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会被当场拆穿……


    昭昭闭上眼睛,脑海中演绎了无数遍齐国公府上下暴怒的场景,似乎觉得脸上已经被人狠狠煽了一巴掌。


    无地自容。


    东宫轻飘飘一句话,让昭昭整个人都乱了。


    她只是找阿白,也做好了就此离开齐国公府的打算了,却遇到了这辈子以为不会再遇到的人,然后又面临要被拆穿身份……


    越来越糟糕,越来越失控。


    昭昭觉得自己的灵魂在不断不断地下沉,无所依凭,手中是一抔流沙,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越来越坏,坠向她令她害怕的方向。


    到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更怕被他清算还是更怕被齐国公府知道。


    而这位如今高高在上的殿下,他什么都知道。


    昭昭根本没有办法当着他的面撒谎。


    因为不管怎样,必然逃不过被拆穿的命运。


    赵烈央不明白。


    若不是她深知东宫的为人,她都要以为东宫是故意针对表姑娘的了。


    她帮她找猫到现在,也从未问过表姑娘叫什么名字的。


    这不是并不重要的嘛。


    山儿听到这个问题时,差点当场撅过去。


    她猛地抬起头,哀求地望着东宫。


    她甚至不敢磕头,怕引起旁边齐国公父子三人的注意,只是哀哀地看着东宫那张清艳绝伦的脸。


    昭昭犹如被架在火上炙烤,仿佛热火要将她的每一寸皮肤都灼伤,划开,使之爆裂,侵占掉她最后一丝生存空间。


    叫她避无可避。


    “我,我叫……”


    水榭中,微风阵阵,凉意沁人。


    可昭昭犹如身在烈火地狱,与众人宛如身处两个世界。


    一水一火,并不相融。


    水榭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名字。


    其中赵烈央最为昭昭紧张。


    别怕别怕,一个名字而已,东宫日理万机,哪知道谁是谁,转头就忘了。


    说吧,说了就能抱着猫猫出去。


    楚辞看了看对昭昭露出鼓励神色的赵烈央,冷哼一声。


    一无所知的赵家人,掺和得倒是起劲。


    昭昭闭上了眼睛,轻仰起了头,露出了颀长白皙的天鹅颈。


    “我叫洛……”


    山儿见昭昭口型不对,一个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抢先回答道,“回殿下的话,我家姑娘闺名是洛昭昭!”


    昭昭的心被山儿的回答给揪住了,立刻睁开眼睛扭头看着她。


    山儿跪在她的身后,两人对视着,转瞬间已经交换了数个争执。


    山儿还是抱有侥幸,万一这位殿下念旧情呢。


    昭昭只是更清醒,他们之间的旧情早就耗得一点不剩了,哪里还有情可念了。


    山儿发狠并哀求地看着昭昭,眼睛通红,要昭昭不要说。


    昭昭还是摇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还指望他帮她圆谎吗?


    不可能的。


    与其让他来拆穿,不如她自己主动坦白,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昭昭转过头去,低垂着眉眼,“不,我叫……”“叫洛昭昭!”


    山儿又是磕头,声音再次盖过昭昭的声音。


    除了东宫主仆,水榭中其余人都有些疑惑。


    这当主子的,怎么总被下人给呛声?


    是这主子太柔弱,还是这下人太蛮横了一些?


    上首,东宫望着昭昭视死如归的表情,冷冷一笑。


    楚辞很兴奋。


    哈!撒谎了吧!


    等着,待会儿殿下就揭穿你们,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做羞愧!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那个侍女还在期待什么?期待殿下余情未了吗?


    做梦!


    满京城的贵女谁不想嫁入东宫,殿下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难道以为殿下非她家姑娘不可吗?


    外面有大片的草原等着他们家殿下呢!


    *


    洛昭昭?


    齐国公皱起了眉。


    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不久前在哪里听过。


    还是齐世子年轻些,做了个手势提醒了齐国公。


    齐国公这才猛地想起来了。


    是江州来的那个,持着他们家令牌,要他们家履行婚约的那个洛家的孤女。


    这次花卉宴,国公府之所以能办得那么体面,银钱很一大部分都是来自这个洛昭昭。


    齐国公这才认真地看向昭昭。


    真没想到面前这名年轻女子就是来自巨富之家的洛家女。


    长得意外得标志。


    三房还整日到他这里诉苦,给洛昭昭上眼药,害他以为洛昭昭长得多不堪呢。


    这不是除了皮肤坑洼了一些,其他的长得都挺好的嘛。


    三房的十一郎,庶房的庶子,就算想找贵女,那也是比着齐国公府的门第往下再降好几个台阶,贵不到哪里去的人家的女儿,哪比得过娶了洛家女的实惠。


    三房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齐颖章见父亲和兄长吃惊又转缓的神情,心中很快就有了猜测,也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比父兄更不喜欢阿白的主人昭昭,自然比父兄更吃惊。


    洛昭昭……她就是那个玷污了他们齐国公府门第的商户女?!


