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曲肃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从那边走来,看常无忧这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他一进门,就听到她在絮絮叨叨, 嘴里还不干不净。

    不一会儿,曲肃就听见她就把清云门的亲戚问候了个遍。

    曲肃皱着眉, 觉得她这样不好。

    “无忧, ”他出口阻拦她:“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这样说话。”

    常无忧瞅着他:“我是姑娘, 所以不能说?”

    “那你是小伙子, 你说。”

    曲肃也不想说。他一向话不多,觉得动口不如动手。

    不该活的,杀了就好。

    但常无忧很明显在生气。曲肃审时度势,理智地觉得如果他不帮她骂的话,她可能会骂他。

    于是, 曲肃只能开了口,帮她骂人。

    他做过几年的乞儿,见识比常无忧更足一些。相关的词汇量也更广, 骂起人来其实比常无忧解气得多。

    何染霜进门时,就听到她那个向来稳重端方、极有威严的师兄, 正在出口成章,而教主点着头, 似乎对师兄颇为认可。

    何染霜门开了一半,现在左右为难。

    常无忧气已经消了一些, 看到何染霜,立刻招呼:“染霜来。”

    曲肃闭了嘴, 不看师妹一眼, 假装无事发生。何染霜走进来, 同样装作若无其事。

    “染霜,后日我们就行动。”常无忧已经想好了。

    “我们那天先呆着这里,查探一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历练法。”

    “我估摸着,应该是境界高些的弟子,带着境界低的,不会有长老陪同。”

    毕竟,前些年,他们遇见杜荆和阿竹时,也没有长老陪同。

    “然后,我们看他们是怎么出行的,应该是分了队。”

    “到时候,让荆哥认下他的仇人。”

    “我想着,若当真那几个在不同的队里,到时候阿肃自己就可以去跟上一队,染霜和阿朴一起。”

    曲肃点头。

    金丹期也有两个阶段,一是虚丹期,这时候内丹还未成形,只在胸腹间一团旋转的灵气。

    下一阶段,才是实丹期,开始在丹田处凝成一颗内丹,内丹凝成之时,就金丹大成,进入元婴期。

    曲肃很有信心,他能察觉到,自己的灵气非常磅礴,辅以太常剑法和噬天禁术,实丹之下,他没有对手。

    常无忧有些担心,怕那五人会分成五队,到时候许是有些麻烦。

    但这是最糟的情况,大概不会发生。

    但她想着以后,嘴里也说出来:“等染霜也金丹就好了。”

    两个金丹,就稳妥多了。

    “染霜应该也快了。”常无忧说:“毕竟资质那么好,练的又是进益快的魔功。”

    何染霜柔顺地低了头:“是。”

    但她心里有些慌。

    因为,她功力进展很快,但仍然没有看到金丹的影子。

    何染霜知道禁锢自己的东西,道理她都懂,但她仍然没有彻底地放过自己。

    之后,他们又叫了侯朴过来,一起商定了计划。

    杜荆也过来了。囡囡睡了,他好不容易得了些时间。

    清云门这样的门派里,一定是有弟子的命灯的。

    所以,他们一定要注意时间,最好能将这几人在同一时间杀死,杀死后就逃跑,不留半点痕迹。

    何染霜轻声和侯朴说:“师弟,这次若真是来不及,许是得用下你的功法。”

    何染霜说得,自然不是侯朴体修的法子,而是他一直羞于提及的神女梦灵书。

    侯朴不怎么愿意:“再说吧。”

    常无忧严肃看着他:“命重要!”

    侯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之后的两天里,曲肃去了城外,练了剑法。何染霜和侯朴也一起,商议了怎么做。

    他们严正以待,终于到了第三天。常无忧按照衙门的规定,把临街的窗关好。

    但是杜荆站在窗边,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他紧张得心怦怦跳,虽然过了几年时间,但心中仇怨并没有减少,只是被深藏而已。

    现在,终于到了时候,

    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些衙门的人恭敬跪在路边。

    一行白衣的修行者,走了过来。

    他们态度倨傲,自顾自闲聊,并不在意那些衙役。

    那些人终于走近了他们的下方。

    “第二个。”杜荆轻声说。

    “第四个。”

    片刻后,又来了一队修行者。

    “第一个。”

    之后,又有人来了。

    “第二个,第三个。”

    曲肃、何染霜和侯朴记下了那五人的脸。

    曲肃衡量了一下:“他们分散到了三队。”

    “最高的,也只是褪凡后期。”

    “只是,里面可能有人身份特殊,第一队,有一个金丹。”

    这不是好消息。

    何染霜想了想:“那我和师弟,去第二队和第三队。”

    确实只能这样。

    曲肃没有逞强:“我去第一队,若是来得及,就去找师弟师妹。”

    他们几个说定之后,曲肃当即把常无忧和杜荆送到了城外安全的地方。

    囡囡还在睡,被杜荆抱走了。

    只是片刻间,房里便没人了。

    街上,清云门的金丹长老,忽然抬起了头。

    弟子小心问:“长老,可是有异样?”

    长老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一些波动,但细细一查探,又没了。他想着,许是自己太过于谨慎了,于是摇了摇头:“无事。”

    清云门的人到了城外,几队便分道扬镳。他们笑闹着,并不知道身后已经跟上了敌人。

    曲肃心态平静,但有些难言的渴求。他和常无忧承诺得很好,命重要,不行就逃。

    但其实,他想杀了那个金丹。

    若是能得了那人的功力,他应该能获得更大的进益吧。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其实,他的灵脉出了些问题。

    他得脉和筑基都慢,但还算稳妥,只是中间微微伤了一点灵脉,有些隐隐作痛。但境界越高,越有些问题了。

    甚至,那晚,他杀明德时,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灵气,不止身体剧烈的疼痛,甚至还被灵气侵袭,险些失了神智。

    但曲肃心态平静。

    刚开始,无忧也没瞒过他。本就是会死的。曲肃只盼着,变得更加厉害,给她也报了仇。

    何染霜和侯朴也跟在清云门弟子身后不远处。这一队,最高的,只是褪凡而已。

    何染霜和侯朴并不担心。但他们不想把人直接杀死在在这里,最好能悄无声息抓走,抓到一个地方。

    让师兄吸收过功力后,再一起杀死。

    何染霜记得这叫什么,有害垃圾的循环利用。

    何染霜看了一眼侯朴,小声唤他:“阿朴。”

    侯朴知道她意思,但侯朴并不愿意。

    何染霜严肃地看着他,侯朴有些怕。

    他觉得,虽然师姐在教主面前,总是温柔又乖顺的样子,但其实,师姐心狠着呢。

    侯朴只能同意了:“……行吧。”

    前面是一片密林,正是杀人谋命好地方。

    侯朴深深呼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神女梦灵书。

    他手抬起,就要发力。但他又转了头,谨慎地抬头:“师姐,不能和别人说。”

    何染霜真是烦他磨磨唧唧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侯朴见好就收,他的手重重挥下。

    他们前面那一队清云门的人,说说笑笑走在路上,忽然就看到身边漫起了一阵大雾……

    何染霜敛起生息,悄悄走进了雾中……

    另一边,曲肃跟了很久。

    他很耐心。

    曲肃小时候,就是一个耐心的孩子。被屠村时,他一个人躺在米缸里,不发出一点生息。他听到了惨叫声,也听到了哭泣声。他流了泪,藏了整整一日。

    曲肃找到了仇人,跟了他们一年半,盼着能有一天,自己有个机会。

    只是,他没能等到这个渺茫的机会,但等来了更好的东西。

    他善于等待,善于坚持,善于吃苦。所以,他不做声,跟着前方的人,走了很久。

    终于,在一个河边,那些人停下来休息。

    曲肃知道,再往前十里,就有一座城了。他要动手了。

    常无忧和杜荆焦虑地站在城外。

    她其实有些担心。担心曲肃那晚在道德门的情况再次出现,也担心染霜和侯朴不敌。

    杜荆心态还行:“他们逃得快。”

    传送符是他们三个学的第一张符,画起来非常快。

    “也是。”常无忧想着,活下来肯定没问题。

    但她还是慌,为了没那么紧张,她转移注意力,想说些其他的。

    “等染霜也金丹了,或者再等等,等到阿朴也金丹了,”她说:“我就想去问问我舅舅,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杜荆不回应她。

    能怎么回事呢,他是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样伤人的事实,就让她舅舅亲口说出来吧。

    “但他们金丹之前,我们需得再去找些人,力量更大些。”

    “还得把后山变得更好些。”

    满满的,好多事情要做。

    她说着这些事,不自觉又问:“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囡囡已经醒了,正在杜荆脚下玩蚂蚱。

    忽然,囡囡眼前一亮,“啊”了一声。

    她这一声刚出口,常无忧前方就有了一道亮光。

    常无忧和杜荆的注意力被前方的亮光抓住,没人注意到囡囡那一点小声音。

    “教主!”

    是何染霜的声音。

    何染霜和侯朴带着三个人,出现在传送阵里。

    他们绑着的人,已经被打晕。何染霜和侯朴身上很干净,几乎没有一点伤痕,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这一看,常无忧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错,不错。”常无忧频频点头。

    一看现在的样子,她就知道是侯朴出了手。她们都知道侯朴不想提这事,所以常无忧也没有问。

    他们一起又等了一会儿,可是曲肃一直没有回来。常无忧有些担心:“阿肃怎么还没回来?”

    何染霜问:“不然我和师弟去找找?”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身周气息波动。

    曲肃出现了。他身后还带着三个人。

    那三个人和曲肃,身上都有血,伤得都重,很明显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无事,”他说:“不必担心。”

    常无忧看了一眼,惊恐问:“你把那个金丹带来了!”

    她说过不要惹事,命重要,但他还是冲动了。

    但时间紧急,那边可能已经和门派里说了情况,随时可能找过来。

    没时间责备曲肃了。

    常无忧当即下令:“阿肃快些吸收了,然后处理了,我们得快点走了!”

    那个金丹伤得最重,曲肃和金丹直接动了手,他身上的伤也都由那个金丹造成。

    金丹断了支手,性命垂危。曲肃从金丹开始,挨个吸收。

    杜荆默默看着,阿竹在记忆中清晰了起来。

    阿竹说:“哥,以后我不嫁人,和哥过一辈子。”

    阿竹说:“哥,我好好学刺绣,以后我养你。”

    阿竹说:“哥,好好活着。”

    杜荆全身都颤抖。

    他拿着刀,将地上已变成凡人的清云门的人,砍死在地上。

    囡囡有些怕。她见到的一直都是笑着的、温柔的杜荆。现在疯了一样的杜荆,让她有些害怕。

    囡囡情不自禁,往常无忧身边靠了靠。

    常无忧揽住她,默不作声看着。

    杜荆恶狠狠,每一刀,都是他对阿竹的歉意。

    对不起,妹妹。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我甚至没能给你一个好看一些的棺木。

    对不起……

    地上的人断了气,杜荆站起身,停了片刻。

    转过身后,他又是那个温和的荆哥了。

    “我们走吧。”他笑着说。然后他抱起囡囡,轻轻哼起歌来。

    囡囡有些怕,在杜荆身上不敢动。

    但片刻后,她意识到这还是他。

    那个喂自己吃饭,给自己洗尿湿的裤子的人。

    囡囡舒展了身体,小心翼翼将温热的小身体靠在他身上。

    侯朴赶紧把几具尸体上的东西收好,然后便准备出发了。

    他们没有说话。

    这一趟,他们确实有些累了,曲肃带着他们回了山中。

    对于他们的回归,后山的百姓都非常高兴,欢天喜地招呼他们。

    陈叔还带着他们看开拓好的新土地,上面种满了庄稼和蔬果。

    侯充话少,但也很高兴,看了一眼侯朴,确定弟弟没问题,他就拉着杜荆给他看自己搭建了一部分的水车。

    老阿奶向常无忧摆手,孩子们也充满希望地看着她,希望她能来玩石头的游戏。

    常无忧也摆了摆手:“我乏了,休息好了再来!”

    他们四个,往山上走去。

    何染霜想御剑带常无忧,但常无忧走向了曲肃。

    何染霜明白教主许是有事情要和师兄说,于是她和侯朴先回了山上。

    曲肃御剑,常无忧站在他身前。

    行至半山处时,常无忧忽然扭了头。

    “阿肃,”她轻声问:“是不是出问题了?”

    第三十二章

    曲肃迎着风, 头发和衣袖被吹起来。模样平静又温润。

    他没有看常无忧,但常无忧执着地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曲肃才应了声:“是。”

    常无忧有些担忧。其实, 在道德门那一晚,常无忧就有了察觉。那时, 曲肃眼睛发红, 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

    今天,曲肃回来时, 眼角也有些红。

    何染霜他们没看出来什么不同, 但常无忧和他相处太久了,很容易就能察觉到曲肃一点不同寻常的亢奋。

    “怎么回事?”

    曲肃语速很慢,将自己的状况说给常无忧听。

    “有些疼,”他微微皱眉:“境界越高,灵气就越充裕。”

    “但我灵脉数量少, 那些灵气让灵脉很疼。”

    曲肃平静地说着自己的疼。

    “上次在道德门,我用了全力,灵气在身体里飞速旋转, 刺痛了我的头,扰乱了我的心神。”

    所以, 他失了神智,一心想宣泄自己心中积蓄的情绪。

    常无忧凝神思考。

    确实, 修魔的人进益极快,但身体会有损, 神智也错乱。

    但曲肃出现异常太早了。难不成,就是他灵脉不足的缘故?

    是不是他机缘巧合, 能修行了, 但对身体的损害实在太大?

    她知道曲肃不喜欢说自己的痛苦, 若他承认了疼,那大抵是非常疼了。

    常无忧凝神,努力思索着,想找到一个好办法解决曲肃的问题,就算不能彻底解决,她也想让曲肃好过一些,不要那么难受了。

    但曲肃非常平静,他声音温和,完全没当成一桩大事:“不算严重,你一叫我,我就清醒了,自己也能熬过来。”

    “我还能活很久。”他盘算着:“我吸了很多功力,进展迅速,现在已经快要实丹了,应该能活到元婴中后期。”

    “能给你报仇。”

    他终于将目光投向常无忧:“你捡了我,我不能让你吃亏。”

    说这话时,曲肃脸上带了笑。但他这一句,却让常无忧险些落下泪来。

    她转了身,不看曲肃,但心中思绪纷乱。

    其实,刚开始常无忧目的明确。

    找一些走投无路的人,给他们修行的机会,让他们报仇,然后让这些人为她报仇。

    说到底,也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她原以为自己活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但现在,她想了想,如果曲肃死在了自己面前,她能不能接受?

    如果何染霜和侯朴死在了自己面前,她能不能接受?

