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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从殿下身上拎下来。
却见自己的主子摆了摆手,将他挥退。
楚辞只能再次退下。
注意力却依旧放在那只猫身上。
殿下何等金贵,万一被这畜生挠上一爪子,明日上朝他怕是要被淹没在大相公们斥责的目光中。
两位与东宫同坐的青年是翰林书院的编修,见此情景,相视一笑,“这猫儿倒是聪慧,竟知道殿下才是这里最尊贵的人。”
如此想来,大概是这只猫格外亲人的原因。
其中一名青年看着小猫白白圆圆的背影,竟不顾礼节,伸过手去。
那小猫反应可快了,立刻转头,呲牙哈气,脑袋凑过去。
小猫的脑袋被一只侬丽修长的手拦了回去。
小猫缩脑袋,往后一倒,倒进了怀抱里,两个粉色肉垫朝天。
青年后怕地瞬间缩回手。
这猫不是亲人吗?怎么他都没摸到就要咬人了?
让殿下抱却不让他摸,为何如此区别对待?
另一位青年见他如此无礼的举动,皱了皱眉,帮着说话,“殿下恕罪,他这人是爱猫如命,家里养了几十只了,见了漂亮猫比字画还走不动道。
必然是嫉妒殿下得了这猫儿的眼缘。”
爱猫的青年这才意识到不妥,连连告罪。
猫在殿下怀里,他朝殿下伸手,真是冒犯君上了。
楚辞见殿下神色淡淡地挥了挥手。
下一刻,这只手放在了猫咪柔软的肚子上,几乎盖住了小猫。
楚辞:?
这只猫……是东宫里的吗?
这只猫是殿下的?
这是怎么回事?
楚辞仔细回想了一下,殿下的殿里,整个东宫,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半只猫呀。
难道真的是殿下讨猫喜欢?
只是巧合?
楚辞正疑惑着,却见那小东西不安分起来,挣脱开殿下的手,两个后爪踩在殿下的腿上,两个白白的前爪礼貌地搭在桌子上,圆圆的眼睛看得旁若无人地专注。
楚辞:糟糕,这厮想够殿下的点心!
爱猫的青年最看不得猫猫露出讨食的表情,将盘子推过去。
却见殿下的手包住猫脑袋,往后轻轻一拨,下盘不稳的小猫又重新倒在殿下怀里,仰头看着他,这回被殿下扣住了。
楚辞居然看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在殿下怀里挣扎起来。
但他们殿下没有妥协,只是静默地低头看着它。
楚辞知道这只猫马上会被失去耐心的殿下驱离了,却不料,殿下指尖挑了挑小猫粉粉的下巴,吩咐道,“去叫人煮一碗鱼羹来。”
楚辞不知道为什么殿下想吃鱼羹了,但是应是。
殿下又补充道,“剃掉鱼骨直接蒸,不要放葱姜盐。”
楚辞:“……”
谁吃?这臭猫吃吗?
爱猫青年正想感叹殿下是懂猫之人时,被好友瞪了一眼,急忙收敛。
东宫的心思已经走了,探讨反正也进行不下去了,两人向东宫提出告退。
东宫寡言少语,只说了个“允”字。
二人行礼后告退,从水榭走向大平台。
二人眼神间都是得遇良主的兴奋。
前面是这家的主人齐国公世子,虽然齐家的结局注定不会太好,但卖个好却不碍事。
原本,齐国公世子正打算进水榭向东宫告罪,却见那只猫仿佛是要把他们阖府往死路上逼一样,跳进了殿下怀里。
齐世子差点没有随着这一蹦而晕过去。
今日这花卉宴,还有这只猫,算是断送了他们公府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齐世子见水榭里头的两位编修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去。
论身份,这二位不如他,可若论官职,他却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上官。
二人微笑安慰他说,“世子不必过于担心,那猫儿和殿下投缘,殿下未恼。”
齐世子狠狠松了口气。
刚刚传出来的鱼羹,他要去亲自盯着做,务必要让殿下喜欢的小猫满意才好。
水榭内,楚辞冷眼又不解地看着主上挪去了临水的美人靠上坐着,曲着手指一圈圈揉摁着眉心,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而那只懒猫,竟还趴在殿下怀里。
像个甩不掉的大包袱。
东宫舍人传齐国公世子求见。
按理来说这里是齐国公府的宴会,主人求见,是该见的。
楚辞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冰冷侍卫,冷静地传下东宫的决定。
不见。
等在外头的齐世子很遗憾。
看来殿下并不是打算和他们齐国公府破冰。
齐世子被拒,看见的人并不少,心里各自分析盘算着。
明日必定全京城都会知道。
刚走一个齐世子,又来个端福郡主求见。
郡主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依旧是楚侍卫冷着脸出来告知不见。
这么一衬托,齐世子被拒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齐世子自己都觉得心中平衡了不少。
水榭周围,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全都看着呢。
这场宴会之所以能请来这么多显赫权贵,只怕泰半都是冲着从不参加宫外宴会的东宫来的。
但端福郡主不是齐世子,她的家族是国之柱石。
最最关键的是,她都看见了!