    半年前,洛家女持令上门的时候,她就是最反对的。


    即便是整个国公府出身最低的是十一哥,那也是他们齐国公府正经的郎君,贵胄出身,怎么能配一个商户女呢。


    这个商户女的存在,简直是拉低了他们齐国公府的门楣。


    齐颖章擦去眼泪,跪直身体,双手作揖,重新向东宫做了一个礼。


    “回秉殿下……”“闭嘴。”


    齐颖章错愕抬头。


    话不是东宫说的,是东宫的近身侍卫楚侍卫。


    楚辞抱着剑,直直俯视着地上的齐颖章,眼神森寒,威压甚重。


    活腻了胆敢打扰主子说话。


    主子要说很重要的话!


    齐国公父子顿觉不妙。


    楚侍卫说了什么还不是顶顶要紧的,最微妙的是东宫的态度。


    东宫什么都没有说。


    东宫放任了楚侍卫。


    齐国公父子难堪地去拉齐颖章。


    贵人在施善,谁打扰贵人施展他们高高在上的善心,就是站到了贵人的对面,成了坏人。


    这个女儿是怎么了,往常也是京城贵妇们称赞的闺秀啊。


    她要回秉殿下什么?这女子身份低微不配到您面前奏对?


    身份低微妨碍贵人施善了吗?再低微难道不是东宫的子民吗?东宫面前,谁又不是子民呢?


    齐颖章被父兄拉扯之后,理智一下子回来了。


    后背一阵发凉,屈辱地望着昭昭。


    没人能体会她的心情。


    因为没人像她一样趴在地上伺候过那只贱猫!


    她本以为那会是东宫的猫的……


    而此时,贴在昭昭腿边的阿白,仿佛通人性一样,毛茸茸的大尾巴往齐颖章面前扫了扫,一个漂亮的弹跳,跳回了东宫身边,在他的手边熟练地团成一个白色猫球窝着。


    齐颖章又怎知,这的确算得上是东宫的猫啊。


    谁规定猫的主人,只能有一个的呢。


    赵烈央见阿白的动作,简直无语了。


    东宫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白玉扳指,整个手臂横在腹部,手里握着一本卷起的书。


    仗着无人敢直视他,那双眼睛微微眯起,身体侧倾倚在圆靠垫上,弯过头,一只手懒懒撑在耳朵边。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昭昭微微仰起的白皙无痕的脖子上,修长的指节却屈起,指背轻轻抚摸过那卷书光滑的书面。


    这个动作,不常见于对书,常见于对人的鼻梁和脸颊。


    或者脖颈。


    听见这个回答,东宫嘴角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他说,“洛昭……昭啊。”


    昭昭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念这个名字,为什么要那么断字。


    她跪在地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逃,好想逃。


    快要被烤干了,快要没有水分了……


    山儿说谎了,那就代表她在他面前说谎了。


    昭昭知道他会戳穿她。


    他等这一刻很久了吧?


    早就想狠狠报复她以解心头之恨了吧?


    他会告诉齐国公府她不堪的真实身份,他会让她跌进泥里,沾染洗不掉的满身污垢,然后被赶走,再被杀掉。


    一如她当初那么对他的。


    他们,是同一种人吧?


    只不过风水,是会轮流转的。


    昭昭闭上了眼睛,等着东宫的断头话。


    东宫欣赏着昭昭的表情,却慢条斯理地赞了一句,“姑娘好名字,昭昭明月,白日昭昭,都代表光明。


    想来,姑娘的家人,视姑娘为掌上明珠吧。”


    昭昭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明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昭昭发紧的喉咙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对”字。


    因为真正叫昭昭不是她,被视为掌上明珠的更不是她。


    楚辞心想殿下干得好!殿下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来了来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赵烈央总觉得现在的气氛是不对的,她实在想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问洛姑娘的名字。


    可就在这时,东宫开口了。


    山儿,楚辞,昭昭,每个人都忍不住屏息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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