    如果今后,还有些受过罪,又将性命托付给她的人,死在了面前,她能不能接受?

    她的手紧紧握住。

    常无忧反复问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

    她一想以后可能出现的场景,心中就涌现了无限的惶恐。

    片刻后,她颓然放下手,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曲肃降落在山顶,带着她往院子里走。常无忧没说话,默默走在他身后。

    曲肃看出来她的不对劲,转了身:“怎么了?”

    常无忧现在还没想到办法,蔫蔫巴巴没说话。曲肃走到她身边,想转移下她的注意力,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曲肃搜肠刮肚,想找些别的来说,他看了她一眼,果然发现了一些变化:“呦,无忧,你长高了!”

    她的思绪被曲肃拉开,转移了思绪:“真的吗?”

    曲肃站在她面前比划着:“你之前就比我的腰高一点,现在已经到了我胸膛了。”

    常无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又捏了捏自己的手,好像确实有些变化?

    她之前总觉得自己孩子样,当个教主不怎么威严。

    现在开始生长了,是好事。

    她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脸问:“脸呢?我像个大人了吗?”

    曲肃认真看了看:“那倒还没。”

    他学着常无忧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脸:“你这儿,还有些软肉,不像大人。”

    他们两个正在手指着脸的时候,侯朴听到了声音,兴冲冲从院子里跑出来了。

    “教主……”

    侯朴话音未落,看到了教主和师兄的动作。

    两个人看起来有些童稚,又有点脑子没怎么长好的样子。

    他住了嘴,觉得尴尬:“师兄……玩游戏呢……”

    “呵呵……挺好……”

    他说着话,就往院子里退。

    曲肃收回手指,稳重地站住,他清了清嗓子:“师弟有何事?”

    侯朴乖乖指了指师兄手上的戒指:“师兄,里面有湖石,我想拿出来。”

    他们进了院子,何染霜正弯腰种种子。她买了些做染料的植物种子,想种在院子里。

    曲肃用剑气,在地上划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坑。

    然后,侯朴吭呲吭呲把里面的土清理出来。

    侯朴又去山上找了石头,砸成大小合适的块,待会用在土坑里。

    他们三个精精神神,但常无忧是凡人,身体不如他们。她困了,进了屋子睡会。

    趁着曲肃忙碌,侯朴偷闲鬼鬼祟祟找了何染霜。

    “师姐,师姐。”他声音极小:“我觉得师兄有病。”

    他比划了一个手指戳脸的动作:“今日,我看到师兄这样了!”

    侯朴一张憨厚的黑脸,把卖萌的动作做得非常狰狞。

    何染霜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她缓过来,也忍不住分享:“我那次见师兄在骂人,骂得……精彩绝伦。”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心中生出一种“师兄不可捉摸”的念头。

    曲肃走过来了,他们两个当即做出忙碌的样子,生怕被发现什么。

    曲肃觉得师妹师弟不怎么对劲,总是偷瞄他,但无忧在睡觉,他怕吵了她,所以不想管。

    常无忧睡时,清云派里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几队出门历练的弟子被紧急召回。

    他们站在大厅中满脸惶恐。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弟子咽了咽口水:“树林里忽然起雾了。”

    “领队的师兄想用剑气将雾拨开,但没有用。”

    “我们看不清彼此,等雾消散的时候,师弟就不见了……”

    掌门握着椅子的手柄,严肃地听着。

    另一队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忽然有个黑影袭来。”

    “长老没有防备,身后受了一击。”

    “我们发现之后,立刻动起来。”

    “但那人能和长老一战,我们不敢近前。”

    “没多时,那人就压制住了长老,还带走了师兄。”

    掌门完全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清云派不算出名,但人数众多,很有些体面。

    怎么会平白招了事故?

    更何况,那人能带走金丹期的长老,境界一定不低。

    幸好自己的儿子没有受伤。他想不到是为了什么,继续问:“最近可有何事发生?”

    一个弟子想了想:“没什么事啊,长老最近又娶了两房小妾。”

    小妾自然是强纳的,毕竟前面有几个小妾死掉了,新来的也不一定活得了多久。

    当然了,他们还收了从衙门得来的粮食和银钱。

    但这都是小事,他们没觉得有什么可提的。

    掌门越来越想不明白,只是庆幸自己的小儿子没有受伤。

    他端坐椅上,郑重开口:“我们清云派一向广结善缘,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

    “不知是哪件事得罪了其他门派的仙友,以后小心行事,好好查探。”

    “等发现了端倪,我会再做主张。”

    厅中弟子应是。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想过。

    这只是多年前一个被逼死的姑娘的凡人兄长,带人来寻仇了而已。

    他们造下孽太多,所有人都忘记了,曾有个自尽的小小仙侍。

    常无忧睡了没多久,就醒了。白日里,她睡不了太久,白天睡多了,晚上就难入眠。

    这一会儿的休息,便让她精神了起来。脑子一清醒,她就想起了杜荆那边。

    “囡囡呢?”她问:“难不成就跟荆哥和阿充一起吗?”

    侯充天天带着杜荆研究东西,囡囡怎么办?

    曲肃和侯朴还在忙那个大土坑。常无忧叫了何染霜,御剑带她去了后山。

    她一下去,就在大河边看到了杜荆和侯充。

    两个人站在河边喋喋不休,常无忧走近,才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觉得这里位置好拦鱼……”

    这是在说捕鱼?

    常无忧走过去问:“在说什么呢?”

    杜荆回头:“说养鱼呢。”

    侯充指着这一块说:“我们觉得这里能引出水来,挖个大坑,做个水塘,可以养鱼种藕。”

    那不错啊。

    常无忧觉得很好:“以后养了鸭子和鹅,也能在这里游一游泳。”

    她手一挥,同意了:“你们做个图来,确保不会伤了河堤。我让阿肃和阿朴来帮忙。”

    说着这个,她问杜荆:“囡囡呢?”

    杜荆一拍脑袋:“忘了!”囡囡又睡了,他把囡囡放在屋里,就出来了。

    杜荆急匆匆想回去。

    常无忧拦住他:“我去就行”

    她和何染霜往杜荆和侯充住的木屋走去。还没走几步,常无忧就停住了步子。

    河边的浅滩里,一群小孩子在专注地玩泥巴。

    其中,就有个矮墩墩的小姑娘,走路晃晃悠悠。

    囡囡许是睡醒了无事做,便自己走了出来,和孩子们玩在一起。

    娇惯着长大的小姑娘,自然没玩过泥巴。

    她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喜滋滋就跳进了河滩里。

    老阿奶和老阿爷看着孩子们,常无忧走来,阿奶立刻挥手:“教主!”

    常无忧坐在阿奶身边,阿奶小声问:“那孩子怎么回事?”

    阿奶觉得这孩子长得好,许是几位魔修大人的孩子。可看着不像曲肃大人的,也不像是染霜大人的。

    阿朴太黑了,肯定不是。

    教主年幼,也不是。

    阿奶刚刚问了小姑娘是谁。

    囡囡想了想,脆生生答:“囡囡!”

    阿奶再问:“你的父母呢?”

    囡囡嘴角耷拉下来。她记得那一夜:“爹没了,”她小声说:“娘也走了。”

    听起来太可怜了。

    但囡囡刚开始难受没一会儿,玩泥巴的其他孩子便唤她了。

    小孩子没长性,一群小朋友,很是能玩到一起去。囡囡看到新朋友唤自己,便将刚才的不开心抛在脑后,又兴冲冲跑去玩了。

    阿奶只能等着问常无忧了。常无忧看阿奶。阿奶眼睛里有些紧张,似乎还有些欢喜。

    常无忧心里一动,猜到了阿奶的心思。两位老人家不会是想抚养囡囡吧?

    但常无忧记得,阿爷阿奶唯一的孩子,就死于修仙者之手。

    他们怎么会愿意抚养一个作恶多端的修仙者的骨肉?

    若是欺骗他们,说囡囡是凡人,阿奶阿爷肯定乐意。

    但她凭什么欺骗两位老人的诚挚心意?

    常无忧开了口。

    “其实,”她顿了顿,不敢看阿奶的眼神,生怕老人失望:“囡囡是曲肃那边的,和他也有些渊源。”

    她将囡囡生父生母的故事,讲了一遍。

    阿奶认真听着,阿爷也凑过来,紧紧盯着常无忧的唇。

    常无忧讲完之后,阿奶低着头沉默了。

    但阿爷开了口,他嗓门大,把常无忧惊了一下。

    “那这孩子现在没人要了啊。”阿爷感叹:“老太婆,我们养了吧。”

    阿奶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头子,竟然也点了头:“是了。”

    他们两个问常无忧:“教主,这小姑娘,能不能给我们养?”

    “我们年纪大了,有个孩子带一带,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倒也有了盼头。”

    有个孩子在身边,就觉得自己还想多活好多年,起码看着孩子长大。

    老夫妻脸上带着笑,好像真的没有介意。

    常无忧看着他们,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养修仙者的孩子,明明自己也吃了那么多苦啊。

    阿爷说得很简单:“囡囡没有父母了,我们也没有孩子。”

    他们没有去考虑修仙者的身份。

    阿爷阿奶朴素地认为,在区分修仙者和凡人的身份之前,他们首先都是人。

    常无忧看着河滩里玩泥巴的孩子们发呆。

    阿爷阿奶也看着孩子们。

    几个孩子玩在一起,相互捏了泥巴送给对方,毫不吝惜。他们身上都黑乎乎的,看不出长什么样子,也看不出谁是谁的孩子。

    片刻后,阿奶轻声开了口:“她这么一点大的孩子,一岁出头,能懂得什么东西。她什么错都没有,只错在有那样的一个爹,但她也选不了。将来长成什么样子,就看大人怎么教了。”

    归根到底,他们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只有一丁点大,路都走不稳,许是需要个家。

    “好。”常无忧答应了。

    她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玩泥巴的囡囡,脸上都是脏东西,无忧无虑和孩子们玩得正开心。

    “别告诉其他人了。”常无忧最后叮嘱一句:“阿爷阿奶不介意,但许是有其他人介意。”

    既然以后被阿爷阿奶收留了,那就是阿爷阿奶的孩子了。阿爷阿奶的孩子,就是后山的孩子。

    后山的孩子们,都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长大。

    孩子们玩得身上太脏了,阿爷阿奶去看着孩子们了,常无忧坐在河边,静静看着他们。

    她一个人在河边坐了很久,心里流淌着很多东西。她渴望着有那么一天,大家都能好好生活这,没有修仙者和凡人的尊卑之别,也没有人再去伤害其他人。

    她希望,有一日大家都能和阿爷阿奶一样,将对方当成和自己一样,应该好好活着的人。

    常无忧在在河边坐了很久,有人路过,但看她一直出神,便没有去扰。

    直到太阳西斜,曲肃找了过来。

    曲肃坐在常无忧身边,静静看着她:“怎么了?”

    常无忧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看那些孩子们。

    “一群泥猴。”曲肃轻声说他们。

    常无忧指了指阿奶脚边最矮的那个:“阿爷阿奶想把她养了。”

    常无忧没说她是谁,但曲肃明白。

    他沉默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与我无关。”

    他不看那边的孩子:“明德和他的手下,杀了我家人,我已经将他们杀死了。”

    他语气渐渐轻松起来:“因果已经结束了,报应也到了。她与我无关。”

    常无忧轻轻点了点头。

    但曲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边,看到阿奶满脸的笑意,将全身都脏兮兮的囡囡牵在手里。

    囡囡糊里糊涂的,就跟着阿爷阿奶走了。

    两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带着笑,牵着一个小冬瓜,有些像是一家人了。

    曲肃微微露出一点笑,但又绷住了脸:“但你知道的,我以后也不会喜欢她。”

    常无忧扭头柔声哄他:“你不必去喜欢她。”

    夕阳下,三个人在背后投下了高高低低的影子。囡囡今天玩得有些累了,但两只手被人温柔地拉住,她觉得很舒服,笑嘻嘻地看了看身边温和的老人。

    她太小,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父母。

    但又有了新的家人。

    第三十三章

    曲肃恢复了正常, 又是一副端方的大师兄模样,再看不出之前发狂的样子。

    但常无忧把这事放在了心里。

    她先前只知道魔功和仙法,一个进益快, 一个也许能成仙。但她并不知道它们真正的不同。常无忧时常琢磨这些事,但她现在还没想明白。

    她一边想着事, 一边安排了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魔教里只有三个可用的人手, 肯定不行。她需要找新的人手。

    还有后山,她答应过侯充的, 要找些用得着的矿产。

    有这么多事情要做, 她不能总是待在门派里。

    “先去找矿,顺路看能不能有缘分遇到新的人。”常无忧决定了:“两件事一起做了。”

    找到了矿,侯充和杜荆才能多些时间来研究研究。

    要是当真烧出砖和水泥来,说不定也能烧出玻璃和其他的东西。

    这样的话,后山百姓的生活就会好上很多。

    从她回到门派里, 到她决定再次出门,也就堪堪三天时间。

    她又去了趟后山,去问了陈叔, 大家缺不缺什么东西。陈叔觉得都挺好,不差什么了。

    常无忧又去看了囡囡。

    正是饭时, 阿奶给囡囡做了蛋羹。

    蛋羹是用野鸡的蛋做的,腥味有些重。

    阿奶就加了糖。囡囡趴在小桌子上, 吃得香喷喷的。

    她挺懂事,看到常无忧来了, 把碗往常无忧那儿推了推,示意她也吃上一口。

    常无忧嫌弃她吃得口水滴滴答答, 便婉拒了。囡囡就开开心心把碗收了回去。

    阿奶笑眯眯地看着囡囡。

    阿奶坐在常无忧身边, 小声和她说话:“刚来那天, 她有些认生,还尿了床。”

    说到尿床的时候,阿奶声音压得更低,还看了囡囡几眼,生怕她发现自己在说她。

    “但小孩子没长性,第二天一起来就好了。”

    “就是之前可能家里娇惯得厉害,有点护食。我和老头子教了教她,现在也开始知道和别人分东西了。孩子嘛,和小树苗似的,大人怎么教,她就怎么长。”

    那确实挺好的。常无忧放心了:“阿奶会教孩子。”

    囡囡之前在家里,有那样一个爹,应该被惯得厉害。

    但现在,囡囡越来越像个普通的可爱小姑娘了。

    婉拒了阿奶留她吃饭,常无忧走出门。

    既然后山无事,她就放心了。

    常无忧没有多留,带着何染霜一起回了山上。

    一进院子,常无忧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院子里的亭台楼阁。

    确实不错。

    池塘整洁,亭子雅致,湖石也姿态万千,很是养眼。

    但是那边是他们住的简陋木屋。

    这样对比起来,让常无忧脑中不自觉想起一句街头听到的俗语:屎盆子镶金边……

    她深吸一口气,不忍直视。

    “我们要出去找些矿来。”她说了计划:“顺路也找找人,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来修行,我们人太少了。”

    常无忧不太懂这个世界的矿产资源分布,所以这次她定不了行程了,侯朴来定。

    侯朴已经和他哥聊过了。

    “粘土好找些,”侯朴介绍:“一般地面上都是淡黄色的土,这是普通的泥土。义父之前说过,那种稍微偏红一点的泥土就是粘土。”

    “一般在中西部多一些。”

    还有其他的,常无忧给他补充:“还有煤炭。”

    “煤炭是什么?”侯朴问。

    “一种黑色的能燃烧的石头。”

    侯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们叫它黑石。”

    “这个难挖……”侯朴刚说了这句,看了眼师兄和师姐,又觉得没什么难处了。

    他们确定了这次的目标,就出发了。

    出发前,他们把附近的大山,都搜寻了一遍。总不能光顾着找外面的,而不搜寻自家的东西。

    但他们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们出发了。侯朴御剑飞在最前,若是他觉得下面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看看,他们就停下来看看。

    侯朴低头观察得仔细,所以他们行程很慢。

    终于,他回了头,大声喊:“看看下面吧。”

    他也不确定,但觉得这座矮山像有些什么的样子,和他哥说过的矿山有点像。

    他们到了山上。侯朴走在前面,曲肃和常无忧跟在他身后,何染霜走在常无忧身侧护着她。

    走到了山腰处,侯朴才停下来。

    “劳烦师兄,挖出下面的东西。”侯朴指着一块石头。

    曲肃闻言,用了剑气,直插石头下。

    然后,他将手凭空提起,石头下有了个深洞,洞旁边散开了不同颜色的泥土和碎石。

    “红色的?”常无忧用手捻起一块小石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侯朴看了看,又在手里捏碎了石头,好好研究了一番:“……许是铁矿?”

