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微知道她们这些表姑娘,是够不上府里的郎君了的。


    各房的主母只怕跟防贼一般防着她们呢。


    在国公府的正经主子们看来,郎君若是娶了一位上门投亲的表姑娘做正室,那就是自毁前程的蠢事了。


    而洛昭昭的出身比她们这些人还远远不如。


    她可是商,那可是最末等的。


    她们这些表姑娘好歹还是官家女子。


    孙微看向昭昭的目光有些羡慕又有些同情。


    三房究竟是疼爱她还是想搓磨她,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昭昭知道十一郎是要来的,却可想到来得那么快。


    她看了山儿一眼。


    她说什么来着。


    山儿眼皮狠狠一跳。


    姑娘这人……怎就那么离经叛道,偏外人没一个人能识破她的障眼法。


    昭昭要出门,林若水和孙微就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


    二人起身向昭昭告辞。


    在这个齐国公里,昭昭最不讨厌的人就是十一郎。


    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同仇敌忾,大家都不喜欢三老爷和三夫人。


    三夫人自己没有儿子,就把十一郎抱到膝下养着,当成未来的倚仗,想要通过操控他的婚事来和他更亲近。


    殊不知,十一郎被抱过去的时候已经记事了。


    三夫人搓磨他生母的那些事,他每一桩都记得。


    三夫人交代十一郎把昭昭往没人的地方领,别叫府里其他人看见他们俩在一块。


    十一郎偏偏把昭昭往中心花园领。


    他对娶谁无所谓,就是不想娶三夫人的侄女。


    三夫人不想让人看见,他偏偏要叫人看见。


    可是偏巧,今日园子还真就没人。


    只有各房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十分忙碌的样子。


    十一郎圆脸,大眼睛,整个人少年气十足,是有些天真,看见什么都想拱两下的性子。


    他和昭昭为数不多的见面中,聊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武侠话本子。


    今日兴许是被府内的氛围感染,竟也和昭昭聊起了花卉宴。


    花卉宴花卉宴,去哪里都是说花卉宴。


    昭昭听得烦腻,耳朵里都快生茧了。


    有种甩钱到十一郎脸上,花钱买清净的冲动。


    十一郎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眼睛发亮,“听说镇北大将军也会来呢。我早就想结识他了,可惜没有机会,如今可好了,我定要在花卉宴上多和他喝两杯。


    听说大将军也有个弟弟,他对弟弟可好了,真羡慕他弟弟……巴拉巴拉吧啦啦啦……”


    后面那些是昭昭的耳朵自动翻译的。


    昭昭忽然有些忧愁。


    三夫人不会派十一郎缠着她,直到她把全部的钱都给足吧?


    如果她无论如何都要给钱,那是不是可以跳过受这个罪?


    十一郎一眼望过去,貌美温柔的姑娘耐心地听他说话,还时不时点个头,问声“是吗?”“竟如此吗?”


    站在昭昭背后的山儿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又走神了。


    十一郎心中慰藉,“昭昭,咱们俩可真是好朋友。”


    昭昭笑着点点头。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又蠢又天真的。


    比如面前这个齐十一郎。


    “对了对了,大将军的弟弟,是在太子殿下驾前行走的侍卫呢。


    历来的兵部尚书,都坐过他这个位置呢,真是年轻有为,好羡慕他。”


    山儿木着一张胖脸,瞥了十一郎一眼。


    门外撅过一头猪他都会羡慕。


    昭昭温柔地说了声”确实呢”。


    心中瞬间决定把钱给足。


    *


    三夫人没想到派出儿子的效果会这么好。


    洛昭昭晚上就派人把钱送了过来。


    三夫人和三老爷看着这笔银子眉开眼笑,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怎么想怎么高兴。


    他们已经预想到了主动去大房,包揽花卉宴银钱开支,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看嫡房还有什么借口不让三房参加花卉宴。


    就连昭昭提出身体不好,请了半个月晨昏定省的假,三夫人都爽快地允了。


    三夫人想昭昭定然是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银子,心疼气的。


    一想到这里,三夫人更高兴了。


    三老爷捋着胡子,“没想到洛昭昭对我儿如此一片情深,以后让她进门,抬她做个妾,倒也不是不行。”


