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常无忧万万没想到, 她只是让侯充、侯朴回趟家,竟然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那个男人跪在地上。他有些年纪了,该有些体面了, 现在却哭得凄惨。
常无忧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那男人说着自己的苦楚:“我女儿今年九岁了。”
所以, 他很害怕。
他娇娇的、甜甜的、可可爱爱的女儿啊, 刚刚长成了一个花骨朵的样子。
他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送进去,任由人挑选。若当真离了自己身边, 说是做仆人, 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
他一个当爹的,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止不住发痛。
“大人,”男人跪在地上使劲磕头:“我什么都能做, 希望能跟着大人。”
他不怕苦,只要大人能让他一家团圆就好。他见了侯家兄弟现在的样子,明白这几位魔修大人, 比仙长像个人。
常无忧滴着看他,眼睛里满是无奈:“可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力啊。”
男人抬头, 惶恐地挣扎:“大人,只要让我们住在大人的地盘附近就好。”
那样子, 就不会再有人来欺负他们了。
这世道啊,凡人和狗一样, 都需要主人。必须做狗的话,他想要个好些的主人。既然要伤他的女儿, 他宁愿赌一把。
“我什么都能做, ”男人打包票:“我种过田, 现在开了个食铺。”
“以后,我愿意给大人交粮,交银。”
“只要大人能让我住在大人的地盘附近就好。”
这样,就没人想夺走他的家人了。
确实,他所求不高,只是要个地方住而已。但常无忧他们自己也在飘零中,哪有地方给他啊。
侯充、侯朴沉默地着看自己的旧识。这男人勤劳,心善,侯充也不知道人好好的,怎么就活到了这份上?
曲肃没有说话,杜荆叹了口气。
男人祈求地看着常无忧,那目光灼灼,几乎让常无忧不敢回看他一眼。
她想拒绝,但又狠不下心。
看到这男人,她总是会想起自己和曲肃来。
若是当时,有谁能帮自己一把,自己是不是也会这样义无反顾,什么都能付出?常无忧看了男人一眼,又看了杜荆一眼,终于,她有了些想法。
“若是我能给你个地方。”她对男人说。
“那地方荒僻,没有人烟,需得重新开垦土地,刚开始很难,得让你一点点把日子过起来。”
“但我保证,没人会再欺负你。”
“没人觊觎你的家人,没人觊觎你的粮食,也没人觊觎你的钱财。”
“你,愿去吗?”
常无忧本以为那男人会考虑很久,但她话一出口,那男人就面露狂喜。
他疯狂磕头:“我愿意!我愿意!”
杜荆一愣,便知道了常无忧的想法。他觉得有些难,但一转念,似乎可行。
常无忧长吁了一口气。她想把这些人接收下来,一举两得,解决了这些人的难处,也为杜荆和侯充建成一个生活的地方。
“阿肃,得辛苦你和染霜了。”
曲肃摇头:“不辛苦。”若是能操办好,他们就有家了,能有什么辛苦的。
常无忧问那男人:“怎么称呼?”她看不惯人跪着,伸手将他扶起来。
男人受宠若惊:“我叫陈奇观,大人随便叫就行。”
常无忧自然不会随便叫他,她唤他:“陈叔。”
这一声陈叔,让陈奇观身子一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得了这待遇。
“我能给你提供个地方。”
“那地方确如我所说,荒僻,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顿了顿:“在那里,不管修行的、不修行的,大家活得都像个人。”
“这哪是唯一的好处啊,”陈奇观再次落了泪:“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大好处啊。”
他当即做了决定:“我跟大人走。”
他慌里慌张,就要回家收拾东西。
但常无忧拦住他:“我们要去做些准备。”
“陈叔等上三日吧。”
常无忧告诉他:“这事不要宣扬,但可以告诉自己相熟的人,若是有谁也愿意来,都是可以的。”
“三日后,你们带着自己的所有家当,在镇子中间等我们。”
陈叔频频点头,但他有些担心,犹疑着问:“大人三日后真的会来?”
“会来,”常无忧允诺:“我怎会当着阿充、阿朴的面撒谎。”
常无忧他们从镇子出去了。
“去潜龙山吧。”她说:“那里号称十万大山,但其实也就十几座山,只是山脉绵延。”
现在他们能力比之前强得多。
“我们去里面找一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若是有的话,我们就清理出一块地方来,给这些人住。”
她看了眼杜荆和侯充:“以后我们有事出去时,荆哥和阿充也有伴了。”她劳心劳力,想给他们,还有这些受着苦、想挣脱的凡人一个家。
曲肃点头:“好。”
侯朴非常高兴,嘴里念叨着:“我现在筑基,也能帮上忙。”
侯充说:“我和荆哥也能做事。”
他们齐心合力,誓要打造出一方净土。
此行目标,是潜龙山。
还差何染霜。侯朴带着他哥和杜荆,等在镇子外,曲肃御剑带着常无忧,去找何染霜了。
他们只听染霜说过,她的父母亲由邻居收了尸,葬在余上镇外。到了余上镇外,曲肃和常无忧落了地,在附近寻找。
此时,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给天地之间镀了一层惨淡的颜色。
镇外无人,他们两个向前走了一段。曲肃停下来,小声告诉常无忧:“她就在前面。”
曲肃不想扰了师妹。他们又往前走了一点,等看到何染霜身影后,他们就停了脚步。
她跪在一处小小的坟茔前,低着头。野草丛生,风吹过,一片萧素,何染霜在其中,仿若一缕孤魂。
她这样跪了多久了?常无忧有些心疼她。
一会儿,何染霜终于开了口。她声音很小:“对不起,爹。”
何染霜哭音很重:“对不起爹,临去前爹看到女儿受辱。”
“爹,我把他们都杀了。”
“染霜现在干净了啊,爹。”
但她伸出手去,终究还是没触到墓碑上。“娘……”她叫了一声,茫然无措,手怯怯,生怕自己弄脏了父母的坟。
常无忧看着她,心里生出酸涩来。
他们守了何染霜一会儿,但她看起来痛苦又消沉,常无忧不想让她这样太久。过了会儿,常无忧开了口,装出一副刚过来的样子。
“染霜,”常无忧脸上挂上笑意,向她摆手:“染霜,该回去啦!”
何染霜慌乱擦了一把脸,应声:“来了。”她匆匆又给爹娘的墓磕了头,然后起身走来。
常无忧已经明白了何染霜一直介怀的是什么。
但染霜,刚开始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强权压来的时候,她又能有什么办法?能活下来,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很棒了。
常无忧心里默默想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就先说别的。
常无忧和她讲起以后的计划来。
“我们今晚就去山里,找一找,看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地盘。”
“你们三个,清理出一块地方来,给普通百姓住。”
“我们也可以在附近安家。”
何染霜点头:“好。”她非常愿意做这些事情,感觉自己活着有些价值。
何染霜现在心里平静了一些。
无忧刚开始怕扰了她生活,宁愿离开,后来将她拉出水火。
现在,何染霜也想做有些用处的人。她现在有了些能力,若是能为其他人提供庇护,她非常乐意。
曲肃用了传送符,到了杜荆他们不远处。三人将要走过去的时候,常无忧终于开了口。
她觉得,有些事情染霜可能说不出口。
但难言的苦楚,更需要一些安慰。她的安慰也许没有用,但常无忧还是想让染霜知道,她没有错。
常无忧走在最前面,忽然她说:“染霜啊,你是个好姑娘。”
“有些人是坏的,脑子本就有大病。”
“那些人就像狗屎一样,四处乱洒。”
“有些人就是会倒霉一些,好端端走在路上,被狗屎溅在身上。”
“但这不是过路人的错。”
“回了家,把狗屎冲洗掉,那就不脏了。”
“又是干干净净一个人。”
“若说谁有错,那也是狗屎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和无辜经过的人,断没有一点关系。”
何染霜刚刚还在想潜龙山那边的事情,忽然听到常无忧说这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茫茫然看向常无忧背影:“啊?”
常无忧生怕她介意,说完就赶紧往前走了,想给何染霜留个空间。何染霜看着教主跑开了,自己心里还没搞明白。
曲肃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他轻声说:“她是说,你没错,你也不脏。”
“你就是干干净净何染霜。”
“我觉得也是。”
曲肃总结了这几句,若无其事一般,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开了。
何染霜站在地原地,脚下一动不动。
她愣愣怔怔的,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有了表情,脸上缓缓绽出了一点笑意。
笑着笑着,眼睛里却落了泪。何染霜心中一直牵缠的痛苦和卑怯,终于有些松动了。
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抬不起头,对不起父母。所以她在父母坟前,欺骗自己和父母说自己干净了,却终究不敢触碰墓碑一下。
但忽然,有人告诉她,她真的没有错。她给自己缠上的绳索,打上了死结,但那死结被常无忧轻轻解开了。
也许还有些绳索在身上,但日久天长,何染霜也能给自己挣脱。
教主和师兄,都不曾介意过,她又何必自缚。何染霜深深舒了口气,身心都比先前轻松了一些。
前面,五人都在等她。
“等等我,”她笑着提起裙边,往前跑起来:“教主可不能把我落下啊。”
第二十三章
常无忧看到何染霜的笑, 终于放了心。
染霜之前不怎么笑,时常面无表情,还会长时间发呆, 现在终于有了些情绪。
常无忧其实之前有些担心,担心染霜经此大变, 会不会心境有损。
心境有损是修仙界的用语, 按常无忧自己的话来,就是, 她很怕染霜有心理疾病。
但现在她终于情绪外放了一些, 以后再安排些事情让她做,人一忙起来后,也许就能慢慢好起来。
大家已经站在了一起,两头驴和两匹马,靠得很近, 慢慢吃着地上的草。这儿草不多,驴子和马儿吃得不太尽兴。
曲肃围着大家画好了传送阵。一阵光后,他们到了潜龙山。
何染霜和侯氏兄弟没来过这儿, 看到巍峨高山,颇为惊讶。
“这儿安家……”染霜轻声叹:“好也不好。”
好在哪儿, 大家都知道。
地方隐蔽,不好寻找, 也易守难攻,适合他们这样的小教派。
不好在哪儿, 也能看出来。
开拓难啊。
他们几个看着山想办法,只有驴子和马儿心情愉快。这儿草木茂盛, 它们吃得香喷喷的。
进山肯定用不了车了。
曲肃和侯朴把两辆车停在空地上, 又画了符护住。之后, 一行人进了山。
最前面的,就是潜龙山。潜龙山不考虑了,偶尔会有江对岸的猎人来,还有活尸守着的洞府,不安全。
他们径直往里去。
何染霜已经学会了御剑。她的功法本就是操纵灵气,现在御剑御得比曲肃还好。
何染霜凝出了无形之剑,让常无忧上去。
若是侯朴也学会了御剑,那他带他哥,曲肃带杜荆,刚刚好。
但侯朴还没学会。他自己也觉得丢人,不敢说话。
曲肃带不了那么多人,只能分散开。何染霜带了常无忧和杜荆,曲肃带了侯氏两兄弟。
他们升了空。
杜荆已经升过空了,现在很平静。但侯充和侯朴,是第一次。两个憨货吵吵嚷嚷,大呼小叫。
曲肃绷着脸,嘴巴抿得紧紧的。
常无忧仔细看着脚下,评估这几座山是否适宜。终于,他们到了潜龙山后的一座山顶上。
刚落下,曲肃就严肃告诉侯朴:“师弟,你先学御剑吧。”
他实在不想带着他们两个了,耳朵疼。
常无忧刚在空中,已经向下看了一遭,她觉得这山还算合适。
“我觉得这个还行,山势平缓,并且后山有很大一块平地,能让他们生活。”
“最好的是,那块平地边,有河。”
凡人生活,肯定需要水。有水,有土地,他们魔教照料着,只要那些人还算勤劳,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阿肃,”常无忧给他们安排活:“你去检查下那边空地的土壤,能不能盖房种地。”
“荆哥和阿充,麻烦跟着阿肃,看看要是能建房的话,该怎么建。”
曲肃他们去了山下,常无忧带着何染霜和侯朴在山上。
这里是从未有过人来的深山,野兽很多。
“这些兽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是我们占了他们地盘。”
常无忧叹了口气:“但人都活下去,自然顾不了他们了。”
“染霜和阿朴,你们两个去周围驱赶下野兽。”
“要让百姓来了这里后,不受野兽侵扰。”
侯朴内修神女梦灵书,另外果真又找了本体修的功法,现在锤炼的身体更加结实。他之前也没动过手,现在驱赶野兽,也是个很好的动手机会。
侯朴跃跃欲试,看师姐陪着教主,自己就跑掉了。不一会儿,常无忧就听到了不远处有了虎啸声,还有侯朴的“呼哈”声。
常无忧自己在密林里,肯定不安全。
何染霜陪着她,两个人在半山腰走了一圈。
每当感受到有兽的气息,何染霜都会凝出灵气来,尽量不伤它们得驱赶走。
忙了半响,终于有了些进展。
“少多了。”何染霜说:“兽也有些许灵智,它们知道此地要有新的主人了,所以自己跑开了。”
常无忧点了点头,她走了这一遭,自己也觉得很累了。
忽然,山下有了声音。
常无忧低头去看。看到山下那块空地上原本茂密的树林,正一片一片倒塌下去。
“走吧,你师兄在清理了,我们也去看看。”
何染霜御剑,带着常无忧下去。
果真,是曲肃挥出一道道剑气,将树成片砍倒。杜荆走过来,和常无忧说进展:“这片土地不错。”
“河道坚固,水位稳定,不会有洪涝的灾害。”
“上游可以住,用水也方便。中下游种田。”
杜荆是个木匠,指着倒塌的树想好了用途:“小树枝留着晒干了,做柴火。”
“粗壮些的,可以盖木屋。”
“木屋?”常无忧问他:“木屋牢固吗?”