    常无忧大喜:“那可太好了!”

    但侯朴并不十分确定,他拿小袋子装起了一块碎石,又记下这里的位置,等着多找些东西,回去让他哥和杜荆再确定下。

    等侯朴收集好之后,他们继续出发。

    之后,他们又停留在两座山上,但都没什么发现。

    一日御剑,行了百余里路。

    常无忧颇感慨,想起了之前她和曲肃,还有杜荆,艰难走了一整年的事情。

    那时候,走大道的时候还好,但大道并不是常有。

    就因为行路不易,很多人一生都未出过城。

    “要是凡人和修行者一样,愿意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就好了。”她小声说。

    曲肃站在她身后,听到了她这一声。

    他觉得无忧又在说笑话了。

    但他又觉得,当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凡人日子确实好过。

    到了夜间,他们需得找个地方休息了。

    曲肃感知敏锐,若是下方有实力强劲的修仙者的气息,他们就不停留,不惹麻烦。

    忽然,常无忧开了口。

    “去下面这个城。”她着急说:“我的石头热了。”

    热度不算低。

    她激动得心怦怦跳,觉得这人说不定能比侯朴的天资更好。

    曲肃查探了下,点了点头,何染霜和侯朴跟着他一起降落了。

    曲肃收敛了他们几个身上的修行气息,沿着常无忧石头的热度方向,找了个客栈。

    “这附近应该是有几个修仙门派的。”进了房后,曲肃小声说。

    “这座城里也有修仙之人,但不多,应该只有两三个,都是褪凡。”

    那没问题的,褪凡发现察觉不了他们的异样。

    常无忧放了心,天色太黑了,她准备明日去找让石头发热的人。

    她今日挺累了,坐在小桌边抱怨:“凡人的身体,可真容易累。”

    她抻了抻胳膊,何染霜走到她身后,轻柔地给她揉了肩膀。

    侯朴去叫了一桌菜。

    忽然,他们下方有了车轮咕噜噜的声音。

    他们住在二楼,外面来的车子停在了一楼的院子中。

    “这家店生意还不错。”侯朴嘟囔着,往外看了一眼。

    常无忧担心何染霜给自己揉肩膀累了手,她起身,不让何染霜揉了。

    然后,常无忧开了门,让夜风吹进来,整个人都舒服得不得了,她大大地舒了口气,有一种临风欲仙的感觉。

    常无忧颇开心,迎风站在门前,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好看。

    后山的一个大婶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裤脚收拢,非常可爱,被风一吹,肯定更好看了。

    她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但曲肃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头。他知道,她一定又在乱七八糟想事情了。

    曲肃决定,不去告诉她,风吹进了她的裤筒,整个人像是充了气一样。

    侯朴还是那个老实孩子,看了一眼教主,立刻开了口。

    “教主啊,”他小声叫一声,然后大声笑起来:“我们家那边杀猪的时候,会把猪皮吹起来。”

    常无忧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然后,她就听到了侯朴的下一句。

    “那猪皮鼓囊囊的,就和你现在一样!”

    侯朴笑得东倒西歪,觉得自己联想能力绝妙。常无忧冷漠收回视线,真心实意觉得有的孩子就是得多揍!

    何染霜走过去,一巴掌抽在了侯朴后背上。侯朴委委屈屈抱着头,终于闭上了他那张极会说话的小嘴。

    常无忧走出屋,将手肘撑在栏杆上,忧伤地排解一下被侯朴整坏了的好心情。

    她看了下天边,月亮已经升起,在云间露出一点淡淡的白色轮廓。她眼神不经意下瞥,看到了新来的住客。

    一辆驴车。

    牵着驴车的是一个男人,他将绳子在远离住房的马厩里绑好,然后小心翼翼对着车厢伸出手。

    一个抱着襁褓的女人被他搀扶着走了出来。然后,车里又走出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大概也就十岁的样子,可是面色冷漠,兀自低着头。

    抱孩子的女人,有些疲惫,声音不大:“还没醒……”

    她话音刚落,怀里的孩子就呜哇哭了起来。

    孩子哭声很大,他们又在院中央。

    这一下,一楼二楼的住户,好几间房都开了门,探头看什么情况。男人看着这么多间房被自己孩子吵了,他很惭愧,抱拳对周围作揖。

    “对不起各位,”他充满歉意地说:“许是路途辛苦,孩子有些不舒服了。”

    “我们马上就把孩子安顿好,定不吵各位休息。”

    这男人态度很好,倒也没人真的生气。

    一楼,还有个看上去像个书生的青年手里拿着酒壶,脸色发红,帮着出主意:“不然,给孩子喝点酒……”

    书生话音还未落,就被二楼一个大叔淬了一口:“定是你小时候爹娘给你喝了酒,才想出来这等糊涂法子!”

    书生憨憨一笑,也知道自己酒醉说胡话了。另有一个阿爷说话:“不急,还未到睡时,孩子路上受苦了,该哭就哭。”

    常无忧趴在栏杆上,跟着凑热闹:“无事无事,我们小时候都哭呢。”

    她年纪小,这样说话颇为可爱,逗得大家一起笑起来。

    刚刚说话的阿爷是年纪最大的,他都说没到睡时,又看大家真的不介意,孩子的父亲终于放了心。

    他对着客栈的人再三道谢,承诺自己和妻子会尽快哄好孩子。

    新来这一户,进了屋子,果然没一会儿,孩子哼唧了几声,再没了声音。

    常无忧看完了这一遭,心里挺高兴。

    人啊,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己一家人,于这世上而言,都只是小小一块萍。

    但互帮互助着,在湍流中,也能勉强度过。

    他们房里,店小二终于把饭送上来了,侯朴花教主的钱很大方,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他们终于吃上了饭。饭时,门仍然开着,于是,他们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孩子的父亲出来喂驴,和出门的大叔浅聊了几句。

    “怎么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出门啊。”大叔责怪:“万一孩子受了累怎么办?路上孩子容易吓到,惊了神就不好了。”

    男人小声解释:“我家原在附近一城的城郊,努力了这么些年,终于有了些小小的家产。”

    “但前几日,有仙长说,他们要用了我家那里的土地做庙,供奉他们。”

    “他们当日说要土地,次日就要赶我们走。”

    大叔明白了,那确实只能走了。他有些担忧这家人的以后:“你们要去哪里?”

    男人笑起来:“老家虽然荒芜,但总算有间破房,修了修还能住。我们再去买上几亩薄田,许是能挣够吃的。”

    他笑得苦涩,很明显老家也艰难。

    大叔叹了口气,这世道,谁没有点艰辛?能有条命,就算是大幸了。他们继续闲聊几句,没了别的话,就各自回了房里。

    常无忧他们正吃着饭,忽然曲肃起身,把门关了。

    常无忧不知为什么,吹吹晚风多好啊。但曲肃将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嘘。”

    他们安静下来。

    外面有人上楼梯的声音。

    “师姐,在这里安顿一晚吧,”有人说着话上了楼:“明日还得去给师兄找找。”

    有女子的声音应了:“行。”

    之前的男人继续说话:“只是这儿简陋,委屈我们了。”

    那师姐话语颇无奈,辛苦忍受一般,显得通情达理,但说出来的话很不像样:“这样的地方,向来都是凡人这样的脏物住,若不是实在着急赶路,误了时辰,我们也不至如此。”

    他们指使着小二,将他们要住的房子打扫了好几遍,花了很长时间才满意。

    那两人住了两间房,离常无忧他们不远。

    等那边没了声音,常无忧小声说:“真是晦气,这都能遇上。”

    但他们也没办法。

    常无忧本来还想去楼下散散步,但现在也没了心情。吃了饭后,常无忧就和何染霜睡了。

    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要这两个修仙者不惹事,明日大家各走一边!

    作者有话说:

    半夜,侯朴(幽幽开口):师兄,我还是觉得教主今天被风吹起的样子很好笑

    曲肃:沉默

    侯朴(执着又真诚):师兄,我们同门师兄弟,你说句实话,是不是很好笑?

    曲肃(沉默半响):……是

    第二天,侯朴找到常无忧(得意洋洋):师兄说你很好笑!

    常无忧:???

    曲肃:!!!!

    第三十四章

    常无忧这一觉睡得舒服。

    她睡得早, 醒得也早。

    何染霜给她身上施了清净符,常无忧连洗漱都不用了。

    她开了窗,外面晨色熹微, 一点赤金色的阳光从云缝中露出,伴着不远处已经袅袅升起的炊烟, 很是安宁瑰丽。

    虽然常无忧心中有很多事情, 但看着这样的景色,她心里也舒畅起来。

    曲肃和侯朴住在另一间房里, 还在打坐。常无忧让何染霜也去打坐, 不用再管她。

    她自己坐在椅子上,捏起桌上的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等到天亮,他们就去这周围找一找让她的知灵石一直发热的人。

    然后,他们就出去继续找矿。

    她想好了今日该做的事情,也填饱了肚子, 外面太阳已经完全显露在天上。

    客栈里有些人也陆续醒来了,住客栈的一般都是有事要做的,哪能一直睡着呢。

    忽然, 一楼的房中响了孩子的哭声,声音不大, 像只小动物一样。

    “呦,”常无忧自己感叹:“小朋友也醒了啊。”

    她曾经有过弟弟, 知道婴儿娇嫩,时常会感到不舒服, 不舒服了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哼哼唧唧地哭泣。

    这小孩子, 一直跟着父母亲赶路, 只在昨晚刚下车时哭了哭, 又天亮哭一哭,已经算是极懂事的孩子了。

    常无忧听着孩子哭着,也隐约听到孩子的父母,在小声地哄他,哭声很明显渐弱了。

    她在二楼,声音不清晰,伴着窗外飞过的鸟儿鸣叫,让人挺舒畅的。

    只是,她还没舒畅多久,外面忽然有了摔门的声音。

    这摔门声把她吓了一跳。

    是住在他们不远处的那两个修仙者,怒气冲冲走出了房间。

    常无忧的心被摔门声吓得怦怦跳。何染霜立刻从打坐中醒来,护在她身前。

    那两个修仙者,从她们门前走过,下了楼。常无忧心里一动,赶紧开了门,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曲肃和侯朴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站在她身侧。

    那一男一女两个修仙者,走到了一楼那户人家门口。

    那个师弟踹了门一脚,嘴里骂骂咧咧:“我师姐正在打坐,哪来的小畜生扰乱我师姐的思绪了!”

    他声音颇大,语气也凶恶。

    一楼二楼的很多住客,有些出了门站在走廊小心张望,也有些胆子小的趴在窗户上,透过窗户缝隙偷偷摸摸往外看。

    那师弟踹了门之后,里面已经不哭的孩子被惊住,再次大哭了起来。

    那师姐脸上越发不耐起来。

    屋里的男人开了门,满脸慌张和怯意:“对不起,仙长。”

    男人弓下腰,拱着手求饶:“我们马上就走。”

    他往屋子挥手,那个大些的男孩背着包裹走出来。然后,是他的妻子,抱着孩子小心翼翼走出房间。

    男人的妻子很明显害怕极了,生怕惹了仙长不耐,所以将手指放在孩子嘴里,让孩子吮着,不发出声音来。

    她战战兢兢走出门,经过那两个修仙者身边时,身子都瑟缩了。

    常无忧在楼上看着,面无表情。

    很明显,这家人还没做好准备,男人和他妻子都还没洗漱,头发凌乱。

    他们刚被驱赶,失去了家。现在又要被从客栈赶走了。

    但能安全走开也好,反正天亮了,能赶路了。

    只是,事情发展并没有常无忧想象的那么顺利。

    男人的妻子走过那师姐身前时,那师姐忽然伸出手去,将那女人推倒在地。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男人慌忙伸手,但没接住妻子。

    女人倒在地上,为了护住孩子,她没有伸手撑住自己身体,于是,头部和地面直接磕碰在一起。

    男人疾步奔过去,将女人扶起。怀里的孩子受了惊,重又哭了起来。

    女人不作声,死死咬着唇,头发中流出血来,沿着太阳穴淌了出来。但她管不了自己的伤口,只拼命哄怀里的孩子,希望孩子不要哭了。

    “你们可以走。”那师姐冷声说:“这个烦人的小畜生留下。”

    “扰了我修行,还想一走了之?”

    男人大惊,跪在地上使劲磕头:“求仙长饶命!求仙长饶命!”

    那师弟伸出剑,想用剑尖,将襁褓挑起来。

    凡人的孩子,在他们看来,自然不是命。

    婴孩的血,能浴一下师姐的剑也不错。

    忽然,抱着包裹一直闷不做声的大些的男孩抬起头,将背上的包裹一扔,奋不顾身撞向那师弟身体。

    那师弟没提防,被撞歪了身体。

    他生起气来,但他的师姐更生气,伸手空握,隔空高高抬起那男孩的身体。

    作势就要将男孩砸向墙壁!