那只趴在殿下怀里的猫,不就是矮灌木丛里那姑娘跑丢的爱宠吗?!
楚辞冷着脸看着赵烈央,“郡主,不可再往前。”
赵烈央不依,连进了两步都被楚辞挡了回去,并被愈发严厉地警告,“端福郡主,退!”
两名守在水榭前的侍卫同样望了过来,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冷。
赵烈央身份再高再受宠,却也不敢在东宫面前耍横的。
无奈之下,只能大喊,“太子殿下,那是臣女的猫!可以把猫还给臣女吗?!”
九娘很吃惊。
什么猫?她明明才见过端福郡主,郡主身边哪有猫?
秦诗红站在九娘身后,比九娘更吃惊。
她压根没有想到端福郡主,她只想到了洛昭昭。
这只猫……该不会是洛昭昭的猫吧?!
天呐国公府要是一查……她们甚至却没有做过任何遮掩!
秦诗红通心发凉,脸色越来越苍白。
若是被查出来,她不仅别想嫁到齐国公府了,只怕闺誉都要毁掉了。
贵女簇拥中,齐颖章狠狠揪了一下贴身侍女的手腕,脸上却依旧是温和的。
侍女的表情失控一瞬后,立刻恢复成了平常。
赵烈央也太不择手段了,那分明是一只野猫!
为了接近太子殿下竟然扯这样的谎!
她以为太子殿下是什么人,还能揭不破她的鼓面吗?
可她眼睁睁看着明明就是耍了心机的赵烈央被叫了进去。
齐颖章的侍女脸上表情又失控了一瞬。
赵烈央是有些忐忑的。
虽然是芝麻针尖的事,却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撒谎了。
身为忠臣不该这么做。
楚辞让开去路,“端福郡主,请。”
赵烈央深吸一口气。
不紧张,一会儿就出来了。
可是赵烈央还是紧张。
她从小出入宫廷,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太子殿下,但稍大一点后就不相熟了。
而且太子殿下监国两年,积威越发深重,朝中不少步入中年的朝臣见了他尚且发怵,何况她。
外头能看见水榭内,却只是隐约。
入内后,赵烈央没想到东宫和小猫相处得还挺和谐的。
有一瞬间,她几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猫了。
这是……太子殿下自己养的猫吧?
这猫是不是有些过于自来熟了?
这可是一国之储,未来帝王的怀里啊,它是不是趴得有些过于自在了……?
简直就像是趴在自家主人的怀里一样。
那姑娘看着柔弱得很,养的猫倒是不像主人。
赵烈央福身作礼。
帝京贵圈不知何时起,对东宫用的已经是对陛下的那套最高规格的三跪九叩之礼。
这分明是僭越之礼,如今却连朝中最古板的大相公们都默认了这件事。
但东宫谦逊,很少让人把这套繁琐的礼节做完。
今日也不例外。
“起。”
“谢殿下。”
东宫真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懒得说。
赵烈央试探着抬头,却见东宫没有看她,侧头望着齐国公府的中心湖。
“殿下,臣女的猫,是否可以……”
赵烈央一想到自己将猫安全地带出宴会,交到那位表姑娘手上,对方一定喜极而泣,如看天神一样望着自己,心中就不由地膨胀起来。
东宫收回视线,声音清冷如玉撞珠,“猫的眼睛,是绿色的还是黄色的?”