“建房的话,木头不如石头和土。”杜荆承认:“但这里没有石头,土壤也不适合。”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侯充盯着倒下去的树木,一直在嘴里念念叨叨。
“阿充在做什么?”常无忧问。
侯充没回头,应声:“我在想房子的布局。”
侯充是个有追求的匠人,也是第一次有这种从头建个城镇的活。他想把这个地方,建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只是,等到曲肃把这片空地上的树木全都清理了之后,常无忧才发现,在山上看上去不怎么大的地方,其实足足有两三个镇子那么大。
“太大了。”她摇头:“这次跟我们来的能有十户就不错了。”
十户,哪用得着这么大的地盘。
“以后还会有人愿意来的。”曲肃笃定说。
那这是之后的事情了。
曲肃看了看常无忧背后,忽然问:“三师弟呢?”
常无忧和何染霜一愣,才想起来,她们都把侯朴给忘了。他又不会御剑,难道要一步步走下来吗?
何染霜立刻御剑去山上找他。
没多久,她就带了他下来。
“教主!”侯朴衣服有些破了,整个人灰头土脸,但没有受伤。
他质问:“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常无忧断然不能承认,当即诚挚否认:“哪能呢,我和你师姐有事,才先下来的。你看,这不是让你师姐去接你了吗。”
常无忧表情真诚坦率,似乎说得是实话。
侯朴疑神疑鬼,总觉得教主把自己忘了。但他没有证据,只好咽了这口闷气。
曲肃已经把树木全都清理了。何染霜和侯朴又帮忙,把这些树木留下的树坑填好,将空地填平。
曲肃去这空地四周,留下了自己的灵气印记。
这印记,能让四周动物不敢近。
他们忙了很久,到了天黑了,才做好。
杜荆和侯朴帮不了忙,两个人在河里抓了鱼。
曲肃清理树木时,跑出来野鸡和兔子。杜荆和侯朴将这些野鸡和兔子绑了起来,现在和鱼一起烤了。
储物戒指里,有很多调料,是杜荆之前买了放进去的。
杜荆和侯朴都是自己养大孩子的男人,很会做饭,加上调料后,味道非常不错。
等到曲肃他们忙完,曲肃又将一些钱府里收来的桌椅摆了出来。
天为屋顶,地为板,四周都是深山,可他们竟然坐上了桌椅,好好地吃上了热乎饭菜。
之前那两个月湖山庄的人,戒指里装了些他们搜罗来的宝物。常无忧将里面一些可能有灵气印记的灵器丢了,但还是有不少凡间的宝贝。
两颗夜明珠摆在周围,犹如灯笼一般。
“真不错啊。”常无忧感叹。
“但是,”她问:“但是我不是只说让你们去收罗钱府的粮食和钱吗,若是好看的、值钱的摆设,也可以拿走。”
“那这桌椅,是谁拿来的?”
曲肃小声开口:“我。”
这倒也没什么错,但多少显得有点抠搜。就算是强盗,也不会搬走人家里桌椅啊。
常无忧瞪着他,想到了之前曲肃不舍得穿新衣,不舍得买喜欢的剑。
穷惯了啊。
她想说,以后别这么抠搜了。你都是个褪凡了,怎么还和小土包子似的。
但她现在坐在曲肃搬来的座椅上,没脸说这话。
只能叹了口气,算了。
火上的野鸡已经有了香味,常无忧饿了,肚子乱叫。
其他人都能耐饿,就她小孩身子,耐不住。
她只能胡乱说话,转移注意力:“这野鸡,能不能养?”
何染霜看了看:“不知道。”
但她家里开染坊,母亲做刺绣,所以她懂得一些:“野鸡的羽毛可以用来做衣服。”
“那以后,说不定住在这后山的百姓,就可以做了衣服拿出去交易了。”
这日子只要开了头啊,就不会难了。
“忙完了后山这里,让他们安顿好,我们就在山上立我们魔教的牌子了。”
以后,他们住山上,投靠的百姓住后山。距离不远,他们练功也不影响后山,也挺好。
常无忧对未来信心满满。
野鸡终于烤好了,兔子和鱼也都上了桌,一桌子香喷喷的。
常无忧感叹:“若是能有酒就好了。”
“我们聚在一起,还没庆祝过一次呢。”
她刚说完这句,就看见何染霜眼睛眨了眨。
“怎么了,染霜?”常无忧开玩笑问:“难不成,你还真的有酒吗?”
何染霜闻言,竟果真从自己储物戒指里拿出几壶酒来。
成套的杯子也有。
常无忧的笑僵在了脸上,万万没想到,自己门派里,竟有两个扣搜弟子。
何染霜看到了常无忧表情不对,当即出卖:“师兄让我拿的,他说不拿浪费了。”
曲肃低头,若无其事不说话。
今日高兴,常无忧不说他。
“吃!”常无忧喊了一声,大家终于拿起了筷子,吃上了东西。
略略填了肚子后,常无忧举了杯子:“贺一下吧。”
大家都举了杯,但是贺什么?
他们一群抛家、没了亲人的人,能贺什么?
“贺我们相遇了吧。”常无忧说:“贺我们以后活得坦荡。”
“贺我们以后报仇雪恨。”
“贺我们魔教日渐强大。”
“贺我们魔教兴盛后,也不做正派那样的畜生事!”
大家一起举杯,大声说:“贺!”
常无忧心情澎拜。日后,若是还有人来投,她也会收。
她自己要报仇,但有余力的情况下,她也愿意护一护其他人。他们魔教的后山,将是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乐园。
常无忧喝了杯酒,有些醉了。她看了桌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喜欢,觉得他们都是家人。
忽然,她看到了侯朴。
侯朴正在啃一根骨头,今日他确实累着了。
常无忧想起今日她和何染霜把侯朴忘在山上的事来,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愧疚来。
人都说,傻孩子,只有老天才疼。侯朴那么傻,她也想疼一疼。
常无忧夹起一只兔子腿,面带慈祥,放到了侯朴的盘子里。
侯朴扭头看着她。常无忧温柔说:“阿朴多吃些。”
但侯朴忽然冷笑一声。
“我知道!”他气愤开口:“我就知道,是教主和师姐把我忘在了山上。”
他指着兔腿,言之凿凿:“若不是觉得对不起我,怎么会对我这么好!”
他满脸得意,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真相。
常无忧看着他,忽然清醒了一些。
俗话说的对,这么傻的孩子,还是让老天去疼吧,她可疼不起。
常无忧冷漠把他盘子里兔腿夹了回来。
“侯朴,你个傻子!”她骂他:“我就算对畜牲好,也不会对你好了!”
“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曲肃正坐在她身边,常无忧顺手把兔腿放进了曲肃盘子里。
“阿肃,你吃!”
何染霜怜悯地看着师兄。
曲肃不敢抬头,只觉得今日自己非常委屈。
第二十四章
一顿饭后, 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了,他们又御剑回了驴车、马车处。
何染霜和常无忧睡在驴车里。马车大,杜荆和侯充、侯朴三人都睡在里面, 也不拥挤。
但曲肃没有睡,他回来后, 便去了林子里练剑。侯朴也想跟着去, 但他非常困了,只能作罢。何染霜在车厢里打坐片刻, 也去睡了。
何染霜和侯朴现在感知灵敏。他们还未入睡时, 都听到了不远处师兄练剑时的破空声。
果然是师兄。
他们两个在心里叹。
何染霜和侯朴都知道,其实大师兄的资质是最差的。但师兄,也是最拼命的。
何染霜闭上了眼睛,知道师兄很担心,担心以后师弟师妹会比自己强。
所以, 师兄才会更加努力。
他要有作为师兄的体面,也要做对教主最有用的人。
这样的师兄,就像世间最厚重的铁, 在砺石上日日打磨自己,历经千辛万苦, 想成为最厉的刀。
她和师弟,怎会不尊重他。教主指引着方向, 师兄拼命变强护着大家。
何染霜伴着远处的剑气声,安心入睡了。
第二日, 常无忧晨起时,看到何染霜和侯朴正在打坐。
杜荆和侯充在旁边烤饼。
她问:“阿肃呢?”
杜荆对着林子里努了努嘴:“还练剑呢。”
这么些人, 就常无忧自己睡到了现在。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明日我也早起。”
杜荆说她:“早起什么啊, 就你还是小孩了, 该睡就睡。”
常无忧捏了捏自己的手,觉得还是有些肉。但她也确实开始正常长个子了。
许是再过个十年,她就看起来比曲肃他们更年长了。常无忧忽然心中生出一些深沉的感觉来,觉得自己时日无多。
但杜荆烤好了饼子,招呼她:“无忧,快来尝尝。”
“我听了你的,给饼上刷了油,闻着可香了。”
常无忧心中的惆怅不翼而飞。
她飞快跑过去:“还得放调料啊,荆哥放了没?”
侯充也炖好了菜肉粥。
他把火灭了,大喊一声:“来吃饭啦!”
曲肃、何染霜和侯朴,都跑过来了。曲肃和何染霜已经不怎么会饿了,但还是喜欢一起吃些东西。
东西不多,就没拿桌椅来。他们几个坐在地上,就吃了起来。
杜荆在灌木丛捡了几个果子,分给了大家。饭后,大家一人一个酸果子,吃得呲牙咧嘴。
常无忧瞅着大家,有些想笑,感觉杜荆就像是动物园饲养员。
他们稍微休憩片刻,便再次去了那片后山的空地。这次来,是为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野兽回来了。
也查漏补缺,看看有什么要再处理下的。
很好,野兽都没回来,附近很安全。
侯朴自称是体修,那就让他做些体力活。
地上砍倒的树,曲肃用剑气削成合适的大小。然后,侯朴抱起木头来,按照哥哥的要求,将木头重重插进土地里。
然后,他又搬了木头来,一根根搭成了木屋。
“我觉得,这次能来十户人家就了不得了。”常无忧说:“阿朴盖十间房差不多了。”
她觉得,没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赌一个未知的地方。
侯充已经看过了这块地方的地形,好好规划了一下。
这十间房大小一样,大概都能容下五个人同住,虽然略窄了些,但现在时间急,以后若是需要更多的地方,就得那些人自己建了。
常无忧会帮他们,但不能所有事都为他们做了。
毕竟只有自己辛劳得来的好日子,才最值得珍惜。
这些木房分布在河流的上游周围,布局整齐。
侯充和杜荆指指点点:“以后四四方方得排列,中间好行走,也好看。”
侯朴动作挺快,但他干活并不精细。
他盖好的房子,曲肃还得在后面,调整下细微处,虽然不会很舒适,但起码不能出现下雨天漏水的情况。
何染霜灵气操纵细致,也跟着,将木屋里木头毛躁处磨平,不会伤了屋里人。
那些百姓愿意将命交给他们,既然他们答应了,就得用心。
等他们三个忙完一间房,常无忧就会进去检查下。
她用手摸了摸木头的墙壁,确实还算柔滑,没有毛刺。
“阿朴是建房的,”她一边检查,一边嘴里叨叨:“阿肃和染霜是装修的,我就是验房的。”
这件事,又足足花了大半天时间。
到了半下午,才建好了十间房,里面也休整得不错。他们六人站在一边看着,成就感挺足。
一想到之后,会有人住进来,因为他们而过上安稳的生活,他们心里就更加高兴了。
“我怎么觉得,”杜荆轻声说:“日子忽然有奔头了呢……”
侯充点了点头:“我们两个看能不能在下游搞个水车出来。”
明明以后,每个人都会很辛苦,但他们心里满满当当,充满了希望。
常无忧想起来一件事:“这山以后就是我们家了。”
“可我看的书里,没提到这山的名字。许是还没多少人来过。”
但既然是他们自己的山,那就得有个好名字了。
常无忧正在想名字。
忽然,曲肃指了指旁边,轻声说:“有名字。”
他清理树林时,看到了一个很破旧的木牌。曲肃带着常无忧去看,那木牌上是百余年前,一个修者写的。
那个修者路过此处,看到这山的形状,颇大方地给它命了命。
“大屁股山。”
“去他的!”常无忧看了那木牌,当即暴怒。她上前,几脚把木牌踩得更加破烂,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她这才舒了口气。
好端端的山,叫什么大屁股啊!
以后,万一他们魔教有了些名字,旁人提到了怎么说。
“这位仁兄,你可曾听说那大屁股山的魔教?”
常无忧想想都觉得窒息。
她把木牌踩烂后,又用土好好埋起来,万不可被人发现。之后才回去找了杜荆他们。
她不想提大屁股这事,假模假样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矜持开口:“叫无忧山如何?”
她严肃解释:“倒不是为了我的名字。”
“只是,我想着,以后我们和后山的百姓,都能生活无忧,图个好兆头罢了。”
大家自然没什么问题。何染霜很捧场:“非常妙。”但妙在哪里,她说不出来。
侯朴憨直,觉得师姐是在拍马屁。
他一抬头,看到了山的样子。
“教主啊,”他大声说:“你看这山,和那边的峰一起,其实挺像个屁股的!”
