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显荣去做事,谢尚为了挽回过去几年自己对家务的懈怠,决意趁现在得闲好好捋一回来京后的财务人事,最好再寻出两桩类似账房的弊端来,好叫他爹看到他的能力,放心回山东——立账房是红枣的提议,他可不能叫媳妇给比下去……
红枣家去后,看了一回谢丰。
因想着儿子已睡了近一个时辰,不定什么时候就醒,红枣嫌穿脱衣麻烦就没上床睡觉,只和衣歪在炕上合目养神。
听到谢尚进屋的动静,红枣随即坐起了身。
兴冲冲赶来邀功的谢尚见状不免歉意道:“吵醒你了?”
红枣生养丰儿还不到三年,谢尚暗想:且是自己喂养,气血亏虚得厉害,家常便多瞌睡,不似他精气神足——红枣昨晚交时今早上朝欠的觉白日里必须补足。
红枣笑:“原也没睡着!”
“想事?”谢尚挥开伺候他换家常袍子的丫头,自系袍带地在红枣身边坐下。
红枣心说这不是咱们儿子闯祸了吗?再还有初五请客又要加人。
红枣不欲谢尚烦心——谢尚烦也没用,绣球的事得看吕氏态度,而女眷坐席的序又得看她婆安排,就一边抬手与谢尚系带一边问道:“爹咋样了?”
谢尚摇头:“事出突然,显荣也不知道。”
显荣不知道,还可以问谢福。谢尚不提,红枣推测:那必是谢福走不开。
这便就跟她一样只能等了。
想着谢尚几乎一夜没睡,刚说去书房,这才多大工夫,就又来了上房。想来即便歇息,也是有限。
红枣接过丫头送来的茶亲捧给谢尚,关心问道:“世子午后可曾歇一会子?”
谢尚叹息:“睡不着!”
红枣安慰:“爹福运两旺,吉人天相。世子不必太过忧心。”
对红枣,没啥不能说的。谢尚实话告诉道:“并不全是为爹。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
红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谢尚旧话重提:“早晌你说立账房。”
红枣心定了,心说谢尚这是来给她回话来了——只是这开场白怎么这么奇怪,嘴里却只管答应:“是!世子怎么看?”
谢尚必须认同啊!
“红枣,”谢尚诚恳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先是我懈怠了!”
红枣……
看红枣委实不明白其中厉害,谢尚便把他忧虑的御史台弹劾巴拉巴拉地给红枣讲了一遍。
红枣做梦都没想到她不过开了一个宅斗的头,谢尚给她发挥成自家被御史台弹劾不算,还脑补出拖累她公婆被弹劾的官斗大戏,不免听了个心荡神驰,目瞪口呆。
“这御史,”回过神来,红枣犹不敢相信:“管咱们怎么花钱就算了,怎么还管咱家银钱账簿具体放哪儿?”
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转想起前世有关部门确是限制官员开立银行户头,利用计算机大数据监控账户往来,红枣便觉得不管哪朝哪代还是得遵纪守法,不要招惹御史为上。
“世子,”红枣举一反三地问道:“咱家这个状元赐宅是不是也当立个账房?”
“这倒不必!”谢尚深思熟虑道:“我跟爹父子一体。现咱们住的这个状元赐第,虽是我的私宅,但你只管和先前在家乡的五福院一样把这宅子的一应开销都归到伯府账房就行。”
红枣……
对于谢尚将包揽京城伯爵府的一应开销,红枣早有预料,只没想谢尚现在就两帐并一账——毕竟今儿是大年初一,诸事不宜。
红枣以为谢尚怎么也得等年后伯爵府动工修缮,开始花钱了吧?
不过反应过来,红枣唯有自我开解:或许这就是这世的长子担当吧!
不管怎么说,账房终究是立了,只要账目清楚,将来即便她公婆偏心谢奕,伯爵府的大头终还是谢尚和她儿子的。
如此现商议就商议吧!
横竖是迟早的事。
就当把钱换个地方存了——红枣竭力开解自己……
“再把家里一应小厮长随丫头媳妇的名册也都拟出来,”谢尚又道:“往后月例也都由公中发。”
“公中?”红枣敏感:哪个公中?
她可以贴钱,红枣握拳:但得有个限。总之,她绝不把自家的私房充公。
“当然是跟老宅一样的公中!”谢尚理所当然道:“红枣,你得记住,咱们嫡长一脉,承嗣祖宗祭祀,合该受祖宗余荫,享祭田福利!”
谢尚也是因为今儿见过衍圣公,方才想起自己这支嫡长福利的。
不过没必要叫红枣知道就是了。
红枣……
红枣立账房原为的是将谢尚于伯府的补贴亮在明处,压根没想到事态发展还能两极反转——自家反得氏族祭田补贴。
且这补贴,别的不说,只家里当下丫头、媳妇、小厮、常随、马夫、车夫、轿夫、护院一百七十六人的月银一年就近四千两。
而往后,只会更多。
反应过来,红枣不觉喜笑颜开。
这就是传说中的啃老,不,红枣纠正自己:啃祖宗吧!
谢家这祖宗也未免太给力了!
红枣觉得过去十来年她给谢家宗祠的头没有白磕,且打算今后磕头一定诚心诚意。
红枣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这世人为啥将光宗耀祖,祖宗余荫挂在嘴上了——自力更生固然是为人之本,但能得祖宗余荫,谁又会嫌银子扎手呢?
转念想起这钱不是小数,红枣担心空欢喜一场,不免追问:“这祭田福利够吗?”