    这一下,这孩子不死,也得摔个半瘫!

    常无忧气血上头,大喊一声:“阿肃!”

    曲肃身形一晃,转瞬出现在楼下,将被重重抛下的男孩接住。

    他手下轻巧,男孩没受一点伤。

    待男孩站稳后,何染霜也下了楼,只留侯朴在上面护着常无忧。

    那边两个仙修,无法查探曲肃境界,一时有些畏惧,在想要不要此事就这么算了。

    但何染霜走过来,她微微抬了下巴,看起来倨傲。

    她本就貌美,修行后更是艳丽。

    虽然常无忧他们知道,染霜其实是个温柔性子,但外人看来,就是妖艳魅物。

    何染霜走来时,那仙修中的师弟有些呆住了。

    那师姐心中慢慢生出一些怒气来。

    她在自己门派里,算是天资好的,从未受过什么委屈。更何况,自家门派是大门派,自己师父也是长老,几乎如明珠一般,万众瞩目。

    但今日,她觉得自己受了两次委屈。

    一是被小畜生扰了。

    二是这女子,竟然比自己好看!竟然比自己更骄傲!

    她不想认输。

    曲肃没说话,他境界高,自然不能先说话。何染霜开了口:“这位哥哥。”

    她笑意盈盈:“不若算了吧。”

    何染霜看的是那个修仙者中的师弟。

    那师弟看这样的美人,竟然对自己如此友善。

    他平日里被师姐欺压多了,现在如同受了恩宠一般,情不自禁频频点头:“好说,好说。”

    他那师姐不乐意了,觉得今日自己真是憋屈至极!

    “凭什么!”那师姐厉声说:“我们处理几个凡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常无忧看着他们,能看得出来,染霜是想挑事了。

    染霜许是看不惯,才想把事闹大。

    她断可以先和那师姐说话的,先和那师弟说了话,不就是为了惹她生气吗?

    常无忧觉得有些麻烦,但又觉得染霜没错。

    他们魔教,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总要有些血性在。

    常无忧知道,今日许是要打一场了。

    她并不担心,只怕误了出行的时间。

    果然下面气氛紧张起来,何染霜的手中有了轻微的动作,似乎捻住了什么武器。

    但对面那两修仙者没有察觉,还在放肆:“你给我道歉!我就原谅了那小畜生!”

    那师弟肯定不会为了个不认识的美人,和师姐作对,当即迎合师姐:“对,要给我师姐道歉!”

    他们这样的做派,曲肃非常讨厌。

    看到他们的样子,他就想到了之前,那几个修仙者屠村时的嘴脸。曲肃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气在上涌,他的眼开始泛红。

    曲肃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常无忧。

    看她个子不高,为了盯紧下方,两条腿悬空,紧紧趴在栏杆上。

    像个猴子。

    这话他不敢说。

    但阿朴敢说。

    这样一想,曲肃忽然有些想笑。

    他心情缓缓平复下来。

    那边的师姐还在说话:“我们是古京派……”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的喉咙从指缝中汩汩流出血来。

    曲肃走近她身边,轻声问:“你在说什么?”他的手轻轻拎住那师姐手腕处的衣袖,将她的功力尽数吸走。

    他有些嫌这人脏,他向来不喜欢修仙者,所以他只是握住了那师姐的衣袖,绝不碰到她的手腕。

    曲肃温和的模样,只对自己人。对敌人,他从不迟疑半分。

    那师弟已经懵了,反应过来就想逃走。但何染霜手一挥,几道破空声响起。

    那师弟睁着眼,浑身战栗着倒在地上。

    何染霜知分寸,只让那师弟失了动作,但还活着。

    曲肃吸完了那师姐,便去了师弟那里。

    常无忧和侯朴下了楼。

    那边的一家人还倒在地上,婴儿还在哭。常无忧走过去,轻声说:“没事了。”

    忽然,旁边一直愣愣站着的男孩眼睛发光地盯着常无忧:“您也是修行之人吗?”

    男孩从没见过竟有修行者,愿意为了凡人对抗仙长的。

    他激动起来,拉住常无忧的衣袖:“大人,我想跟你们走!”常无忧想回头,忽然察觉被男孩拉住的衣袖,知灵石竟然消了一点温度。

    常无忧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出笑来:“好。”

    她弯腰,轻声和男人与她的妻子说:“我们是魔教之人,我们那里有些百姓在生活,生活还不富足,但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们。”

    男人看了眼妻子额上的伤,咬牙点了头:“我们跟大人走!”

    他们没耽误时间。

    那两个仙修即将死去,他们必须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常无忧让曲肃从那师姐的储物戒指里拿出来几块银子。

    昨晚,她听到了,这两个人住店,可是没给钱的。

    常无忧将银子放在地上,大声说:“这是房钱!”

    然后,她又朗声对周围说:“请各位不要对他人提起此事。”

    这之后,他们带着那户人家和他们的驴车,还有地上的两个将死的修仙人,消失在院中。

    客栈里的人面面相觑。

    院子里已经很干净了,甚至不见一丝血迹。

    刚刚的一切恍若做梦一般。

    “这是……”一个书生开了口,却说不出下半句来。

    客栈的小二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银子,他茫茫然看向空中,第一次拿到修仙者的钱,手都在颤抖。

    大家都没说话,片刻后,一个老丈开了口:“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无人说话。

    老丈拿着拐杖用力点在地上:“记住了吗!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住客们陆陆续续应了。

    店小二明白了老丈的意思,帮腔:“我们惹不起这事,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大家都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但关了门,很多人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们说不清自己在激动什么。日子就这样过了那么久,他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但今日却忽然生出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和希望来。

    是不是,终于要有点不一样了?

    是不是要有真正的仙人出世了?

    这世道,是不是终于要有一点光了?

    他们凡人,以后是不是也能像个人一样得活一活!

    第三十五章

    常无忧挺开心的, 没出门多久,就收获颇丰。

    因为有小婴儿在,不能奔波, 曲肃直接将大家传送回了他们的无忧山。

    他们带着这户人家到了后山,找到陈奇观, 和陈奇观说了之后, 他满口答应。

    “我们估摸着以后还得来人,一直在慢慢建房, 现在有几间空的。”

    那男人紧跟在陈叔身后, 脸上还惶恐,他的妻子也满脸的慌张。

    但他们牵着驴车,从后山的房子和田地中走过去时,路边忙碌的人新奇又友善地看着他们。

    常无忧和曲肃他们走在前方,时不时有人喊上一句:“教主, 还出去吗?”

    常无忧摆了摆手:“出去。”

    她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们想要鱼塘,可荆哥和阿充还没选好鱼塘位置,我们没法挖。”

    刚刚问话的人看自己意图被识破了, 憨憨一笑。

    男人走在妻子身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看到这里凡人和几位修行的大人话家常一般地说话, 他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他的妻子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袖,眼神有些担忧。

    男人一手牵驴车的缰绳, 一手回握住妻子的手,点了点头, 示意妻子放心。

    他们的大儿子闷不做声。

    妻子怀里的小婴儿哼哼唧唧,应该是早上还没吃饱奶, 还受了惊吓, 有些不舒服了。

    路边, 有个打水的婶子注意到了小婴儿,探头说:“这位娘子,孩子这么小,我们中午给你送份鱼汤补补吧。”

    大婶旁边的阿奶也说:“要是有什么缺的,都告诉我们。”

    她们眼神真诚,是真心实意为这户新来的人家好。

    面对这么多人的善意,妻子也终于不再紧绷着身体,她感激地向那个大婶和阿奶鞠了躬,以示谢意。

    走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到了到了空房子那里。

    陈叔去安顿这家人,还给他们分了粮食和柴火,以及一些家用的物件。

    常无忧在一旁看着。

    这家的大儿子就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常无忧无意识地将手搭在手链上。

    不知怎么的,明明找到了这孩子,那知灵石竟然还一直有些温度,只是没那么热了而已。

    她有些不太明白。

    这石头热得她心烦意乱。常无忧转身,向曲肃抱怨:“这石头是不是坏了,一直发热。”

    曲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少年。

    忽然,曲肃向前两步,仔细看了看男人和她的妻子。

    片刻后,曲肃面色有些复杂:“你让孩子的爹也摸一下你的手腕。”

    男人不明白,但听话地将手搭在那石头上。石头的热度终于消散了。

    常无忧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热度,竟然是两个人叠加而成。

    她更没想到,竟然这一对父子都能修行。

    她没说话,等到陈叔将这几家人安顿好,小婴儿吃饱了奶,跟着母亲躺在床上休息,常无忧才将这对父子叫了出来。

    “你们都有灵脉。”常无忧说。

    那父亲楞楞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你们都能修行。”

    但曲肃也说了另一件事:“只是,你们灵脉都不够。”他已是金丹期,若是专门去查探一人身上的灵脉,也能看到。

    那个当爹的,只有三十五条,那个儿子,有三十八条,都不算多,但都比曲肃多。

    常无忧开了口:“首先,要得脉……”

    她刚开口,那父亲就也说话了。

    “大人,”他语气有些瑟缩,但目光坚定:“大人,我不想修行。”

    常无忧有些讶异,他们刚被修仙之人欺压过,知道凡人日子有多难,但这人竟不想修行?

    那父亲叹了口气:“大人,实不相瞒,我不想活太久。”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妻儿,温柔说:“其实,我的妻子原本是我的嫂子。”

    “我叫张圆,哥哥叫张团。我们父母早逝,哥哥嫂子对我极好。”

    “其实,我和哥哥年纪相差不多,但哥哥性格刚强,硬是独自撑起了一个家。哥哥和嫂子都纵着我,我就一直没长大,只是后来我哥的生意惹了修仙人,我哥哥被抓起来了。”

    “那时候嫂子正在孕中,即将生产,无法走动。我只能担起事来,拿着家里的金银和房契孤身去了那门派里。”

    张圆略一停顿:“只带回我哥的尸体。”

    常无忧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她原以为这是张团的大儿子,没成想,竟是他的侄子。

    “她痛不欲生,”张圆说:“我拼了命,才让她勉强愿意活下来。”

    “我花了六年时间,重新有了房子,有了地,也让她愿意嫁给我,我们去年成婚,今年初终于生下了我的孩子。”

    张圆看着天喃喃:“她太苦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变老。”

    “我要和她一起活,一起死。”

    能得一人生死相随,是难得的福分。

    但常无忧还想争取一下:“日后,我们能炼出丹药来,让你的妻子服下,能和你的寿命相同。”

    张圆笑起来:“可是修行的话,要打坐,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会很忙,谁来陪她?”

    他语气平淡,打心眼里觉得陪妻子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张圆是真的觉得妻子受了太多的苦,他想给她平淡安稳的幸福。

    两个苦命人,一同经过了那么多事,受了那么多罪,终于寻到了一处安宁。常无忧不再多话,不忍将他们分开。

    常无忧点了点头:“好。”

    她做了其他的安排:“那你也先得脉,之后不修炼功法,也不用打坐,我教你炼体,不花多少时间。以后你的寿命和凡人一样,但力量比凡人大得多。”

    常无忧很坦诚:“我们魔教现在人少,你既然有能力,就得帮忙。”

    “我们不养闲人。”

    张圆一听寿命和妻子相同,便没了其他的意见:“行,我都听大人的。”他刚来此地,也想尽快融入,多做些事情。

    常无忧问起了张圆的侄子:“这孩子?”她看向少年:“多大年纪?”

    刚刚张圆说,他哥死时,嫂子正在临产期,可是这孩子,看起来并不是七八岁的样子啊。

    应该得十岁了。

    张圆解释:“嫂子那次怀的是我哥的第二个孩子,受了惊,生下来就夭了。”

    “我哥出事时,当时子吉已经四岁了。”

    张子吉皱了眉:“别叫我子吉。”

    他铿锵有力:“我叫张报仇!”

    很明显,这位张报仇当时应该是有些记忆了。

    这名字着实浅白,常无忧没接他话茬。

    但曲肃点了点头:“名字不错。”

    说起来,张子吉和曲肃可能有些像,都是少时遭难,一心报仇。

    不过这名字,当真说不上好听。

    常无忧装作没听见,然后,她让曲肃和张圆说了几句,教给他得脉的法子。

    让他得脉之后,开始炼体,以后在后山帮忙。

    然后,常无忧又问了张子吉的选择。

    张子吉这孩子非常坚定:“我要修行。”他当即就要跪在地上,认了常无忧。

    张圆看了看孩子,他当叔叔和继父,其实说不了什么。更何况,子吉对他一直冷淡,没有认过他这个继父,没叫他一声父亲。

    张圆和子吉关系尴尬,叔侄?父子?他和子吉平日里虽在一起生活,但甚少说话,现在也只能先同意,等妻子醒来,若是有问题,再去找子吉。

    常无忧他们带着张子吉回了山上。

    常无忧坐在正房的椅子上,思量片刻后,开了口。

    “有些事,我其实想说,但又觉得对不住你们。”她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曲肃、何染霜和侯朴。

    “我家里遭了难,逃出来后,我很想报仇,所以选了进度最快的魔功,让你们修行。”

    “我知道魔修最后结局一般都凄惨,但我当时觉得只要能报仇,怎么都行。”

    “但与你们相识,又相熟后,你们就如同我的亲人一般。”她低了头:“我害怕了。”

    曲肃的样子,让她害怕,怕他们会接二连三的出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她造成的。

    想到他们满脸是血,痛苦不堪、疯掉、死掉,常无忧就无法安眠。

    曲肃不做声,手在衣袖中收紧。

    何染霜走上前,站在常无忧身侧,轻轻拉住她的手:“是我们愿意的。”

    侯朴大大咧咧:“教主,你怎么和小姑娘似的。我们都不曾在意,之前你也没骗过我们,有什么害怕的。”

    他耿直得很,什么都敢说:“教主,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会死。你是个凡人,说不定,我们还能好端端地把你送走。”

    这话说得粗糙。

    常无忧白了他一眼,没说曲肃已经出问题的事情,怕他瞎咧咧。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这事,”她慢声说:“我想让你们好好活着。”

    “我早晚会死,但我想让你们活得久一些,起码,不要死得太痛苦。”

    “你们没有过错,”常无忧喟叹:“你们没有了家人,只有我能为你们做做打算了。”

    何染霜眼睛忽然一酸。

    她拉紧了教主的手,不知教主是什么心情说出的这句话。

    教主明明,自己还有未报的血仇,但仍然惦记他们的性命。

    若是教主的家人还在,她应该也是一个幸福的女孩……

    何染霜默默想,她要早日升金丹,为教主报仇!

    但她被自己的心障卡滞已久,甚至她自己都有些担心,到底还能不能金丹了?