侯朴非常骄傲,昂首挺胸,觉得没有和师姐一起同流合污,也觉得自己感知敏锐,能发现旁人没发现的东西。
曲肃敬畏地看着师弟,觉得果然无知者无畏。
侯朴一无所知,还在哈哈大笑。
常无忧看了侯朴一眼,有些生气。
她何德何能,捡到了这么一个卧龙凤雏!
常无忧背过身后,不想看见侯朴。
忙活了两天,总算是收拾停当了。他们再休息一晚,明日就到了他们约定去余下镇接人的时间了。
“明日穿好看点。”常无忧叮嘱。
倒不是为了面子。
她想得清楚:“那些人来这里,本就是图个生活安稳。”
“我们穿得越好,看起来越体面,他们就越安心,觉得自己当真有了靠山。”
“以后不一定要打扮,但明日,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靠山也是有些样子的。”
既然接收了这些百姓,就让他们安心过日子。
曲肃有之前早就做好的白衣,可他还没穿过。杜荆也有一身新衣裳。
何染霜闲暇时,已经开始给自己做红衣了。再收下针线,就可以穿了。
侯充侯朴没什么新衣裳。但侯充手巧,他们俩的衣裳都不难看,找身最体面的穿了就好。
只是,第二日晨起后,侯朴看着曲肃,有些羡慕。
“师兄穿上这身衣裳,真好看,像个仙人。”他围着曲肃看,嘴里不停地夸。
常无忧和曲肃已经相处了几年了。
曲肃刚跟着她时,就是个小乞儿。就算他长成了大人样子,在常无忧看来,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她忽然听到侯充夸曲肃,她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曲肃来。
好像真的长大了?细细端详,似乎真的还挺好看?
曲肃现在隐隐有了青年的模样。
身姿挺拔,眉目清俊。打眼一看,并不觉得太过英俊,但入目都是和朗。
常无忧微微一愣,这才发觉,多年时光已经将当初的小乞儿塑造成了个如竹的君子样。
她心生欢喜,觉得这也有自己的一点功劳,但嘴里还是嫌弃的:“好好的魔教,像什么仙人啊。”
曲肃已经很了解常无忧了,知道她嘴上的话很多时候和心里并不一样。
他微微一笑,知道她还是高兴的。
另一边,何染霜也换好了衣裳。她果然适合红衣,刚一走出,便让人转不了视线。何染霜面上没有表情,红衣肃杀,更衬得她刺目一般的艳丽,真真是魔女模样。
只侯朴,穿着他哥做的褐色衣衫,显得非常朴实……
侯朴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不高兴起来,问常无忧:“教主,以后能不能给我也做一身白的?”
“我想和师兄一样。”他看了曲肃一眼,说不出师兄现在到底什么样,最后只憋出一句:“和师兄一样好看。”
常无忧看了看侯朴充满向往的小黑脸。原本侯朴就有些壮,现在兼修了体修的功法,现在身材更加粗壮。
常无忧竭尽心力,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他穿白衣的样子来。
“阿朴啊,”常无忧艰难开口,想委婉点劝他:“白衣素净,你浓眉大眼的,可能不太合适。”
侯朴没听明白,仍然兴高采烈:“我觉得合适。”
他转头一看师姐,又说:“我觉得我穿红的也行。”
他们几个都说不出话来,想象不出侯朴穿着白衣或者红衣的样子来。
略一深思,都觉得脑仁痛。
侯充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他们老侯家还能出一个这么爱美的精致人。
常无忧想不出别的话来劝他了,脑子里恍恍惚惚想着,也许,红衣比白衣,能显白一些?
第二十五章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
当时常无忧和陈叔说好的是镇子中间的位置见面。
侯朴说过, 镇子中间原是个集市,现在开不起来了,只是一大片空地了。
常无忧计划来计划去, 都觉得十户人家最多了,也就几十人的样子。
等她到了地方, 就有些惊住了。
镇子中间的空地上, 满满的,都是人。那些人大包小裹, 还有些抱着家里漆黑的大锅。
他们御剑过去的, 从上方看下去,是乌泱泱一片。
何染霜大致估算了一下:“得有近两百人了。”
常无忧万万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想走。
“我不是只说让陈叔告诉自己相熟的人吗……”她轻声喃喃。
但其实一个镇子不大,大家彼此间都有些交流。
常无忧他们落地后,陈奇观立刻小跑着应了过来。
他满脸的谄媚:“大人。”
常无忧小声问他:“怎么这么多人要走啊?”
陈奇观有些为难地解释:“我只是和自己亲友说了声……还有街坊, 还有我妻子那边的亲戚。”
传来传去,整个镇子几乎都知道了。
有些人觉得日子还能忍,不敢去新的地方冒险, 也有些人当即决定了跟陈奇观一起走。
既然他们做了决定,常无忧自然不会阻拦。那些人眼巴巴地看着常无忧他们, 满是希冀。
曲肃和侯朴挺直了后背,想显得更可靠一些。
何染霜默默站在常无忧身侧。他们都感受到了这些人的期盼。
既然选择背上这份期盼, 那就得对得起。
但丑话说在前面,常无忧不想本是好心, 最后却生出仇恨来。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各位阿叔大姨, 各位哥哥姐姐。”
“我先把话说清楚, ”她一五一十, 绝不美化之后的日子:“我们那边什么都没有,一切从头开始。”
“我能给你们的,只有保证。”
“我保证,你们能安心生活,只要我们活一天,就不会有人来欺压你们,不会有人来伤害你们。”
“我保证,在新的地方,人人平等!你们的家人、你们的钱财、你们的粮食,就是你们的东西,不会有任何人去剥夺。!
“但那里甚至连房屋都没有,土地也要自己开垦。”
常无忧诚诚恳恳,没有半分谎言。
人群里,每双眼睛都在认真地看着她。
忽然,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叔大声问:“阿充!阿朴!这位大人说得是真的吗?”
侯充侯朴是他们镇子里出来的孩子,他们信这两个孩子。
侯充想了想。
然后,他认真点了头:“是真的。”
侯朴也大声说:“是真的,若是假的,王叔你抽死我了事。”
那个阿叔当即笑起来:“那我一定要跟你们走。”
“古往今来,我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一个不存在压迫的地方和时代。”
“在这里,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想去看看大人说的那个地方。”
阿叔说完这些话,便带着他的妻子举起了手:“我愿意!”
紧跟在阿叔后,另外又有人举起了手:“我也愿意!”
有人大声说:“大人能叫我们一声大哥大姐,这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荣耀!我愿去!”
若是能当人,没人愿意当狗。狗活得再舒服,都没有人的尊严。
不一会儿,人群里全都举起了手。
常无忧的心微微一松。
“一群傻瓜……”她脸上带着笑,身上的血却热了起来。
一群傻瓜,为了个未来,宁愿赌一把,去过艰难的日子。
“你又何尝不是傻瓜。”曲肃在她身后轻声说。不是傻瓜,怎么会想着去顾着这么多人。
她是傻瓜,但他们愿意陪着傻。
常无忧懂他的意思,她心里高兴,但脸上绷紧:“不许对教主不尊。”
何染霜和侯朴去画传送阵了。
侯朴刚开始学,其实不太会。但他为了在镇子里的人面前,显得自己有些能耐,装模作样在地上比比划划。其实主要还是靠何染霜。
何染霜已经能画下来了。但完成后,还需要曲肃去检查下,若是没问题了,才能启动阵法。
侯充看了看人群里,忽然问:“老阿爷、老阿奶不去吗?”
陈奇观就在前面,叹了口气:“他们说自己老了,没用了,觉得自己去了也是添麻烦。”
侯充摇了摇头:“怎能这样说。”
他去找了常无忧:“我想去看看老阿爷和老阿奶。”
何染霜阵法画得慢,还得一会儿。常无忧和侯充说:“我和你同去。”
他们去了那对老夫妻的破院子。
侯充路上小声告诉常无忧:“老夫妻其实曾经有过孩子,老来得子,阿爷阿奶爱得不得了”
“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人也好,就是有些孩子气。”
“有一日,钱府的人说我们镇上交的钱粮不够,来这里威胁我们。”
“我们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但阿爷阿奶的孩子,之前没见过修仙的人。”
“所以,那孩子盯着钱大人身旁的修仙人看。”
“那修仙之人觉得那孩子不敬,当即打死了。”
常无忧默默听了。
多看一眼,就是一条人命,听得她身上发寒。但这样的事情,在这个世间,却是寻常事了。
常无忧问:“那老阿爷老阿奶为何不跟我们走?”
她觉得,这对老夫妻应该是愿意的啊。
侯充轻声答:“许是当真觉得自己老了,没什么用处了。”
老夫妻两个正坐在院子里,失魂落魄地牵着手发呆。
常无忧和侯充两人不再说话,进了院子。
侯充进院后,问:“阿爷阿奶不去吗?”
阿爷耳背,但看懂了侯充的嘴唇动静。
“不去!”阿爷耳背多年,因为听不见别人的话,自己音量也大。
“我们两把老骨头了,还跟去做什么。”
阿奶抹了把眼泪:“是啊,我们就在这里,不去了。”
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老天没给他们留活路。
曾有过的一点光,也失去了。他们木然地在这个破败的小院里,等着自己或者世道灭亡的一天。
常无忧走近两步,认真问:“阿爷,阿奶。”
“我是教主。”
“我们不怕麻烦,我们那边日子难过,但大家活得像个人。”
“我们快要出发了,所以想问您一次。您是真的有难处不能去,还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阿奶眼睛里有了泪。
她怎么可能不想去。
她的儿子,就死在家门口,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她有什么好留恋的。
老人家哆嗦着开口:“我怕添麻烦啊……”
这就够了。
常无忧招呼侯充:“把阿朴叫过来吧。”
侯充跑过去,把侯朴叫过来。
老夫妻还没反应过来,两兄弟就像土匪一样,冲进了老夫妻的房里,翻箱倒柜,给阿爷阿奶收拾出了几个包裹来。
侯朴搞不清,从屋里伸出头来问:“阿奶,这个柜子要不要?”
阿奶慌张起来:“我们俩老胳膊老腿,去了给你们添麻烦啊。”
常无忧装模作样:“我们是土匪,现在要绑架你们了。阿爷阿奶不想走,也得走了。”
阿奶瞅着她,终于笑了出来。
“我们是真的怕给你们添麻烦……”
但这么说着,阿爷阿奶也去了屋子里,收拾出来好些东西。
老人家东西不算多,这些年日子不好过,没攒下来什么来。
常无忧想到后山那边只有十栋空木屋,阿爷阿奶身体弱,她让侯朴一定把阿爷阿奶所有的被褥都带上。
若是床不重的话,她也想带着。可是当真不好带,只能放弃了。
侯充侯朴拉着阿爷阿奶家的小车,推着一车行李,阿爷阿奶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小包,满脸的笑。
他们到了镇子中人群里。
看到阿爷阿奶过来,有人叫他们。
阿奶满脸的笑:“我们年纪大了,不愿意来呢……”
但一边说,她和阿爷笑容越大,看不出一点不乐意的模样。
人群里有人笑话他们:“是是,我们看出来了,您老啊,不愿意呢。”
大家哄笑起来,有人把阿爷阿奶的行李接过去,让两位老人家坐在里面的行李上。
何染霜已经画好了,曲肃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
大家全都站在了传送阵里,淡淡的光亮起来。
阵法里的百姓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个惊异地盯着光圈,不舍得闭眼。但阵法的光越来越亮,百姓们终于忍不住闭了眼。
再次睁开时,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空地上。
抬头,是巍峨高山和如絮白云。
脚下,是肥沃的土壤。
不远处,是一条大河,河边还有几栋整齐的房子。
百姓们愣愣怔怔看着,忽然就欢呼起来。
常无忧不明白大家在欢呼什么。她觉得这里是真的一无所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陈奇观走过来,小声解释:“我生怕和他们说太好了,他们来了之后会埋怨。”
“都是好人,但好人也得有好做法。”
陈奇观开过铺子,很懂人性。
“所以我和他们说这里特别特别贫瘠……”
先把心里预期放低,那么不管好坏就都容易接受了。
“我还和那些不来的人说了,让他们别往外说这事,不然惹了两边门派,他们担不起。”
陈奇观这人不错,事办的利落。常无忧当即和他说:“陈叔,那后山这里的事,先劳烦您来管一管吧。”
“我这儿有粮食、有银钱,什么都够,后山若是有需要的,您就告诉我。”
陈奇观又想跪下了。
常无忧拉住他:“不是说了吗,我们这里,不兴跪了。”
陈奇观觉得,这日子当真太好了。
大人说刚开始会苦,可他觉得,哪里会苦呢?
