上谢必安的眼神后, 满身的气焰却猛地被掐灭在喉中。

    比山巅上的霜雪还要冷的眼神都要把人全身冻住。

    谢必安没有理会这位护卫到底有何感想,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伸手将衙门的两扇大门推开。

    他见到了郑娘和小可。

    秦家与县令也有关系,在上京一手遮天。

    谢必安一个小护卫,怎么可能凭借着自己一人就将这几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无论怎么样,听起来都是痴人说梦。

    “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老马对谢必安挥挥手,“将这的心思收了,不是你能管的。”

    甚至没有上头的批准,谢必安都无法申请到一个正当的巡查令,更别说彻查这件无头无尾的案子,还给秦家的宝贝公子定一个罪了。

    可是老马撇过头挥了挥手后,转回头发现谢必安还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年轻少年郎的目光坚定,他看着老马,清冷的凤眸中是无声的恳求。

    谢必安和他爹一个性子。

    老马心中叹气,他看向谢必安,问:“你忘了你爹是怎么丧命的吗?”

    虽然老马心中也清楚郑娘这件事,可是这次背后的靠山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实在惹不起。

    谢必安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忠义人士,比谁都坚持公正义理四个字,也同样比谁都认死理。

    当时谢必安的父亲就是为了管一桩案子,最后将自己牵扯进去,在出公职的意外受伤死去。

    虽然谢必安的父亲是死于公事意外,可是老马心中清楚,哪有那么多的意外?不过是幕后之人的一个警告罢了。

    但老马做到的也只能对谢必安多尽一份心了。

    只是没想到,长大后的谢必安居然会和他父亲一样走上这条路,还是一样的死倔脾气。

    看谢必安无动于衷,老马的脸上多了些无奈,他劝道:“要不你拿些银两,让那对母女好好活着,别再抓着这不可能的事情了。”

    谢必安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说出一句:“那死去的郑伯呢?就这样死了?”

    “唉!”老马长叹一口气,“乱葬岗的冤魂那么多,你又不是阎王,怎么管的过来?身后之事自有分晓,我们过好我们的身前事便是。”

    这次谢必安没有再与老马犟嘴,老马低头看他手中的卷宗,以为谢必安是终于想通。

    “年轻人,就该灵活一点嘛,免得把自己白白搭了进去。”他又絮絮叨叨了一堆“人生经验”,可当老马抬起头,却发现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谢必安早就不见了踪影,更别说知道他去哪了。

    谢必安先将郑娘送回家,听郑娘叙述了案情。

    虽然谢必安的出现给郑娘心中带来了一束光,但郑娘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容易。

    能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只有一条路,但当这条路走不通后,便是举目无处。

    谢必安冒着大雨敲开秦府的大门,却只得到仆人的一句傲慢回复。

    “我们家的少爷只记得那日围猎了几头畜生,可从未杀过人,谢护卫可不要污蔑了。”

    “现在的人真是有趣。”听完了整件事情的范无咎嘴角是惯常的笑,只是笑容含着的是冰冷的嘲讽,“总把身后的公正当作懈怠的借口,生前都实现不了,还指望着死后。”

    桃花眼扫过来,难得藏了刀锋似的锋芒。

    但目光落到谢必安时,范无咎脸上又变为了惯常的笑。

    “若是我无辜冤死了,那真是失职,谢郎君你说是否?”

    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被范无咎绕到这,谢必安还在喉中的话几乎要一哽。

    也不知范无咎自己也清楚他在范无咎心中还是戴罪之身,但还是有意无意的对谢必安表示出若无其事的熟稔。

    着实诡计多端。

    两人就这样沿着长街走到了秦府。

    秦府修建的如想象中的一样气派,两座石狮子摆在秦府的大门口,连石狮子都比旁人的要威猛气派些。

    谢必安叩响了门上的石环,秦府的大门很快被人打开了。

    是秦府的一个奴仆。

    打开门后先对上范无咎笑眯眯的脸,奴仆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脸上浮现出陌生的神情。

    “客人可是要找我家老爷?可有请帖?”他询问道,将大门打的更开。

    然而一打开他就发现了站在范无咎边上的谢必安,正双手交叉放置胸前盯着他。

    一双凤眼颇有威势。

    “啪!”

    奴仆迅速将门关上了。

    谢必安:……

    “谢郎君这么有气势?”

    范无咎促狭地笑出声。

    谢必安伸手又去扣响秦府的门。

    前些日子为了郑娘,谢必安也亲自上过秦府,因此府上的奴仆也都知道谢必安的这号人,一看到谢必安上门就知道到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秦老爷还特地吩咐府中的人将这位谢护卫拒之门外,不想招惹上麻烦事。

    或许是因为谢必安锲而不舍扣的秦府大门的门板哐哐响动,几乎将门上的陈年老灰都要一并振动下来。

    里面的奴仆终于隔着门板大声说道:“谢郎君,府上正忙,恕不接待。”

    隔着一层门板,里面的奴仆大声说道。

    谢必安并不吃他这一套,他直截了当地对着门后的奴仆问道:“郑娘是不是还在你们府中?”

    郑娘在报官后在家中时也慢慢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其他人知道郑娘报官的事后也上门来劝说郑娘算了,毕竟与秦家对上,完全没有胜算。

    可让郑娘咽下心中的这口恶气,是不可能的事。

    隔壁的婶娘跟着其他人一起来探望她,等其他人安慰了几句离开后偷偷留下,指点了郑娘几句。

    “像秦府那样的大户人家,肯定最在乎保全面子。”婶娘示意郑娘低下头,她贴近郑娘的耳边说道,“你亲自走到他们门口闹,想让你闭嘴,他们肯定会给你些好处。”

    婶娘苍老的手举在郑娘的面前,手指交叠,做了个“给钱”的手势。

    郑娘震惊地看向婶娘:“当真?”

    婶娘点头,显然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拍了拍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老身可是过来人,若是无用前来找我帮你去闹,若是等那些衙门的给你主持公道……”

    她听说了郑娘报官的事情,说到这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那岂不是根本没信儿的事?”

    婶娘走之前还和郑娘嘱咐了一些,说一切都是为郑娘好的话,而郑娘早就因为这位婶娘的话陷入了思考之中。

    若是婶娘说的是真的,那她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她现在也想到了谢护卫若是接手这件事的后果,谢护卫是个善良的人,不该因为她被这些事情牵扯其中受到伤害。

    她看到天真懵懂对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觉的女儿时就会在心中泛起如潮水一般的苦痛。

    郑娘注视着小可,在燃尽的烛火前苦想了一夜。

    于是第二日一早郑娘给小可扎了好看的小辫子,温柔将小可哄睡后她独自出门走去了秦府。

    而醒来的小可没有发现郑娘的身影,便急匆匆的来找谢必安。

    “郑娘是不是还在你们府中?”并不接受奴仆的说辞,谢必安隔着门板喊话。

    里面的奴仆战术性沉默。

    还没等谢必安再喊话,边上的范无咎就帮腔似的大喊出声:“我们谢郎君问你话呢,还不速速回答!”

    这一声中气十足,几乎要将檐上的鸟儿吓的飞走。

    谢必安则转过头看了范无咎一眼,范无咎看上去并不像是还负伤在身的模样。

    而范无咎敏锐地察觉这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喊完后顺手用手捂住自己的唇,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什么郑娘!?我们并不知晓,谢郎君请回吧,奴该去做事了。”

    里面的奴仆不想再和谢必安纠缠,准备就这样离开。

    若是奴仆不肯开门,那他们只能不走大门进入了。

    谢必安握着门口铁环又重重叩了一声,眉眼中难得透出冷凝的戾气。

    这秦家,当真是欺人太甚。

    突然门后响起了交谈声,因为声音较轻又有沉重的门板阻挡,他们在门外听不真切,只能察觉到门后又来了其他人,估计是与奴仆有事相商。

    大约是终于发现他们的来意,准备与他们正面谈话。

    没让谢必安范无咎等待多久,前面一直紧闭不开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但门后并不是刚才他们见到的那位奴仆,而是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阳光镀在他衣裳的金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苍白但并不瘦弱的身躯站立在谢必安和范无咎面前,带笑的目光落在谢必安的身上。

    “谢郎君,早好啊。”来人笑意晏晏地打招呼。

    第63章 晋江独发

    看衣着打扮, 面前的这人大约就是秦府唯一的公子,那位大名鼎鼎的秦公子了。

    秦公子看上去好像并不如传闻中说的不好相处,一直都面带笑意, 只是笑意让人感受不到真实。

    他前一秒还在对谢必安微笑, 下一秒就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先前与谢必安周旋的奴仆, 笑着的脸蓦地成沉了下来, 语气带上如风暴雷霆般的怒意:“怎么将贵客晾在外面?”

    虽然秦公子的话只是含着微怒,但那名奴仆已经吓的“扑通”一声在秦公子面前跪下来。

    “请少爷恕罪!”奴仆伏在地上肩膀抖的像筛糠一般。

    秦公子脸上的表情扭曲一瞬,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他没有继续去看求饶的奴仆, 挥袖斥退道:“知而不报,懈怠贵客, 自己去领罚吧。”

    谁能知道秦老爷专门吩咐过的事情在秦公子这又变了另一个标准?

    “可是老爷……”

    奴仆不死心的还想为自己脱责, 可是秦公子却不想再听,相反奴仆的声音让他眉间的怒意更浓厚。

    “还敢狡辩,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 奴仆本来白的脸被吓的更白了, 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在这几人的目光下抖着身子站起来,步伐不稳的往领罚的方向走去。

    而刚刚还犹如阎王修罗在世的秦公子转过来对上谢必安时又换上最开始的那副笑容。

    “谢郎君今日来拜访府上有何事?”

    秦公子身材颀长高大,只是面上常有的病色给他带上了几分掩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身上的华服, 在谢必安面前倒下似的。

    “若是谢郎君愿意, 是否要来我房中吃茶饮酒一叙?”

    而听说少爷生气后急匆匆赶到秦府门口的其他仆人看到秦公子居然在对谢必安好声好气地说话时, 用见鬼似的表情看了站在大门外的谢必安一眼。

    究竟是何方人士, 竟然能得少爷的青眼?

    虽然秦老爷是现今秦家家主, 但是这一脉秦家子嗣凋零,只有秦公子一位。

    而秦公子原本是个健朗身子, 原来也是有才有学意气风发,是个栋梁之才。

    可是在之后的一次大病中,一切都变了。

    三年前身子一直健康无比的秦公子突然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病,病情严重到无法下榻,秦公子一直处在昏迷和滴水不进的状态。

    连秦府花重金从皇宫中请来的御医都摇摇头表示束手无策,让秦府好好准备后事。

    甚至连秦府找来的道士和尚都表示秦公子差不多到了往登极乐的时候,秦府还是不要勉强为好。

    本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放弃希望的秦家已经在偷偷联系要给秦公子定制如何的棺材,但有一天昏迷多日的秦公子突然睁开了眼。

    而后开始正常进食,可以下床行走,以任何医师道士都惊叹不可能的速度逐渐恢复起来。

    “是上天降于秦府的福泽啊。”

    秦老爷高兴无比,狂喜着办了几桌宴席并沿街派送了善食来传递喜气,一时之间秦府上下热闹非凡,喜气冲天。

    只是恢复健康的秦公子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重病落下难以恢复的病根。

    他的面色总是苍白,明明往日手能持长弓,现在却连孩童练的弓都拉不开了。

    或许因为这些原因,秦公子性情大变,行事也暴怒无常,令府上的奴仆都终日惶惶不安。

    可秦老爷秦夫人却觉得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差点就要失去唯一孩子的他们只觉得秦公子能活下来就行,便也不对秦公子的行为加以劝阻,反而处处容忍。

    秦公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府上的所有人甚至都不敢在秦公子面前高声说话,生怕触及秦公子的霉头被无故惩戒一番。

    并且秦公子性情大变后爱好也变得残暴古怪,他体弱不能再拉开弓箭,但对射箭之类的活动却更加热衷,时不时就要带人一起去山上打猎。

    可是秦公子哪里打得到猎物,都是他指着哪处,随行的弓箭手就必须往哪儿射击,根本无法违抗命令。

    “不必。”谢必安拒绝了秦公子的邀请,凤眼毫不掩饰地对上秦公子含笑的眼,“今日我来府上只有两件事,长街的郑伯可是公子所杀,前来寻求赔偿的郑娘可在秦府上?”