赵烈央心中暗道糟糕。
她忘记问了那姑娘了。
因她看见这猫了,便也没有问这猫的细节了。
现在这猫被东宫遮住了眼睛,她不知道啊。
赵烈央指望着调皮的猫猫赶紧动一动,挣脱一下东宫,让她看一看。
可这猫就像是东宫亲养的一样,安分得像个玩具。
赵烈央气闷。
被她看一下就跳走了,到东宫手里就任由摆布,难道猫也看爵位品级吗?
赵烈央只能猜一个,好歹有一半的几率会对,“黄色的。”
东宫的手挪开。
赵烈央一看:“……”
怎么还出陷阱题的呢?!
“不是你的猫,出去吧。”
赵烈央无奈,只能实话实说。
“殿下恕罪,的确不是臣女的猫,是臣女替人找的猫。
这猫的主人来不得宴上,这才托了我来找猫。”
东宫的手抚摸着小猫。
小猫的尾巴像西洋钟的钟摆一样,慢吞吞地摇着,好不惬意的样子。
端福郡主为它跑断腿,它却在悠哉哉地享福。
东宫说,“孤只把猫交给它的主人。退下。”
一旁的楚侍卫立刻不近人情地做出“请”的动作。
没要到猫,赵烈央只能灰溜溜地出去了。
水榭中,楚辞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主子。
他以为殿下是厌恶齐国公府的,可殿下却挤出时间来参加了这无聊的花卉宴。
他以为殿下是不耐烦猫猫狗狗的,可殿下却对一只野猫如此有耐心,不仅给它叫鱼羹,还要亲手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侍卫,一点都不了解自家主子,他要更努力才是。
小猫被抱起。
“喵呜~”
“还是你聪明。”
楚辞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还是你聪明?什么意思?那不聪明的是谁?殿下难道还真的有别的猫?
赵烈央走出水榭后,听见贵女们在奉承齐颖章。
虽然说如今齐国公府已经大不如前了,可皇后到底还是皇后,只要她还没倒,齐国公府就依旧是双公府,对于很多对情势不那么清楚的闺秀,依旧围绕在齐颖章这个齐国公嫡女身边。
赵烈央听见她们说齐颖章是京城第一美人。
赵烈央承认齐颖章的确算是漂亮的,可称为京城第一美人也太夸张了一些吧?
远的不说,猫猫的主人,表姑娘就比她漂亮啊。
赵烈央看着含笑着推辞的齐颖章,突然升起了欺负人的念头。
反正太子殿下说了,猫的主人来了才肯给猫,她又不可能把太子殿下拽过去,那就只有把表姑娘拉来了,
一举两得的事情。
正跟人下棋的谢小侯爷看着风一样又卷走的赵烈央,嘴角抽了抽。
继续下棋。
*
昭昭和山儿焦躁不安地在矮灌木丛里等着。
昭昭捏着手,安安静静地坐着。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昭昭的心越沉越低。
也许找不到了,也许那位姑娘中途去做别的事情了,也许阿白调皮冒犯了哪位大人物被打死了……
山儿看着昭昭一直在默默流泪,心中很难过。
“姑娘,这国公府咱们不呆了,咱们去找阿白,浪迹天涯我们三个也要在一起。”
昭昭抬起头,眼泪汪汪,却立刻站了起来迈步出了灌木丛。
山儿跟着她立刻往里面走。
可刚走了没一会儿就被拦住盘问了。
就如昭昭料想的那样,她在这里寸步难行。
昭昭平日里在齐国公府,为了不惹人眼,穿得都很简朴,属于半点不露富的。
刚才心中急迫出来找猫,哪里想得到再换上一件华丽的衣服,再往头上插几根簪子首饰。
她现在的打扮,明晃晃就在脸上写着“我很穷,我不能参加宴会,我是溜进来的,快拦住我”二十个大字。
把她们拦住的管事婆子绕着昭昭转了一圈。
“姑娘好生眼熟,老婆子得罪问一句,您是哪一房的姑娘?”
管事婆子话说得客气,可表情神态乃至动作,都表达着明晃晃的轻蔑。
不会是留园的落魄户们越过二门偷溜进来的吧?