粮食都够,土地也肥沃。
只是房子不够罢了,但建房的木材,就在不远处,他们还能要求什么?等到第一茬庄稼长出来,收获了之后,他们的家就彻底安下了。
常无忧最后叮嘱了他几句:“陈叔,有些事我先说好。”
“大家命一样重,在这里不分尊卑。”
“房子不够,先顾着老幼。”
陈奇观点头:“我知道。”他斗志满满,当即跑过去,指挥着大家放置好了行李。
然后将房子分好,让老幼先住进去。之后,他们在一起商量了分工。有些人去建房,有些人去播撒种子粮。
一派热闹样子。
曲肃走过来:“临走时,我看见镇子里还有人偷偷默默看我们这边。”
镇子里还有很多人没走。没走,就说明他们觉得日子还能过。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常无忧坦率说:“陈叔他们求到我们头上了,我们有余力,自然要帮着他们。”
“但我们也不是那么有余力,我们不可能让剩下的人随时愿意来就来。”
“要是随时可以来,已经来的这些人,也不会觉得这里珍贵。”
机会就这一次,来的人,他们就会负责。没来的人,就要活好自己的日子了。
常无忧也想让每个人都快活。但她现在做不到,那就只顾好自己在意的人吧。
曲肃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再想其他的事情和人,开始仔细为自己人谋划起来。
第二十六章
后山的人刚来, 常无忧他们最近肯定不能外出。
起码得让后的人房子都够了,粮食也充足了之后,才考虑出门。刚好, 可以让曲肃、何染霜和侯朴多练练功法。
侯朴比较慢,还在筑基。何染霜从褪凡初期到了中期, 正在巩固。
曲肃自上次吸取了月湖山庄两人的功力后, 现在已经是褪凡后期了。
褪凡后就是金丹期。到了金丹期,在当今修仙界里, 便勉勉强强算是有点能力了。
常无忧的爹和她的舅舅, 也都是金丹。
但褪凡到金丹,是个很玄乎的过程。
曲肃来问过常无忧,什么时候,他才能金丹。
这事,没人说得好。
常无忧的爹说过自己进入金丹的过程。就忽然有一天, 觉得世界通透,自己能够将灵气聚拢在胸腹中,也不再会感到冷热。
那时, 就是真正地褪了凡胎。
但褪凡很难。因为,没人说得清, 褪凡到底是怎么成功的。
修行者只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 却不知道怎么成功。
所以很多修行者,直到生命终结, 一生都在褪凡。
常无忧看过很多书,她有一点大致的猜测。
“不止看功力, ”她说:“也许还得看心境。”
“心境?”曲肃重复一遍, 不知道这怎么和心境有关。
他们都知道, 心境有损,会影响修行。但他们现在都好端端的,怎么会和心境有关?
“我曾经想过很久,识海是什么。”常无忧说起来自己的经历。
何染霜和侯朴也聚过来听着。
“识海,修行者能够看到,却无法触到。”
“所以,我想,识海大概就是一种有形又无形的东西。”
“它可能同时关联了心境和功力。”
“褪凡前,只看功力,但要想金丹,许是要看心境了。要想金丹,不只是功力要到,心境也要到。”
虽说都是常无忧的猜测,但她也有一点根据。
“我看过的一些修者的杂记,里面有人提到了自己金丹那刻,心境与之前不同。””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了,就换了个角度试试。”
“他们说金丹了,心境不同。”
“那我们反过来,就是心境不同了,所以金丹。”
看似有些荒谬,但曲肃凝神思考。没有其余答案时,不管多荒谬,都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当然了,我没修行过,你们也得看自己的实际情况,我只能和你们讲一些我知道的事情。”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解释不清。”
“比如,阿肃明明灵脉不够,却能修行这件事。”
确实。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难以理解。也许是之前的仙魔大战,死去了太多仙修和魔修,一些传承断掉了。
教主能讲一些道理,但修行总归是自己的事。现在,他们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前行。
他们三个没再继续问常无忧。
曲肃去打坐了。何染霜在山上练功法,她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同时用灵气凝出两种不同的武器来。
侯朴说自己有些迷茫,所以常无忧让他去帮忙盖房子了。
杜荆和侯充又在一起,两个人蹲在地上,比比划划。常无忧现在无事可做,就到了他们两个身边,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想建房子的事,还在想怎么造一些新的种田工具。”杜荆告诉她:“我们人手并不是很足,所以我和阿充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常无忧不懂,她只记得一些什么木牛流马之类的东西,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侯充比她专业,所以她没有提。
“房子不好吗?”她问起别的来
“房子挺好的,”杜荆叹气:“但大家住惯了砖房,还有土房,住进木房里,总有些担心不不结实。”
“木房是好建,也算坚固。但也有些隐患,比如容易虫蛀,容易着火,隔音也不太好。”
确实,如果要住一辈子的话,还是砖石的好些。
“我们能自己烧砖吗?”常无忧问。
“难啊,”侯充捻了把地上的泥土:“这里的土,可烧不成砖。”
常无忧眼睛一亮:“充哥,你意思是会吗?”
侯充微微摇头:“其实我知道些,但还有些小细节,不是很清楚。”
“若是有书就好了。”他感叹:“之前,师傅说过,曾有一本书记录了匠人所有的技艺。”
“师傅年少时曾有幸看到一次,但之后他再没见过了。”
常无忧心里记下了这事:“那书在哪里?”
“不知道,只听闻是被一户姓楼的富户买去了。”
信息量太少了。
“我把这事记下,若以后我们有了些信息,就把那书拿来给你。”
但她说起自己知道的一些建筑学知识。
“我知道砖是烧出来的,琉璃也是烧出来的。”
“还有种东西叫水泥,和水一样能流动,但若是用上了,就立刻变硬。”
杜荆不信:“这是什么灵器吧?”
常无忧摇头:“不是,这是凡人的东西。”但她的建筑知识实在匮乏:“我只知道是用粘土和石灰做成的。”
她这和没说一样。
但侯充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起来。
之前,他只是给镇子里的人,修一些小东西,现在给了他这么大一块天地,他也想做些不同的来。
“荆哥,”侯充说:“我觉得倒是可以试试。”
“先让大家住进房子里,若是有时间了,我们就搞些粘土、石灰和不同的东西来试试。”
“没书也没关系,我们多试几次,说不定能试出来法子。”
常无忧大包大揽:“行,我给你们找材料。”
她非常支持他们两个的探索,说不定,以后她这里还能出来几个工程师和科学家。
就算杜荆和侯充搞不成,以后这里的孩子们还可以继续探索下去。
修行之人在修炼,但凡人也总不能没有长进。
没有规定说凡人一定要低修仙者一等。每个人都有资格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心思一动,忽然又有了别的想法,但这事还远,她先没提,等到以后再告诉他们。
这里忙得热火朝天。有些人在开垦土地,播散种子。也有些人在忙着建房。
女子们也不只顾着家里。她们也跟着一起劳动起来,种田盖房都能搭把手。
来的这些人,来之前就想好了,为了当个人,他们愿意吃苦。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种过田,也不是没建过房,算什么吃苦。到时候,房子和庄稼,都是给自己人的,这可是大好事,根本没有人叫苦。
虽然每家每户,都带来了家里的存粮,但常无忧没让大家吃自己带来的粮。
现在每日的吃食,都是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的。两口大锅,同时煮,三个大婶看着锅,一锅菜,一锅饭,
菜里顿顿有肉,是曲肃猎来的野物。饭时,每人一碗,大家一起吃。
有跟着父母过来的孩子,年纪不大,最小的,还在襁褓里。孩子们做不了什么,还得让大人看着点。
他们的父母都在忙,老阿爷老阿奶自愿揽过来这个活。
老夫妻一直觉得自己没用,但现在竟然也有自己能干的活了,脸上整天带了笑。
他们两个喜欢孩子,也不觉得累,甚至觉得跟着孩子走了走,自己的腿脚都好了些。
侯朴给孩子们在河边围出了一个小浅滩。孩子们在里面光着脚吧嗒吧嗒地踩水玩。阿奶抱着襁褓里的那个,阿爷笑眯眯看着那几个玩水的。
常无忧溜达了一圈,每个人都在忙,就她显得无所事事。她溜溜达达,到了阿爷阿奶这儿。
她坐在阿奶身边,和阿奶说话:“阿奶,若是累了,就去歇息。”
阿奶使劲摇头:“不累,不累。”
“阿奶,还得辛苦一段日子,等到粮食收了,可能好些。”
阿爷看懂了她在说什么,大嗓门一吼:“辛苦什么啊。”
他们之前,都种过粮。原来的粮食,还得交给豪绅和衙门呢,自己也不剩什么。
现在可比之前强多了,甚至魔教的几个大人还提供了粮食给他们吃。
现在多安心。
常无忧托着腮和阿奶说话。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身份又特殊。旁边玩水的孩子,悄悄看着她,想和她玩,又记得父母说要对几位魔教的大人恭敬。
过了会儿,终于有个孩子大着胆子,走到了她面前。
孩子小心翼翼展开了手掌,眼巴巴看着她。
手掌里,是一块很漂亮的白石头。那是孩子在浅滩里找到的。
常无忧知道,孩子们很容易把自己找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宝贝。她一心软,就道了谢:“谢谢,石头很好看。”
然后,她还从兜里拿了一块糖出来。
那孩子脸上露出了笑,把石头放在常无忧身边,拿了糖跑掉了。
过了会儿,又来了一个孩子,手里也有块石头……
常无忧不能厚此薄彼,小孩子的心敏感着呢,她只能又拿了一块糖出来。
这些糖,是她之前买的,没剩多少了。她爱吃糖,兜里总是放着些。
一个孩子,又一个孩子。
她兜里的糖越来越少。
常无忧耐着性子哄孩子。
又一双小手伸过来,她刚想拿糖,就看到一张熟悉的小脸。她生起气来:“好啊!你在我这儿拿了三块糖了吧!”
那孩子把石头一放,嘻嘻哈哈跑开了。
常无忧扭头,看自己脚下,已经被孩子们的石头垒起了一座小山样。
她一摆手:“没糖了没糖了!”
她捂好自己的兜,决定不给他们了。孩子们终于不再找她,在一旁玩起来,但还是偷偷摸摸看她。
常无忧对阿奶诉苦:“阿奶,你看他们,想和我玩。”
“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能和他们玩!”
她老气横秋,唉声叹气。
阿奶看了看她不比孩子们高多少的个头,和有些圆润的白嫩脸颊,不太明白她到底觉得自己多大年纪。
大人谁还在兜里随时放糖吃啊。
阿奶有些想说什么,但还是欲言又止。
第二十七章
庄稼成熟得四个月。这四个月里, 常无忧自然不能当度假一样。
曲肃每日练剑打坐,何染霜也在修行。
侯朴当真把自己当了体修,夜里打坐练他的神女梦灵书, 白日里,就到处干重活。后山的人, 都是他认识的。侯朴和侯充年幼时, 在镇子里吃过百家饭。
所以,侯朴帮了他们不少。
大家齐心合力, 庄稼种子已经种下了, 房子也差不多了,每户人家都有地方住。
杜荆和侯朴聊得来,所以住在一处。
中间来了场大雨。大雨时,常无忧站在檐下,看了很久。她有些担心, 担心这雨会冲垮了房子,淹坏了庄稼。
但大河吸收了多余的水,奔赴而下。度过这场后山百姓之前从未见过的大雨后, 他们多了些安全感。
这么大的雨都没事,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后山的百姓, 忙完了庄稼,就开始在空地上种起了蔬菜。
他们还拜托曲肃帮忙捉了一些野鸡和兔子, 养起来。
他们很少找何染霜帮忙,因为觉得她过于漂亮, 不像是干活的人。
等到后山这里没什么事了,常无忧叫上了他们三个:“阿肃, 染霜, 阿朴, 跟我上山吧。”
他们御剑到了山顶。
“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住,”常无忧说:“修行之人和凡人一起住,总归不太方便。”
“我们魔教就安置在山顶吧。”
山顶风景很好。
她命名的这座无忧山,不远处还有一个峰,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来,侯朴说得那句“像屁股”。
常无忧尽力不去想这事,她选了最高的峰,能纵览这里绵延的山脉。
曲肃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行,我把这里的树木清理了。”
“然后,我们慢慢建房。”
没有山路,就他们几个能御剑上山的,只能慢慢来。
“我想要我们的魔教,非常有气派。”常无忧比比划划:“我们每个人都有个院子,里面亭台楼阁都有。”
何染霜一向赞同教主的所有观点:“我觉得行。”
侯朴也觉得好,但他知道,要是他同意了,那很多活都要他干。
曲肃冷静开口:“无忧,你敢自己住吗?”
常无忧闭了嘴。
她不敢。她没有功力,晚上又黑。
之前,在家里,她和大姐住。后来,她和曲肃、杜荆,在一辆车上。
现在,她和染霜住。
她胆子确实不大,一人一个院子的计划就算了。
“先搞一个院子吧,”她闷闷不乐:“但亭台楼阁得有。”
侯朴终于开了口:“我们这里,只能盖木头房子。”
如果他们魔教,是木头房子,也太没体面了。
但没有办法,条件所限。
常无忧说不出话来,想象中宏伟大气的庭院,一下子缩水成了木头房子。她蔫蔫巴巴地没了激情。
曲肃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可怜。他松了口:“我去偷一些湖石,阿朴挖个大坑,院子里倒是可以搞个水景出来。”
听起来是个好计划,但常无忧听不得他那句“偷”。
她总觉得自己是教主,手下三个弟子都没爹没娘。她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对他们的性格养成有很大的责任。
“怎么能说是偷呢!”她说他:“那只是我们看见了,没人要,就拿回来用了而已。”
常无忧大义凛然:“我们魔教,不偷东西。”
羊毛不能逮着一家薅,他们这次换个地方。
湖石这东西,只有大户人家有。他们正想着去哪里,曲肃轻声说:“去梓城吧。”
梓城就是常无忧遇见曲肃的地方。常无忧明白了他的意思。
曲肃已经能修行了,可他的仇人还活着呢。
他说明自己的想法:“我现在一直在褪凡后期,明明每日打坐、练剑。”
“我的剑法也精进了很多,但我不知道为何,我见不到金丹的影子。”
“也许无忧说得有道理,我的心境不对了。”
曲肃坦然承认:“我想报仇。”
常无忧静静听着,恍然自己忙着很多事情,却忘记了对于曲肃最重要的东西。
是了。
当时她劝曲肃跟自己走的时候,就说能让曲肃报仇的。
是时候了。
但她要问清楚,不能贸然前往。
“阿肃,”她问:“你的仇人,是什么境界?”