    此话一出,在边上的奴仆吓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护卫究竟是单纯的傻还是完全的无所畏惧,竟然敢当着少爷的面不加掩饰的直接问这个?

    前几日的大雪难得停了,山上雪厚厚地盖着一片,太阳照射,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看了天气的秦公子便召集人又要去山上捕猎,这次捕猎与之前的一样,除了随行的一群佣人,还有好几位弓箭手。

    弓箭手听从秦公子的命令,秦公子指哪他们就往哪里射击。

    跟着一起的弓箭手都是在上京具有颇佳箭术的,因此百发百中,收获颇丰。

    一切都平稳进行,直到秦公子的手指指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弓箭手习惯性地拉开弓箭准备发射,但是定睛一看时他的面色大变。

    “公子,那是一个人!”

    皑皑白雪中,那分明是一个真正捡拾树枝男人,一动一起来更加看的清晰分明。

    根本不是他们之前射的那些野兔野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弓箭手收回弓箭准备换个目标,却在收弓时听到秦公子的声音。

    “作何?”

    裹着大氅靠在座椅上,秦公子的脸白的和今天山中的雪一般,他冷冷看着弓箭手的动作,歪着头看他。

    那眼神莫名让弓箭手感到后背一寒。

    还以为是秦公子没听到前面自己说的话,弓箭手颤颤巍巍的将前面的话又重复一遍:“秦公子,那是一个人,并不是其他动物啊。”

    没想到秦公子眼睛一眯,慑人的威势瞬间流露出来,在弓箭手以为这位秦公子要当场发飙时秦公子却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他仰着脸笑着,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笑声回荡在这个山林之中,连不远处的那位无辜的拾柴者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探头往这边看过来。

    秦公子笑完后又恢复成前面冷冰冰的模样,阴郁的眼神盯着弓箭手,让弓箭手都要以为那眼神如刀正在割着自己的脖子。

    “有区别吗?”秦公子问。

    一个人和其他动物,有区别吗?

    “再不动手,就死的就是你。”秦公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弓箭手,语含压迫。

    弓箭手握着弓箭的手紧了紧,站在身边的奴仆皆低着头沉默,秦公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像一座山,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最终在凝滞的像铁一般沉重的气氛中,弓箭手缓缓拿起弓,装上箭羽,箭尖对上了不远处的拾柴者。

    那个男人的背上装着满满一箩筐的柴火,他的手冻的通红,但脸上却是灿烂的满足意味的笑容,他不怕冷地捡起一根一根冻的和冰雕一样的树枝,却像拾起了满地的珠宝。

    弓箭手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练习射箭几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弓箭会颤抖。

    而在弓箭手犹豫的时候,边上突然想起刀锋出鞘的声音。

    弓箭手猛地回头看,是原本歪倒在座椅上的秦公子伸手将边上佩刀侍卫腰带上的刀抽了出来。

    大刀的刀面在冰天雪地中反射出更炫目的光,几乎要将人的眼睛都刺痛。

    而刀刃正直直朝向他。

    仿佛无声威胁。

    而那名拾柴者已经捡够了柴火,背紧背上的柴火准备离开。

    眼见着那名男人的额身影就要越走越远,马上就要走到哪怕是神箭手也无法射中的距离,而身后的刀锋还在猎猎的响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犹如死亡的号角。

    弓箭手狠下心,箭脱弓而出,箭矢破空声响彻在耳边。

    箭射中了男人的左胸,不远处的男人中箭后立刻轰然倒地,背上满载的柴火散落了一地。

    只是山上的雪太大堆的也太厚,他们只能听到了沉闷微小的倒地声,就像水滴跃入了湖面,一丝踪影也无了。

    弓箭手这一箭并没有发挥他本有的水平,没有一击致命,反而射偏了位置,那名中箭的男人尚还有存活之机——如果得到有效救治的话。

    可是在这样的荒野,他能求救的只有面前这些想杀害他的人了。

    “那个男人没死,在地上爬着,血都快把那边的雪洒化了。”

    这是惊魂未定的弓箭手回来后和府中的仆人说的。

    秦公子看到努力想要求生的郑伯一眼,只是意味不明地说道:“看来你的箭术不是很准。”

    在那样冷的雪天,弓箭手的后背蓦地冒出了冷汗,他以为他也要一起死了。

    但是秦公子却收回眼神,淡淡地撇了下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围得更紧,示意奴仆们打道回府。

    那名中箭后的拾柴者就那样被抛在全是冰雪的白色大山中。

    他们回程的时候山上又飘起了大雪,鹅毛似的一片一片,很快的又在原来的雪面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虽然知道那位拾柴者凶多吉少,但是弓箭手在下山后还是偷偷往山上走想去找到那名中箭的拾柴者,可是突然下的雪迅速的将他们来时和离去的脚印都掩埋的没有一丝踪迹。

    大山太大,弓箭手寻不到方向,到最后天色暗下来后他才不得不下山。

    直到后来郑伯的尸体被找到后,弓箭手才知道那日被他射伤的人是谁。

    事后秦府又想让这名弓箭手来随侍秦公子,满足秦公子的围猎之乐,但是弓箭手已经没有再有胆子同意。

    他递交给秦府拒绝信前一天就迅速从上京搬离了。

    秦公子闹出人命的事情便在秦府的仆人口中传开了。

    不过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也就偷偷议论了一会便不再提起。

    只有郑娘与这位谢护卫敢在秦府面前将这事一提再提。

    仆人想到这,不禁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谢郎君。

    确实芝兰玉树不似凡人,可是实在是不太机灵,胆大包天竟是命都不想要了。

    但是看到秦公子脸上的笑时,仆人又不禁缩缩脑袋,心中咂舌。

    要不是好像他的眼睛确实没有问题,他一定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这还是秦公子病愈后他第一次在秦公子的脸上看到笑容。

    因此现在看到秦公子病愈后第一次在脸上出现的笑容都十分震惊,纷纷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现了问题,尽管这笑容并不是对其他人的。

    面对谢必安直截了当的发问,秦公子非但没有生气而是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鄙人姓秦名琼,与谢郎君一见如故,不知谢郎君可愿与我交流一番?我将对谢郎君感兴趣的问题知无不言言之不尽。”

    “可好?”

    他含笑看着谢必安,态度温柔的像是与情人喃语。

    这样突然介绍起自己名号的方式,谢必安前两日还碰到过,此时听起来竟还有些熟悉。

    谢必安转头看向和仆人站在一起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的范无咎,在范无咎察觉到看过来后又收回了眼神。

    “秦公子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便可。”谢必安对秦琼的花招并不感兴趣,他今日来到府上的目的就是将郑娘安全带走。

    “郑伯……”秦琼手摸着自己苍白瘦削的下巴仔细思考,而后用纯然疑惑的眼神看向谢必安:“他是谁?我可从未杀过人,也从来不知道府上来了位郑娘。”

    他将手掌在谢必安面前翻转,向谢必安展示他根根苍白瘦弱的手指和干净的掌心。

    “你看,我的手上可没有沾血。”秦琼突然凑近,盯着谢必安说。

    第64章 晋江独发

    这话听的边上的奴仆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虽然人不是少爷亲手杀的, 但是也是少爷指使的啊。

    但奴仆也只敢在心中想想,依旧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边秦琼在给谢必安展示完自己干净又卫生的手后,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隐去, 就偏头朝着还在神游太虚的奴仆怒喝:“郑娘可是在府中?”

    奴仆被这一声吼的一抖, 慌忙低头弯腰回答:“回少爷……”

    他的眼睛紧张的乱瞟, “确实在府中, 就在刑房那。”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心虚地变低。

    毕竟前一刻在谢必安上门时,秦府的仆人们都还装作完全不知晓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快被自己家的少爷打脸了。

    秦琼满意转过头, 他询问谢必安:“既然人还安置在府中, 谢郎君不必担心,一定好生招待着。现在可否请谢郎君与我单独相谈一番。”

    没等谢必安回答, 他就吩咐道:“快去将那个什么, 郑娘,带去好好伺候着,等谢郎君与我相谈完就过来。”

    明明谢必安还没说一丝一毫, 秦琼就已经将各种都安排好, 好像肯定了谢必安会与他走一趟。

    说完这一切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谢必安跟着他一起走。

    谢必安没动,秦琼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也一动不动, 丝毫未变。

    边上的奴仆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瑟缩着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郑娘现在在秦府的手中, 谢必安首先要做的先是将郑娘带回, 秦府权势滔天, 硬着来显然难以操作。

    更何况……

    谢必安的眼睛落到秦公子的脸上,苍白的脸上笑容显眼, 感受到谢必安的目光后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这位秦公子与传闻中的不同,但也阴晴不定,看上去难以琢磨。

    此时摆在谢必安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但谢必安没有立即与秦公子前去,他回头与在那旁当了许久背景板的范无咎看去。

    百无聊赖的范无咎已经靠在石狮子前,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拔的一根野草,长发随意地披下,胸前的衣襟也不知何时敞开,层层叠叠的衣服中间露出小片胸膛。

    在这样的冷天露着,也不怕寒冷。

    谢必安在那块裸露的皮肤上一扫而过,而后眼神落在那张同样含着笑意的脸上,桃花眼风流对上谢必安的眼神时还挑了挑眉。

    “秦公子可愿意我也一同去?”范无咎站直身子后拍去手上的灰尘,他走近到谢必安和秦公子的面前。

    空气沉默了一瞬,奴仆的脑袋低的更低了,差点就要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没有得到少爷的吩咐,他还不能离开,只能留在这被迫接受这场面的冲击。

    然而秦公子在听到范无咎的声音后,原本带笑的眼却蓦地沉下来,他看都没看范无咎一眼,而是对着谢必安再一次重复:“谢郎君,快些与我同去吧,只需要你与我即可,不需要有旁人打扰。”

    言下之意是闲杂人等通通退开,休要打扰他与谢必安的会谈。

    被强行忽略的范无咎没有发怒,他不动声色地摊手似乎无所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谢郎君我先离去了。”

    范无咎转身,沿着长街往回走了。

    而谢必安看着范无咎的背影一会,他抬起脚跟上秦琼。

    见谢必安如此配合,秦琼前面脸上消失的笑意又出现了,他与谢必安并肩走着,亲自为谢必安引路。

    留在原地的仆人宛若死了一场,见谢必安和秦琼的身影消失完完全全在眼前后他才敢重重地松下一口气,赶紧依照秦琼前面的吩咐将那名郑娘先去安置了。

    这名郑娘他有印象,早上天还没完全亮就来敲秦府的门。

    也不知是谁教的她的方法,竟然敢来与秦家讨要东西,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见。

    况且她说的郑伯身死,秦府甚至都还未承认这与秦府有关,若是真的赔偿给她,那岂不是变相地承认了这件事。

    因此想要秦府的赔偿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这女人竟是个蠢的,无论秦府的仆人怎么驱赶都要赖在门口闹,似乎不给赔偿不罢休。

    眼见着时间过去,天渐渐的更亮了,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长街慢慢热闹起来。

    郑娘的动作早已引起一些百姓的注意,目光都暗自往这边看过来。

    奴仆摆平不了,就去叫来了管家。

    管家急匆匆从府中赶来,身后跟着两名魁梧的壮汉家丁,他看到跪坐在门口的郑娘就直接二话不说地下达命令:“抓起来,带进去!”