    何染霜心中思绪万千,不敢表露在脸上。

    常无忧继续说:“之前我只是将三千典背了下来,但没有思考过。”

    “我原以为,规则就是规则,但后来阿肃让我明白,规则其实也可以打破。”

    “所以,我想搞明白,魔功和仙法到底是什么,我想搞清楚它们的区别,找到法子,让你们好好活。”

    “但是在找到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只能让子吉修仙法了,起码让我们教里后来的人能好好活。”常无忧充满了歉意:“我对不起你们三个。”

    何染霜摇头:“哪有对不起。”但多余的话,她也说不出来,她觉得是教主救了自己出来,教主对自己只有恩情。

    侯朴也嘟嘟囔囔:“那时候不是说了吗,我命都给你了……”

    曲肃看了她一眼,眼神温和又专注。

    常无忧懂他的意思,终于卸了心神。他们都没怪她,这个事实让她有些难受,也有卸下重担一般的轻松。

    她默默想着,报仇晚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自己活着时能看到报仇就行。

    她不想为了家人的性命,糟践那么多人的性命了。

    子吉没怎么听明白,只隐隐约约知道是好事,但他知道这里没他说话的地方,所以不敢插嘴。

    等常无忧说完了,他才趁现在小声说了句,算是纠正教主刚刚的叫法:“我叫张报仇……”

    常无忧喊不出来这个名字。

    她摆了摆手:“这孩子,你们谁愿意带?以后我们教里,再来的人,就都分给你们做徒弟。”

    何染霜没说话,她自己境界卡滞,没心情带人。

    侯朴挺激动,张口就喊:“我我我!”

    他想当老大很多年了,能当师父就更好了!

    但曲肃也开了口:“我来吧。”

    他面色严肃地解释:“他和我灵脉情况差不多,我许是能教他更多些。”

    有些道理。

    常无忧点了头:“那就阿肃吧。”

    在侯朴嫉妒到发狂的眼神中,张子吉对着曲肃叫了声:“师父!”

    曲肃平静地点了点头:“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报仇。”

    常无忧看着曲肃和子吉说话,看他一口一个“报仇”的叫着。

    一时,她有些疑心,阿肃是不是只是看上了张报仇这个名字了?

    第三十六章

    张圆的妻子睡醒后, 张圆就和她说了子吉的事情。

    他的妻子沉默片刻,便开了口:“随子吉吧。”

    “不管是修仙,修魔, 都随他吧。”

    她知道,儿子如果去修行, 便算是脱离了凡间, 和自己的血脉亲缘,也会渐行渐远。

    但孩子想报仇, 她又何尝不想。

    “如果我是子吉, ”她轻声说:“我也会去。”换位思考,她怎么能夺走孩子唯一的机会。如果为了让孩子陪着自己而放弃的话,她会觉得自己太过于自私。

    张圆抱住妻子:“我一直都陪你。”

    夫妻两个相拥着,旁边的小婴儿睁大眼睛,蹬着白嫩嫩的小脚丫看着父母。

    张子吉已经认了曲肃为师父, 跟着曲肃住在一间房里。

    曲肃扬眉吐气,之前,若是床不够了, 都是常无忧睡床,他睡地铺。现在终于轮到他睡床, 别人睡地铺了。

    只是曲肃也有些不忍心,张子吉睡了一次地铺, 曲肃第二日就去了山中林子里,伐木做了张床来。

    张子吉现在正在得脉。

    虽然曲肃已经知道了他灵脉的数量, 但得脉这一过程,总得他自己来。

    曲肃根据自己的经验算着:“我用了四个多月。”

    何染霜用了不足一夜。

    侯朴用了不足一月。

    这样说来, 其实灵脉越多, 就越快。

    子吉这孩子, 应该也得两个多月。

    但当时,曲肃他们还在赶路,他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修行上。现在子吉情况好很多,一心修炼的话,应该会更快一些。

    张子吉在子吉和师父房里打坐,曲肃在他身边修行功法。

    曲肃已经能在体内运转噬天禁术的第四重了。

    噬天禁术一共六重。

    每一重都能用来吸收更高境界的功力。书上说,等到了第六重圆满,他能吸收化神境界的人。

    但曲肃默默想着,他现在就有些承受不住灵气,有时候会略微失了神智,等到了那时候,指不定会成了什么样。

    他不去想那么远,屏息在体内运转功法。

    侯朴去了山下,去帮侯充和杜荆挖鱼塘,也去看看张圆的进展。

    常无忧坐在厅里,认认真真誊写典籍。

    她之前写的,多是魔功,现在,她把一些仙法也写了出来。

    当时的仙魔大战时,有些修仙者怕自己门派覆灭,将功法托付给了老祖。

    但战后,那些庡?门派大多有人活了下来。有人还活着的话,常家老祖就将功法奉还。

    所以,她家的三千典里,其实仙法不是很多。

    但也够用了。常无忧想着,要在子吉得脉之前,写出几本来,让他好好选选。

    何染霜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功,然后她也有事要做。

    他们这次外出,杀了两个修仙人,从他们两个身上拿来了储物戒指,里面有不少东西。

    尤其是是那个女修仙者,里面的东西大多无用,但精致又好看。

    何染霜从戒指里拿了东西出来,将屋子里好好布置一下。

    忽然,她从戒指里找到了一个东西。

    何染霜将东西送到教主身边。

    “献阳剑?”常无忧将何染霜递过来的书接过来,看了眼名字。

    “挺好,”常无忧说:“我正想着,修仙的功法不是很多呢。”

    一下子,她又动起了其他的脑筋来:“以后我们把其他门派的功法都搞来。”

    常无忧觉得,如果她能找到所有的功法,她一定能发现魔功和仙法的不同。

    但现在还不行。

    常无忧将书收起来,嘴里嘟嘟囔囔:“起码等我们有两个金丹……”

    “等以后我们更厉害一些,起码你得金丹了,”常无忧计划着:“我才能开始考虑去我舅舅家里。”

    何染霜走出了屋子,看向蓝天。

    她目光幽深。

    教主是她在世上最感激的人。教主让她报了仇,给了她新的路。

    她也想为了教主报仇。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不能金丹?

    她到底怎么样才能金丹!

    她明明是教主说的天才,怎么会那么久,都没有丝毫的进展!

    何染霜纵深跃向深林中,身周灵气四溢,托住她的身体,整个人轻柔地像是一朵云。她降落在林中,伸出手来。

    何染霜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白皙得和父亲、母亲的都不一样。

    父亲每天都在染缸边忙碌,手上是斑斑驳驳洗不下去的颜色。母亲原是个绣娘,手上有很厚的茧子。

    而她,被父母照顾得很好。

    即使受了罪,身上有伤口,但灵气洗涤过的身体,全都修复。

    何染霜看了自己的手,然后将手放在面前。

    她微微眯眼,一点暗芒在手中生出。

    暗芒过后,她手中看似空无一物,但其实已经握住了一样东西。

    何染霜握住了无形之剑,奋力向前刺去。剑破开虚空,震荡出灵气,树木粗壮的枝干在颤抖,树叶纷纷落下。

    她的剑停在一处崖前。

    山崖出现了一个大洞,上方的碎石落下,却砸不到她的身上。

    她给自己生出了一个盾牌来,挡住了外界的攻击。

    何染霜站稳,碎石和泥土在她身周落下,她整个人好似站在崩塌的世界中。

    她知道,她的灵气已经开始尝试凝聚了。

    但她没有办法破开心境。

    她在禁锢自己。

    何染霜忽然又想到了那一天,父亲满脸的血,手中握着一把菜刀。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件事了。

    她总是逼迫自己不去想,总是让自己忙起来。但现在蓦然想起,其实父亲的发丝都清晰。

    何染霜转身,久违的有了倾诉的欲望。

    常无忧还在奋笔疾书,何染霜走了进来。

    常无忧抬头,想问她要不要看看自己新抄好的书,但一抬头,她就看到了何染霜面色与以往不同。

    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常无忧一惊,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怎么了这是?”

    她尽量让声音温柔一些:“染霜可是不高兴了?”

    何染霜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教主,我想我爹娘了。”这话一出来,何染霜紧绷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泄洪。

    常无忧却一下子心神松了。她知道,染霜一直有心事,现在愿意说了,是好事。

    她将何染霜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嗯,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窗外秋风吹过,落叶轻柔飘落,微风惬意。

    何染霜看着窗外的落叶:“可是我的父母都死了啊。”

    她终于敢回忆起之前。

    “那天,我们如常在家中。”

    是的,他们一家三口,只是如常在家中,父亲在院中给布料染色,母亲坐在藤椅上,何染霜在给院中青菜浇水。

    白日里,总会有些生意,所以他们家没关门。

    门口忽然有了噪杂的马蹄声,何染霜拿着水瓢,不经意往外一看,看到了一个穿绣金元宝服、满脸横肉的胖子,正盯着她看。

    “你说的不错,”那胖子笑着对自己身边的人说:“没想到我的地盘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美人。”

    因为偷钱被父亲赶走的伙计,在胖子身边点头哈腰。

    何染霜的父亲急匆匆走到门口,要将门关上。

    但那胖子挥手,家丁上前,将何染霜的父亲按住,另有些人,将何染霜抓住,绑在了轿子里。

    何染霜的父亲跑出门来,要追回女儿。

    但院子里,他的妻子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和嚎哭声。

    他只能转身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是钱大人扔下的一包买他女儿的金银。

    “我母亲死了。”何染霜语气平平:“我父亲将母亲安葬之后,便拿着一把刀去了钱府。”

    那时候,何染霜被绑在钱大人的床上,她拼力挣扎,但仍然受了辱。

    事后,她绝望地拿着摔碎了花瓶,要用碎片将自己杀死。

    但父亲来了。

    “其实我当时应该自裁的。”说起那时,她语气里有些遗憾。

    常无忧拉紧了她的手:“不是你的错!”

    她厉声说,希望何染霜不要再怪罪自己。

    但何染霜摇了摇头。

    “我父亲来了。”她继续说:“我父亲身体弱,刚进门就被按倒在地上。”

    “姓钱的将我押出去,我和父亲都被按倒在地上,我们面对面,都流着泪。”

    “然后,那个修仙的人说。”

    她顿了顿:“他说,你想要你爹活吗?”

    何染霜流着血泪说“想”。

    然后,那个人趴在了她身上:“你若是能让我高兴,你爹就能活。”

    “可是,我爹还是死了。”

    “我爹睁着眼死的。”

    “我是个脏东西,我是个孽畜。”何染霜冷淡地评价自己:“我让我爹临死前看自己女儿受辱。”

    何染霜的父亲死后,她又受了不少折磨,她拼命咬那些人,却只被吊起来打。

    这些疼痛,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睁着眼死去的父亲。

    常无忧只听着,就觉得胸口发闷,喉头梗得她说不出话。

    “不是,”她抱住了何染霜:“你不是脏东西,也不是什么孽畜!”

    “你是好孩子,好姑娘。”

    她一遍遍告诉何染霜:“你没有错……”

    何染霜被她紧紧抱住,整个人无知无觉,只有眼睛在流泪:“我在慢慢想开,慢慢安慰自己。”

    “你和师兄告诉我,不是我的错。”

    “我明白,不是我的错。”

    “我也已经杀死了那些人,为我家报了仇。”

    “我想告诉我爹娘,那些碰过我的人,都死了。”

    “可是,我爹娘不在了啊。”

    “我终究不能知道,他们是不是愿意要我这个女儿了啊!”

    何染霜终于大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哭出声音来。

    常无忧流着泪,紧紧拥着她,想给她一些温度。

    “你是最好的染霜,我们都要你,都爱你……”

    “你的爹娘也要你,他们爱你……”

    只是,这话,任何人来说,何染霜都不会信。她只想听父母说。

    常无忧明白了她的心结。

    其实道理何染霜都明白,只是她的父母死了,不能来亲口告诉她:染霜,无论你怎么样,爹娘都爱你。

    何染霜的心里,空了一个名为爹娘的缺口。

    这个缺口,常无忧填不上。

    她悲伤地抱着她。

    像是抱住了一只永远不能痊愈伤口的小猫。

    第三十七章

    何染霜哭了一场, 常无忧也劝了她一场。

    这一场后,何染霜看似好了一些,重又变成了温柔模样。

    但常无忧知道, 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还在,没办法修复。

    何染霜好些之后, 常无忧帮她梳了头发。之后, 何染霜去练功了。

    但常无忧坐在屋中沉思,不知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屋里, 张子吉身周的灵气罩被撤下。

    他不明所以:“师父, 我刚听到二师姑来找教主,你就把我周围的声音遮住了。”

    他好奇地问:“她们说什么了啊?”

    曲肃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徒弟挺糟心,和三师弟有些像,没什么眼色。

    他指尖弹出一道灵气, 打在张子吉的手上:“打坐。”

    张子吉捂着手,委委屈屈重新开始打坐了。

    到了饭时,曲肃将常无忧送去了后山, 和百姓一起吃。他顺路带回了一份饭菜,给自己不省心的小徒弟。

    后山现在已经不吃大锅饭了, 各家吃各家的。

    常无忧这次去了张圆家,她想去看看他家里生活如何。张圆和妻子非常高兴, 特意将给妻子炖的用来下奶的鱼汤,盛了一份给常无忧。

    常无忧看了眼锅里, 确定他们还够,才放心喝了。

    张圆看她动作, 知道她担心, 不禁笑起来:“吃得一点都不缺。”

    粮食是按每家人口数量发的, 他家的小婴儿也算了个人,得了不少粮食,很是足够。

    养殖的鸡鸭,也都可以吃了。鱼更是充裕,只是不太方便捕捞而已。

    “听说鱼塘快挖好了。”张圆的妻子小声说。

    张圆点头:“是啊。”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到这里后,还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受了不少照应。张圆想了想:“等我炼体了,以后后山的体力活我来做。”

    常无忧点了点头:“是得用着你。”

    等常无忧喝了汤,张圆妻子终于开口问了:“子吉怎么样?”

    “很好,就是对修行特别上心,每天打坐时间特别久,可能有些辛苦。”

    张圆妻子放了心:“那就好,辛苦不算什么。”

    她说起儿子之前:“他其实一直记得生父,能有这个机会,是好事,不然他这辈子总是想不开。”

    她想得很开:“修行了,那就不是凡人,以后我们管不了多少,只能劳烦教主和各位大人了。”

    张圆安静听着妻子说哥哥和侄子的故事。孩子醒了,他抱起孩子,轻声哄着,不让孩子吵了妻子和教主说话。

    饭后,常无忧便离开了。他们家生活挺好,她就放心了。

    之后,她又去了老阿奶那里。一进门,她都有些呆住了。

    原来白白嫩嫩的囡囡,现在变黑了不少,还壮实了。一眼看上去,和后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阿爷阿奶确实养得不错。”常无忧夸赞。

    老阿奶佯装生气:“好什么啊。”

    她轻轻拍了拍囡囡的屁股:“这小东西,可吵闹呢。”

    囡囡正乖乖蹲在地上揪院子里的野草,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平白被奶奶拍了,有些委屈,大声叫了:“坏奶奶!”