曲肃之前看不懂,但现在已经能评估其他修者的境界了。
“杀我全家的,当时是筑基。”
“他们门派不大,我听说过一些消息。”
“原本只是一个街头的混混,不知怎得,得了仙缘。”
“然后,他搜罗了一些人来,成了个小门派。”
常无忧算了算:“那现在,你的仇人应该也就褪凡了。”
她并不觉得几个小混混的门派,就能出金丹。
若是真的金丹了,那他们看一眼就走,说不定曲肃又能有些动力,境界再进步些。
“可以。”她允了。
何染霜和侯朴都说要同去。师兄报仇,他们不插手,但也要跟着。
事情商议好后,他们忙起手头的活来。曲肃举剑,一道剑气,将山峰的树木清理干净。
何染霜用灵气凝成的刀,将树木砍成大小适宜的形状。侯朴搬来了巨石,和木头一起,搭起了房子。
曲肃看着师弟师妹忙碌,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向山下整齐的田垄。等到庄稼长出来,收获的时候,他也要去收割仇人的头颅。
当心中有目标,并且坚定不移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的时候,时间就会过的很快。
杜荆和侯朴做出来能过滤水的工具,将河水过滤成清水,烧过就可以喝。
侯朴终于筑基成功,到了褪凡境。成功那天,他欢天喜地,在林子里跑来跑去,惊了很多兽,还吓哭了后山的孩子。
后来,曲肃奉了常无忧的命令,去把他抓了回来,才得以安宁。
何染霜已经到了褪凡后期,常无忧本以为,染霜天资那么好,也许能比曲肃更快金丹。但何染霜功力不弱,似乎也卡在了一个无形的地方。
曲肃也是。
现在常无忧手下,三个褪凡。
他们四个住在山顶上,有时会觉得孤寂,所以时常去后山。
“还是人太少了。”常无忧觉得:“我们还是得找一些能修行的人来。”
但要是再来人,她想让曲肃他们三个带着后来的人修行。魔教,三个大弟子足够了。
庄稼变黄的时候,后山的百姓欢天喜地。他们选定了一日去收割庄稼。
常无忧去后山的时候,陈叔问她:“教主,割庄稼那日你能不能来?”
“来啊,”她说:“我肯定来看。”
“不是看,”陈叔笑起来:“我们想问,那天教主能不能割第一刀庄稼?”
常无忧顿下脚步,不明白缘由:“这是为何?”
陈叔解释:“其实很久之前有了说法,第一刀要让能让大家吃饱的人割。”
“只是后来,因为总是没有得到所有人认可的人,很多地方都不再坚持这个习俗。”
“但我们都想着,这不是来这里的第一年吗。我们想图个好兆头,想请教主割第一刀。”
常无忧愣愣怔怔,看着陈叔的笑脸,有些呆了。她把这些人带过来,原是想给杜荆和侯充一个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是想顺手帮这些人一把。
她只想着,她给这些人个地方住,他们对她的魔教有点谢意就好。
但她没想到,能收获这么大的敬意。
“能让大家吃饱的人”,这句听起来简单,但在很久之前,应该算是最重要、最厉害的人了吧。
她设身处地,在古时候,能让大家吃饱的,也许就是神一样的人物。
常无忧一向觉得自己没什么重要的。她能力不足,带着一群同样可怜的人艰难求生。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也许是很重要、很厉害的人。
她同意了:“好。”
常无忧没割过庄稼,但她想把这一刀庄稼割好。
她拿着后山百姓给她准备的镰刀,被何染霜御剑带回山顶。
“染霜啊,”常无忧拿着镰刀犹犹豫豫地问:“庄稼怎么割才吉利?”
何染霜也没割过,她们只好等曲肃回来。
曲肃去林中练剑了,也被侯朴要求对打一次。
曲肃认认真真,不放一点水把三师弟打倒在地上,才回了教派里。
说是教派,其实就是一个小院。
一进门,他就看到自己那一向聪明的教主,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满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听常无忧说了缘由。
“他们请我割第一刀,我就想着,得割得最好看,最吉利。”
收庄稼,哪有最吉利的收法?
曲肃想了想:“割六支吧。”六支,数字也好听。
常无忧点头:“行。”
“选最饱满的收。”她又补充。
然后,曲肃对着野草,教给她怎么把庄稼收得更好看一些。她练了挺久,把院子附近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侯朴第一次见教主这么勤劳,跟在常无忧身后,啧啧称奇。何染霜轻飘飘看了师弟一眼,觉得他迟早还得惹教主生气一次。
几日后,就到了收庄稼的日子。所有人都站在地头,欣喜地看着庄稼,和站在庄稼前的女孩。
常无忧深吸一口气,庄严念了句:“年年丰收,和乐平安。”
她想了很多吉祥话,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简单的最好。这句念完后,她拿起镰刀,珍重割了六支庄稼。
这庄稼,是何染霜带着侯朴提前看好的。他们选了很久,这几个颗颗饱满,垂坠在常无忧手中。
百姓们围着她,忍不住叫起来:“丰收!”
田里热火朝天地收割。曲肃和侯朴去了深林中打猎,搞些肉食来庆祝。侯充也去收庄稼了,何染霜帮着杜荆一起燃起了火。
晚上,大家一起守着火堆,吃烤肉。
常无忧让染霜把戒指里的酒拿出来一些。她也喝了几杯,有些醉醺醺的。
“以后啊,我们也酿酒,”她晃晃悠悠地说:“酿好了,自己喝也好,拿出去卖也好。”
她豪气一挥手:“外面有什么,我们也得有什么!”
大家善意地笑起来,觉得她在说笑。这里日子安稳就好,吃饱穿暖,他们别无所求。
这场热闹到了深夜,老阿奶都不觉得困,跟着笑闹。
喝了酒,人胆子就大。有小伙子,鼓起了勇气和何染霜说话,结结巴巴说她是最好看的。
结果,何染霜比那个小伙子还慌张。
侯朴当众展示了背巨石,那巨石,比一栋房子还大,引得一片叫好。曲肃也给大家表演了一次传送符,将几个人从左边传送到右边,让大家高兴得不得了。
然后,曲肃吃了点东西,就默默站在了角落里,饮了一杯酒。
曲肃觉得眼前如幻梦一般。他以为自己此生都是痛苦折磨,结果,那天,她出现了。
他重有了家人,有了朋友,有了亲人,成了一些人的依靠,也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曲肃知道自己修魔,迟早会疯,会死。但这么好的日子,他有过,便无憾了。
大家为了这场丰收,已经辛苦了太久,今天终于彻底放松,热闹了很久。
直到所有的木材都燃尽了,他们才停当。
大家招呼着,回了房中。
常无忧醉了,何染霜想去扶起教主。
但曲肃走在她前面,将常无忧拦腰抱起。
今日,曲肃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触,总想和无忧亲近些,就像他们刚相逢时一样,只有他们两个。
常无忧迷迷糊糊,有些感觉。
他们两个从梓城出来的时候,住在一辆小驴车里。天冷了,有时两个孩子就抱在一起睡了。
她对他的气息很熟悉,并没有惊醒。
曲肃往前走,将要御剑时,忽然有些怕她冷,于是给她遮了一层灵气罩。常无忧微睁了眼睛,看到了一点灵气罩的光。
她重又睡着了,但也不忘夸他一句:“孝心可嘉……”
对着醉鬼,曲肃生不出气来,只能带着她回去了。
何染霜有些无奈,师兄带教主回了,这里还有两个人要带呢。
她无法,让醉得不是那么厉害的杜荆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侯朴,小心翼翼御了剑。
明日,他们就要出发了。
何染霜冷静地想着,先去杀了师兄的仇人,再去杀了荆哥的仇人。
之后,还有教主的仇人。
他们总归还是走在一条腥风血雨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割完庄稼,几个后山百姓拿着常无忧割下的六支啧啧称奇
“结穗真好。”一个大爷说
另一个大叔也说:“我觉得这片田里,没有比这六支更好的了。”
他们一致认为:“果然教主做什么都厉害!”
侯朴站在一旁,不想说话
只觉得夜夜潜伏在田里挑谷穗非常疲惫
第二十八章
他们一大早就准备出发了。
侯充留在后山, 继续处理事情。杜荆跟着他们一起出发。马车和驴车也留给了后山的百姓。
没必要隐藏他们修行者的身份了。若是遇到境界低的,自然不必隐藏。若是遇到金丹之上的,也藏不住。
常无忧提前想好了:“若是有人询问, 就假装是祁连的人。”
她坚定去冒充是舅舅门派的人。
何染霜长得太好,常无忧害怕惹了麻烦, 于是让她戴了面纱。
临行前, 曲肃在后山周围留下自己的灵气痕迹,保证在他们外出期间, 这里不出意外。
曲肃忙好了, 他们准备出发时,后山的人都来送他们。
有的孩子还小,和常无忧熟了一些,便大着胆子开口问:“教主姐姐,去做什么?”
常无忧想了想, 不知道该告诉他,自己去杀人,还是说自己去买糖。
最后, 她想了想,觉得不能让孩子活得太天真。
乱世无天真。
她严肃地开了口:“我们去报仇, 要杀人的。”
那孩子满脸兴奋,挥了挥手臂:“那教主姐姐一定要多杀几个人!”
常无忧……
她万万没想到, 现在的孩子已经这么看得开了。
她觉得不太好,于是又说:“报完仇, 我给你们买糖。”
他们用了传送阵,消失在大家眼里。
常无忧他们不见后, 陈奇观挥了挥手:“大家好好干啊!”
他热情洋溢:“还得再建些房子, 大家都能住得宽敞些, 地里也不能闲着。”
“大人们去忙了,我们也得忙起来!”
后山喜气盈盈地忙碌起来。
常无忧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距离太远的话,传送阵便不能那么精确。于是,他们先从山中传送出去,然后御剑飞行一段。
终于到了梓城外,他们往城中走去。
一别多年,常无忧心中感慨。
当时出走时,像是丧家之犬,现在也算是有点小小的成绩了。
但临近城边时,他们却发现了一些不同来。
城门口,原来只有两个年老的衙门卫兵,闲闲散散地坐着,并不管事,大家来去随意。
但现在,门口竟然围上了栅栏,还有几个壮汉守在门口,对进出的人都严加审查。
常无忧不知道这些人是在查什么,她怕惹事,于是不敢从城门进去。
他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御剑从城墙进去。
进了城后,曲肃一直话不多。
他对这里应该感触更深一些。毕竟,他在这里讨饭,讨了近两年。
常无忧慢行几步,走在了后面,让曲肃走在最前。曲肃目光径直向前,应该是有目标的。
他们跟在曲肃身后,常无忧忽然觉得这路熟悉起来。
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面拐角之后,应该是有个包子摊的。
但他们拐了角,只有干干净净一片,没有包子摊。
那卖包子的老板呢?常无忧想着,是不是挣钱了,所以回家做别的营生了。
但不只是包子摊,还有些摊位也没了,整个城,都有有些萧条了。
包子摊后面的糖铺还在。常无忧走过去,买了几样糖,等老板给她包糖的时候,常无忧问:“老板,之前这儿的那个包子摊呢?”
糖铺的老板看了常无忧一眼:“早没了。”
这话听着吓人。
卖包子的老板当年对曲肃,是有些关心的。
肉包子比素包子贵。
常无忧那时看得清清楚楚,曲肃给老板收拾了桌椅后,老板给他的,都是肉包。
她还记得,老板曾问过曲肃,愿不愿意给他姐姐家当儿子。
在曲肃艰难的那两年了,卖包子的老板,也许是他不多的温暖了。
常无忧有些担心卖包子的老板,于是又问了一些。
糖铺的老板看她不像是什么恶人,也就一点点说了。
“他出不起租金了。”
“刚开始,他还偷偷卖,但是后来,被踢断了一条腿,只能回去了。”
买完糖后,常无忧让何染霜、杜荆和侯朴,去找家客栈安顿下来。
她和曲肃去了糖铺老板说的地方。
他们绕过了一条曲折的小胡同,终于到了一扇门前。
这就是包子铺老板的家里了。
门严严实实关着,曲肃轻轻敲了门。
门里有人应声:“谁啊?”
曲肃不知怎么答。他该说什么,说是阿肃,还是说是故人?
他正纠结的时候,门开了条小缝。
一个女子谨慎地探出半个头来,观察门外。
女子身后有一深一浅的走路声。
片刻后,一个男人开了门,和女子并排站在门前。
确实是包子摊老板。
常无忧和曲肃临行时,他还年轻。但现在已经有了些微老态。
包子摊老板盯着曲肃,不敢相信。
门前站着的青年穿着白衣,清俊又贵气,他不敢认,但眉目间,似乎还有些小时候的样子。
“阿肃?”他试探着问。
曲肃眉目舒展,忽然笑了起来:“王老板,是我。”
他以为王老板也许不记得自己了,所以不敢在敲门时说自己是阿肃。
但这一眼,王老板就认出自己来。
还是有人惦记他的,曲肃心里有些酸涩。
王老板又看了眼常无忧,脱口而出:“这孩子这几年没怎么长啊。”
这事怪不得常无忧,她不解释,只笑。
王老板忍不住盯着曲肃,没想到当年的小乞儿,竟然长成了这般的好模样。
他将曲肃和常无忧迎进家里,曲肃将手里买来的点心和卤肉都给了那女子。
那女子推脱一番,还是接下了。
坐在屋里,王老板先问了曲肃这几年的情况。
曲肃只说自己找到了亲戚,然后,他又问起王老板现在的情况。
“哎,其实你走得不错。”王老板叹气:“你走了一年左右吧,那些人就开始折腾了。”
梓城外有座山,杀了曲肃全村的门派就在那山上。
“叫道德门。”王老板忍不住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脸叫这个名的。”
曲肃轻声说:“仙修一向如此,不做人事。”
王老板继续说:“之前确实没什么事,只是隔三岔五来城里寻欢作乐。”
“赌场青楼本就不是正派人去的,道德门的人去那里,和我们无关。”
“偶尔他们酒醉了,砸个摊子,杀个人。”
“但当时,我们总觉得轮不到自己身上。”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开始更加张狂起来。”
“他们搜罗了城里的地痞,将城里管了起来。”
“衙门呢?”常无忧问。凡人也是有衙门和朝廷的,看着他们乱搞吗?