管事婆子也不要昭昭回答了,指挥身后的婆子们,“既然……”
婆子刚刚说了两个字,后头隔空而来一道鞭子的厉风,在昭昭面前热情天真得毫无架子的少女,此时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正大光明地盛气凌人。
人还没到,声音却已到了。
“这位姑娘是和本郡主一起来的,是本郡主要她在这里等的,怎么,这位妈妈是对本郡主有意见吗?
还是你们齐国公府对我有意见呐?”
昭昭惊喜地转头,是刚才那位好心的姑娘回来了。
昭昭立刻向她跑去。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气派管家婆子,被鞭子吓得恨不得缩成一团。
她不过是仗着主家的势,拿主家的的气派冲自己的款儿的奴才,这一层层帽子扣下来,一句话比一句话重,她如何还撑得住。
现在遇到了真正的贵主,只像个见到猫的老鼠一样,赶紧扑通下跪。
这管家婆子一下跪,身后头跟着的四五个婆子都下跪了。
她们哆哆嗦嗦,杂乱不齐地喊道,“请郡主安。”
其实她们连这是哪位郡主都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这里是齐国公府,没有人敢在这里冒充皇亲国戚。
昭昭也很吃惊。
她猜到这位姑娘大约是贵女,却没想到随便遇见的竟然就是位郡主。
这群婆子乌泱泱一跪后,整个地方站着的人只剩下了三个。
山儿左看右看。
诶?她也是丫鬟呀。
虽然姑娘早就给她脱了奴籍,可她明面上就是个下人,那她是不是也要跪?
山儿还是决定跪。
反正她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不给姑娘惹祸。
山儿跪到一半,却发现自己被人扶住了,没能跪下去。
山儿抬头,只见这位郡主姑娘正皱着眉,一脸难言地看着她家姑娘,欲言又止。
赵烈央挥挥手,“都退下吧。”
婆子们哪敢多留片刻,立刻退开了。
赵烈央看着面前这位漂亮的表姑娘哭红的双眼,满脸的泪痕,眉眼间难掩的难过,嘴角又是一抽。
那个猫……它主人为它担心死了,它可倒好,躺在东宫怀里乐不思蜀。
大概乐得都要忘了它还有个主人了吧?
赵烈央的表情简直吓坏昭昭,为什么用这个表情看她。
昭昭心沉到底,“郡主,怎,怎么了……”
赵烈央张了一下嘴,“就是……那个猫吧它……”
怎么组织一下措辞呢。
那个不要脸的小东西对东宫流畅而自然的谄媚,赵烈央都替它感到害臊。
赵烈央的表现到了昭昭眼里成了另一个意思。
昭昭见赵烈央手里没有阿白,周围也没有阿白,心都凉了,后退了一步。
“郡主,您告诉我吧,我做好准备了,是不是已经……”
山儿也哭着扶住了昭昭。
呜呜……臭猫阿白竟就这么死了……它好吃懒做连一只老鼠都没有成功抓到过呢……竟然就这么死了……
昭昭主仆俩的反应也吓到了赵烈央,“别哭呀,猫找到了,只是在一位贵人那里。”
昭昭点点头,捂着嘴哭着低下头。
她最怕的情况发生了……阿白被贵人打死了。
赵烈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和话让人误解了,遂赶紧解释。
“猫没死,在贵人那里,活得好好的呢。”
昭昭和山儿的哭泣戛然而止,两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真的?郡主没有骗我?”
赵烈央又想叹气了。
岂止是没有骗她,那都还是收敛着说的好吗。
那个猫分明好得快要上天了,完全不值得表姑娘为它流半滴眼泪。
“你的猫真的没事,毛都没少一根。”
赵烈央看着表姑娘破涕为笑,越发觉得她姿容出众,也不由跟着一起笑起来。
可昭昭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的猫没有跟着郡主一起回来?”
赵烈央道,“那是因为贵人知道我不是猫的主人,不肯把猫给我。你是猫的主人,你去了,猫就还给你了。”
“哦……是这样。”昭昭点点头,这位贵人真是好有责任心,定然是一位温柔慈爱的老夫人。
难怪郡主说阿白好好的。
昭昭擦去眼泪,感激地看着赵烈央,福身做礼,“那就劳烦郡主带小女进去吧。
再次谢过了。”
赵烈央看着表姑娘那不盈一握的细软腰肢,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划了过去。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有些奇怪。
但她又说不上来。
到底是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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