    小丫头跑到爷爷那里,委屈巴巴趴在爷爷腿上,悄咪咪看这边。

    阿爷心疼地抱着她,抚着她的头安慰。

    看来,一家三口日子过得也不错。

    常无忧得了阿奶刚烙好的两张饼,便出来了。

    她走到了河边,看到了杜荆还有侯氏两兄弟。

    杜荆穿着短打衣服,身上沾了泥土。

    侯充也是一个模样,侯朴样子更凄惨些,全身都湿了。

    但成果也非常显著,鱼塘已经初具模样了,规模很大,几乎能停船。

    “这么大啊。”常无忧叹道:“都快能当个码头了。”

    杜荆笑她:“哪能当码头啊,我们是打算养藕,养鱼,放鸭子……”

    一个鱼塘,有多种功能,不能浪费。

    侯充说起来他们挖出的红色石头:“确实是铁矿,要是能炼铁的话,许是能做农具。”

    但常无忧想做的,并不只是农具。

    现在鱼塘的工作已经在收尾了,侯朴又下了趟水,休整了一下。

    之后,后山的人捕捞些鱼放进去,等有了鱼苗,再种些藕,便算是稳妥了。

    忙完之后,他们一同去了田大婶家。

    侯充和侯朴之前就和田大婶家是邻居,现在,他们时常去那里蹭饭。

    杜荆和侯充的粮食份额,直接拨到了田大婶家里。到了门口,侯朴扯着嗓子喊:“田婶!田婶!”

    “我身上脏,得回去换了,你给我拿个碗盛点吃的给我,我带走!”

    田大婶慌里慌张端来了一碗菜,又转头说要回去拿两个馒头。

    但常无忧拦了,说自己这儿有两张阿奶给的饼,够侯朴吃了。

    侯朴御剑,带着常无忧回了山上。

    御剑时,侯朴身上确实沾着泥水。

    常无忧离他有些距离:“阿朴,你能不能好好练练清净符?”

    练了就不用来回换衣裳了。

    侯朴假装没听见。

    他不太擅长画符,每次一听这个,就像个被老师骂的学生一样,蔫头耷脑不说话。

    到了山上后,曲肃已经带着吃完饭的张子吉在打坐了。

    何染霜又去了林子里练功。

    侯朴不好意思打扰师兄,只能自己去洗漱,之后开始吃起了东西。

    常无忧看着他这样没心没肺的傻子样,就有些忧愁。

    若是染霜也是个傻子也好了。傻子多快乐啊,从不让自己不开心。

    但是教里有两个傻子,也确实难办。

    溜达了这一趟,常无忧的郁结散了不少,开始思考怎么能让何染霜好一些。

    等到了晚上临睡时,她仍然一筹莫展。

    何染霜今日在外面呆了很久,尝试了新的招式。她进了屋,和常无忧说完今日的进展后,常无忧也说了自己今日去了后山,见大家都好。

    何染霜点了点头:“后山当然好。”

    她说得理所当然:“全天下最好的地儿了。囡囡呢,还娇气吗?”

    常无忧笑起来,和她描述囡囡那个小猴子样,听得何染霜也笑起来。

    她们一同睡了。只是,在睡梦中,常无忧迷迷糊糊的,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一下子惊醒,趁着月光看了一眼何染霜,觉得这法子也许能用。

    第二日,常无忧鬼鬼祟祟叫了曲肃。

    这事侯朴不知情,肯定要瞒着。

    曲肃将张子吉安顿好之后,便跟她出来了。

    路上,曲肃听了常无忧的想法,觉得可以一试。

    “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常无忧也知道,心病这东西,其实治疗方法很难定。

    “就算没用,不能让她破了心障,但应该能让她心里舒坦一些。”常无忧老气横秋地叹气:“我是你们教主,也算是师父,我不去为你们做些事情,就没人为你们做了。”

    她这副样子,很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家长了一样。

    曲肃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只在心里比划了一下,又长个子了。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找到了想找的人。

    看了一会儿,常无忧问曲肃:“你觉得是否可行?”曲肃点了头:“应该有点用。”

    他们两个商议妥当后,就回去找何染霜了。

    何染霜正在林子里,练自己的新招式,曲肃和常无忧出现在山崖上。

    “染霜,跟我们出去一趟吧。”

    何染霜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

    现在已经临近午时了,何染霜不知道要跟着教主和师兄去做什么,许是去吃饭?她想着,去吃饭的话,不带三师弟不好吧?

    三师弟知道了,许是要闹的。

    但又一想,师弟这种憨货,定是发现不了。

    更何况,也没带子吉,应该不是去吃饭。

    何染霜琢磨吃饭琢磨了一路,因此,曲肃的传送阵刚到地方,何染霜抬头看到了一个炊饼铺。

    她脱口而出:“就吃这个?”

    常无忧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饿了。

    “若你饿了,”常无忧委婉说:“待会吃,我们想带你见个人。”

    曲肃施了符,将三人的身形遮住,然后他们走到了炊饼店后的胡同里。

    走过胡同后,又是一条街。他们没有穿过街,曲肃带她们升空,站在了旁边一户人家的屋顶上。

    这是做什么?何染霜想着,教主不是说来见人吗?

    在屋顶上见什么人?

    她心里正想着,忽然看到了屋子有人走出,到了院子里。

    一个老人走到了院子里,手里还拿着书。老人年纪颇大了,走到门口,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转头,对着屋里唤:“莲莲!”

    一个女子应了声:“爹,怎么了?”她快步走出来:“爹,可是落东西了?”

    她爹看了她一眼:“刚刚我觉得落东西了,但又一想,又许是没落。”

    女子笑起来,撒娇似的责备:“怎么就糊涂了。”

    她爹满脸的笑:“爹是有些糊涂了。那我去书院了。”老人走出院门,又回头看了女儿一眼,终于离开了。

    何染霜抿着嘴,目不转睛看着院子里的景象。

    莲莲站在院子里,目送爹离开。她娘从屋里出来:“莲莲,有人提亲呢,你看这家的儿郎怎么样?”

    莲莲立刻摇头:“我还不想嫁呢!”

    她娘立刻改了口:“我莲莲愿意在家待多久就待多久。”

    然后,母女两个进了厨房,亲亲热热商量起了晚上做些什么给爹吃。

    这一家,多么熟悉啊。和何染霜之前几乎一样的幸福安乐。

    常无忧没说话,让她认真看。

    他们能听到那对母女在厨房里说什么。

    她们聊了一会儿饭食,又说起来女子帮她爹抄的书很有用。

    片刻后,那娘小声说:“你别怪你爹糊涂。”

    莲莲摇头:“怎么会……”

    她娘轻声说:“我们只是怕,怕你又不见了而已。”

    莲莲偎在母亲怀里:“女儿在呢。”

    娘紧紧抱着莲莲,怀抱那么紧,娘的手却那么柔软。这是她的宝贝,是她最美好、最纯洁的宝贝。

    “你能好端端回来,我宁愿下辈子投胎当牛做马,换你平安……”

    “盼我女儿,这辈子没有一点阴影,盼我女儿,这辈子只有平安和乐。”

    何染霜平静地看着,眼睛里慢慢有了湿痕,但她的眉目却舒展起来。

    “她和你很像。”常无忧只说了这句,再没有其他。

    “是,”何染霜轻声答:“我和她很像。”

    那时候,在道德门里,何染霜就觉得她们很像。

    莲莲比何染霜多了个累赘囡囡。

    莲莲也没有失去父母。

    莲莲就像是另一个何染霜,一个父母还在的何染霜。

    常无忧想告诉何染霜,如果你的父母还在,他们也会像莲莲的父母对待莲莲一样对待你。

    不管经历了什么,不管多大年纪,你都是父母最美好、最纯洁的宝贝。

    你开心地、好好地活着,就是父母最希望看到的。

    何染霜满脸的泪,脸上却带了笑。

    “我想去看看我的爹娘。”她终于开了口。

    他们三个立刻出发,到了余上镇的郊外。

    常无忧和曲肃没有走近。

    他们看着何染霜走到了墓碑处,跪了下来。

    何染霜磕了几个头,然后她看着父母亲的墓碑,颤抖着伸出手。

    “父亲,母亲……”她声音都在发颤,有些怕,又有些期待。

    她的手终于触到了墓碑上。

    “我不脏,我是你们的染霜。”她轻声说着,探身抱住了父母的墓碑。

    墓碑上生长出的小花被轻轻吹动,柔软地触到了她的脸颊。

    青草微动,亲昵地沾在她的衣服上。

    曲肃伸手,感受了一些微风和波动。

    片刻后,他笑起来。

    “无忧,”他轻声说:“你的法子确实有用。”

    第三十八章

    等何染霜走过来时, 很明显整个人都和之前的状态不同。

    之前虽然笑得温柔和气,但时常带着一点郁郁。

    而现在,笑容明朗了很多。

    常无忧非常高兴。

    她手一挥:“我们去吃饭吧!”

    一是祝贺染霜终于挣脱了心障, 二是祝贺常无忧自己,她门下终于有了两个金丹!

    这座城里有些人还记得他们, 他们没在这里停留, 去了旁边的城里最好的饭馆,叫了一桌子好饭菜。

    叫了饭菜之后, 何染霜忽然笑起来:“我刚刚就在想, 教主和师兄叫我出来,是不是来吃饭的。”

    “我还想着,我们出门吃饭,不带师弟是不是不太好。”

    常无忧一拍脑袋:“糟了,我又把阿朴忘了!”

    她忘的那么熟练, 这一时间,曲肃都有些可怜起侯朴来。

    他起身:“正好还没上菜,我去把师弟和报仇都叫来吧。”

    常无忧点了头, 曲肃就离开了。

    他一走,常无忧才反应过来, 曲肃总是叫子吉报仇……

    “染霜,你看你师兄, ”常无忧抱怨:“子吉好端端的名字不叫,总是叫报仇!”

    何染霜心情好, 跟着教主一起批评师兄:“是啊,报仇可没有子吉好听。”

    她们两个还没说几句, 曲肃就带着人来了。侯朴无知无觉,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是被忘记的那一个。

    傻孩子也不知道问句为什么吃饭, 光顾着高兴。子吉坐在曲肃身边,五人坐好后,店小二就上菜了。

    店小二上菜时,脸上有些发愣。他明明记得刚刚只有三个人,怎么一下子变五个了?

    店小二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累了,竟然眼睛都花了。

    他们一起吃了会儿菜,常无忧举杯:“来,祝贺染霜。”大家一起举杯,侯朴这才意识到一会儿功夫,他师姐竟然金丹了……

    侯朴端着酒杯,整个人天崩地裂一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离金丹还远……”侯朴喃喃。

    “没关系,”常无忧温声安慰他:“你师兄、师姐和你不一样。”

    天地良心,常无忧只是想安慰他一下而已。

    毕竟,曲肃功法与众不同,并且练功尤其刻苦。而何染霜又是难得的天才。

    侯朴天资和努力都一般,自然和曲肃、何染霜不一样。

    但侯朴却被打击到了,他咬着牙发誓:“我一定要金丹!”

    侯朴老家有个老说法,发誓时立下的誓言越狠,实现的可能性越大,因为老天看不得人受苦,会出手相助。

    侯朴认真想了想:“今年不能金丹的话,我吃屎!”

    曲肃皱眉,觉得吃屎太过丢人了。

    “换个吧,阿朴。”何染霜劝他:“这不好。”

    侯朴非常坚持:“不,我就要吃屎!”

    店小二又来上菜了,一进门就听到了客官说吃屎。

    小二吓得手里盘子都端不稳了。小二走过去,胆战心惊地问:“客官,可是饭食不合口?”

    侯朴白了小二一眼。

    常无忧有些烦他:“吃着饭呢,你总是说这种脏东西!”

    小二出了门,贴心把包间门关了,生怕声音传出去,影响他家生意。

    “阿朴,”曲肃声音平和:“现在已快入秋,今年许是来不及了。”

    侯朴想了想:“那明年。”

    他看到了常无忧的表情,知道教主快生气了。

    于是,他不敢多言,简单总结:“明年,我吃屎。”

    一时之间,常无忧竟然佩服起侯充来,带着这样的傻弟弟,竟然还是一副好脾气样。

    张子吉不说话,心里有些畏惧。

    没想到,自家门派竟然如此狠毒……他下定决心好好修行,绝不沦落到和三师叔一样的处境!

    抛却侯朴的智障言论,这顿饭其实还挺好。

    饭后,他们就一同回了山中。

    子吉说现在自己朦朦胧胧有些感触,许是快得脉了,曲肃需要陪着他。

    常无忧安排了何染霜跟着侯朴一起,再去搜罗一下矿。

    曲肃说得对,快入秋了。入秋了,天就寒了。

    怎么取暖是个问题。虽然木屋经过了修葺,但总归有些缝隙,不如砖石房。

    她盼着,侯朴和何染霜最近多走些地方,找到粘土和煤炭,这样,后山生活得才能更舒服一些。

    何染霜和侯朴出发了,曲肃和子吉也在修行了。常无忧在房中誊写了一会儿功法,忽然停下笔来。

    门窗大开着,院中的池塘,有鱼儿跃出水面。

    常无忧忽然想到了自己家。家里院中没有水池,只有几棵树。其实父亲是个颇有雅致的人,院中的树,分别在四个季节开花。

    若是现在,家中的桂树,许是正在打苞了。

    但大姐不太喜欢桂花的味道,觉得太甜了。虽说不喜欢,但若是母亲做了桂花甜水来,大姐也是能喝上一大碗的。

    常无忧木楞楞看着院中。

    她已经有两个金丹了,到底还得多久,才能去找舅舅?

    问一声,舅舅,我的母亲呢?

    舅舅,我家怎么就只剩了我一个啊?

    常无忧收回了视线。

    她皱着眉,此事其实有些难办。

    舅舅早就是金丹了,现在不知什么境界。如果还是金丹的话,他在金丹已久,也是比阿肃和染霜都强的。

    舅舅的祁连派,现在搭上了诸山,门派里人数变多,力量也强。祁连派和之前的道德门,完全不一样。

    常无忧之前说过,等染霜金丹了,她就去找舅舅报仇。可是,两个金丹,能对抗一整个门派吗?