“衙门也都是凡人啊。之前曾有个书院的大人,是县令的儿子,年轻气盛,去找了他们,但那位大人第二天就被挂在了衙门墙上,死透了。”
“自那以后,衙门就不敢管了,也管不了了。”
“所有的人家,所有的铺子,都要向他们交钱。”
“我原来的包子摊开在糖铺老板门前,只要给糖铺交一些租金就行。”
“后来啊,我还得向道德门交钱。”
“糖铺老板心善,不收我的钱了。”
“我每个月,向那道德门交了钱之后,堪堪够生活。”
“只是大家都交钱,日子都紧张,大家伙宁愿在家里做饭,省些开支了。所有的铺子生意,都愈发不好了。”
“我不想交钱了,偷偷卖。”
“但是被发现了,被打断了腿。”
王老板的妻子放好了东西,端着两杯水走过来:“夫君瘸着腿,还被押着游街。”
她一想起那天,就要抹眼睛。
王老板轻声斥她:“说那些做什么。”
他生怕让曲肃听了难过,只说:“幸亏你离开得早。”
常无忧听了,只觉得这里梓城岂不是变得和协城差不多了。
这里有个道德门,协城原有个钱大人。
他们没停留太久,便离开了。路上,曲肃开了口:“我想早日动手。”
早日动手,就少些人受罪。常无忧懂他的心思。
但她得先搞明白这个道德门后面,还有没有什么靠山了?
“倒不是有靠山就不动手了,”她劝曲肃:“有靠山一个做法,没靠山又是另一个做法。”
起码他们不能惹火烧身。
“明日吧,”她说:“明日,我们去道德门内看一看。”
只是,没等到明日,他们就遇到了事情。
常无忧和曲肃到了客栈里,和何染霜他们汇合。之后,便要吃些东西了。
现在他们有钱,便没有走远,直接在客栈里吃了。
常无忧选了二楼。他们五人坐在二楼靠窗的地方,一边吃饭,一边看窗外的景色。
饭菜上来后,常无忧招呼着大家吃饭:“我和阿肃都在这里待过,但都没吃过这里的饭菜,大家尝尝。”
那时候,她和曲肃都穷,待了那么久,谁都没有吃过这里的特色菜式。
吃饭了,何染霜自然是要把面纱除去的。
她夹了一口菜,觉得这里菜式和自己家完全不同。她眼神向窗外一瞥,看到了几个壮汉,正愣愣地看着她。
何染霜非常厌恶这种眼神,她道了声:“晦气。”便把自己这边的那扇窗关了。
但麻烦已经找上门。那几个壮汉从正门上来了。
那几个壮汉穿着一样的衣裳,上了楼梯,直接到了常无忧这一桌。
他们开门见山,直接问何染霜:“这位姑娘,可是愿意随我们走一趟。”
这不是问句,他们当即就要伸手来拉人。动作熟练,似乎经常做这种事情。
常无忧知道何染霜最烦这些事。
她当即叫了一声:“阿肃!”
曲肃多年的怨气终于有了地方发泄。他坐着没动,直接挥了筷子。
筷子尖灵气迸发,将几人重重击倒在地。
那几个人摔在地上,反应了过来,当即跪在地上:“求仙长饶命!”
何染霜指尖微动,就要凝出箭簇来,将他们杀死。
常无忧拦住他们:“不要动手。”
杀了他们,就失了先机。然后,常无忧开了口:“我们等在这里。”
这一句后,地上几人终于起了身,慌张往外逃。
常无忧他们安静吃饭。
过了会儿,曲肃微微闭目,轻轻开了口:“有修行者来了。”
待会,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何染霜已经放下了筷子,手中轻轻把玩无形的匕首。侯朴赶紧扒饭,生怕待会影响自己发挥。
曲肃面色平静,但胸中惊涛骇浪。他忽然想到了,被屠村的那一天。
那些很久前的回忆,重新出现在脑中。
自己的家人,邻家的孩子,都浸在了血中……他的妹妹,也才一岁有余,步子都走不稳。
妹妹被父母藏在柜子下的衣服里。但妹妹年纪太小,发出了一些声音。
小小的身躯,被砍碎……
曲肃深吸一口气,试图露出一点笑来。
但他实在做不出表情,只冷冷坐在原处,感受着不远处仇人的接近。
他的血,似乎都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侯朴(天真发问):师兄,听说你在这里呆过两年,一定很熟悉吧。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曲肃(表情复杂):包子
第二十九章
常无忧很喜欢面前的这道元宝虾。
有些甜, 很鲜。
她吃完了最后一个虾,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那边的楼梯上有了声音。常无忧明明听到了脚步声,但她保持姿态, 绝不扭头看一下。
直到来人上了楼,站在他们不远处:“各位仙友, 我是道德门的掌门, 仙号明德。”
“若门下有不敬之处,还请海涵。”
明德说完了这两句, 常无忧才转了头。
是个中年的蓝袍修者, 面白留着须,看上去还算儒雅,看不出之前是个混混的样子。
明德身后还跟着一个修行者。
常无忧开了口:“我们只是途径此处,没想到……”
她顿了顿,冷言冷语:“仙友的手下不怎么懂事啊。”
明德没想到这伙人里, 领头的竟然是最小的这个。
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万千想法。不知这位是掌门的女儿,还是年少修行?
明德偷偷查探, 却查探不到常无忧身上修行的气息。
他有些心惊,若真的是年少修行, 不知是用灵器遮掩了身上气息,还是境界太高。
不管是凡人, 还是境界高,都是他惹不起的人。毕竟, 灵器难得。是凡人的话,也地位不俗。
他只能更恭敬:“是我们不对了。”
话音刚落, 他就拿出腰间的剑, 不待身边人有反应, 将一剑过去。
一剑后,之前领头想拽何染霜的人,就倒在了地上。
死了?
常无忧有些惊住了,她是想让之前的人得到惩罚,但她万万没想到,明德竟对自己的人这么狠。
死去的那人并不无辜,不知之前糟践过多少女子了。
常无忧迅速平静心情,她随意摆了摆手:“这次便算了。”
明德舒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来:“敢问仙友来处?”
常无忧刚想按照之前的说法来,说他们是祁连派的。
可是,她一抬头,看到了明德身上戴着玉佩,头上金冠,身上穿的是锦袍。
话出口,就变了:“我是无忧派的。”
明德睁眼说瞎话:“久仰久仰。”
曲肃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明德姿态更低:“仙友明日可愿来门下小酌几杯佳酿?”他搞不清常无忧的年纪,不知道她是本就这么大,还是修行了成了个童颜老妖精。
所以,他又补了一句:“茶也可以。”
常无忧点了点头:“好。”
他们说定时间后,明德便带人就离开了,离开时还贴心地把自己手下的尸体带走了。
常无忧他们也准备下楼。曲肃拿着银子,就要去找掌柜的付饭钱。
但柜台内外,店小二和掌柜的,瑟瑟发抖。刚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这几位客人是仙长,现在知道了,怎么敢收钱?
曲肃把银子递给掌柜的。但掌柜的脸上挤出笑来:“不用了,仙长能在这儿吃上一顿,是我们的荣幸。”
侯朴想说些什么,但是被杜荆拦住了。
“都不容易。”杜荆只说了这一句,就走了。
曲肃将银子往柜台上一放,便离开了。
他们一共要了两间房。常无忧和何染霜住一个单间,曲肃他们三个住套间。
这会儿,他们都到了常无忧房中说事。
“为何这么说?”曲肃问她。
不是说好的,自称祁连派吗。
常无忧摇头:“本应该的,但是现在情况不同。”
“你们看到了吗,”她说:“那个明德是掌门,可是身上没有一点灵器。”
“他身上虽然看起来华贵,但配饰和衣服,都是凡间的。”
“他和他身后的两人,连个储物戒指都没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靠山?”
“祁连派说到底,现在也有了些名声。若他听说过,明日里他可能会装腔作势,我瞎编一个门派,他没听说过,说不定会把我们当作和他们一样没名没势的小门派。”
“明日里,他应该不会提防我们。”
何染霜听明白了:“教主意思是,明日里,他想和我们结盟?”
常无忧点头:“对,他许是这个意思。”
一个没名没姓的小门派,自然是想扩大势力的,又没资格攀附上大门派,只能搞结盟了。
她问曲肃:“他们今日来的人,是何境界?”
曲肃答:“那个掌门是褪凡,他身后两个,一个褪凡,另一个筑基。”
常无忧托着腮,忽然开了口:“我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开始在城里张狂起来了。”
“因为没有长进。”
她说:“阿肃说了那时候他的仇人是筑基。”
“百日筑基。想必,阿肃刚寻到梓城,那明德就褪凡了。”
“我和阿肃还未相识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是褪凡。”
“我和阿肃离开一年后,他还是褪凡。”
一年年的,一个混混,能有多大的耐心去打坐练功。所以,还不如享乐。
褪凡,在梓城为非作歹,够用了。
明德的现状,几乎就是现在修仙界的现状了。
人活着,总得有点寄托。自己在修仙路上没有长进,只能找乐子了。
“先前魔修在的时候,修仙的这些人还有些追求,能去和魔修斗一斗。”
“现在,只能在凡人面前逞威风了。”
常无忧摇了摇头,叹道:“不论功法,光说做的事,我竟看不出我们谁是魔教,谁是正派了。”
她站起来,郑重说:“明日,我们替天行道。”说完了这话,她又觉得这话说得太装模作样。
“算了,这天太黑了,可不配我们替它行道。”
“明日,给阿肃报仇。”她重新又说了一次。
然后,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明日的战术。道德门人数可能多一些,不止修仙者,还有打手。
曲肃、何染霜和侯朴都得打起精神来,不能出一点闪失。
因为怕出问题,常无忧和杜荆便不去了。
那边人多手杂,曲肃和何染霜的护体罩练得还不够好,若是给常无忧和杜荆用了护体罩,便会分散一些注意力。
明日对手可能会比较多,分心就不够安全了。
商量好后,曲肃他们三个便要回自己房间了。
何染霜还没关上她们的房门,常无忧看到曲肃在他们房门前低了头,似乎捡起来什么东西。
常无忧大声问他:“捡到什么啦?不会是捡到钱了吧?”
她开着玩笑,但是曲肃向她抬起了手,果真是几锭银子。
常无忧的笑僵在了脸上。
客栈的掌柜的,是真的怕了。不止将他们的房钱、饭钱都还回来,还多了这么多。
这钱曲肃没去还给掌柜的。若是还了,可能掌柜的今晚都睡不着了。
常无忧躺在床上,扭头问何染霜:“住店、吃饭花钱,这不是应当的吗?”
何染霜躺在她身侧,点了点头:“是啊。”
还有很多事情都是应当的。
比如人命应该是一样重的。
比如,若是无仇无怨,就不该去扰了别人的生活,更不该夺了他人性命。
但这些应当的事情,现在却极为罕见。
就像她身边的染霜,什么都没做错过,却落到了那样的境地。
常无忧闭上眼,思考一些事情。凡人难道,真的在修仙者面前,就应该如同蝼蚁一般?
她辗转不能眠。
何染霜呼吸平静,不知是睡了,还是进了识海。
常无忧睁开了眼睛,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月光朦胧,她看着自己的手。
凡人的手。
没什么力量。
操纵不了灵气。
没有反抗之力。
但她还是想用这样的手,去做一些小小的改变。
第二日,常无忧和杜荆等在客栈里。
曲肃在房间里画了一圈护身符,临行前,他一再叮嘱,让常无忧和杜荆不要出去。
这是头一次,他们和曲肃分开。
杜荆有些不安,在护身符围成的圈里频频走动。
常无忧坐在凳子上,看他焦躁不安。她心态很好,觉得不会有问题。
她和染霜说了,若是有问题,就当即带着师兄师弟传送逃走。
就算侯朴犯傻气,或者曲肃血气上头,总还有个染霜带着他们有个活路。
常无忧不觉得逃走这事丢人,能有条命在,才能说以后。
也没多久,忽然房中气息波动。杜荆一下子蹦到常无忧身前护着她。
是何染霜。
何染霜急匆匆的:“教主,师兄杀疯了!”
常无忧当即跟着何染霜进了传送阵里,杜荆也快步跟上,到了道德门里。
常无忧一到,就有些愣住了。
曲肃舞着剑,与对面的人战在一起。
对面的人是道德门的掌门明德,已经没什么气力,马上就要倒下。
常无忧问何染霜:“怎么了?”