    三夫人可不愿意。


    她侄女定然是要给儿子做正妻的,有这么个妖妖娆娆的小妖精在旁边,儿子哪还看得到正妻。


    但当下按下不表。


    过了一天,国公府的动向发生了变化。


    三房也能参加花卉宴了。


    最高兴的还是九娘,采买首饰裁制新衣的阵仗弄得很大。


    三夫人把昭昭的钱自私扣下了一部分,一半填了自己的私库,一半给了亲生女儿九娘。


    至于十一郎,他压根没想过他们三房不能参加的事情。


    临近宴会的前两天,府里人手竟都不够,昭昭和林若水,孙微的下人都被临时借调了去。


    山儿原以为不用去三夫人那里请安了能休息两天,谁想到更累。


    被抽调过去的人,干的都是卖力气的粗活,什么搬花盆啊,搬石凳啊,抗泥土啊。


    他们瞧着山儿快头大,就认为她必定力气大,从早到晚把她支使个不停。


    山儿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回来都累得直哭。


    林若水和孙微的那两个丫鬟都是细皮嫩肉,手都给磨破了也不让她们休息。


    把昭昭心疼坏了。


    她就两个家人,一个山儿,一个阿白,谁吃苦她都舍不得。


    昭昭要山儿使银子,贿赂管事的,给她安排个轻松的活计。


    或者干脆多使点银子,请两天假。


    山儿不肯同意。


    这国公府里处处都是透风的墙,已经有个天天盯着她家姑娘口袋的三房了,再惹了别人的眼,只怕更加艰难。


    不要以为这里只有主子会算计人,国公府的奴才们都是世仆,相互之间盘根错节,关系比主子之间还要复杂。


    若是一个不留意得罪了他们,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山儿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反过来安慰昭昭不要担心。


    昭昭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性子,这两天却是闷闷不乐得很。


    一想到山儿在受苦,她就高兴不起来。


    林若水倒是给丫鬟使了银子,结果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的,丫鬟反而被派了更重的活,当晚回来就发热了。


    连着了谁的道都摸不清。


    少不得又要跟昭昭哭诉大房那边的婢仆刁蛮,奴大欺主。


    连孙微都劝她,说她们这样的身份,是开罪不起大房有脸面的下人的,劝林若水看开。


    可林若水钻了牛角尖,气得病了两天。


    山儿忽然觉得昭昭这样没有心肝的德行也挺好的了。


    到花卉宴举办的前两天,举办宴会的那片区域就不许人随便走动了。


    昭昭掰着手指过日子,终于等到了花卉宴这一天。


    林若水又是一通酸话,说昭昭终于盼到宴会了。


    只有山儿知道昭昭数日子是为了自己。


    真到了花卉宴这一天,山儿这样的小丫鬟反而闲了下来。


    能去花卉宴上伺候露脸的,都是国公府里得脸的下人,也许随便拎出来一个,背后都有一连串的关系。


    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安排山儿去的。


    当然山儿也不想去。


    昭昭好几天没去过三房了,三房也怕她提出要去花卉宴,一时间两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敢骚扰谁。


    宴会显然已经开始了。


    她们芜雾居这边静悄悄的,却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热闹声音。


    国公府还特地派了管事过来叮嘱她们,说今日府上人员杂乱,请她们呆在院子里,以免被冲撞了。


    说白了就是变相禁足一日。


    林若水和孙微心中不高兴却只能遵从,带着丫鬟们站在门前张望。


    她们都看了看昭昭紧闭的房门。


    林若水倚靠在园子墙边,“昭昭真是好命啊,现在,应该跟着三夫人,认识了不少贵女命妇了吧?


    哎,也不知到京城里的贵人圈子是怎么样的……”


    孙微往常总说林若水酸,今天却没有开口。


    二人说着说着,又说起了府上哪些表姑娘收到邀请了。


    比如齐国公嫡亲小妹的女儿,她最近来府上小住,就收到了邀请。


    而且在齐家,她还有自己独立的院子。


    真是得宠。


    还有另外一位姑娘,哥哥年纪轻轻的,竟然考中了一榜进士。


    说是国公爷惜才,兄妹俩都被邀请了。


    若是让林若水说呀,这叫什么惜才,分明就是捧高踩低。


    一回头,却见昭昭带着山儿走了出来。


    林若水和孙微很惊讶,昭昭竟然没有被邀请。


    她可是府上郎君正经的未婚妻啊。


    昭昭很想干脆告诉她们三房不待见她,连备胎都找好了,就盼着昭昭自己受不了了让位呢。


    但昭昭就喜欢看三房讨厌她却干不掉她的憋屈样子。


    山儿咳嗽了一声。


    昭昭换上了一副哀怨受伤的表情,立刻让两人明白过来,反过来安慰昭昭,宴会上都是达官贵胄,去了也不讨好之类的话。


    昭昭柔柔地对她们露出感激的微笑,擦去了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点点头,表示自己被她们安慰后好多了,不难过了。


    林若水和孙微虽然安慰着昭昭,可心头却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平衡。


    就好像是,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大家都参加不了才是公平的这种微妙。


    微妙过后是感慨,没想到连昭昭都没有办法参加花卉宴。


    这国公府的大门,着实是难进。


    林若水道,“前两天我听说了一桩滑稽事,这留园的好些人急躁起来了呢,一个个地挤破了头,也想去这花卉宴。”


    齐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祖上便是显贵,历来都是有接济亲戚提供庇护的习惯的。


    各房里,各种名目的姻亲故旧,拉拉杂杂加起来,往往人数远远超过正经主子。


    如果每一个姻亲故旧都要有一间独立的院子,那国公府早就住不下了。


    因此他们在国公府内单独劈出了一块地,盖了许多联排的小院子,每个小院子有两三间大瓦房,能住上一家人。


    很挤,但好歹是安身立命的屋檐。


    取了个雅名,叫做留园。


    住在留园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轻易是不能跨过二门进到前院和内院来的。


    而昭昭她们居住的芜雾居,虽然离二门只有一墙之隔且破旧,却是在二门内的,属于国公府正经主子的居住范畴。


    初入国公府的时候,安排昭昭住的就是留园里腾出来的一间院子。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改了,让昭昭住了进来。


    因此昭昭她们住的地方,在很多住在留园的人看来,便是做梦也想搬进来的地方。


    昭昭澄净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林若水。


    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她不知道国公府那些正经主子,也是这么看待她们的吗?