    郑娘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就被两名家丁抓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进府中。

    “啪”的一声,秦府的府门重重关上,长街的人流依旧热闹,只有鲜少的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秦琼带着谢必安往秦府深处走,看样子真的要将谢必安带去他的房中细谈。

    “谢郎君是上京人士?”他搭话道。

    谢必安点头,“确是。”

    “那我之前竟都未见过谢郎君。”他的语气遗憾,“真是可惜。”

    谢必安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毕竟他也从未见过这位秦公子。

    早年秦公子年少轻狂游离四方,不常待在上京,之后生了重病便待在府中不怎么出门,因此两人从未见过也算是正常。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秦琼的卧房,一进屋就嗅到了浓重的药味,十分呛鼻。

    屋中窗户紧闭,外面的光从半透的窗纸中进入,光线晦暗。帷幔厚重地挂着一层又一层,沉闷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竟然真的将他带到了卧房。

    门后轻轻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有人站在了谢必安的身后,他几乎能感受到吐息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

    谢必安轻轻皱了眉,不动声色的边上挪了一步,拉开距离。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除了浓重的药味之外,他居然还问到了隐隐的铁锈味,是像血一样冰冷的铁锈味。

    仅仅才刚进来没多久,谢必安就被这昏暗的环境和如影随形的气味熏的隐隐有些头晕。

    他转过身一双凤眼仍清醒锋利地看向秦琼,“秦公子将我带到这究竟想与我商讨何事?”

    没想到秦府的待客之道竟然是将客人带到自己的卧房中,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不过谢必安也没打算与秦琼长谈。

    这秦公子的神态总让他有种熟悉感,但是又想不出究竟在何处见过。

    听到谢必安的问题,秦琼笑着凑的更近,他一把就想伸手抓住谢必安垂在身侧的手,但被谢必安提前察觉迅速躲过了。

    谢必安冷眸看他。

    但被躲过的秦琼看起来并不气恼,晦暗的光线他脸上的笑容也一并模糊起来,他声音缱绻的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谢郎君为何要躲我?”他紧紧盯着谢必安的眼睛里是掩藏在笑意之下的疯狂,“我对你一见钟情倾心许久……”

    “你先坐在这,之后有事会再来。”

    奴仆将郑娘带到府中的一个小客房,他嘱咐了郑娘几句后就准备离开。

    “是要放我走了吗?”郑娘追着奴仆快要走出客房的步伐,“还是说秦府准备给我补偿?”

    她被那两名家丁抓到府中后就径直带到了秦府的刑室,里头阴暗潮湿,可怕的刑具就明晃晃地挂在墙上。

    郑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她登时腿软的站立不住,立刻软倒在地上。

    郑伯已经离世,若是她再死了,没了爹没有娘,小可到时可咋办?

    好在将她押到这的家丁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商量了一下没有得到吩咐就将郑娘丢在这先行离开了。

    秦府的牢房没有一丝光,只有仅有的一盏小烛灯亮着,勉强照亮一小块范围。

    觉得自己死里逃生的郑娘无力地坐在牢中的稻草上,额上的冷汗她都来不及擦拭,安静的牢房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来秦府究竟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她抱着一丝侥幸而来,但是此刻看来她竟是蠢到家了,被关到牢中束手无策才明白像秦府哪需要顾着他们的命?

    他们所对秦府,和地上的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还是会不甘,她和郑伯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但现在的郑娘却除了祈祷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郑娘在牢中枯坐了几个时辰,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是死路一条,但没想到突然有人来到这安静的牢房中,将她又带了出来。

    这样让她不禁又感受到了一点希望,没准是秦老爷发了善心,决定给她与小可这对可怜的母女补偿。

    没想到这位奴仆只是将她带到了客房,告诉她先在此地等候,不要到处走动。

    仆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郑娘眼前关上门,将外头的一切都隔绝。

    郑娘站在门口,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她盯着紧闭的房门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走到座位上坐下。

    看来秦府是从一个牢房将她换到了另一个牢房。

    可是自己一条毫无价钱的贱命,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自己□□在这呢?

    正在郑娘胡思乱想不知出路是何之时,身边突然响起脚步声。

    难道这屋中还有人?

    后背一凉的郑娘扭过头,就看到一位身形高大长相风流的男子从房中的帘后缓缓走出。

    正要出声尖叫,来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安静,桃花眼温柔迷人。

    “嘘,我来带你出去。”他说。

    第65章 晋江独发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见钟情无法自拔?

    还是对自己这样一个大男人。

    谢必安面无表情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外面走, 很快就走到了秦府门口。

    守在门口的奴仆正是前面的那一个,看到谢必安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禁疑惑的多看几眼。

    但还是不敢多问,只以为是少爷没有说什么, 便主动为谢必安打开门。

    他看着谢必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将沉重的两扇门合拢关上, 站在原地还没多想一下, 边上就跑来秦府的另一位佣人。

    “谢护卫呢?”那名佣人火急火燎地问。

    奴仆伸手挠了挠脑袋,一头雾水,“他刚刚才离开。”

    听到奴仆这句话的佣人赶紧伸手去将关上的大门拉开, 然而外面哪还有谢必安的身影。

    “发生了什么?”

    奴仆不解地看着佣人, 跟着也往外探头,但什么都没看到。

    佣人一甩手, 背对着奴仆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你还不知道?”佣人瞪着奴仆, “你要遭大罪了,那个护卫把少爷给打晕了!”

    谢必安一路走的很快,像条鱼一般穿梭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一下就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

    一推开门, 屋中的桌前正坐着两人,一名是前面离开的范无咎,另一名则是谢必安所要从秦府手中营救的郑娘。

    “谢郎君回来啦。”范无咎似笑非笑地看着进门的谢必安。

    原本呆坐着的郑娘听到动静后赶紧站起身。

    “谢护卫!”她哽咽道。

    她原是不想拖累谢护卫,没想到自己反而给谢护卫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虽然是范无咎将她从秦府救出, 但郑娘也知道这是谢必安的授意。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从秦府出来, 是否会让秦府怀疑到谢护卫头上来。秦府睚眦必报, 难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郑娘无措又羞愧地看着谢必安, 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在秦府碰壁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前面的想法有多幼稚, 她的手垂在两侧绞了绞,直到谢必安安抚她后她才安心坐下。

    “谢护卫,我……”郑娘还是想说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卡住,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谢必安给她倒了杯水,看她饮下后说道:“快去看看小可吧,她在我房中睡着,还什么都不知道。”

    郑娘点点头,她站起身,差点就要跪倒在谢必安面前,还好谢必安眼疾手快的将郑娘扶住了。

    “多谢谢护卫救命大恩,郑娘无以为报……”郑娘眼中含泪。

    “无事,去看小可吧。”谢必安将郑娘扶起,郑娘这才点头,进了房间。

    郑娘走后,桌前只剩下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人,范无咎低头用手玩着的手中的瓷杯,他指尖一碰,瓷杯就在他掌中转了起来,像个旋转的小陀螺。

    空气安静的只能听到瓷杯和桌面碰到的一点声音,在沉默寂静中谢必安看向范无咎。

    “多谢。”谢必安主动开口说道。

    他被秦公子盯上,无法立刻抽身,行动也受到秦府奴仆的关注。

    而郑娘被要挟在他们手中,谢必安处处受制,也无法轻举妄动。

    要不是范无咎,他不可能将郑娘成功带回来。

    范无咎手还在照旧把玩着瓷杯,冰凉的瓷杯几乎都要在他手中捂热了。

    听到谢必安的话,他眼睛依旧垂着,但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一张脸俊俏的惊人。

    “能得到谢郎君的这一句,范某万死亦不辞。”

    而房中的郑娘抱着小可出来了,她抱着刚醒来茫然不已的小可又朝谢必安行了个礼表示感谢。

    谢必安将她扶起后,说道:“郑娘,如今上京不宁,是否要去其他地方避避?”

    发现郑娘不见的秦家一定会将怀疑打到谢必安的身上来,他们不可能平白吃下这个哑巴亏,到时候若是被抓住郑娘,秦家必定严防看守加快动作,不会再让谢必安有机会救走郑娘。

    郑娘点头,她也清楚此时情况,可是现在她带着小可,不就是丢下谢护卫一人独自逃走吗?

    她已经麻烦了谢护卫这么多次,若是因为她的问题谢护卫受到苛责,那她会更加愧疚的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她的面色带上了为难,怀里的小可眷恋地抱着自己娘亲,水润润的眼睛看着谢必安和范无咎。

    “可是谢护卫,我就这样离开,是否会给您带来麻烦?”郑娘问道。

    她一路而来的生活并不容易,郑娘从小流落街头,大约是七岁时撞了脑袋,之前的记忆因此都记不清。之后遇到郑伯,两人缔约婚约,生下小可后虽然日子依旧贫困但也足够美满。

    只是没想到摧毁一个家庭是如此简单。

    “如果你再留下,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那名将郑娘救出的年轻人坐在桌前开口,哪怕是不笑时那人的脸上看着也像是带笑一般,只是说出来的话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此言一出,郑娘羞愧地点头,若是能够帮到谢郎君,让她去哪就可以。

    “救你本是应该,不用有太大负担。”谢必安看出了郑娘的窘迫和不安,立马开口安抚。

    他身为上京的衙门护卫,职责本就应该是护民为民,不能为枉死的郑伯从秦府那争取到赔偿已经是他的失责和无能,他无颜面居功太多。

    谢必安的脸总是冰冷赛霜雪,可是说出的话却让郑娘心中一软。

    眼见着自己的眼中又要不争气地流出泪来,郑娘慌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湿眼,她回答:“既如此,最后再麻烦谢郎君一次了。若是有机会,郑娘必定做牛做马,以命相报。”

    郑娘怀中的小可还懵懂着模样,她看着娘亲如此感激的样子,便也学着朝谢必安和范无咎道谢,丝毫不知在自己睡着之时发生了什么风起云涌的事情。

    最后谢必安他们商量了一番,决定将郑娘送到上京郊外的一处宅子中,那是谢必安曾经住过的地方,后头谢必安父亲来了上京衙门做护卫,那宅子便也没人再住过了。

    只有谢必安知道那宅子的地点。

    因此谢必安叫了辆马车,秘密将郑娘和小可带去宅子上。

    做完这一切的谢必安准备返回到住宅,但是还没等他抵达住处,就和正在前往他住处找他的老马碰上了。

    “谢郎君!”老马紧急叫住他,“你跟我回趟衙门!”

    老马看着表情复杂,似乎一时半会在外头说不清楚。

    心中差不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谢必安面上仍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他询问老马:“可是有要事?家中还有人等着我去做饭。”

    早上范无咎买下的烤鸭还冷在那,他和范无咎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忙活了大半天,到现在都还没涌上热腾的饭菜。

    谢必安这话一出,将老马的思路瞬间打断。

    他显然关注到了另一个重点。

    “你家中何时来的人?还需要你做饭?”好歹也是当了几年护卫的老马眼睛瞬间锐利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谢必安,好像能将他身上瞧出个洞来。

    如果他没记错,谢必安可是一直独身。并且老马在前些年还试图为这位英俊的谢郎君拉过煤,介绍过上京的小娘子,当时谢必安只回以公事忙碌,还无暇成家,婉拒了老马的拉媒。

    没想到这么快,都已经入住家中了?还需要帮忙做饭?

