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院子,谢子安看云氏一副张口欲言的样子,摆手阻止道:“今儿早朝,衍圣公和内阁阁老听说咱们家正月初五请客,无不表示要来。早晌我已叫尚儿送了帖子去。这给女眷的帖子,你也尽快叫人送去。”
“夜里欠了觉,我现得睡一会子!”
云氏见状便不言语了,只手疾眼快地帮谢子安换衣服。
谢福见没他的事,转身出了房——给衍圣公和阁老家女眷的请柬,自有云氏的陪房陶保家的给代笔。
他还没吃饭,现得空可去吃饭,随后再来。
廊下甫一露面,便有小丫头跑来告诉说谢知道有请。
谢福心知老人担心儿子,不敢耽搁地来了前院。
“老伯爷,”谢福宽慰谢知道:“早起伯爷还说今儿进宫吃圆子好,糯米就是比大米抵饿。”
谢知道看着谢福不言语,谢福编不下去了,老实住了嘴。
“什么时候的事?”谢知道单刀直入。
谢福垂首告诉:“回老伯爷,小人确实不知。”
谢知道神色不动:“那就说你知道的!”
谢福道:“小人是在伯爷家来后换衣裳时——小人看伯爷一直不说话,连丰哥儿都没问一句,猜出来的。”
他主子抹脂粉掩气色的事,谢福觉得没必要告诉谢知道,便只拿谢丰说事。
“早起呢?”谢知道再次问谢福。
“早起无恙!”为证明自己第一时间知道,谢福实话实说:“早起出门,伯爷都坐上轿了,还特地回头嘱咐小人说喵喵脾性不好,让小人安排人给看起来,又说老夫人的绣球脾性好,堪陪丰哥儿玩耍,让小人瞅空叫人送去主院给丰哥儿玩。”
隔间炕上正戳点数落绣球乱跑的吕氏……
回过神来,吕氏气得手指尖发颤。
她就说今儿的事古怪。吕氏气怒异常:她的绣球不似喵喵,平时从不乱跑,偏就今儿跑去了中院。
原来是谢子安、谢福给搞得鬼。
这俩狼狈,一个为哄孙子,舍不得自己的猫,就拿她的猫来顶缸!
另一个为虎作伥,坏事作尽
……
闻言谢知道也是无语了好一刻,方才于事无补地质问:“然后你就照做了?”
谢福垂头默认。
谢知道谢子安父子现前后院住着,两院使唤的小厮、丫头、婆子都是经谢福仨兄弟的手挑选进来的家生子,大都姓谢,都听谢福吩咐使唤。说是谢福的耳目爪牙都不为过。
似绣球的事,谢福甫一进家就知道了。
谢福只问明白谢丰一早晌都玩得开心,没有哭闹就笑了,甚至还夸奖了办事的小厮两句。
比起绣球可能遭的罪,谢福坚持认为他小主子谢丰开心过年更重要,不然就该他主子不开心了。
至于伯老夫人——伯老夫人若是明理,谢福如此想:知道以谢氏一族的嫡长房嫡长孙为重,自然不会生气,若是糊涂,想着要为只猫出头,那气就气了吧。
横竖老伯爷不气就行。
他笃信老伯爷明理。
谢知道看谢福一副有恃无恐,死不悔改的模样只觉脑仁疼,但心里却是认可了谢福于儿子早起无恙的判断——还有闲心折腾绣球,谢知道想:怎么看,都不似生病的样子。
看来子安这病是在出门后才发的。
只是什么时候呢?谢知道努力回想:这个时间就他和子安在一起。
入宫前翰林院拜年、衍圣公阁老拜年子安看着都挺高兴的……散朝后一起往广场寻尚儿……然后去如厕。
如厕的地方离大殿不是一般的远,且特别脏特别臭。真的,比庄子露天的堆粪还臭。
他也算是早年经过苦的人了,尚且受不了,一辈子没下地浇过肥的子安就更不必说了
……
等他父子捏着鼻子出来,周围都没人了。担心赶不上御宴,后面只能一路急走,然后,然后他便听到子安的喘气声,呼哧呼哧的,跟驿站才跑了三百里加急的马似的——想起跟他如此形容自己跑圈感受的谢奕,谢知道不觉弯了弯嘴角,心说是了,尚儿来信告诉过奕儿,圈跑完后,不管多累,都不要停,一定要再慢走一刻做拉伸,不然浑身跑热的血突然停下来,容易郁结肺腑致病。
可不是吗?就是这里了。谢知道激动得一拍大腿:子安前面走那么急,喘那么粗的气,临近大殿却因为担心失仪得使劲憋着,这不病才怪!