她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但何染霜急急说:“刚开始我也没看出什么,但师兄杀死了几个人。”
“我就喊他,师兄,别杀死,你还得用。”
“但他不应我!”何染霜几乎要哭出来:“我看他眼睛,他好像看不到我了一样。”
“我和阿朴叫他师兄,他也不应!”
所以才急着把常无忧叫过来。
更何况,这个道德门里的修行者和打手,已经全都躺在了地上。若是曲肃将掌门明德打倒后,这里就只剩下被掳来的凡人了。
若是曲肃还是这样无知无觉的样子,他的剑就要到凡人身上了。
常无忧叫了他一生:“阿肃!”
但曲肃没有回头。
明德已经半歪在地上,勉强抵抗。
常无忧慌张起来:“阿肃!”
杜荆跟她一起叫着曲肃的名字。曲肃一剑刺穿了明德的腹部,终于回头看了眼常无忧。
他手中的剑垂下,眼睛似乎有了些清明。
“爹爹。”
忽然,不远处的房里走出来一个孩童,踉跄着朝着明德走过去。地上的明德微微睁开了眼睛:“囡囡……”
明德用力将手抬起一点,吐着血的嘴中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来:“逃啊……”
但囡囡只有一点点大,仍然执着地向明德走去。
公/主/号:玫/瑰/收/藏/家/呀
曲肃低头看那边的小女孩。他轻声唤:“二宝?”
“二宝死了。”他平静告诉自己。然后,曲肃拿着剑向小孩走过去。
常无忧被他惊住。
就算明德有大罪孽,但稚子何辜?
这个小囡囡走路都不稳!
常无忧跑过去,站到曲肃面前。她拼命和曲肃说话:“阿肃,阿肃!”
她说:“阿肃,你已经报仇了。”
但曲肃绕过她,仍然坚定向囡囡走去。常无忧无法,只能抱住他,想拦住他。
曲肃低头,声音没有起伏:“我妹妹,只有一岁多,被砍碎了。”
他指了指前面毫无知觉、摇摇晃晃一心找爹爹的女孩。
“她无辜。”
“我的妹妹又有何辜?”
他这样一说,常无忧就想到了自己的幼弟。那么小的孩子,就这样死去。
她咽下眼中的泪,仍然坚定抱着曲肃。
这个杀戒,不能开。开了,以后不知道曲肃会变成什么样。
“阿肃,不能这么干,”她努力和他讲道理:“这孩子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
曲肃微微扭头:“可是,他们杀了我的妹妹啊。”
常无忧抬头,看到了曲肃茫茫然的眼睛。
“阿肃,他们正派不是人。”
常无忧温声细语:“我们魔教,不做正派的事。”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曲肃又向前几步,终于慢慢停住,不再向前。
“对,”他恍恍惚惚重复:“我们魔教,不做正派的事。”
他忽然清明起来,想到了之前的很多事情。
曲肃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剑,心里的桎梏正在慢慢消散,一些气流正在他的胸腹中旋转。
他恍然,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明德还没死透。
曲肃走过去,将手掌放在他头顶,运转了功法。
片刻后,何染霜笑起来。
侯朴叹了口气,小声嘀嘀咕咕:“我还觉得,说不定我能先金丹呢……”
常无忧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金丹与心境有关。但她觉得,曲肃能够金丹,不是因为他杀了仇人,而是因为他放过了囡囡。
魔功确实比仙法进益更快。
常无忧的爹算是天资较好的,仍然用了十余年才到金丹。
她对何染霜充满信心,觉得不久后她手下又能多一个金丹。
但现在,并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么多。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曲肃把躺在院子里还没死透的修行者,都吸收了功力。还有些凡人打手,只是被侯朴打晕了,等待之后的处理。
现在,侯朴拿了绳索,将这些凡人打手绑了起来。
常无忧觉得,这些作过孽的凡人,应该交给衙门处理。
如果他们全都自己处置了,衙门的威严仍然是没有的。如果让衙门处置了这些凡人打手,说不定能重塑起权威来,以后将这座城重新管起来,恢复正常的生活。
道德门的地盘很大,里面有不少奴仆。
现在,那些人站在角落里,面目呆滞,万万没想到,压迫了自己那么久的人,竟然就这样死去。
他们没有一点准备,片刻后才缓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常无忧看了他们一眼,皱眉等着,等他们安静下来。
片刻后,哭声小了一些。
“走吧,”常无忧说:“你们自由了,回家吧。”
但那些人不敢起来,惶恐地看着她。常无忧大概知道他们的想法。
怕了吧。
她现在心里还有事,没心情去安慰他们。于是,她做出一副恶行恶相来:“走不走!”
她挥了挥手:“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这话若是曲肃来说,那些人许是会信,刚刚曲肃的样子当真如凶神一般。但这话是常无忧说的,她面目柔善,胳膊挥舞无力。
更何况,刚刚所有人都看到她拦住了曲肃,不让他杀了无辜的囡囡。
地上跪的人并不怕她,但他们终于缓过来了,相互搀扶着起了身,对她道谢。
有些人跑向了门外,流着泪,欢喜回家。
常无忧松了口气,她看向地上那个小囡囡,有些发愁。
这个小东西,可怎么办呢?
囡囡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境地。
她也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只看到自己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以为是爹在和自己玩,笑嘻嘻还是想走过来。
明德已经咽气了,但即使已经死去,明德的眼睛仍然睁开,看着女儿的方向。
侯朴看了明德一眼,忽然有些感叹:“明明是个人渣子,竟然还算是个好爹。”
常无忧应声:“当好人和当好父母,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明德死了,杜荆揪住囡囡的衣服,不让她前往。
囡囡回头,抓住了杜荆的裤子,她个子矮,杜荆的裤子被她拽得往下掉。杜荆只能一手抓住囡囡,一手捂住自己的腰带。
囡囡走出来的那间屋子里,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得很漂亮,但眼神有些发愣,堪堪二十岁的样子,郁郁寡欢中能看到书卷气。
常无忧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看了囡囡一眼。
有些像。
常无忧开了口:“她可是你的女儿?”
那女子盯着明德的尸体,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对。”
她恍然明白明德已经死去,于是,她迅速摇了头:“不是我女儿!”
她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她不是!”女子整个人有些歇斯底里,把囡囡吓到了。
囡囡抱住了杜荆的腿,怯怯唤:“娘……”
那女子听到这一声“娘”,愣了愣,捂着脸哭了起来。
何染霜一直跟在常无忧身后,看到这一幕,她叹了口气。
何染霜走上前去,将那女子揽在怀里。何染霜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洗掉了,你还是干干净净一个人。”
“你没有错……
何染霜这样说着,自己却流下泪来。
那个女子似乎察觉到一些什么,终于趴在了何染霜身上,大声哭了起来。
常无忧皱着眉瞅着囡囡,不看她们。何染霜将那个女子扶进了房里,房里先是哭声,之后哭声渐停。
片刻后,何染霜走了出来。
“她好一些了,”何染霜轻声说:“也和我说了一些经历。”
“她原是梓城书院夫子的女儿。”
“那明德未修仙前,只是个混混而已。”
“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候,她是梓城的才女,已被许配给县令之子,明德是个没本事、有了些年纪也没娶上妻的混子。”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这辈子本应该只有这一面之缘而已。
但一朝全变了,她被掳来,给他生了个孩子。她怎么可能爱这个孩子?
常无忧听着那女子的人生。
地上的囡囡一无所知,玩着杜荆的裤子。
外面有些冷了,囡囡看了地上的爹一眼,抽了抽鼻子,然后乖乖地自己用杜荆的裤子擦了鼻涕。
杜荆长叹一声,没有阻拦。
这孩子怎么办?
不多时,那女子再次从房子里出来了,她现在眉目都平静下来。
“多谢几位大人。”女子对他们道了谢:“我要回家了。”
常无忧问她:“孩子怎么办?”
女子摇头:“这不是我的孩子。”她没有看囡囡一眼,已然做好了全部的心里准备。
女子脸上甚至有了些许笑意:“我爹娘在等我回家,他们说过,不管经历了什么,我都是他们的女儿。”
她再次作了揖,就要离开。
但她走过囡囡身边时,囡囡仰头,怯生生看向她:“娘……”
女子脚下未停半步,也不曾回头看囡囡一眼。她走到了门口时,终于回了首。
常无忧这才看到,她满脸都是泪。
“若是大人不嫌,”她说:“还请大人把这个孽畜带走。”
“我见了她,都恨不得掐死。”
她说了最后两句,便离开了。
囡囡看着娘离开,又看了看地上的爹,终于有些害怕起来。
但她被杜荆禁锢住,没办法去追娘,也不能去找爹。只能低下头,装作看不见杜荆的脸,然后一把抱住杜荆的腿,假装自己有了依靠。
侯朴已经将那些凡人打手全绑好了。曲肃也吸取好了功力,道德门的人全死了。
他们围在一起,看这个小东西。
“怎么办?”侯朴问,他挠了挠头,觉得非常难办。
“她娘不要她了?”杜荆轻声问,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想确定一下。
“不要了。”常无忧说:“这本来就是她人生中的意外。”
她好端端地生活着,盼着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儿。
一朝被强迫,给自己憎恶的男人生下了孩子。
这个孩子,她爱不起来。
她若是带走了这孩子养大,那确实是母爱伟大。但她一走了之,也说不得自私。
毕竟,她凭什么要伟大,凭什么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一个不是自己酿下的过错。
凭什么在余生里,带着一个随时提醒自己悲惨命运的孩子。
“她也不是完全的不念着囡囡,”常无忧叹道:“你们没听到她最后一句吗?”
“她说要我们把囡囡带走,她说她都恨不得掐死她。”
“她是娘,都恨不得掐死。”
“那城里其他人呢?”
“囡囡若是留下,旁人怎么看她?”
“那些因为她父亲,家中死了人的,怎么可能对她有好眼色。”
曲肃现在神智清醒过来,但心里总有些不得劲。他想气气常无忧,于是轻飘飘开口:“还不若杀了。”
常无忧瞥了他一眼,给他让开位置。
“来来,你来杀。”
她心中正觉得难办,曲肃还来说风凉话。
气得常无忧指指着囡囡说:“曲肃,你不杀了,你就是狗东西!”
曲肃知道她真的生气了,不敢再说话,默默认了狗东西这个名号。
“只能带走了。”常无忧叹了口气。
“先找找其他地方有没有人愿意收养的,要是找不到,就带回后山先养着,不行再找找。”
杜荆成了看孩子的。
囡囡哭了会儿,便困了,杜荆只能抱着她。
道德门里只剩了他们几个,还有几个被绑起来的打手。
曲肃和何染霜去了房子里,找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带走。粮仓和银库里的东西,他们只装走了一点。
毕竟,他们现在不缺粮食,也不缺钱。而这些钱和粮食都是道德门从梓城抢走的,应该还给这里的人。
房子里的有些摆设,他们倒是装走了一些。以后他们门派里,能用的着。
侯朴在院子里走了走,站在池塘边,然后,他走进水里。
水不深,刚到他膝盖。
侯朴深吸几口气,将袖子捋起来,呼哈一声,将湖石抬了起来。
曲肃走过来,将湖石收在戒指里。
池塘中的小亭子也不大,曲肃和侯朴合作。
曲肃用剑气,将亭子下面的支柱,整整齐齐削断。然后侯朴将亭子抬起来,又收在了曲肃的戒指里。
侯朴干得热火朝天,大声问:“我看着这墙不错,能不能挖了?”
常无忧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她心里有些累,觉得手里几个都是不省心的。
忙完后,已经是下午,太阳斜斜挂在山坡。先将杜荆和囡囡送到了客栈,之后他们带着那些被绑起来的打手到了衙门。
衙门空落落的,里面都生了杂草。
“去把他们找来。”
何染霜守着常无忧,曲肃和侯朴出去,找到了县令和衙门的一些人。
县令穿着发皱的常服,瑟瑟跪在地上。常无忧严肃告诉他:“道德门被我们灭了。”
县令不敢置信,抬头看她。
常无忧继续说:“仙修,都被我们杀死,还有这几个凡人帮凶,你们自行审判。”
“我知你正直,未曾讨好过道德门,今后道德门不在,你当爱民如子、廉政清明。”
“明日,将这几人审判,然后带人去山上,将粮食和财物还给百姓。”
常无忧只说了这些。
然后,她就要带着曲肃他们回客栈。
身后,是拼命在磕头的衙门中人:“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常无忧没回头,一摆手:“我们不是仙修。”
晚上,他们又在客栈里睡了一夜。
第二日,他们坐在衙门对面的酒楼里,叫了一桌菜,看着衙门进行了审判。
初时,百姓们还怯怯,后来便壮起了胆子。百姓们大声喊着:“杀了他们啊!”
“杀了啊!”
他们喊叫得撕心裂肺,似要把受过的罪都喊出来。
那几个打手死相颇惨烈,但发泄过后的梓城百姓,一扫往日郁郁,整座城都生动了一些。
常无忧他们几个又看了会儿,看县令公正地将粮食和钱还给了百姓,然后,他们就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曲肃又去了一趟街口。
包子摊支起来了,瘸腿的老板脸上带着笑,包子热气腾腾。
常无忧唤侯朴:“阿朴,去买五个包子。”她一侧身,看到了杜荆肩头懵懵懂懂含着手指头的小丫头,于是又说:“六个。”
“都要肉的。”
侯朴高高兴兴去了,回来时,手里六个白嫩的大包子。
常无忧介绍:“这就是你们师兄讨饭时,最喜欢的包子,大家尝尝啊。”
曲肃也扮演生气的样子来,可是侯朴把包子递到了他嘴边。
曲肃只能张了口,手也接住了包子。
他吃了一口,当真介绍起来:“那时候讨饭,我确实喜欢他家的包子……”
他们一边吃,一边往里走,准备走到胡同深处,就传送走。
包子铺的老板忙着,眼神不经意往前一看。
他不自觉开口:“阿肃?”