    就像她看待留园的人一样。


    昭昭摸了摸林若水的发髻,没头没脑地夸了一句,”若水真是单纯的姑娘。”


    这年头,单纯啊,善良啊,贤惠啊,都是夸女子顶好的话。


    林若水害羞地低下头。


    山儿嘴角抽了抽。


    这时,芜雾居里来了个三房的丫鬟。


    齐国公府里,小丫鬟们都穿同一样式的衣服,只不过各房的颜色不同。


    三房是浅绿色的。


    来的人只是个没有身份的小丫鬟,却让芜雾居的三位姑娘瞬间安静下来。


    那丫鬟面无表情,无视了林若水和孙微,神情有些踞傲地径直走到昭昭面前,对着昭昭行了个敷衍的礼。


    “请洛姑娘安。洛姑娘房里,是不是有一只白色的猫,白色的,毛也长的?


    宴会上闯进去了一只猫,跟姑娘的猫很像。我家主子让我来问问,姑娘的猫还在不在?”


    昭昭的眼神如同结了冰。


    如果不是山儿拦着,只怕当场要甩这丫鬟一巴掌。


    这丫鬟眼里是不屑掩饰的幸灾乐祸。


    仿佛在说“就是我们偷了你的猫丢到了宴会上,你能怎么样”一般。


    那丫鬟说完话,也不管昭昭怎么回答,扭头就走了。


    她在三房里被支使惯了,如今跑到这里来,倒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昭昭和山儿也不管林若水和孙微了,回房找阿白。


    两个人把东西全部翻了出来也没找到,果然是不见了。


    阿白喜欢躲猫猫,总喜欢藏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让昭昭找不到,因此昭昭没看见它也没放在心上。


    而且她们俩早上的确出去了一段时间。


    猫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偷走的。


    昭昭重重地甩了门,夺门而去。


    “姑娘!”


    山儿跟在后面追,死活拦住昭昭后急急道,“姑娘你回去,我去过宴会帮工,我知道小路,我去把阿白找回来。


    姑娘,你不能去,三房那群黑心肝的,就是想让你闯进去,好给你安个不安分的罪名,借机毁婚,把你赶出齐国公府的。


    他们就是想冤死你!”


    “我都知道。”昭昭那双漂亮凉薄的眼睛中,清澈透明地倒映出山儿的脸。


    “可我只要阿白。我不去,阿白很危险。”


    山儿是怕猫的。她去,是没有办法把阿白带回来的。


    宴会上有讨厌甚至是厌恶猫的大人物吧?若是阿白冲撞了他们,那要怎么办。


    山儿红了眼眶,知道快拦不住了。


    “姑娘,你忘了来时家里对你的期望了,家里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和十一郎成婚,安稳度日。”


    “可是我只有你们两个了。”


    昭昭温柔地擦掉山儿的眼泪,眼睛里是趋于爆发的平静,透着山儿管不住的豁出一切的偏执。


    偏偏她看着是那么冷静,仿佛在天平两端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决定而已。


    昭昭让山儿别去了,回去把重要的东西收一收,他们可能待会儿就要离开齐国公府了。


    山儿不肯,说什么都要跟着昭昭一起去。


    主仆两个一个赛过一个地倔。


    *


    昭昭已经做好了离开国公府的准备,却没想到找猫的过程比盼望的都还要顺利。


    她跟着山儿绕过看守的家丁,从小路进入了花卉宴的外围区域。


    外围区域里,客人很少,布景的绿植更多。


    阿白翘着白色的猫腿坐在地上安静舔毛,没有打扰到任何一位客人。


    昭昭小声地叫了阿白一声,阿白就“啊呜”一声,慢吞吞地走到了蹲着的昭昭脚边。


    抱到胖胖猫身的那一刻,昭昭的心才算落地了。


    山儿比昭昭还要高兴。


    本来以为肯定是留不下来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老天爷给了她家姑娘留了一线生机的。


    但,峰回又路转。


    就在山儿庆幸之时,她们头上用来遮挡身躯的矮灌木丛突然被人一把扒开。


    一道明媚热烈的声音在她们头上骤然响起,落在山儿耳朵里犹如晴天一道大霹雳。


    “咦?这里怎么有位姑娘?长得可真漂亮。”


    而受了惊吓的阿白,一个鹞子翻身从昭昭的怀里跳了出去,瞬间扎进了宴会核心区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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