“老伯爷,”谢福急切问道:“可是您想起什么了?”
谢知道点点头,告诉道:“我也只是猜测,且等晚上吧。等子安睡起来了再说。”
若真是因为那阵急走,谢知道心说:现急也没用。即便请大夫,也得子安起来再说。
谢福虽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但听得一个等字,却似吃了定心丸一样高兴道:“不知老伯爷可有其他吩咐?”
没有他就告辞了。
他得回去吃饭听信,看他主子有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有!”谢知道点头:“你主子现正睡觉,很用不上你。你就留我这儿,跟大升过去睡觉。”
“对了,你午饭吃了没有?”
虽然不赞成谢福一味助着儿子胡闹,但谢知道儿孙满堂,将心比心地特能理解儿子的做法——都是为了曾孙子。
似他也听不得,见不得谢奕哭。
由此谢福奉命行事的荒唐背后便还包藏着一片忠心——谢福可以为儿子做任何事。
现儿子精力不到,他必是要替儿子看顾好左膀右臂。
……
打发谢福去厢房吃饭,谢知道进里间看到吕氏带着丫头拿热毛巾给绣球擦毛,不免有些讪讪——这件事确是他儿子子安做得不厚道!
偏他还不能给吕氏公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过头儿”,谢知道心想:子安都快五十岁了,还是个伯爷,他是能打,还是能骂?
说不得就只能委屈吕氏了。
“别说,”谢知道决定安慰安慰吕氏:“今儿绣球身上这色还挺喜庆的,正合过年张灯结彩的热闹!”
吕氏……
吕氏早知今日之事,必然和过往所有家务事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没指望谢知道公道处置。
说实话,就是吕氏自己都不知道这公道能怎么讨?
似丰哥儿肯定不能责怪,吕氏无奈地想:一则年岁太小,话尚听不大懂,说不清楚,能怎么责?二则他也是被安排的,并不是故意寻隙绣球。
红枣、谢尚两个,事前不知道,事发时又均不在家——圣人都说“不知者不怪”,也不好责怪他们。
云氏一样。
对于罪魁谢子安、谢福。
谢知道作为父亲,虽说能罚,但谢子安已位极人臣,绝没有为只猫受罚的道理——外人知道了,只会说她不贤,谢知道糊涂,夸谢子安尊老爱幼。
而谢福,虽是下人,但是谢子安的心腹。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打谢福和直接打谢子安没啥两样,也不能罚。
这不能罚,那不能罚,由此最后能罚的就是她屋里看绣球的小丫头。
小丫头们为丢了绣球,早晌已吓了个半死——何况她们原也是被有心算无心,为人算计,并无大错。
大过年的,又何苦拿她们撒气?
不打算追究,并不代表不生气。吕氏自顾与绣球擦毛,不接谢知道递来的话头。
谢知道见状也不以为意,自顾一旁坐下,接过丫头送来的茶碗,状似闲谈道:“民间素有取贱名好养活的说法。绣球虽是只猫,但看过去两三年里连遭剪毛——你看,谁家的猫似这样?”
“绣球这磨难,看着挺重的!依我说,倒是换个名字,改改运气吧!”
吕氏明知谢知道如此讲必是在为谢子安开脱,但她确是再没见过其他猫似绣球这样接连遭遇飞来横祸,屡屡被剪毛,不免将信将疑。
谢知道看吕氏虽没出声,手里的动作却是停了,便知她在听,继续道:“比如咱们家老太爷的猫,叫三花,这个名就很好!”
“任谁一听都知道这猫是黑、白、橘三色,可谓名副其实!”
闻言吕氏替绣球不服气,终破功出声道:“伯爷,绣球一身长白毛,跟夏天开的白绣球花一样团团圆圆,也很形象啊!”
“你说的没错,”谢知道认同道:“绣球的名是取的形象,但有一样,绣球这花,本无定色,花开什么色,完全取决于其主人——若想绣球开红粉花,就给园土兑点石灰,想开蓝紫花,就给浇米醋水。”
“所以你看,”谢知道总结道:“你的绣球是不是也延袭了绣球花这个本性,一换地方,毛色就变?”