    是不是再过几日,就已经是请他老马去谢家吃谢必安孩子的满月酒了?

    老马摇头表示谴责:“谢郎君,你这事做的不厚道。这种事竟然瞒着我老马,我们可是何交情,居然也不提前透露风声!”

    知道老马误会了,但这离谱的猜测让谢必安面上难得带上笑意,毕竟这是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再一想到范无咎那矫揉造作的模样,面上的笑意又变的僵硬起来。

    “只是客人借住。”谢必安面无表情地解释。

    老马这才满意点头,他说道:“我就说嘛!凭我们在这样的情分,若是谢郎君有了喜爱的娘子,我老马怎么可能被蒙在鼓里。”

    说完后他觉得还不够,又叮嘱了一番:“如果有了苗头,也好让老马我给你参考参考,你和喜欢的娘子成亲。若是你父亲九泉之下知晓,也是会含笑的。”

    他的父亲……

    谢必安垂着眼睫没有说话,浓密的眼睫掩住眸色看不出情绪。

    在谢必安还小时,谢必安的父亲就因为卷进一个案子死去了,明明早上才与他道别,晚上回来时只有看不清面容的冰冷面容。

    谢必安仅存的亲人就这样离开,可是他父亲告诉他的话语都烙刻到他的心中。

    清白立身,公正义理。

    哪怕丢弃生命,他也不想为了苟且偷生做出违背当初父亲教诲的事情。

    看到谢必安的表情,老马立马察觉出来自己说错话了。

    他用手掌拍了下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责怪自己这嘴居然乱说话。

    短暂的沉默间两人已经来到衙门,老马看到衙门上挂着的牌匾时才想起来自己找谢必安是要做什么事。

    “你先随我来。”

    老马赶紧带着谢必安走到衙门的一处偏房,是寻常护卫交班时短暂休息的地方,只有夜晚当职时这里才短暂有人,平日里都没人靠近此处。

    谢必安走进偏房后,老马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发现这边后,才伸手门扇给关上了。

    屋内狭小,只简单摆了几张供休息的木椅,连桌子都没有。

    随便挑了个木椅坐下,谢必安看着老马鬼鬼祟祟十分警觉地伸手将窗户也一并关上。

    “可是有什么事?”虽然心中差不多已经猜了大概,但谢必安还是明知故问。

    只见老马听到这话后脸色一变,他恨铁不成钢拉着木椅坐到了谢必安的边上。

    “你是不是今早去秦府了?”老马问。

    果然是这件事,他揍了秦府的宝贝公子,秦府定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明面上郑娘从秦府逃脱与他没有关系,可是为何恰好是他去的时候郑娘不见了,秦府也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他身上来。

    如果真的让秦府查出蛛丝马迹,那秦府定会揪着这事不放,将他整顿一番。

    如今只能保佑范无咎那家伙没有留下痕迹。

    可是谢必安却无法完全肯定,范无咎与他也是初次相识,虽然有一层借住关系,但谢必安扪心自问由于他对范无咎的态度称不上友善,甚至到现在范无咎的嫌疑在他这也没有完全洗清。

    范无咎要是小心眼一点的话,救出郑娘的时候刻意留下有关的痕迹,那谢必安也无法逃脱。

    让并没有过多交涉的范无咎行动,无疑是一次冒险。只是那时候事发突然,一切都来不及多想。

    面对老马的询问,谢必安显然不准备掩饰,他坦然点头:“今早确实去了一趟。”

    谢必安垂着眼眸,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

    老马听到了他的回答后果然说道:“你突然前去秦府作甚,你知不知道秦府的公子还亲自派了府中的仆人前来找你。”

    谢必安态度凛然:“我做的事我一人承担,若是他想为难衙门中的其他护卫,那我便再去一趟秦府同他好好理论。”再去将他揍一顿。

    反正谢必安自觉独身一人无牵无挂,因此对生死之事也毫无惧怕。

    既然孑然一身,那便就没有什么好留念的。

    没想到老马听到谢必安的宣言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谢必安,仿佛没想到谢必安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

    他说:“那秦公子派来的奴仆说,秦公子被歹徒揍了一顿后躺在床榻上都动弹不得了还在说对谢郎君你的思念之情,希望你能去他的床榻前瞧瞧他……”

    说完后老马看着谢必安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和秦公子这么熟了?”他先前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谢·揍了秦公子的歹徒·必安:……

    第66章 晋江独发

    没想到秦琼贼心不死, 竟然还想让谢必安前去秦府于他的床榻之前相见。

    谢必安只觉得上次自己还是打轻了。

    他面无表情地略过这个话题,询问老马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老马眉头一皱, 手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

    “你可知道郑娘去哪了?”

    他眼睛盯着谢必安。

    即使早就预想过这个问题, 但当老马盯着他问出这句话时谢必安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一跳。

    “我不知, 是有何事吗?”谢必安不动声色地反问。

    老马的眼睛注视着他, 当了多年护卫的眼睛是如此尖锐,让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秦府说要给郑娘赔偿,但是却找不到郑娘。”

    几秒后, 老马挪开了目光。

    而谢必安在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还从未撒过谎,老马当了护卫多年, 一双眼神也锋利如神, 他担心老马看出端倪来。

    “那我回去之时去找找。”

    谢必安回答道。

    看来秦府并没有和老马透露他们之前将郑娘关押在秦府上的事。

    “秦府能主动给赔偿,还是第一次。”老马摇了摇头,叹气道, “一定要叫郑娘领了这好不容易来的赔偿, 他们一家也着实是苦。”

    “我定会尽力。”谢必安站起身对着老马抱拳,“还有其他事吗?若是无事,我即可前去寻找郑娘。”

    老马低头思考一会,手都挥到了一半突然停住,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小陈准备卸职不当了, 衙门需要新招一个捕快, 但我暂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小陈不当了?”谢必安愣了一下, 小陈是衙门的一个年轻护卫, 今年年初才入职衙门,没想到甚至还没满一年, 小陈就要卸任了。

    “可不是嘛。”老马皱眉,表情复杂,“他说要去隔壁的大都当上门女婿,因此不能再在上京当职。现在合适的人选还没定,如果你有推荐的,尽管来和我说,我相信你的眼光。”

    谢必安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老马那边话锋一转,话题又从小陈身上挪到谢必安的身上,他看向谢必安白净俊俏的一张脸:“若我没有记错,小陈那家伙比谢郎君还要小上几岁吧。”

    “我比小陈要年长三岁。”谢必安诚实说道。

    “小陈都已有了心仪的美娇娘,怎么谢郎君模样如此优秀,还一点影儿都没有?”

    果然与年长长辈谈话时都离不开婚姻嫁娶之事,或许因为谢必安父亲早早离世,而作为谢必安父亲曾经共事的老马觉得应该为还在九泉之下的谢必安的父亲做些什么。

    若是谢必安不再孤单一人,家中有个人照拂,他也好安心些。

    谢必安表情僵住,面对这样的话题显然有些无措,他抿着唇,一时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不过还没等谢必安回答,老马看到谢必安这样的表情就已经先笑开了。

    “无事无事,莫要紧张,还是顺其自然为好,不过谢郎君家中的那位客人真的不是金屋藏娇?”老马促狭的朝着谢必安眨了眨他原本就不大的眯缝眼。

    就算是没有影的事也要被老马调侃的像是真的一样,饶是被这样打趣谢必安无法招架,谢必安掩住面上赧色,仓皇朝老马告退离开了。

    老马看着谢必安匆匆离开的背影,还坏心思地嚎了一声:“下次要将家中那位美娇娘带来我们衙门给兄弟们瞧瞧哦!”

    谢必安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但随即走更快了。

    笑着看着谢必安快速消失的身影,留坐在原地的老马伸手慢慢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心想谢必安这个反应不会被他猜到真的了吧。

    老马眼珠一转,准备哪日去谢必安住处探探情况。

    经过今天波折,外面也已到了黄昏。

    橙色晚霞如火焰般燃烧在上京的天空,绚丽的色彩涂抹了整个苍穹,隐隐的月亮半藏下橙红色的海洋中,就像一滴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弯月水滴。

    沿着长街小贩大声叫卖着,彩色的可爱小玩意挂满在杆上,美味喷香的食物香味也无时无刻不勾引着路人的馋虫。

    忙到现在腹中空空,一直都未来得及用膳,想来在他住处的范无咎也是如此。

    中午范无咎买来的那只烤鸭大约也冷的不能再吃,谢必安决定再去买点其他的。

    经过烤鸭摊边上的卖卤味的,谢必安和大娘说来两只猪蹄。

    这家卖卤味的大娘已经在长街卖了几十年的卤味了,手艺一绝,猪蹄饱满,色泽漂亮。

    见来买猪蹄的人是大名鼎鼎的谢护卫,大娘笑着帮谢必安挑了两只最大的,放在油纸包中递给谢必安。

    猪蹄肉香味扑鼻,不用咬就能感受到猪蹄的糯香劲道。

    大娘一边装猪蹄时还在与边上烤鸭摊的摊主在聊天,烤鸭摊摊主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大伯,他在与大娘说着今早见到的奇闻。

    “你是不知道,我今早看到一位公子才是令人震惊。”大伯一开口就吸引了边上的目光,察觉到被注视的大伯说话更是绘声绘色,语气生动,“明明长的着实俊俏,就是看着不大像中原人,倒像是西域那边的,你可知道他今早在这长街做何事吗?”

    大伯此话一出,边上的听众立刻好奇地接话茬:“究竟是做了何事?”

    竟然能让见惯了风波的大伯都如此震惊,况且长得俊俏的西域人,他们怎么从未在上京见过?

    连正在装猪蹄的大娘都忍不住开口催促大伯快些往下说。

    收获了足够关注的大伯这才满意的继续道:“我原以为他应是哪家的公子,他身上的穿着不一般,但身边并没有仆人侍从。我就看他直接走到我的摊上,问我的烤鸭多少铜板一只。我就知道我这烤鸭外皮酥脆,鸭肉多汁,用火候烤的恰到好处……”

    眼见大伯就要转而吹嘘起自己的烤鸭来,大娘将猪蹄递给谢必安后转头打断大伯的自我吹嘘,让他快些继续说。

    手中拿着热乎乎猪蹄的谢必安也不可避免的被大伯的话吸引了注意,拿到猪蹄后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站在摊位前等着大伯继续往下说。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大伯描述的这名公子,有些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被强烈要求的大伯只能被迫继续说他早上碰到的事:“我告诉他我这烤鸭的价钱后,他并没有付给我铜板,然后你猜怎么着?”

    大伯配上了手部动作,声情并茂地讲述:“他竟然从地上捡了两根树枝直接在对面开始表演起杂技来。”

    “啊,怎么会这样,这人脑子不好?”大娘疑惑不解,现在还有人行事如此奇怪?

    “非也非也。”大伯一副众人皆醉自己独醒的模样,“我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后面才知道他是身上并无分文,居然就如此不顾风度的在街上用那两根枯枝表演起杂技和魔术来,通过这种方式也获得过路人的注意。一来二去,真的有人给他打赏银钱,还没表演多久就已经攒够了买烤鸭的前,来向我买烤鸭了。”

    听到这大娘一挥勺,说道:“你是不是仗着今早我没出摊蒙骗我们?怎么会有贵公子身上一点银两都没有,愿意在街上卖艺赚钱的?而且就为了买你这鸭,不要又是你自己编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大娘这一质疑让大伯不乐意了,他可从未虚言半分,大娘这样可是平白污人清白。

    他往边上瞅了瞅,看到一个早上同样路过卖红薯的老头,连忙喊住那老头。

    “哎!红薯老儿,今早上是不是有个俊俏郎君在这表演杂技魔术?你与我都见着了!”