    她觉得有些悬。

    不然再等等。

    常无忧深深呼出一口气,再等等,她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常无忧紧紧握住了手,心中蔓出无边的渴望来。

    她是教主,她得稳住。

    她要是稳不住,曲肃可能会跟着发疯。

    染霜看着安宁,其实活着也没别的盼头,全靠常无忧带路。

    还有后山那么多人。

    她必须要稳住。

    常无忧重重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放弃了。

    等等吧,等到更稳妥了一些,她就动手。

    起码不能给后山的百姓惹了麻烦。他们跟过来,不嫌苦,不嫌累,是想过上安稳日子的。

    她不能毁了那么多人。

    何染霜和侯朴这次出门,去了三天。第二天时,常无忧就有些慌张起来。

    曲肃看着她,知道她是怕他们出事。

    毕竟,外面全是修仙门派,碰上一个大点的,都得完蛋。

    但常无忧和曲肃都没有没办法联系上染霜和阿朴。

    幸亏,第三日时,他们回来了。

    还带来了不少东西。

    何染霜从戒指里往外掏东西,红色的泥土,青色的石头……应有尽有。

    侯朴兴高采烈地说他们此次的经历。

    “我和师姐一刻没停,找了不少地方,之前我哥又和我说了些矿石的特征,果然好找了一些。”

    他们确实成果显著,常无忧也没办法出口批评他们。

    她只能让侯朴去找他哥。

    何染霜喝了口水,常无忧看了看她,又怕他们下次走远了,联系不到人。

    她想了想:“阿肃,你记得那个活尸守着的洞府吗?”

    一直在忙,曲肃早就把这事忘记了。

    常无忧一说,曲肃就想起来那洞府里,还有些东西,说不定能有传音器,以后师弟师妹出远门的话,无忧也不会那么担心了。

    其实,之前他们杀死了一些修仙者,拿来了那些人的储物戒指,里面也有传音器。

    可是,传音器里大多有他们门派的灵气循迹,为了安全起见,常无忧让曲肃全都在外面销毁了,断不能给后山带来麻烦。

    “我和师妹去洞府看看吧。”曲肃说:“应该没问题了。”

    他想了想:“要是杂记里说,那是魔教的洞穴,守着的活尸应该就是修仙的。”

    应该是仙修死后,被炼化了。只是洞府的主人也不在了,许是死在了仙魔大战中。

    那活尸境界应该不亚于金丹,但毕竟是活尸,行动不够灵活,他和师妹两个人,能够制服他。

    何染霜第一次听闻那活尸的事情,颇为感兴趣。

    让何染霜休息了一天后,曲肃他们两个便准备前往潜龙山的洞府。

    常无忧想跟着,但曲肃不放心,拦住了她:“那边无事了,便来接你。”

    常无忧想了想,怕自己是累赘,点了头,但也叮嘱:“若是不行,就传送符逃。”

    她对曲肃画传送符的能力颇为信任,毕竟那时候,曲肃刚筑基,就能画符逃走,现在自然也可以。

    她絮絮叨叨,像个老母亲。她不盼着他们赢得多精彩,只想他们都能好好活下来。

    何染霜看着她,有些想笑。

    她和师兄都金丹了,教主还是当他们刚筑基一样。

    谁家的金丹,最擅长逃跑啊。但教主说着,大师兄听着。

    场面异常和谐。

    何染霜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被关心着,和家一样。

    常无忧跟着侯朴去了后山,何染霜和曲肃出发去了潜龙山。

    侯充和杜荆正在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泥土和石头,常无忧不想老念着曲肃和何染霜,心里乱七八糟的。

    索性,她也跟着侯充和杜荆研究起那些东西来。

    “这是粘土,”侯充说:“可以试试做砖了。”

    “那需要个砖窑。”常无忧这话一出口,侯朴就知道又是自己的活了。

    他摆摆手,有些自暴自弃:“我来挖。”

    常无忧安慰他:“等子吉的爹锻了体,后山的活就不让你干了。”

    “粘土也能做陶瓷和玻璃。”常无忧零星记得一点物理知识:“好像是添加物不同和温度不同。”

    “然后,加铁和不同的金属,能让玻璃是不同的颜色。”

    杜荆问她:“加多少?”

    常无忧不知道了。

    杜荆长叹一口气,觉得她这和没说一个样。

    侯充劝慰他:“教主说得也不是全无用处。”

    虽不是全无用处,但也没什么能用的罢了。

    常无忧知道自己用处不大,只能站到一边去,看他们几个商量。

    路边,几个小孩子快快活活跑过去。常无忧叫住他们,给他们分了糖吃。

    分糖时,她看到了一个面熟的。

    是囡囡?她有点不敢信,怎么孩子又黑了呢?

    糖刚发完,曲肃和何染霜就回来了。他们身上还算干净,看起来没有受伤。

    常无忧松了口气,就要跟他们走。

    忽然,她看到那几个孩子眼巴巴沾在旁边,用憧憬的目光看着曲肃和染霜。

    常无忧心里一软,对曲肃说和何染霜说:“你们摸摸他们的头吧。”

    曲肃和何染霜自然没什么问题。被他们摸了头的孩子,高兴得不得了。

    毕竟,爹娘说了,这些大人是他们的靠山,是非常厉害的人物,被摸摸头,孩子们觉得自己也厉害了起来。

    只是,到了囡囡那里时,曲肃神色不太自然,将囡囡略了过去。

    囡囡有些懵,本以为自己也可以被摸摸头,结果被忽视了?她瘪瘪嘴,可怜兮兮得想哭。

    何染霜立刻走过来,摸了摸囡囡的头。孩子们得偿所愿,高兴得跑开了。

    常无忧跟着他们两个到了潜龙山的洞穴,往里走。

    走着走着,忽然,曲肃轻声说:“我不喜欢她。”

    常无忧明白,他是在说囡囡。她有些气,又觉得好笑。

    囡囡那么一点大的孩子,他不喜欢得那么认真。

    但这是他仇人的孩子,常无忧理解。曲肃没错,囡囡也没错。

    常无忧只能说:“你可以不喜欢她。”

    她觉得曲肃现在不对劲,他不是最要面子了吗,怎么会当着染霜的面,和囡囡这样的孩子置气?

    常无忧抬头,看到了曲肃微红的眼珠。

    她一惊:“阿肃!”

    曲肃回头对她笑:“没疯,我好着呢。”

    白色的衣袖下,他的手在轻轻颤抖。身体里的灵脉又有了新的破损,熟悉的疼痛折磨着他。

    但曲肃面容平静,他看了眼常无忧,舒了口气,真好,这次他也控制住了。

    他还能对她有用。

    第三十九章

    常无忧一进去山洞, 就有些惊了。

    “打得挺厉害啊。”她啧啧叹道。

    这个山洞里的小院,之前还算整洁,但现在已经乱七八糟, 东西倒了一堆。

    何染霜解释:“教主,我们没想到, 那活尸竟然那么厉害。”

    曲肃点头:“生前应该已经是元婴了。”

    若是一个元婴的修仙之人, 他们两个许是会打不过。

    但这个活尸,动作不慎灵敏, 只要他们行动快些, 就能躲开这活尸的攻击。

    “他修的是拳法。”何染霜补了一句。

    常无忧明白了,修拳法的,大多是体修。侯朴就总是自称体修,他也确实在修一门拳法。

    体修力量极大,若真的打起来, 体修作用显著,能制造大范围攻击,也能用身体为同伴挡住攻击。

    但也有个致命的缺点, 动作有些慢。

    这缺点平时还好,在同等级的两个修行者中不至于造成显著的差别。

    但这是活尸, 活尸本就动作不灵活,再加上自己体修的缺点, 就成了极大的劣势,给了曲肃和何染霜机会。

    那活尸现在倒在地上, 被曲肃和何染霜之前从戒指中得到的灵网缚住,兀自在网中挣扎。

    他们三个向前, 在地上散乱的东西中, 寻找有用的物什。

    “神缚索, 拿着。”常无忧指着地上,让曲肃收起来。

    “日后可以用来绑我舅舅。”她笑着说了这句。

    曲肃没接话,他大概能知道说这话时,她心里什么感觉。

    她在扎自己的心。

    曲肃说起别的:“这里有些发光的石头。”

    他将石头捡过来给她看。

    常无忧看了挺高兴:“这是灵石。”

    现在灵石稀少贵重,早就被各个修仙门派藏于家中,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捡到。

    “其实,修行时能吸收灵石的能量。”

    但常无忧摇了摇头:“但尽量不要。”

    灵石中的能量不如天地灵气,有些斑杂,最好不要用于自己身上。

    若是打斗中,灵气匮乏,也是可以充作急用的。

    但现在灵气数量远远不如之前,境界低些的,根本拿不到灵石。上次曲肃抓了那个清云门的金丹,本应该在他的戒指里找到灵石的。

    只是曲肃下手狠,将那金丹的手砍了,戒指也丢了,常无忧可惜了好一段时间,

    现在他们能得了,是运气。

    “一般都是用在门派里,给阵法提供灵气,这样子,就算你不在阵法旁了,阵法也能维持住。”

    这是大好事。

    后山就用得到。

    后山周围都是深林,有野兽,不怎么安全。曲肃在后山四周用了符,也留下了自己的灵气,用以威慑四周,还算安全。

    但若是有了灵石,更是好事。他可以画了护阵,灵石源源不断提供灵气,那阵法便一直有用,后山便不会受野兽的侵扰。

    他们又在地上捡起了不少东西。

    都是些能用得着的灵器,其中就有万里传音器,日后,他们再外出,也不用担心了。

    除了这些东西外,还有些书。

    常无忧捡起来,认真看。

    很奇怪,这个魔修的洞府,最多的竟然是儒家的经注。

    “有些意思。”常无忧说:“没想到,这个魔修,竟然爱看凡间的书。”

    她觉得有趣,展开书页,看了起来。

    这魔修有意思,但这书没什么意思。

    为了当官而读的书,其实都有些乏味和功利。常无忧只看了几页,就觉得乏味,但书上竟然做了批注,很明显是认真看过的。

    常无忧从剩下的书里,找到了一个小册子,应是自己写的小记。

    “我今日认了他为师父,但他并不认我为徒弟。”

    “师父说,他绝不和腐儒有干系。”

    “我告诉师父,我已经不读书了,也不想当官了。”

    书上的字迹零零散散,写着一个魔修的日常。

    他说自己修得不怎么明白,但师父说他既然已经得脉,便修下去吧。

    他说自己不善交友,随师父见到了一些同样修行的人,却不敢说话。

    其中有个很是温柔的姑娘,让他记忆深刻。

    但师父说,那不是姑娘,那是已经化神、即将渡劫的老妖精。

    他还说,自己当书生时,不善交往,开始修行了,仍然不善交往。

    所以,他没有朋友,也没有道友,只有一个不认他的师父。

    师父说他不善打斗,外面也乱,就不要出门了。

    书里零零散散,写着一个从儒生到魔修的生活。

    但没写他是怎么入了魔,也没写之后的大战。

    “他的科举文章应该写得不太好,”常无忧叹道:“你看他把自己的生活,都写得没头没尾。”

    忽然,常无忧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的眼睛盯紧了其中的一行,然后她视线转到地上还在挣扎的活尸身上。

    “师父要走了,我不想让师父走。”

    “师父嫌我聒噪,给我送了一块鱼纹玉佩。”

    “师父说,他希望我是大智若愚,而不是真的愚。”

    “但我知道师父还是关心我的。”

    地上的活尸,腰间赫然挂着一枚鱼纹玉佩!

    常无忧痴痴地看着地上的活尸,不明白怎么回事。

    活尸脖子上,有个细细的伤口,横贯他的脖颈,让他丧了命。常无忧他们原以为这是个仙修,死后被魔修练成了这样。

    但这竟然就是洞府的主人?

    “怎么回事……”她轻声喃喃。

    人自然不可能死后将自己练成活尸,那是谁?

    她脑中立刻有了人选——他的师父。

    他说,他没有朋友,只有师父。

    只能是他的师父。

    为什么?

    她脑中纷乱,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也想不明白。何染霜担心地问:“教主,怎么了?”

    常无忧无力地摆了摆手:“地上那个,是我们的同行。”

    一下子,何染霜都不自在起来。

    她原以为这是修仙,打斗时下手狠,现在知道了这是个魔修,算是个前辈。

    何染霜觉得有些抱歉。

    “我们把能用着的东西拿走,其他的都给他留着。”常无忧说:“他在这儿,从不外出,以后也好生呆着吧。”

    曲肃将东西收好,常无忧和何染霜将散乱的书都摆在了架子上,将地面也收拾干净,尽量和之前保持一样。

    想了想,常无忧又将他那本杂记拿走了,看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常无忧先走出去,到了安全的位置。

    曲肃和何染霜才小心翼翼,将盖住活尸的网拉开。

    他们两个掩住了周身的气息,那活尸起身后,果然没能发现他们。

    活尸摇摇晃晃,走到了书桌前,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一低,竟然真的像个书生了。

    曲肃和何染霜没有打扰他,静静走了出去。

    常无忧正在低头研究她拿来的杂记,认真看着最后一页。

    上面只有零零散散的笔画,字体也不大,看不出是什么字。

    曲肃看了一眼:“是他的名字吗?”

    常无忧摇头:“不知道。”

    他们还有事做,只能回了山中。

    常无忧打算把他的这本杂记认真看一遍,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但他们刚回去,就看张子吉兴奋地跑了过来。

    “教主!师父!师姑!我得脉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当即,常无忧就将自己写下的几本仙法书给了子吉。

    曲肃去教给他怎么练。

    “吸收天地灵气,让灵气在你的灵脉里流淌。能顺畅淌下来的,就是合适的。”

    张子吉认真听着。

    他拿着书,认认真真练。中午,又有了另一个好消息。

    张圆也得脉了。

    他们竟是同一天得脉,算是双喜临门。

    锻体只能让常无忧教张圆了。何染霜御剑载她下了山,常无忧刚好又在张圆家中吃了午饭。

    饭后,她就教了张圆。

    张圆听得很认真,记下诀窍后连连点头:“教主放心,我一定尽快练好,在后山帮忙。”

    侯朴来找常无忧,听到了张圆的话,立刻接上:“圆哥,你可得赶紧了。”

    “我把砖窑挖好了,之后砖窑的事,都让圆哥来。”

    侯朴觉得,自己就是在后山忙得太多了,修行时间不够,才没什么进展的。

    他不想当一辈子的老褪凡,所以一定要更加努力了。

    下午时,常无忧去了趟挖好的砖窑那儿。

    砖窑门口围了不少人,正在做最后的修整。

    看她走过来,侯充立刻问:“教主,什么时候去挖粘土?”