不说老宅十三房人,她公公在山东还有一摊呢,且比她们更大。
谢尚于祭田的了解都来自其父母长辈的只言片语,大概约数,实际并不知晓具体。
当下谢尚只能含糊告诉道:“好几万亩的地呢,加上福叔这些年的用心经营。即便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似咱们在雉水城的日常用度原就公中出。只是来京后,”谢尚想起来了,过去几年该他的分例他都没领,立拿定主意道:“回头,我让爹和福叔说一声,把过去两年咱们家的分例银子直接关过来。”
谢尚嘴里说得轻松,内心却叫苦不迭。
若只一般的月例银子直接吩咐显荣跟福叔领就是了。委实是这回年限积得有点久,数额巨大,超了福叔的权限,账房支取必得有他爹印鉴。
过去几年,显荣没提醒他一句月例相关,想必是早得了他爹的吩咐。
他爹在这儿等着他呢!
……
过去两年的钱还能补回来!
红枣闻言愈加欢喜,笑道:“这也可以?”
“怎么不行?”谢尚淡定反问:“庶支都有的福利,没道理咱们主宗没有!”
虽然眼下这关不好过,但谢尚对他亲爹族长依旧满怀信心。
红枣一想也是——似老太爷三十年前就分了家,祖宅的十五座大院都是十三房人各房自己收着地契。现还不都是她公婆拿钱维护?
若不是公中祭田的钱。想必她公婆也没这么好说话。
得了确信,红枣心中大定,随口奉承道:“世子说的是!”
不管怎么说,媳妇跟前的面子终究是保住了。
谢尚高兴道:“除了祭田收益可充伯府公用,再还有陛下刚赏的四个庄子——对了红枣,你还不知道吧,昨晚爹把陛下御赐的四个庄子的地契都给了我,交托给咱们经营。”
红枣……
过去十来年谢尚和她名下大小十二个庄子都是由她做主经营。她公公现把庄子给谢尚,其实与给她无异。
品着谢尚刚说的“咱们”,红枣服气:她公公还真是不跟她见外,拿她当自家人!先给了太平庄不算,这四个庄子的地契到手还没一天呢,竟然也给了她!
由此一对比,便映衬得她小气。
亏她先前还看不上吕氏,红枣自省:其实,她行事也没比吕氏高明——别的不说,只今儿绣球的事,她就办得畏畏缩缩,没一点正气。
杨绛先生说:“人生一世,无非是认识自己,洗练自己,自觉自愿地改造自己。”
她于自己的认识啊,还有待加强!
谢尚却自顾继续道:“虽说京师苦寒,庄子出产跟咱们家乡没法比,但三千亩地,但凡好好经营,一年三千两总是有的。”
“若再不够,”谢尚沉吟道:“那也得先理出差在哪里再看!”
眼见谢尚并不一味地掏自家私房补贴公用,而长辈祖宗又特别给力,红枣心里过意不去,不免用心思忖,缓缓言道:“不错!咱们家第一年封爵,于伯府开销一无所知。如此多想无益,确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好。”
“横竖持家不外乎勤俭二字,兴家脱不掉开源节流。咱们只管把好这两样,必不至于离了大谱!”
似前世改革开放那样的国家大计,采用的方法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踩稳一步,再迈一步”。
谢尚觉得红枣说得有道理,赞同道:“你说的是。这立账房的事等不得,我刚已叫显荣草拟这账房章程和人选。”
“红枣,你若有什么主意想法倒是趁现在提,我好一起禀告爹娘!”
“我能有什么想法主意?”红枣乐得当甩手掌柜,真挚笑道:“过去在家乡,咱们家就有账房,只是来京后想着统共就几口人,没几本账,现今不过是重归正轨!”
因为平空多出来的五六千两银子,红枣越想越觉得账房,特别是连通她公婆手里几万亩祭田地租收入的账房着实有其存在必要。
红枣滔滔不绝地发挥道:“古圣贤说:术业有专攻。比如咱们这个家,家务和财务原是两码事:家务重人事,财务专钱银。人事多变化,钱银循规章。”
兴奋太过,红枣连五言绝句都做出来了。
“咱们家伯府新立,很该把内外人事放在首位。似银钱出入这种有章可循的事,只要立好制度,就可以放手让人做去。”
比如她前世的大公司,红枣暗想:无不都是将经营和财务分开。
经营才是公司发展的源动力,财务只是支撑平台。
没有经营前景的公司,财务做得再好,也难以为继。
立账房正方便她今后集中精力抓经营,开源节流。
谢尚一直都知道账房能制衡管家,还是第一回听说账房于管家的好处,不免觉得意外。偏依言细想,却是大有道理——管家就和选官一样,得有人才、口才、捷才,不是人人能做的。
似他书房,长随小厮二十个,现能放出来充管家的,也不过一手之数。
就这还都是遴选培养过的。
反观账房,则只要能读会写肯用心就行,无需口才,捷才。
不说他的人了,就是红枣跟前的丫头都能充任。
古《淮南子》云:人尽其才,悉用其力。
账房不止能让管家更尽其才,且也能将其他人悉数用上。
确实有益管家。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红枣看谢尚眼望着自己不说话,不免心虚:她刚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得意不忘形于她真的是太难了,红枣心中嘤嘤:臣妾做不到啊!
“世子?”红枣试探唤道。
“呵,”谢尚轻笑:“你说得对。”
红枣脸红了……
因为心里装着事,谢尚便不似往日那样心猿意马。
“红枣,”谢尚握住红枣的手,央求道:“陪我歇会子,咱们慢慢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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