    推着车路过的卖红薯老头听着话茫然地点头,表示此言非虚,早上确实有个公子在这毫无架子地表演。

    他见这公子如此卖力,想着会不会是家道中落的可怜人,竟连饭都吃不起需要来这卖艺为生。老头还好心询问那公子要不要一个烤红薯,他愿意不要任何银两,但是那公子表示自己只想吃烤鸭。

    见还有了证人,大娘这才相信,勉强点头道:“我是没想到竟有这事,看来世界的奇人甚多。”

    大伯附和:“可不是嘛!”

    听大伯的谈话,谢必安心中隐隐有了大概,现在只差验证了。

    他拿着猪蹄上前一步询问大伯:“那公子可是身长大约这么高,肤色偏棕,身上穿的是玄色的衣裳?”

    大伯严谨地思考了一下后拍手道:“哎!确实如此!谢郎君今早也见着了?我想他大约是个西域逃难来的落魄世家,不然怎么会来我们小小的上京?估计是被流放到这……”

    后面的话语谢必安已经没心思听了,他满脑子想的是范无咎的早上买来的烤鸭竟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而他还质疑范无咎是否是偷的抢的。

    范无咎当时的反应浮现在脑中,他不愿承认自己卖艺换鸭的事实,只蒙骗以一个谢必安都不会相信的卖了弯刀的借口,不知是否是觉得这样太过丢人,不忍心让他知道。

    手中的猪蹄热腾腾的冒着香,随着乳白色的热气一同升起的是谢必安心中的愧疚。

    他想,他是不是对范无咎先入为主的偏见太大了?以至于他无法以正确的态度审视范无咎的一切,将范无咎的行动都套以嫌疑的称号。

    心存愧疚的谢必安让烤鸭摊的摊主大伯再给他拿一只烤鸭。

    没想到自己讲故事还收获生意的摊主喜气洋洋地拍着胸脯保证要给谢必安挑一只烤的最好的,同时大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滔滔不绝的和谢必安聊着早上的事情。

    “话说那公子也是个可怜人,他来我这买烤鸭时我还问了他为何就挑我这家的烤鸭,虽然我也知道我家的烤鸭皮脆肉嫩,诱惑非凡,是烤鸭中的精品。没想到他回答我的竟然是,他来买烤鸭是因为家中的哥哥身体不好,脑子那出了问题,他与哥哥相依为命,现在同住一屋。他想给从未吃过烤鸭的哥哥吃顿好的……”

    大娘听完后感叹:“想不到竟是个孝心的人啊!”

    大伯赞同点头:“是啊,也不知他与他哥哥究竟住在何处,我竟不记得上京还有个脑部残缺的郎君。”

    他装好烤鸭递给谢必安,问道:“谢郎君日日巡护,可是知道那脑子不好的郎君究竟是何方人士?”

    谢必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必安:我好不容易心软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焯!

    第67章 晋江独发

    谢必安左手拿着烤鸭, 右手抓住两只猪蹄往回走。

    两者皆香气馋人,一路引得不少馋嘴的孩童眼巴巴地看过来。

    而谢必安则冷着脸,脚上的步伐飞快。

    前面心中难得升起的愧疚之心随着大伯的话烟消云散, 谢必安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想, 果然那范无咎诡计多端, 鬼话连篇。

    竟在外头是这样编排他的。

    若不是大爷多说了两句, 他还要完全被范无咎蒙在鼓里,可能还对范无咎愧疚的一塌糊涂。

    不能轻信范无咎。

    谢必安在心中提醒自己。

    天边的火烧云逐渐变成燃着余火的灰烬颜色,天地苍穹的色彩都都沉了下来。

    街边酒楼挂着的灯笼亮起, 一个个长圆的白灯就像天上掉落的月亮。

    路上的行人都在匆匆归家, 谢必安冷着脸推开了自己住处的门。

    屋内并没有点灯,不过卧房隐隐透着灯光。

    看来范无咎没有离开。

    在发现这个事实后谢必安才察觉到自己在看到卧房有人后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他在害怕什么?

    谢必安将手中的猪蹄和烤鸭放在外头的桌上, 他将屋门关上, 房中一片黑暗,只有卧房的门缝透出光亮。

    黑暗的光亮是如此明显,当人置身黑暗之中时, 便忍不住产生向光性。

    谢必安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他想他估计是孤独太久了。

    自从年幼时父亲去世后,这个屋中便从来都只有他一人居住,以至于计划之外范无咎的闯入才让他反应如此巨大。

    他循着光亮而去,推开门, 房中烛火的光团映照在谢必安的身上。

    光覆盖上他的全身, 竟然给他一种温暖的错觉, 好像离他很远的烛光本身就带着热度, 而此刻温度传递到了他身上, 连他吹了一路冷风的脸上都奇异地回暖。

    在谢必安再熟悉不过的屋中,比往常多了一人的声音。

    男人身材高大, 肩膀宽阔,正对着谢必安的后背上是漂亮的肌肉纹理,一看就知道其中下了不少的功夫。

    范无咎上身没有穿衣物,仅穿了一条亵裤,正伸手拆着他腰腹处昨日谢必安绑上的布条,他的手臂弯着,明显的肌肉拱起富有力量的弧度。

    他竟然在自己换药。

    谢必安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药粉放置的位置只有他知道,范无咎此时没有药粉,又何必在他来之前大动干戈自己换药呢?

    难得思考慢了半拍了谢必安这时才猛然察觉到卧房中细细的血腥味来。

    前面他身上残留的肉香和想找范无咎兴师问罪的念头让他一时没发现这显而可见的事情——范无咎的伤口裂开了。

    估计是前去救郑娘的时候伤口裂开,也可能是早上在烤鸭摊前面表演杂技魔术时裂开的。

    谢必安这样想着,但没有径直走到范无咎的身前,反而折回到卧房外,先去拿他常用的药粉。

    而范无咎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他知道是谢必安回来了,但当他手中抓着布条转头时却发现卧房的门敞开着,谢必安却不见踪影。

    范无咎:?

    在范无咎疑惑之时,谢必安手中拿着盛满药粉的瓷瓶又进来了。

    看到手中拿着药又冷着脸的谢必安,范无咎挑眉,他毫不顾忌自己裸露的上身,将自己的肌肉和伤口展示在谢必安身前。

    “谢郎君可算回来了,前面是否在偷看?”

    谢必安没理会他这惯常无厘头的打趣,他面无表情地拿着药走到范无咎面前,走近时更能感到另一位成年男人的张力与压迫,尤其是范无咎还比谢必安高了半个头,身材也健硕可观。

    抓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谢必安微微仰起脸,雪白的脸犹如山巅万年不化的霜雪,也像湖水中的一捧月色,明明就在眼前,却又让人觉得远隔千里。

    范无咎低头俯视谢必安的脸,嘴角的笑容丝毫未变,桃花眼与凤眼注视着,宛若有漩涡相吸。

    卧房中安静的只能听到灯芯噼里啪啦爆开的声音,听起来恍若是初春嫩芽拱破土壤,在他们之间发芽开花。

    安静中,谢必安出声了。

    “手拿开。”

    范无咎嘴角的笑更浓,含情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他依言照做松开手上拿着的布条,乖顺的在谢必安面前举起双手,宛若一个“投降”姿势。

    “遵命。”他笑。

    前面还被范无咎的手和布条遮掩伤口此时更加清楚地展示在谢必安的眼前。

    腰腹处的伤口缠着的布条还没有完全除去,但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已经将之前还干净清爽的布条染上浓重的红色。

    大片的血色一看就知道伤势并不轻。

    伤口果然裂开了。

    谢必安冷着眼,指范无咎躺到床榻上去,他要给他上药。

    “谢郎君的床榻也是范某可以酣睡的地方吗?”虽然嘴上还是要贱兮兮地说一句,但是范无咎还是依言在床榻躺下,他毫不介意的将自己就这样袒露在谢必安身前。

    包括他身上的一切弱点。

    一只手用自己的巾帕将范无咎腰腹处的血擦净,另一只手则拿着药瓶将手上的药粉撒在范无咎裂开的伤口上。

    淡黄色的药粉洒下,药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同样沾染到了谢必安和范无咎的身上。

    谢必安一边给范无咎的伤口包扎上新布条一边想,现在他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可以制服范无咎,范无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甚至明显的发白。

    可是他现在居然在给这个嫌疑犯治伤包扎。

    谢必安将布条捆严实了,最后打上一个丑陋的结,以确保他没有疏漏的地方。

    这样的对比倒显的谢必安之前的一切都变的可笑起来,但转眼一想,在谢必安与范无咎见的第一次面,谢必安就决定要救他了。

    无论他是否有嫌疑。

    灯下谢必安处理伤口的动作是如此利落,仿佛他自己已经处理过千百次了。

    但那更吸引范无咎的目光的,是谢郎君的这一张美人面。

    明明是大发善心在帮他处理伤口,但面色却冷的好像出门约饭被人放了鸽子一样,若不是谢必安是真真切切的在帮他认真包扎,他还要以为谢必安下一秒就会用刀扎过来似的。

    谢必安包扎好后用布条绑了个结,他拿起放在边上的药瓶和剩下的布条,起身准备去卧房外将东西放了。

    但他才刚拿好东西转过身,就听到范无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郎君,怎么这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范无咎在问他。

    虽然谢必安惯常面无表情,但范无咎还是能轻易分辨范无咎冰霜似的脸庞下的其他情绪。

    即使前面谢必安帮他认真包扎了伤口,可范无咎依旧敏锐察觉到谢必安冷脸下的不愉快。

    听到范无咎的问题,谢必安并没有回避,反而转过身。

    他站在范无咎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范无咎的一张笑颜。

    范无咎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面对谢必安的范无咎只会笑似的。

    “范无咎。”谢必安只叫出了范无咎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他确实不是很愉快,但并不是针对其他事情,而是他觉得范无咎没必要这样做。

    没必要为了帮他这个忙而任由伤口裂开,没必要为了买只烤鸭而去街头卖艺。

    可能这一切只是谢必安自作多情,也可能是范无咎为了摆脱嫌疑或者其他目的而做出的一场苦肉计。

    不管如何,谢必安确实受到了所有的恩惠,无论原始的目的是什么。

    谢必安只是觉得自己难以承受。

    他已经习惯自己孤身走着这一条路,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恩怨分明如他,有时也会因为善意而感到自己无法承情。

    前面开口想让范无咎之后别再不顾自己的伤口,可是转瞬一想,他大抵是世界上最没有立场劝说范无咎的人了。

    他甚至连范无咎的身份都不知道,他又是以何种立场说出那些话呢?

    他们现在到底可以说是什么关系?

    护卫与他心中的嫌疑人,还是简单的陌生借住关系。

    无论何种,谢必安与范无咎也仅仅认识两天而已。

    看到谢必安唤出他的名字后就没继续说话,范无咎微微坐起了身子,墨色的长发随意搭在他的肩上,犹如墨水蜿蜒而下,刚好停驻在他的胸膛前。

    “谢郎君可有何事吩咐?”范无咎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倚在谢必安昨晚睡的地方看着他。

    谢必安的目光落在范无咎的脸上,光明正大地停留了一会。

    “范无咎,你没必要……”

    “为何没必要?”