但他揉了揉眼睛,那边已经没了人影。
“王老板,怎么了?”身后的客人看他发愣,问道。
王老板回过神来,想到了阿肃现在的样子,又想到了他身边的常无忧几年了仍然变化不大。
他手里动作停下,恍惚间又想到道德门昨日全部覆灭。
王老板看着那个胡同口发愣,片刻后轻声说:“我可能看见真神仙了……”
作者有话说:
曲肃:你看我像个神仙?不,其实我就是个狗东西(微笑)
第三十章
他们没想到, 出门一趟,竟然多了个小丫头。
小丫头给谁,是个大问题。
常无忧不想瞒着愿意收养小丫头的人。
囡囡的来历, 她要告诉愿意收养的人,让他们自行衡量。
常无忧不会欺瞒, 小丫头的身世是个大问题, 欺瞒别人,她心里不自在。
并且, 撒谎就会有隐忧。
小丫头还算乖巧, 只是现在没了爹娘,跟了一些陌生的人,有些怯怯。她对杜荆、曲肃和侯朴还算亲近,但对常无忧和何染霜有些畏惧。
“之前,应该就是她爹对她好, 她娘不怎么理她吧。”何染霜猜测。
所以,现在囡囡不怎么亲近女性。
曲肃显而易见地不喜欢囡囡,他自认为自己没杀她, 就已经算是做了大善事。
所以,平日里, 曲肃看都不看她一眼,若是无意中瞄到, 他都觉得晦气。
常无忧觉得他有些幼稚,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置气。
但常无忧也不怪他, 毕竟是仇人的孩子。
侯朴为人粗糙,一直和他哥一起生活, 根本不是精细人。
他尝试着抱了一次囡囡, 但是手太重, 让囡囡疼哭了。自此,打死侯朴,他也不去接近小丫头了。
何染霜倒是有愿意抱她的意思。可是,何染霜和囡囡娘的年龄相近,囡囡有些怕她。
只能是杜荆了。
杜荆任劳任怨,天天抱着囡囡。
囡囡离了熟悉的环境,也没有了爹,十分不习惯,离不开人,还会尿裤子,杜荆也只能处理了。
囡囡熟睡之后,杜荆一边给她洗尿湿的裤子,一边唉声叹气。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受够了养孩子,一点都不想成婚了。
休息两日后,他们去了几年前与杜荆相遇的驿站。杜荆并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哪个门派的,更不知道位于什么地方。
他们只能去先前那个驿站,去问当时的老驿役。
其实,杜荆不太想去那个驿站。去了,他怕自己回想起来阿竹死去的样子。
但他总得知道仇人是谁。
侯朴已经开始尝试御剑了,还算稳当。
何染霜载着常无忧,曲肃载着杜荆和囡囡,侯朴自己摇摇晃晃御剑跟在后面。
杜荆背着囡囡,小丫头已经醒了,悄悄伸出手来,触到了前面曲肃的头发。
曲肃微微侧头,看到了囡囡胖乎乎的小手。
他轻哼一声,往剑前挪了挪,坚决不让她碰到自己。
囡囡锲而不舍,努力向前扒拉扒拉。
杜荆叹了口气,觉得非常为难,只能往后退了退。
剑上硬生生在中间空出一个人的位置来。
没多时,他们就到了驿站上空。他们降落在附近,向驿站走去。曲肃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驿役。
“可是要住?”驿役说着,就要把门打开。
曲肃道:“不是,劳烦,我想问一下,之前那位年纪大些的驿役还在吗?”
年轻的驿役看了曲肃一眼,脸上有些怀疑,摇了摇头:“他老了,回家了。”
“可有何事?”
曲肃说:“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有些事情想问问。”
驿役伸出头来,看到了常无忧和囡囡。也许是孩子容易让人放下戒心,驿役终于说了实话:“那是我爹。”
驿役要一直呆在驿站里,他没有下值的时间,于是指了路:“你去高楼村,说找陈老丈就好。”
曲肃道了谢,他们一行人继续出发,沿着驿役说的方向前进。
他们花了些功夫,问了路,终于到了高楼村,问到了陈老丈的家。
开门的果然是老驿役。他看起来很老了,但他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曲肃和常无忧,目光又放在了杜荆身上。
老驿役的眼睛都亮了一些。
他手哆嗦着开了口:“我以为你们死了……”
这么多年,一个死了心的男人,和两个寻亲的孩子,老驿役觉得,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他们好端端出现在面前。
老驿役有了些察觉,没等他们说什么,就将他们引进门。
老驿役的妻子去倒茶水了,他们几人坐在屋子里说起了话。
“那是清云门的人。”老驿役在那个驿站待了一辈子,对周边的事情一清二楚。
“在均城更往南的方向。”
老驿役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路线。
常无忧认真听着,记在了心里。
“他们门派厉害吗?”常无忧问。
老驿役苦笑起来:“我一个凡人,怎么能看得懂仙人厉不厉害。”
他叹气:“只要是修仙的,弄死我们都易如反掌,在我们眼里,自然是厉害的。”
也是,常无忧本还想问那个清云门里最厉害的境界是什么,但现在也不必问了。
老驿役是看不懂的。
知道了那个清云门的位置就好,他们没了别的想法。
曲肃提前从戒指里拿出来一些银两,现在给了老驿役,算是谢礼。
老驿役看着他们,想说什么,但又藏在了心里。
他只说起来自己这一生中见过的一些事情来。
“日子难过的太多了,”他叹道:“我见过父母来寻被掳走的孩子。”
“也见过孩子想找杀死自己家人的门派报仇。”
只是,不日后,老驿役就看到了那孩子的尸体,在不远处,被野兽啃得支离破碎。也见到了那对父母失魂落魄,放弃了继续寻找。
他只能把那孩子埋好,默默记住了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人。
很多时刻,他都希望这世上没有转生。
死去的人,死去就好。
再一世,又是一世凄惨。
这是第一次,他见过有人能好好活着回来,问他线索的。
老驿役一生早已被人间凄惨磨麻木了心。他勉强算是朝廷的人,但朝廷也得听修仙门派的。
归根到底,凡人就是蝼蚁。
他卑微惯了,几乎认了凡人生来的这一条贱命。但现在,竟然有了一点期待来。
“好啊。”他叹道:“真好。”
他见过的人很多,所以看出来一些端倪,但他没细问。聊过这一场后,常无忧他们便告辞了。
现在天色有些晚了。
常无忧看了看天,拿了主意:“往那个清云门的方向走一走,别太近,我们打听好再决定怎么办。”
清云门附近,果然有个城。城里生活还算稳定。
常无忧问了客栈的小二,初时,小二不太敢说,但曲肃拿了银子,小二也就慢慢开了口。
小二说得委婉。
“清云门的仙长大人,对城中管得严格,不允许城里出现不敬之事。”
“但仙长大人矜贵,自然无法亲自管理城中。”
“所以,”小二顿了顿,常无忧敏锐抓住他眼角闪过的憎恶和畏惧:“衙门帮仙长大人管理城中。”
这意思,很明显了。
虽是衙门管辖,但这衙门并不对朝廷负责,而是遵从了清云门的指派。
曲肃又拿了块银子,店小二收了银子,便搜肠刮肚想说些不逾矩,但又有些价值的东西。
“去年,清云门的一位长老大人,成了金丹尊者。”
“衙门组织城里张灯结彩,庆贺了好几日。”
“那几日里,不许做买卖,衙门分发了清云门掌门和长老大人的画像,每家每户都张贴,日日跪拜,祈求大人能早日飞升。”
常无忧听了,有些缓不过来。
她摆了摆手,店小二恭敬退了。常无忧站起身,觉得匪夷所思:“他金丹了,和百姓有什么关系?”
杜荆也觉得不可理喻,但他怀里抱着囡囡。囡囡已经在发困了,杜荆不敢说话,生怕惊扰了她。
侯朴也觉得可笑,自己想了想:“这不就相当于,大师兄金丹了,让我们后山的百姓日日跪拜大师兄的画像吗?”
“这地方,有病!”何染霜言简意赅。
越想,他们越觉得离奇。
毕竟,曲肃也金丹了,金丹的第二天,他们就吃了顿肉包子,教主还骂了师兄狗东西……
他们骂完了清云门,就该想其他的事情了。
“刚刚小二说,是长老金丹了。”常无忧皱眉想着:“那掌门不知道怎么样。”
“大概率也是金丹,但也有可能是元婴。”
不管是金丹,还是元婴,他们都不能贸然动手。
毕竟,曲肃、何染霜和侯朴现在三人打不过一个元婴,也打不过两个金丹。
“只能动静小一些,不能惊动他们的掌门和长老,悄悄动手。”
“我们只对荆哥的几个仇人动手。”
杜荆点了头,囡囡已经睡着了,他小声开口:“五个。”
“我记得他们的脸。”
他们的脸时常出现了杜荆的睡梦中。时间越久,记忆竟然越清晰起来。
曲肃已经金丹,能够遮掩气息。
曲肃将他们身上的气息全部遮掩,在这座城里暂住下来,等待时机。
他们住的客栈,位置很好,临近人来人往的大街。每日里,都能看到外面的情景。
有时候,他们看到衙门的人,在街上耀武扬威地收钱,说要孝敬给清云门的大人。
常无忧从窗里看着,觉得感慨。
“梓城的衙门,只是无能、无奈而已。”
“而这城里的衙门,就是真的坏。”
不知道那清云门有没有给衙门什么好处,能让他们这般忠心。
但一个普通的丹药,就能让凡人求之不得。就算什么都不给,迫于实力的差距,这样做也是有情可原。
但她还是觉得,不应该如此。
他们等待着时机,偶尔,常无忧也下去走一走,不敢走远,只在附近。
一次,侯朴陪着她,路过了一个铁匠铺子。
常无忧路过时一瞥,看到了里面的一柄剑,上面雕了花。她脚步定住,想到了之前的事情来。
剑有些贵,是城中一个公子哥定的,虽然最近不着急取,但店家不敢卖给她,生怕惹麻烦。
常无忧加了钱,又废了口舌,说自己只是过路人,没几日便会离开,不会惹麻烦,才终于买了下来。
店家按照她的意思,又改了几道花纹。
回了客栈,她就到了曲肃的房间里。
常无忧走到曲肃面前,将剑给了他。她颇为自豪,觉得自己圆了曲肃年少时的梦。
“我说过要给你买的。”她话说得平静,但曲肃心里却有些微微的颤动。
“我知道你会给我买。”最后,他也只是应了这么一句而已。
这就足够了。
常无忧没说她为了这柄剑,耗费了不少口舌,也多花了银钱。
但侯朴嘴很大,等常无忧一出门,他就嘚吧嘚吧说起来。
“教主还是对师兄好……”他喋喋不休,说起当时买剑时的艰难,心里有些嫉妒。
曲肃认真听着,十分想笑,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自上次吸收了道德门那些人之后,他灵脉很痛,但这会儿的欢欣,遮掩了他的痛楚,只剩下满足。
杜荆在旁边哄孩子,也想到了他们买不起一柄剑的时候。
杜荆轻轻舒了口气,日子真的变好了。阿肃终于有了漂亮的剑,而他也要为阿竹报仇了。
他们继续等待,又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一些变动来。
有一日,常无忧仍然趴在窗上看外面。
她看了会儿,发现今日的衙役不是在向摊贩收钱了,而是在驱赶在路上摆摊的人。她耳朵尖,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后日仙长大人们要外出历练,经过此处,不许摆摊!”
常无忧一下子精神起来,她想到了几年前,那五人带着阿竹,应该也是历练去了吧。
这下可好了。只要他们分散了出来,他们就有机会!
常无忧开心起来,想去另一屋中寻曲肃他们,他们都在打坐练功。
她刚走了几步,房门就被敲响了。
她有些警觉,问:“谁?”
小二的声音响起来:“客官,小人来和您叮嘱些事情。”
“衙门的人刚来了,说仙长这几日要经过此处。为了雅观,临街的房,三日内不许开窗,更不能晾晒衣物,要等到仙长大人们离开,才能开窗。”
“衙门还说,”小二顿了顿,觉得有些为难这些外地来的客官:“仙长经过时,要跪在地上。”
“还得诚心……”
小二说完就走了。
只留下常无忧自己在屋里生闷气。
“奇了,”她自己嘟嘟囔囔:“这难道是百鬼夜行,不能开窗?”
“许是他们知道自己是什么腌臜东西,才不让开窗,生怕吓到我们?”
不仅管窗户,连人在家里的行为都要管,她越想越气,觉得这清云门过分得很,真真不做人事。
“还得跪下?”她气得笑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城中百姓不敢骂,但她敢骂:“你娘我给你们送行!一群崽种可千万得死透了!”
但她也琢磨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到底是那个清云门提出来的,还是衙门为了讨好清云门自己擅作主张?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曲肃对比了一下升金丹的待遇,觉得有一点点委屈
他和无忧暗示了一下:我觉得那天只吃了一个包子,有点少了
无忧(嫌弃):你要是想吃两个,不用这么委婉,可以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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