    常无忧本来计划着,每次都让曲肃、染霜和侯朴开一个传送阵带着后山百姓去挖粘土和其他矿石。

    这样确实麻烦,但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好了,他们有灵石了。

    常无忧打包票:“明日上午就可以。”

    曲肃正在指导子吉,常无忧就没叫他,带着何染霜和侯朴去了粘土那处。

    然后,何染霜在粘土那里画了传送阵,之后,她将一大块灵石分成几小块,将其中一小块灵石放在阵眼的位置。

    何染霜将自己的灵气撤去,那传送阵仍然在盈盈发着光。

    “可以了。”常无忧说:“我们后山再做个传送阵,和这个对上,后山的人踏进阵里,就可以随意来往了。”

    之后,他们又去了之前发现的铁矿和其他的矿附近,都做了传送阵。

    侯朴在每个阵法附近,都驱赶了野兽。

    侯朴画符和阵法都不好,现在正好是个学习的机会。到了最后,他也终于学会了围着矿附近画个护阵了。

    他们忙忙碌碌,终于把后山的阵法也全都画好。

    为了防止大家走错,常无忧叫了杜荆,在后山每个阵法前都挂了牌子,写上阵法通往的位置。

    常无忧和染霜、侯朴忙了一天,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和游戏一样。

    一群孩子好奇地盯着会发光的阵法,跃跃欲试地伸出手来。

    生怕孩子们丢了,常无忧专门叫了各家大人,说别让孩子们单独过来。

    但就算她这么说了,孩子们眼中的好奇仍然没有消息。

    常无忧只能让了步。

    “染霜带他们玩一次,之后谁是好孩子,谁才可以玩。”

    孩子们哇得一声叫出来,争先恐后跟着何染霜在阵法中走了几个来回。常无忧站在一边疲惫地看着他们,感觉领着孩子们的何染霜像个幼儿园老师。

    事情琐琐碎碎,天完全黑了,才安顿好所有。

    杜荆和侯充非常高兴,当晚甚至不想睡觉,说要安排明日去采矿的人手,明日上午采矿,下午就能烧起来了。

    但杜荆和侯充不睡,常无忧可是要睡的。

    这一天,她困乏得不行。

    一回到自己房里,常无忧就倒下睡了。

    她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觉得虽然忙碌,但日子似乎更加好了起来。

    常无忧身体疲惫,但心满意足,昏昏然进了梦乡。

    后山里,陈奇观陪着曲肃和杜荆秉烛商议,在纸上写下了轮流采矿的人名。

    夜色渐深,但他们仍然没有一点困乏之意,因为他们都知道,更好的日子就要来了……

    第四十章

    后山现在热热闹闹的。

    陈叔之前只是开个小铺子, 手脚利落,脑子也清楚,但终究没做过什么大事。

    现在, 砖窑的事、种田、鱼塘,还有后山的一些琐事, 让他整日焦头烂额。

    杜荆有时候能帮他一些, 便还算顺利。

    侯充当真和侯朴所说一样,是天生的匠人。

    他和杜荆商量着, 花了几天时间, 让后山的人找齐了足够的材料。

    侯充天生的一个工程师的脑子。

    常无忧和他说了一些现代科学的基础理论,比如控制变量之类的。

    侯充就自己有了想法。

    他不想浪费,也深知一次成功前,有很多次的失败。

    所以,第一次烧砖, 他就控制变量,在粘土中参进了不同比例的水,并严格记下比例。

    除了水这一个变量外, 他还想到了办法来设置温度的变量。

    越靠近砖窑内部,温度越高。于是, 侯充在砖窑不同的位置都放了粘土坯。

    全都摆放好后,砖窑终于开始烧了。

    杜荆带着人, 估着时间,随时给砖窑里添柴。侯充站在外面, 紧紧盯着里面的状态。

    侯充站的离砖窑很近,热气扑在他身周, 他全身都在出汗, 但为了把握好时间, 他不敢走远。

    杜荆和侯充不敢睡觉,眼睛盯着砖窑。

    到了饭时,其他人来送了饭食,大家都知道砖窑很重要,要是成了,以后大家的生活能更好一些。

    常无忧也很担心,从山上下来了两次,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虽然其他人没意识到,但常无忧知道,这是后山工业的第一步。

    煤窑烧了足足一日,侯充才让停了火,开始降温。

    等到温度降得差不多的时候,常无忧也来了。

    杜荆和侯充带着人进了砖窑里,用夹子将烧成的东西夹了出来。

    烧成的东西整整齐齐摆在地上,侯充对着自己记下的东西认真比对。

    全部检查一遍后,他点了点头,有了些结论。常无忧怕打乱他思绪,只自己看了看。

    好像,有些成了?

    但是颜色有些怪,深浅不一。她搞不明白,只能等杜荆和她说。

    “全都不成。”杜荆轻声说。

    侯充点了点头:“对,全都没成。”

    但他们的收获也很多。

    比如,他们知道了,什么比例的粘土和水才能让砖成型。

    也知道了,砖窑的什么位置烧出来的,最为坚固。

    侯充还发现了另一些信息。

    “我们将砖窑的口子堵住了。”他指着里面:“但那里还是有几个气孔。”

    “气孔那里烧成的砖,是红色的。”

    常无忧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没有空气的话,砖就是青色的?”

    侯朴点了点头。

    青砖比红砖好,更结实耐用。

    这一次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得知了非常多的有用信息。

    在场的大家,都信心满满,觉得用不了几次,他们就真的能烧出砖来了。

    常无忧也彻底放了心。曲肃跟她过来的,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有些想笑。

    “你又帮不了什么,非要来。”曲肃轻声说她。

    常无忧摆摆手:“虽然看起来是一小步,但是我们工业文明的一大步。”

    她这话,曲肃听不懂。

    她的怪话太多了,曲肃也不是非要搞懂的。他摇摇头,带着她回了山上。

    张子吉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他们叫了声:“教主,师父。”

    常无忧笑得和蔼:“你若是累了,就歇歇。”

    张子吉想说话,但欲言又止。他觉得这些功法,似乎在他身上都有些不通畅,但他又不想说。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既然师父三十二条灵脉都可以修行,没道理自己不可以。

    也许是还没到时候。

    张子吉乖乖开口:“师父,徒儿要去打坐了,师父可一同前来?”

    曲肃看了眼常无忧。

    常无忧摆手:“我又没事,你去吧。”

    她去了房里,将之前在洞府里找到的那个魔修的小记拿出来看,想找些线索来。她也与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小记对比着,看能不能有更多的线索。

    但小记里多是些随心的记录,见过谁,遇到了什么事。常无忧想来想去,都再没有线索提及这个无名的魔修,和他那个奇怪的师父。

    她脑中正思索着,忽然身边的传音器响了。

    “教主。”

    温和的声音传过来,是何染霜的声音。

    何染霜和侯朴前日里又出发找矿了,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染霜?”

    那边的何染霜想说话,但是被侯朴抢先了。他语气中有些骄傲:“教主!”

    “我们这两日还没找到有用的矿,但也找到了一些好东西!”

    “我们要回来了,你等我们!”

    这句话后,侯朴就断了那边的联系。

    常无忧没有灵气,没办法启动传音器。她好奇得不得了,那个二傻子侯朴说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没多久,院子里又有了响动。

    常无忧跑过去,看到了院子里,何染霜和侯朴笑盈盈站着。

    他们身后,伸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

    一个穿着破旧衣服,脸色也有些黑的七八岁女孩,偷偷地看着常无忧。

    “叫教主。”何染霜温声对那个女孩说。

    那女孩有些懵,但极听话地叫了声:“教主。”

    常无忧立刻明白了。

    她欣喜不已,大声问:“你们找到了有天资的孩子?”

    何染霜笑着点头。

    常无忧兴致勃勃走过去,亲热地拉着女孩的手问:“你叫什么啊?”

    女孩敬畏地看着常无忧,有些不敢说话。

    这孩子看起来穿得颇旧,手上很粗糙,应该是干过不少重活,受过不少委屈。

    常无忧微笑着看着她,知道这女孩胆怯,所以她务必温柔,不能让这孩子害怕。

    何染霜轻轻抚了抚女孩的头,女孩低着头,讷讷开了口:“我叫丑丫子。”

    常无忧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孩子父母多少有些不用心了。

    她稳住脸上的笑:“丑丫子。”

    叫完这个名字,她觉得场面都不严肃了。

    “你以后就跟着我们修行了。”常无忧问她:“你可是愿意?”

    丑丫子看了眼何染霜,满眼都是仰慕:“我愿意。”

    很明显,这孩子很喜欢染霜。

    常无忧当即做了安排:“以后,这就是染霜的徒弟了。”

    侯朴一直乐呵呵的,听了这话,脸就垮了。

    “啊?”他有些丧气:“不能当我的徒弟吗?”

    常无忧劝他:“下一个就是你的。”

    他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来,觉得日子有了些盼头。生怕出问题,侯朴再三重复:“下一个发现的有天资的,一定要给我当徒弟了!师兄师姐不能抢。”

    他跟在常无忧身后,像个聒噪的丑大鸟。

    常无忧有些烦他磨磨唧唧,但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不想骂他。

    何染霜带着丑丫子去清理下,常无忧从自己那里拿出来七八岁时穿的衣裳给了她们。

    丑丫子的身高刚好,应该穿得正合适。

    这些衣服,其实也不贵重,那时候只有常无忧和曲肃,还有杜荆。当时他们三个没什么能力,灰头土脸,日子落魄,他们没有钱买什么好衣裳。

    都是黑灰色的,布料还算舒服,干干净净,上面没有一点破损。

    丑丫子之前的衣裳,全都有补丁。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穿了这样的好衣裳,她紧张得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何染霜带着她去见常无忧,一扭头,看到她这样不自在的样子。

    何染霜笑起来,轻声说:“以后我们给你买更好看的。”

    丑丫子仰慕地看着何染霜,蚊子一样开了口:“谢谢师父。”

    她觉得师父真是太好了。

    之前,她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美丽、温柔又强大的人。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成为师父这样的贵人的徒弟。

    至于教主,是个少女模样,白玉一样,能让师父这么恭敬,自然更加厉害了。

    丑丫子对整个师门满怀敬意。

    她们到了厅里,常无忧已经听侯朴说了经过。

    何染霜和侯朴去寻矿,途中看到了一些像是能有用的地方,就下去看看。结果,他们就看到了十几个人推着车,蔫头耷脑地赶路。

    何染霜盯着这些人看了一会儿,看出了里面有个孩子,竟然有些天资。

    于是,他们上前问了情况。

    确实遭了难了。他们村里靠山,一场雨后,山石落下,整个村都没了,只活了他们这些人。

    粮食也全被毁了,家里存粮本就不多,都交给了衙门,全等着这一季粮食。

    现在没了办法,只能想法子。

    他们其实也没个目标,只盼着到处走一走,说不定能有个活路。

    何染霜和侯朴听了,当即问他们是否愿意来后山。他们自然没别的意见,跟了过来。

    其中,有些人的身上还有些伤,是被山石砸的,何染霜和侯朴带他们看了大夫,拿了药才过来的。

    现在,丑丫子的一家已经在后山了。

    何染霜带着丑丫子站在厅里,常无忧打量着她,衣服还算合身,只是有些畏手畏脚,不敢动作,生怕将衣服弄皱了。

    但洗干净后,丑丫子其实长得清秀,只是太过于瘦削,脸颊有些凹陷。

    女孩子其实都好看,不管高矮胖瘦,各有各的美丽之处。

    若是丑丫子以后能自信一些,其实也是个很出色的小姑娘。

    只是,她很明显受了太多苦,还需要些时间。

    常无忧问:“可是吃过了?”

    侯朴插嘴:“带他们吃过了。”

    常无忧点点头:“待会见过了阿肃和子吉,染霜教她修行吧。”

    曲肃带着张子吉出来了。

    丑丫子叫了曲肃大师叔,也叫了子吉师兄。

    他们魔教人越来越多了,总得有个礼节。

    主要是,曲肃觉得这孩子带着一股子乖巧和可怜劲,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疼。

    曲肃从自己手上的戒指里,拿出来一个玉佩,给了丑丫子。

    侯朴见状也拿出来一个红玉珠串来,都是之前戒指里就有的东西。

    丑丫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时不敢接,脚下甚至还往后退。

    但何染霜站在她身后:“接着吧。”

    常无忧也说:“拿着,这是你该得的。”

    丑丫子恍恍惚惚,接过了东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世上竟然有自己该得的东西?

    自己,竟然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过自己的东西,今日竟然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教主还说是自己该得的。除了欢喜,她心里也有些惶恐,暗暗想着以后一定要听教主和师父的话。

    再一抬头,她脸上荡起了一些小小的笑意来:“多谢教主,多谢师父,多谢两位师叔。”

    之后,曲肃和何染霜带走自己的徒弟,各自回房修行。

    侯朴带着常无忧去了后山。

    丑丫子这一行人,都被安顿好了。

    丑丫子的父母,一看就是能教出这么木讷孩子的人。

    因为,她的父母更加不善言辞。

    都是些朴实的庄稼人,知道这是自己的恩人,也知道以后自己要在这里生活了,所以对谁都恭敬。

    陈叔只是给他们分了房子,他们就频频鞠躬,要给陈叔行大礼。

    再一听,常无忧是这里的教主,他们几乎要跪在地上了。常无忧和陈叔努力拦住他们,才终于拦住。

    常无忧大声说:“大叔,大婶,我们这里不跪。”

    十几个憨厚的老农面面相觑,不跪,那怎么显得自己恭敬呢?

    这里这么好,一来就分了房子,分了地。

    甚至,还分了粮食。

    他们活了一辈子了,哪听说过有分粮食的地方呢?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当即就做了决定,日后,在这里使劲干活,有十分的力,绝不只使九分半。

    一定要在这里有用处、帮上忙,一定不让带自己过来的大人后悔!

    陈叔展示了分给他们的田,也按照人数给他们分了些日用的东西。

    然后,常无忧到了丑丫子的父母家中。

    她向问问丑丫子的父母,是否愿意女儿进他们魔教。

    丑丫子父母憨憨笑着:“跟着大人就行。”

    他们把何染霜和侯朴视作救星,那教主就是大救星,女儿能跟着,是福气。

    常无忧看着这两张憨厚的脸,深深觉得要对得起他们。

    一个小男孩,躲在父母身后,偷偷看常无忧。

    这应该就是丑丫子的弟弟了吧?常无忧随口问:“这孩子叫什么啊?”

    他们爹憨笑着:“臭狗子。”

    他们娘赶紧补充:“教主大人,我们村都姓洛,洛家庄。他们俩叫洛丑丫,洛臭狗。”

    憨厚的夫妻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完全没觉得什么不对。

    常无忧听完这两个精彩绝伦的好名字,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洛是个好姓氏,随便起起名字,都能风雅起来。

    能将这姓毁成这样,他们也真真是人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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