    谢必安的话才说出半截就被范无咎打断,似乎范无咎已经知道谢必安要说什么了。

    向来总是调笑不正经的脸难得收敛了笑意。

    “若能在谢郎君面前洗脱冤屈,还范某一个清白,范某万死也值得。”

    严肃起脸的范无咎看起来是如此真挚,以至于他向来会说谎话的嘴里吐出的话语也变的像真的一样了。

    可谢必安向来看不懂。

    谢必安凝视着范无咎,范无咎像是等待他的一个回答。

    他的手上还沾着药粉,整个人都像是被药味染透了,谢必安的嘴唇动了动,他哑着嗓子说道:“可是我从未听你说一句真话。”

    范无咎的一些话甚至都像是懒得认真蒙骗他,说出的都是三岁孩童都不信的东西。

    这句话说完后,整个卧房变的安静下来。

    药粉因为掌心出的汗变的黏腻起来,在手掌上黏答答的难受,就像清理不掉的污垢一样如影随形。

    谢必安察觉自己应该是说错了,范无咎照常与他开个玩笑罢了,他却当真想要与范无咎认真探讨起这些。

    也是,他们只是普通的借住关系罢了。

    无论范无咎是出于何目的接近他,在他们赌咒之下,这段借住关系只需要持续到范无咎腰腹处的伤口愈合。

    之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若是要真的有联系,也只有可能是范无咎真的是想要在上京作案的外乡人,在上京犯下罪责后他们在衙门相见。

    除此之外,谢必安和范无咎再无可能相遇了。

    谢必安出声打破由他制造出的沉默氛围:“我买了烤鸭和猪蹄,一同来用膳吧。”

    说完后谢必安也没等待范无咎的反应转身出了卧房,他将外头的烛灯点亮,再把中午煮好但都冷了的饭热上。

    他一直等到饭热好了再拿着饭从厨房出来,谢必安出来时看到范无咎已经坐在桌前等他了。

    猪蹄和烤鸭还隐隐冒着热气,残留着余温,在这样的冷天哪怕是刚出炉的也一下就容易变冷了。

    把两副碗筷与热饭摆在桌上,谢必安桌下,他若无其事的准备说可以开饭,但坐在他对面的范无咎显然并没有想让他假装前面的事情完全没发生。

    范无咎接过碗筷,一双桃花眼仍认真地盯着谢必安,尽管谢必安有意躲避他的眼神。

    “谢必安。”他郑重地喊他的名字。

    “在与谢郎君说过的话中,确有一真言。”

    谢必安猛地抬起脸,撞入范无咎认真注视他的眼中。

    窗外吹进的冷风吹的桌上的烛火晃动,温暖的光团像跳起了舞。

    明灭起伏不定的烛光中,范无咎的侧脸英俊的让人出神。

    “能为谢郎君,范某万死不辞。”

    第68章 晋江独发

    哪怕在自己的脑中已经预演了千万遍, 谢必安相信自己已不再会为任何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但是当范无咎的话语落下时,不可否认他的心还是会随着跃动的烛火跳动。

    谢必安抓着筷子的手指收紧,他努力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伸筷子夹了一口米饭放入口中。

    热饭温暖了他空虚了一日的肠胃。

    “知道了。”谢必安努力冷着脸, “快些用膳罢。”

    也不知是饭太热还是其他原因, 谢必安只觉的自己的脸也跟着一起热了起来。

    向来冷面惯了的谢护卫并不擅长应对这些甜言蜜语, 虽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触动, 但是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镇定地扒着饭。

    见谢必安这埋头扒饭的模样,范无咎无可奈何地舒展眉眼,他伸手拿起筷子也开始吃了起来。和谢必安一样, 他也是一日未曾用餐, 如今闻到饭菜的香味不免觉得饥肠辘辘。

    范无咎伸手扒了烤鸭的鸭腿,讨好似的将这只鸭腿放在谢必安的碗中。

    但看着自己碗中的大鸭腿, 谢必安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终于抬头看向范无咎, 而感受到目光的范无咎一脸茫然地看着谢必安。

    只听到谢必安问道:“范无咎,你今早的烤鸭钱是不是卖艺换来的钱?”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发现了。

    范无咎拿着的筷子的动作一顿。

    看来谢必安什么都知道。

    空气诡异地沉默。

    谢必安停下动作,极有耐心地等待着范无咎的回答。

    最终顶不住谢必安的目光压力, 范无咎主动交代:“其实我家中确有一个智力残缺的兄长……”

    指尖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击两声, 声音轻但也极其富有压迫感。

    谢必安的声音冷静:“不是说无父无母,孤零一人吗?”

    范无咎:……

    他乱说的鬼话谢必安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好在谢必安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让范无咎用膳。

    一日都未进食的两人将桌上的膳食消灭的干干净净,中间谢必安嘱托将郑娘送走的车夫前来回话, 表示已经将郑娘和小可送到谢必安吩咐送去的地方了。

    明明都是平民, 也不知秦府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郑娘。

    但是谢必安一时想不出头绪, 便暂且将这放到一边, 只需要确保郑娘与小可的安全便可。

    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到夜晚上榻, 谢必安在翻看明日他当职需要处理的案宗,范无咎则躺在之前谢必安为他放好的铺盖上假寐, 看着像已经睡着了。

    不知不觉看了许久,谢必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在烛火下自己的眼睛都看的酸涩,他见睡在地上的范无咎侧躺着,只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背。

    大约是已陷入酣睡。

    谢必安的床榻上放不下那么多卷的卷宗,他只能抱着卷宗轻声下床,先将这些案宗放到桌上然后再回来上榻灭灯。

    因为卧房并不大,给范无咎铺上被褥腾出一个空间就已将卧房除了床榻外的地方都占据住了。

    所以谢必安下榻后脚不可避免的会踩在范无咎所睡的被褥上,好在他已脱了鞋袜。

    他轻手轻脚的正准备经过范无咎去房卷宗,刚走一步脚腕就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让他无法往前。

    谢必安低下头,竟然是躺在被褥上的范无咎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而被谢必安认为已经睡着的范无咎不知何时坐起了身,桃花眼含着笑意看着谢必安。

    还未等谢必安发问,范无咎就主动从身后伸出另一只手,举在谢必安的眼前。

    看着范无咎的伸到他面前的手,谢必安:?

    这人又想做什么?

    只见范无咎嘴角一勾,在谢必安的注视下手指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也不知范无咎用的什么方法,在他打下响指时,卧房的烛火也跟着这清脆的一声剧烈地闪烁一下。

    引得谢必安下意识往烛火那处看去,烛焰还好端端地燃烧着。

    再回头时,范无咎的桃花眼正专注地看着他,而前面还紧握的手蓦地比先前多了东西。

    谢必安的目光落在范无咎手中的花朵上,饶是他再怎样的冷静,此时看到范无咎手中突然出现的花朵还是忍不住惊奇。

    这个冷天里,外头的花已经很少了,还在开放的只有那几种。

    在范无咎的手中是木槿花,还嫩生生的透着新鲜的活力。

    昏黄的灯光照耀下花瓣是柔雾一般的红,范无咎笑着看着谢必安愣神的表情,伸手将拿着花的手往前送了送。

    “好花赠美人。”

    “美人应与笑颜开。”

    “这就是你在烤鸭摊前表演的杂技?”

    虽然范无咎锲而不舍地想要谢必安接下这朵花,但谢必安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开口问了这一句。

    范无咎没有回答谢必安,反而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的花塞到了谢必安的手上。

    掌心突然碰到他人温热的指尖,谢必安的手忍不住一缩,条件反射性的将那朵塞过来的抓的更紧了。

    木槿如今到了谢必安手中,花朵的茎都是软的,花瓣柔软就像上好的布料,乖顺地靠在谢必安的指上。

    娇嫩脆弱的仿若收紧手指就能给这花的茎叶碰伤了。

    突然收到好意的谢必安有些无措的小心抓着这朵花,他拿着花看向范无咎。

    而范无咎还在纠结怎么回答谢必安前面的问题,在谢必安无措的这几秒内范无咎欲盖弥彰地伸手握拳放在唇前咳了一声。

    他的眼睛左右看了下,然后模糊地说道:“大抵就是这些吧。”

    不过谢必安不准备深究。

    此时的谢郎君手中拿着那朵漂亮的木槿,白玉似的冷面在烛光下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含了揉碎星子般的瞳孔正注视着范无咎,璀璨闪耀的让人移不开眼。

    “多谢。”谢必安说。

    他转身将这朵木槿放在床边,那日卖花大娘赠予他的大红花就在边上,用了个长瓷瓶装了水放着。

    木槿与红色的花朵同一瓶盛开着,夺人眼目。

    吹灭烛火前,谢必安的目光不可克制地落在那两朵相靠的花上。

    经过两天,红花看起来有些蔫了,但边上的木槿仍新鲜的像是刚摘下的,在水中时花瓣更漂亮地舒展开来。

    仅仅两抹颜色,竟给这朴素的一角都添上了丰富的颜色,好像一抹突然而至的色彩闯入,瞬间擦开火花流星万千,铁树银花飞溅。

    谢必安凑近了烛火,燃着火焰的烛灯的热意带着灯芯燃烧的气味扑到他的脸上,可谢必安却又闻到了木槿花香。

    他的脸碰到了边上的层层叠叠舒展着的花瓣,柔软的像是云雾。

    谢必安将烛火吹灭了。

    卧房中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然而现在的秦府却灯火通明,人员走动。

    秦琼的房间挤了好多人,银发长须的大夫在为躺在床榻上的秦琼把脉,他的手搭在秦琼的手腕上,眉目凝重,眼中透出深思。

    秦老爷和秦夫人焦急地站在边上看着虚弱躺在床上的独子,心痛异常。

    “大夫,琼儿的病情如何?”

    秦夫人拿着手帕擦去自己眼角焦急的泪水,她紧张地等待大夫的回答。

    自从秦琼下午被那谢护卫殴打过后就晕了过去,之后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精神,一时之间竟然秦夫人恍惚回想到秦琼大病几欲死去的那一年,她眼中的急切更浓厚了。

    大夫认真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他又观察一下秦公子的面容,说道:“秦公子身子骨较弱,根基不稳因此才会突然陷入昏迷。”

    他说完后秦夫人立马接话:“那应该如何养护呢?我儿还如此年轻,万万不能落下病根啊。”说着秦夫人又要伸手拿着帕子擦去泪水了。

    这话一出,大夫诡异地沉默一下。毕竟这秦公子的身体早就苍夷满目,本就处处是病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赐福,更别说秦夫人还要他祛除病根。

    “嗯……”大夫说道,“这段日子好生静养,莫要再心绪起伏不定了,其余的应该问题不大。”

    秦夫人立马点头,吩咐边上的仆人去为秦琼准备些药膳。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秦琼,嘴中愤恨:“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欺负到我们秦府上来了!若不给他点教训,真当什么人都能骑到我们秦府上面?”

    秦老爷的面色同样不好看,“那名护卫是叫谢必安?我即刻就去衙门问罪,非要他们给我们秦家一个交代不可!”

    他愤怒地一甩袖,正要气势冲冲的再说些什么,躺在床榻上的秦琼突然有了动静。

    “咳咳。”秦琼一边咳嗽一边睁开前面一直阖上的眼,“爹,娘亲……”

    他看向床榻边上的秦老爷和秦夫人,脸色比白纸糊的还要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一样。

    “我儿!”秦夫人伸手抓住秦琼伸到一半的手,满头的珠翠随着动作晃荡,“可是有何需要嘱咐娘亲的?娘亲必定要将那谢必安绑来赎罪,竟敢伤我儿玉体!”

    听到谢必安的名字,秦琼的表情变了一下,他一开口就又咳了两声,尽管声音虚弱也无法掩住他声音的急切:“娘亲,我要拿谢必安……”

    “要他如何?”秦夫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她想必定要依着琼儿的话好好惩戒。

    “要他绑来做我的正妻。”

    秦琼艰难地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但秦夫人已经完全懵了。

    她茫然地抬起看向边上的秦老爷,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但是秦老爷也是与她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这。”秦夫人难得结巴了,前面的气势也全然不见,“什么?做你的正妻?可是娘亲听错了?”