吕氏……
眼见唬住了吕氏,谢知道心里叹息:子不教,父之过。儿子子安不省心,搞出来的家务,说不得只能由他这个当爹的来圆了。
“对比绣球这个名字,”谢知道夸赞道:“三花的名字就高明许多。三花不止代指三色猫,还是传说里的仙界神树,更是道士口中的精气神。对了,你家常听人讲经,应该听过‘三花聚顶’这个词吧?”
吕氏下意识地点头,回应道:“听说是得道后的修行境界!”
“那就是了!”
谢知道一点也不计较吕氏话里错漏,告诉道:“三花虽是只猫,不似人一样容易修行,但他头顶有三花,加上名字应形,便就得了三花聚顶的神意,打一开始就显得比别的猫聪明,现也比别的猫长寿。你算算三花都几岁了,十六七有了吧?”
“有了!”吕氏回想了一下,实诚佐证道:“似尚儿媳妇都进咱家十三年了,三花还早尚儿媳妇三四年。”
提及猫,吕氏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伯爷,”吕氏主动道:“先妾身以为三花长寿是为五福院的好风水,刚听伯爷这么一讲,竟还有名字得利这个缘故!”
谢知道点头:“古人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六名字,三花能跟着老太爷,原就命运两济,如此才沾了五福院的好风水,取了好名字。”
吕氏深以为然,赞叹道:“伯爷说的是!”
“反观绣球,”谢知道正色道:“这命运便差了三花一截。”
吕氏一听就急了:“伯爷这是怎么说的?”
她还想绣球跟三花一样活得长长久久。
“你耐心点,听我说,”谢知道好脾气道:“绣球能被子安送给老太爷,其实命运还是不错的。”
“不过易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绣球福气不及三花,在五福院待不下去也是事实。”
吕氏无可否认。
“老太爷把绣球给了你,倒是相得益彰。我没说咱们天香院不好的意思,但分跟谁比。似过去这些年,咱们院就出了我和子平两个举人。这对比五福院,明霞院中进士、庶吉士、状元的风水,可是差了一大截?”
吕氏无言以对,转念想起谢奕,疑惑道:“伯爷说的是。但伯爷既知道,怎么不叫奕儿住五福院明霞院?”
谢知道不是最疼谢奕吗?怎么不替他说句话?
为早年人人都夸谢知遇官相的缘故,谢知道没少专研风水堪舆。所以对于吕氏的问题,谢知道张嘴就道:“这又是另外一个缘故。”
“常人只知风水养人,热衷寻好风水助力自己,殊不知还有人养风水之说。”
“人养风水?”吕氏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谢知道问:“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听过吧?”
吕氏点头,谢知道:“可见这尘世风水本来就是在不停变动的。”
“只不过变动的慢,一般得日积月累几十年,上百年,才能显露出来,而尘世上则已换了一代人甚至几代人了,所以一般人即便知道沧海桑田,也想不起和人自身有关,只以为是天地造化。”
“几十年?”吕氏提醒谢知道:“奕儿今年都十三了!”
等天香院风水几十年变好,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刚说的几十年只是一般的风水变动,”谢知道解释道:“而世间万物,总有例外。风水变动也是一样。”
“例外?”吕氏发问:“哪里例外?”
谢知道不动声色地告诉道:“现咱们脚下就是例外!”
吕氏疑惑的看看自己面前的地砖,不大明白:“这里?”
“对!”谢知道颔首肯定:“就是这里。”
“咱们现住的这处宅子原是尚儿的状元赐宅。”
“这里我虽是第一次来,但从这宅子空关许多年,也能推测先前这宅子的风水普通。不然,早就被人领走了,哪里轮到尚儿?”
一甲赐宅可不似伯爵府,有明文规制,除了一甲进士能住,文武官都能住。
吕氏通过谢子安赐宅模糊知道这御赐恩典其实也有许多门道。并不完全是听天由命。
“伯爷说的是!”吕氏认同。
谢知道继续:“宅子到手后,尚儿安排显荣修整。其间三个月显荣于宅子里连打三口井,都是咸苦水,并不能吃用,然后所有人便都以为这宅子和周围宅子一样,地下没有甜水。”
“事实上呢,尚儿和他媳妇不过在这宅子住了一夜,这宅子的风水就转出了泉!”
“一夜之间啊!”谢知道情不自禁地跟吕氏感叹:“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人养风水,竟能刹那转瞬,比拟天地造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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