    她期盼似的等待秦琼的答案,但是秦琼甚至怕秦夫人没听懂,还坚定的重复说道:“我要谢必安当我正妻……”

    这下秦夫人是真的懵了,她无措地松开抓着秦琼的手,缓缓站起身。

    可是躺在病榻上的秦琼还在殷切地看着她,他此时似乎身体已经恢复了一点了,说话也比先前流畅许多。

    看着秦夫人和秦老爷奇怪复杂的表情,秦琼奇怪地歪头,脸上是真挚的疑惑,像是初入人世的孩童还不懂俗世的情感。

    他问道:“若是想让他一直陪着我,不是应该做我的妻子吗?”

    “爹爹娘亲可还同意?”

    秦夫人的嘴角僵硬地笑笑,她吩咐边上的奴仆上前:“你在这好好伺候少爷,等下将厨房的药膳给少爷用下。”

    而后她顶着秦琼殷切的目光,找了个托词和秦老爷先撤离秦琼的卧房。

    要是再留下来,她的心脏病也要跟着秦琼的话一起犯了。

    留在房中的秦琼不解地看着秦老爷和秦夫人离去的身影,前面被秦夫人吩咐留下来伺候秦琼的奴仆拿起边上早就准备好的清粥想伺候秦琼用膳,却在刚端着清粥过来时就被坐在床榻上的秦琼一把推开。

    明明是还躺在床榻上的人,力道却还是出乎意料的大,这一下推的粥水从碗中溢出,溅了奴仆一手。好在粥放久了并不烫人,不然那手上顷刻起出水泡来。

    奴仆惊吓的顾不得清理撒开来的粥水,连忙跪下来求饶。

    秦琼却没有理会这名奴仆,他自顾自的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的胸膛。

    原本干净无瑕的胸膛上有着明显的一块乌青印子,像是有人击打那处留下的。

    秦琼伸手碰上那块伤痕,好像感受不到痛意似的按压着那块地方,他的脸上露出眷恋似的笑容,诡异的宛若鬼魅。

    跪地的奴仆低着头,不敢出言一声。

    秦夫人和秦老爷刚走出房门,秦夫人忧心忡忡地关上秦琼卧房的门,从走廊拿处突然走来管家的身影。

    “老爷,夫人。”管家急匆匆地行了一礼,脸上是严肃的表情,“小的有要事相商。”

    看到管家这个表情,秦老爷与秦夫人两人立马会意,和管家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偏僻处,管家才谨慎凑近秦老爷耳语几句。

    秦老爷的表情登即变的凝重,他问道:“可是当真见到?”管家所说的可并非小事。

    管家郑重地回答道:“老爷相信小的必定不会看错,那张脸可谓是一模一样,应是大差不差了。”

    这名管家也是秦府上的老人了,跟随秦老爷多年,主仆之间的感情无比深厚,秦老爷对他也信任异常。

    发现两人的表情变化,边上的秦夫人似乎也悟到了一丝不寻常,她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你们说的可是有关那事?”

    得到了秦老爷一个肯定的眼神,秦夫人暗自惊讶。

    而秦老爷低声询问管家:“既然如此,那位郑娘现在在何处?”

    管家面色为难:“原本我将她关在府中牢房之中,派了专人看守料想她没有登天的本事也无法逃脱,只是……”他与秦老爷和秦府人说了今早谢必安来到府上后发生的那些事情。

    “怎么哪都与这个谢护卫有关?”秦夫人啐道。

    “既然琼儿已经犯下错,万万不能因为这事留下往后的祸患来,我们如今要做的只是斩草除根。”秦老爷说到最后声音压的更低,只是语气中却漏出可怕的杀意来。

    他递了一个眼神给管家,他们主仆多年,自然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彼此的含义。

    接受到命令的管家点头,低声道了一句“遵命”。

    第69章 一更

    谢必安依旧如往常一般前去衙门当职, 他在查阅卷宗的时候老马鬼鬼祟祟地凑了上来。

    “昨日问你的郑娘那件事可是有眉目了?”老马问他,“我昨日傍晚归家时还往那边去了一趟,却没有看到她们母女俩的踪影, 也不知去了哪里?”

    手上将案宗整理好, 谢必安抬脸看向老马, 眉间也是恰到好处的疑虑:“我正想与你说这事, 我也寻不到郑娘。”

    “不应该啊。”老马摸了摸下巴,“秦府不是说要赔偿郑娘母女了吗?他们秦府也不至于对郑娘她们赶尽杀绝啊。”

    毕竟郑娘和小可对秦家毫无威胁,若是给了赔偿还能勉强挽回一点名声, 若是再找上郑娘他们意图不轨, 那定然要被上京的百姓说上三天三夜的罪行。

    谢必安站起身卷宗放回到原处,他声音冷静:“我也不清楚他们去处, 等我不在当职时间必定去好好搜寻一番, 看能否找到她们。”

    果然谎话说的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谢必安之前还会掌心冒汗,呼吸不稳,仿佛自己在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但是现在却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明知道荒谬的谎言, 并且神色不动。

    一定是范无咎将他都带偏了。

    谢必安在心中默默推责。

    老马则疑惑的原地转了两个圈, 他喃喃自语:“没必要啊。”

    而后他像是下定心,走到谢必安面前说道:“罢了,她们也可能是想要离开上京这个伤心地,只是最近对出入城的人士都管的很严, 希望她们娘俩不要吃太多苦头。”

    说完后他坐在椅子上叹气, “唉, 也是两个苦命人。”

    老马和谢必安之间沉默了一会, 老马出口打破沉默:“之前问你的推荐新护卫, 可有心仪的人士?”

    心仪的人士?

    听起来竟像是姑娘家的选亲。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老马严谨地改口说道:“我的意思是, 可有中意的人士?”

    听起来更像是姑娘家的选亲了。

    谢必安的嘴角抽了抽,还是接话道:“目前暂无,可是衙门最近缺人缺的厉害?”

    不然老马也不会急的像这样三番两次地询问谢必安这些相关。

    “唉。”老马叹了口气。

    确实谢必安没有猜错,衙门确实最近严重缺人手,“除了之前离开的,昨日又走了几个,也不知这一个两个的是做什么,都说家中老母需要照顾或者需要成亲的。”

    他看向谢必安,“我说谢郎君,之后你成亲莫不会也要离开衙门吧?”

    似乎不准备等待谢必安的回答,说完后老马又自己给自己接话,“我在担心什么劲,你如今还成亲?怕是八竿子还没影的事,估计我孙子成亲都可能在你前头了。”

    老马的孙子现在才十岁。

    谢必安:……

    说完后老马暂且离开了一会。

    谢必安将卷宗放好后外头跑进来一人。

    那人看到房中的谢必安愣了一下,他探头探脑地询问:“马护卫可在这?”

    “可是有何事?他去巡护了。”

    谢必安站起身询问。

    那人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无事,只是问问马护卫,衙门中的谢护卫是何日当职,我有要事相商。”

    竟是来找自己的。

    “我就是谢必安,有何事?”

    听到谢必安的话后那人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连忙道明自己的来意:“小的是秦府府上的,先前听说谢护卫来府上之时没有得到好好的招待,老爷夫人心生愧疚,因此派了小的来邀请谢护卫来府上与老爷夫人一叙,老爷夫人也好尽些情谊。”

    不管如何,秦府大抵是没有好心。

    于是谢必安便也直接回绝了,但或许已经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那人没有再与谢必安过多纠缠,只是话语一转转到了另一个方面。

    “那若是马护卫回来,请谢护卫传达一声,就说先前秦府询问他的事情可有想法了?”

    秦府询问老马的事情?

    谢必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但还是点头答应,表示他定会传达。

    那人显然是第一次被派来做传话的活计,不是很熟练,看谢必安答应后他喜出望外的感谢了几声才离开。

    谢必安一直在室中等到老马回来。

    “哎?怎么还在这?”老马刚走进门看到还没有离开的谢必安立刻疑惑地问道。

    按理来说谢必安今日又不用巡护,事情理完了应该也回去休息了。

    见老马回来,谢必安便将前面秦府的人过来让他传话的事情告诉了老马。

    显然秦府之前也与老马说过这些事,因此谢必安只提到秦家老马的脸上就露出了领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老马点头。

    谢必安趁势询问老马究竟秦府说的是何事,好在老马也并不准备瞒着他,他说道:“秦府看我们衙门人手空缺,便多次热心来问我是否需要秦府介绍些人来。”

    热心?

    秦府竟然还将注意打到了衙门护卫上,想在其中也安插自己的人手。

    老马明显也知道其之后的含义,在说完后凑到谢必安耳边轻声说:“我两次都以其他借口先回绝了,先自己找些看能不能找到可以相信的人。”

    但是衙门人手空缺这个问题并不能任由它不解决,可目前寻不到合适的人手,秦府那边又虎视眈眈想要安插些人进来,老马愁眉苦脸,这事并不好办,他着实是进退两难。

    谢必安垂着眼,老马的话在他脑中打转。

    老马已经叹着气准备出门了,他临走前叮嘱了还在低头似是陷入思索的谢必安一句: “谢郎君可以归家了,免得天黑夜路难行。”

    “老马。”谢必安突然抬起头出声,老马转头看他。

    只见谢必安站起身,以一种认真的语气说道:“我想我有一个人推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70章 二更

    谢必安回到住处, 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却没有如预料之中看到烛火亮着的场景。

    反倒屋中黑暗一片,仿佛没有一人在这。

    而按理来说, 范无咎此时应在房中才是。

    范无咎呢?

    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 谢必安走进屋中, 他将房门关上后自己将烛灯点亮了。

    烛火瞬间照亮整间居室。

    可眼前确实如谢必安前面所想的那样, 屋中没有人。

    也不知范无咎去了哪里,竟然在天黑时都未归家。

    突然察觉到自己心中泛起的那点担忧情绪的谢必安愣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担心范无咎呢?

    明明范无咎之前在他心中还是罪无可逃的嫌疑犯才对, 连范无咎借住在他家中也只是赌咒的结果。

    这样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离开自己的居室应该是件值得他高兴的事, 可是……

    才短短几日,谢必安竟主动担心起范无咎的安危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 他昨日才给范无咎的伤口换过药, 范无咎的伤根本没有好全。

    也不知那么重的伤,范无咎究竟是怎么受的。

    或者若是当初的谢必安心狠一点,直接把路上碰到的范无咎押到衙门, 那范无咎如今可能是凶多吉少。

    谢必安将东西放下, 他看向外头已经落尽余晖被黑暗吞尽的天色,在这个点,范无咎能去哪呢?

    或许真的只是想要离开,他们之间本就不应该有牵挂。

    安静地坐在桌前一会, 最后谢必安还是站起身, 低头将烛火吹灭, 他带着钥匙走出了屋门。

    谢必安一路而行, 碰到还未离开的商贩便询问一下范无咎的方向, 商贩每日在这贩卖,因此来来往往见的人也多。

    刚开始那些商贩还以为谢必安是哪个走丢的孩子的父亲, 在等谢必安描述完后才反应过来谢必安找的竟然是个成年男人,还是个十分高大的成年人。

    虽然听起来有些古怪,但有些知道方向的还是乐于给谢必安提供自己所知道的线索,毕竟谢郎君并不是坏人,万一是有要事呢。

    沿着长街一路问下去,终于谢必安在一个卖花灯的小贩嘴中得到了范无咎真正的去向。

    “谢郎君原来说的是那位公子,我见他身姿不凡因此多看了几点。”小贩手中还拿着亮着光的花灯,他手一指,便指向不远处灯火辉煌的一座楼,“我亲眼看着那位公子进了那楼。”

    谢必安的目光落到那座漂亮的飘着丝带的楼座上,眼睛微眯。

    他自小在上京长大,虽然从未进过这座楼,但谢必安也知道这座楼是什么。

    是上京的唯一的一座花楼。

    得到小贩肯定的答案,谢必安朝他道谢过后便往花楼去了。

    将近夜晚的上京一片漆黑,连街边的小贩都收拾东西离开,傍晚是归家的时分,全上京只有这座花楼还灯火通明,像是温柔的不夜故乡。

    这里是不归家人的去处。

    谢必安站在花楼前,楼前的琉璃灯转着奢华迷醉的彩光,光洒在谢必安的身上,连他那样冷峻的脸都被镀上一层奇异的色彩。

    花楼上的两个小姑娘显然看到了站在楼下的谢必安,细看几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纷纷转过身低声讨论了起来。

    上京谁不知道谢郎君?

    芝兰玉树,风光霁月。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谢郎君也会有来花楼的时候。

    听闻风声的老鸨从楼中出来,挥着手中的浸着香气的手帕招呼他:“谢郎君,可是来吃酒的?”

    还没等谢必安回答,她就开始介绍起花楼的主营业务来,“谢郎君大概是第一次来我们花楼,对此不了解,我们花楼可不做那些皮肉生意,喝酒吃茶的也好,听姑娘弹曲跳舞也是一件美事。”

    说到这她瞟了眼谢必安的脸,想到坊间有关谢郎君的传闻,便以一副神秘的表情补了一句:“若是不想听姑娘的,清倌儿我们这也有。”

    还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的谢必安:?

    谢必安冷着脸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老鸨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向来只见过一些夫人来这抓人,还从未见过有护卫过来找人的。

    难道……

    “难道我们楼中进了歹徒?”话一说出,老鸨心中都慌张了一瞬。

    花楼中的客人都是家中颇有资产,手中有些闲钱的,若是有歹徒进了他们花楼,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她可承担不起事后的追责。

    谢必安摇了摇头,他向老鸨描述了一下范无咎的身量长相,询问她可有见到类似的人进了花楼。

    范无咎长相颇有特点,身量也出挑,因此老鸨只见过一眼便留下了印象。

    在谢必安的询问下她兴奋地击了下掌,“我想起来了,谢郎君竟是要找那位公子,正是在我们楼中。不过谢郎君找他可是有何要事?”

    谢必安的嘴唇动了动,而后吐出一句:“他是我朋友,我找他有要事告知。”

    “原来是谢郎君的朋友,怪不得与谢郎君一样的气度不凡,看起来便是人中龙凤。”老鸨当掌花楼多年,早就是个人精,她主动伸手给谢必安带路,“那位公子是我们楼的贵客,今日一来就要了我们楼中最好的房间,现在应该还在房中呢。”

    “最好的房间?”谢必安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楼中最好的房间要多少银两?”

    老鸨听到这问题用帕子捂着嘴笑,打了个马虎,“几百两银子罢了,要不然怎么说这位公子是我们楼今日的贵客呢。”

    上京地方小,除了秦府那般富有财力的,其他大多都负担不起花楼一个天字房的价格,因此这间房也常年空置,没成想在今日竟被一个看着陌生的公子定去了。

    范无咎没有铜钱只能卖艺买一只烤鸭,却能来花楼一掷千金买个最好的房间享乐。

    谢必安眸子暗了下来,浅色的瞳孔剔透的就像花楼门口的琉璃灯,平静的海面下却淬着坚硬的寒冰。

    他讨厌欺骗。

    沉默间,老鸨已将谢必安带到了房间前,她朝谢必安笑着弯了下腰:“房间便是在这,妾身就不打扰郎君了,有需要的地方尽可吩咐边上的人。”

    说完后她便先行离开了。

    而谢必安站在这房间门口,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进去。

    眼前的房不愧是整座花楼最好的房,位于花楼的顶楼,大的几乎占据了半层。有好闻的熏香从房中传来,只细闻一声便沁人心脾,门前团簇着新鲜的花朵,应该是每日都会在这换上花朵,日日都不同样。

    墙上还悬挂着美人图,不知是出于哪位大家之手,绘制的栩栩如生,一颦一笑都如此动人。

    连这房间的外头都如此打扮,不用想便知道里头得有多奢靡华丽。

    谢必安的手碰上了门,丝竹弦乐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传入他的耳朵,他此时已没有任何心思欣赏。

    明明是来找范无咎的,可是真正到了这里,谢必安却觉得自己可笑。

    也是,他与范无咎的一切关系,也许只是他自作多情。

    他知道范无咎的口中从来没有一句实话,可还是以为这种建立在谎言上的情谊有多牢固,甚至……

    谢必安的嘴角勾起一点嘲讽的笑意,他想到自己前面在老鸨面前提到范无咎的用词。

    ——“朋友。”

    朋友。

    他在心中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或许他就不应该心软。

    搭在门板上的手最终放下。

    此时走进去又能怎样呢?

    若是在里面见到范无咎,谢必安应该如何开口?

    说他居然是担心范无咎的安危,因此才一归家连休息都顾不得就这样追了出来,沿着一路问过来,结果发现范无咎竟然在花楼喝花酒赏曲,定的还是花楼最好的房间。

    罢了。

    谢必安收回手正准备转身,身后却突然传来响动。

    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了。

    感受到身后动静的谢必安身影一僵,世间的因果轮回向来都是如此奇妙,他不知自己现在是否应该转身,还是就这样若无其事的离开。

    可能为了保持环境的安静,这花楼顶层外头并不像一二楼那样站着小厮和其他顾客,因此此刻站在顶楼外头的,只有谢必安一人。

    谢必安面色不变,短短两秒谢必安心中已做出了抉择。

    他抬起腿就准备离开,然而身后伸出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小美人,跑什么啊。”宛若浸了三遍热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谢必安一转身就将身后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甩开。

    来人肥头大耳,大抵才到谢必安的肩膀处,长的还算是普通的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将原本就平庸的五官添上了难言的气质。

    竟然不是范无咎。

    见谢必安躲避,那人笑的更加放肆,大概是饮酒饮昏了头,他上下打量谢必安的面孔,腻着嗓子说道:“可是花楼的小倌,快进来陪小爷我饮酒?”说着他又想将手搭在谢必安的身上。

    一个酒醉的人动作迟缓,谢必安轻易便躲过。

    他抬脸看向这人,面无表情地问道:“是你订的这间房?”

    衙门护卫自带的架势宛若在衙门的审讯现场。

    被谢必安的气势慑到,这人一愣,然后老实答道:“确是。”

    “房中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

    “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人,没有其他酒客。”

    难道这一切只是误会?

    谢必安眉头蹙了蹙,以防万一他最后又问道:“那你可认识一位名叫范无咎的人?”

    那人仔细思索一番,而后认真回答:“从未听说过。”

    “好。”谢必安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辛苦了郎君了。”因为酒醉酒客的脸还红着,他说完后便十分配合地回到房中。

    然而刚关上门,他突然反应出不对劲来。

    哎?他怎就像个被审讯的罪犯一般竟那样老实的全答了?

    回过神来的酒客赶紧冲出门,可门外哪还有谢必安的身影,早不见人影了。

    沿着花楼绑满各色绸带的楼梯走下,还在一楼与酒客们周旋的老鸨看到这么快就出来的谢必安,忙探头热情问道:“谢郎君可是找到朋友了?”

    若是不提还好,一提谢必安又想到前面老鸨所说的话语。

    怪不得与谢郎君一样都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

    再联想到那位酒客的面容,不得不说老鸨的话颇有艺术加工的成分。

    他停下脚步,面上看不出神情,“那名客人可是一人来的?”

    老鸨仔细思索了一番,而后不明状况地答道:“可是说顶层的那位贵客?确实是一人来的,并未看到他人同来。”

    看来一切竟都是误会。

    谢必安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转身就走出花楼。

    不同于花楼中的暖意,一出楼外面的冷风便将谢必安面上还残着的暖融都褪了个干净。

    光亮被抛掷于身后,外头已经完全暗了。

    今晚的波澜曲折竟比他前二十年碰到的还要多。

    此时已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谢必安拢了衣服,走下台阶走到街上。

    他没有来得及过多思考,刚转头,就看到花楼与边上楼中间的小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谢必安找了许久的人。

    “范无咎?”他不可置信地出声。

    只见漆黑的巷中,范无咎背着背筐缓缓走出,他看到谢必安还一愣,呆呆地问道:“谢郎君?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此时的谢必安心情已是大风大浪后的平静,前面心绪起伏太大,以至于现在看到寻找已久的范无咎只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该是我问你。”谢必安看他背上不知何处找来的背筐,“你怎么到这里了?我……”

    我到家中都未见到你。

    后面那句话才冒了个头,谢必安便觉得太过亲昵,说出来倒显的他有多担忧范无咎似的。

    边上屋檐挂着的琉璃灯照耀出来的灯光落在范无咎身上,桃花眼眸像是盛着今日夜幕上的星光,他没有先回答谢必安的问题,反倒勾起了唇,笑容比谢必安在顶层看到的那些新鲜的花还要怡人。

    “谢郎君。”他突然凑近了。这一举动让谢必安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可是巷中小道狭窄,他才往后一步便碰上了冰冷的墙壁。

    狭小的空间好像只能容下他们两人,巷内黑暗,仅能借着巷外射入的微光看清彼此的脸。

    “你可是在担心我?”范无咎低声说道。

    不知是就在花楼边上的缘故,还是前面在楼中的熏香还在鼻尖,谢必安仿佛嗅到了花楼中闻到的香,可是还没等他细想,范无咎又抽身回去。

    “我就知道谢郎君面冷心软,定是担忧于我,关心于我的。”范无咎开心地背起背上的箩筐,竟难得从这一个大男人身上看到孩童般的可爱幼稚,“我们一同归家吧。”

    “等等。”谢必安眼疾手快地抓住范无咎背上的箩筐,“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是用藤条编的背筐,谢必安家中可没有这个。

    范无咎刷的一下将背筐转移到胸前,往外退了两步好让谢必安不要再看。

    “路上捡的。”他遮遮掩掩。

    然而谢必安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范无咎,他找了范无咎这么久,必定要将这些事情都问清楚。

    于是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抓住范无咎的肩膀,将这人又扭了回来,前面范无咎试图遮掩的背筐就这样展现在谢必安面前。

    借着花楼的灯光,谢必安终于看清这背筐里的都是些什么。

    里面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木头雕的兔子,纸糊的小灯笼,甚至还有姑娘家的香帕。

    估计谢必安前面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那这些呢?都是哪来的?”谢必安拿起一个小玩意,若不是他清楚范无咎的德性,都要以为范无咎是去哪儿进货去了。

    范无咎的脸似乎有点红。

    他在谢必安面前忸怩了一下,但谢必安逼问的态度坚决,他也只好托盘而出。

    “有些是路上捡的,有些是靠我的手艺挣的。”范无咎背好自己的小箩筐,“有些则是姑娘家递的。”他指了下花楼上正在往下看着这边的几位姑娘。

    “你要这些东西干嘛?”谢必安问。

    “我整日待在谢郎君家中白吃白喝,谢郎君岂不是会对我不满?”范无咎一本正经,“不如自己出些力气,自力更生补贴些家用也好。”

    顶着谢必安怀疑的目光,范无咎继续为自己辩解:“谢郎君富贵惯了可能不知,这些虽是白得的东西,但若是拿来换铜钱,也能换上几枚呢。”

    作者有话要说:

    范无咎背着小背篓:老婆,我捡垃圾回来了二更来迟啦!飞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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