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借钱

    兰泽又冷又饿, 这里没有人跟他讲话,黑漆漆的他只能抱着墙壁坐在地上,他两天没有吃饭, 禁闭期间每日只有一碗水。

    他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回,自己仔细回忆着自己做过的事情,兴许是他不应当写信,若是说他抱了其他的心思……那么每日碎碎念也算吗?

    兰泽想不清楚,他想吃热腾腾的点心, 想要睡自己的小床,在禁闭室待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讨厌这里。

    他只能靠着窗户外面的景色来分辨时间, 若是亮着便是白天,若是黑了便是黑夜,他掰着手指头记着。

    若是有人能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兰泽抱着自己的膝盖默默地想, 若是阮云鹤能够带他离开, 他便不生阮云鹤的气了。

    半夜他睡不着,格外的想娘亲, 只能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银锁,自己不想哭的,但是眼睛有一些湿润, 他眨眨眼把眼泪压了下去。

    他在禁闭室里度日如年, 怪不得没有人愿意来禁闭室待, 这里实在是适合惩罚人,来过一次之后不会再有人想来第二次。

    兰泽自己掰着手指头数了四回, 应当还有一天一夜, 然而只过去了两天, 第三日的时候, 一大早侍卫过来带他出去。

    他不知晓是怎么回事,侍卫告诉他:“贺大人重新查了此事,陆太史未查明让你入禁闭室,此事会重新查清楚。”

    “你先回去。”

    贺大人……是那位贺大人?

    兰泽回想起来,自己曾经给那位贺大人写了信,问对方为何书童要与主子连坐。

    他路上这般想着,出来时见到阳光差点喜极而泣,路上饿的有些头晕,自己慢吞吞地往回走。

    那位贺大人……似乎是个好人。

    兰泽这般想,他回到自己院子里吃了饭,然后便抱着被子睡过去,一整天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在禁闭室兰泽就已经想清楚,虽说他与对方什么都没有,对方可能是国子监的学生,兰泽未曾见过对方,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为好。

    这般想着,他在晚上的时候又去了一趟藏书阁。

    藏书阁一角非常安静,那里是他平日坐的位置,如今位置空着,窗台边缘有三株略微垂着的兰花。

    前两株兰花略微泛黄,已经枯萎,另外一株看起来新鲜一些,兴许是早上折下来的。

    兰泽看到那三株兰花,心中略微动容,他在桌上留了纸条,握着朱笔略微犹豫,在上面磕磕绊绊地写下来几句话。

    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回复,兰泽两日没去藏书阁,第三日去的时候,在他原先借的书册上回读到的位置发现了一张字条。

    对方似乎记忆力很好,他不过提过一次,对方却能推出来他的学习能力下本会看什么,以及会读到哪里。

    字条上是温柔俊秀的字体,对方约他月底在断融桥见面,还嘱咐了让他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兰泽在国子监里整日都只背书看书,他捏着纸条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左右瞅了瞅,明明没人在,他的脸上依旧有些热。

    他听说过断融桥,是情人知己相会的地方,听闻桥底连着长生河,若是有缘人在桥上走一遍,之后便会长长久久。

    兰泽剩余的时日照旧三点一线,只是偶尔会走神,对月底修沐更加期待一些,忍不住想对方是男子还是女子。

    若是女子,会不会是哪位公主?

    国子监里只有几位公主有资格进来,其他的女子,除了钦定上任女官,没有入国子监的机会。

    若是男子也无妨。

    月底修沐那一日,兰泽早早地就收拾了东西。他没想到谢景庭会过来,在看到谢景庭时略微意外。

    这才想起来,这个月他算是又闯祸了,不过陆太史没有查清楚就把他关起来了,此事应当怪不得他。

    “督主。”兰泽软声喊了一句,不知道谢景庭为何要过来接他,担心是因为自己犯了错,态度拘谨许多,乖乖地在一旁坐着。

    他还不知谢景庭方才在马车上已经看完了他的所有信件,甚至两人互赠了东西,包括他为什么被关禁闭,谢景庭全部了如指掌。

    “我听闻,兰泽前几日被冤枉关了禁闭。”谢景庭开了口,目光落在兰泽脸上,“还要多亏贺大人,在国子监里查出此事,没有让兰泽蒙冤。”

    兰泽已经被抓过去了,哪怕没有被冤枉,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同窗兴许会笑话他,倒是没有说到他面前。

    提到贺大人,兰泽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有几分感谢对方,心里更怕谢景庭误会,他连忙对谢景庭道:“贺大人确实是好人,督主,奴才没有和人私相授受。”

    谢景庭对他道:“我知晓,兰泽可知私相授受是什么意思。”

    兰泽自然能明白大致意思,他和人都没有见过面当然不算,若是说起来……应当是两人互通心意。

    “这般,兰泽在讲堂里可有被为难,平日里如何。”谢景庭似乎是随口一问。

    兰泽想说的话都已经写信和别人说了,说过的自然不会说第二遍,后几日他没有再写信,倒是有一些想要告诉谢景庭。

    “督主,奴才在讲堂里没有被为难,只是阮世子如今似乎很讨厌奴才,从上次被督主抓之后就没有再跟奴才说过话。”

    兰泽收拾自己的东西每次都是带个小包子,小包子就在他身旁放着,他从小包子里拿出来自己做的东西。

    “这是奴才做的布偶娃娃。”兰泽拿出来的时候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补充道:“奴才上课的时候都有好好念书,这是用空闲时间做的。”

    有时候睡前看书看累了,他便闲下来,会有一些空余的时间。

    他空闲的时间用一些小手帕缝成了一个布偶娃娃。布偶娃娃是按照谢景庭缝的,他只能按照谢景庭的装扮做,娃娃胖乎乎的,看起来像是年画版的谢景庭。

    谢景庭的视线落在布偶娃娃上,他这般一看,兰泽又有些紧张,担心惹得他不开心。

    兰泽捏着娃娃,谢景庭不说话,难不成看到了他在里面给娃娃穿的红肚兜。他这般想着,拽了拽娃娃的身体,把外面的袍子拽的更加严实一些。

    “兰泽会的东西不少。”谢景庭这般评价了一句。

    “奴才做了好几日,还被针戳到了眼睛。”兰泽小声抱怨一句,他眼睫向下垂着,手里还捏着布偶娃娃。

    为何第一个做谢景庭,除了谢景庭他似乎也不能做别人,做完谢景庭他打算再做一个娘亲出来,这般晚上能抱着娘亲娃娃睡觉了。

    前两日他都是抱着谢景庭睡觉,兴许谢景庭可怕的形象已经深入他心,他抱着娃娃版的谢景庭总感觉怪怪的。

    这般说完,他的脑袋就被扶住了。

    兰泽被迫抬起头,知晓谢景庭要看他的眼睛,他便睁大眼,眼珠里倒映着谢景庭的身影。

    谢景庭略微垂眼,明艳的容貌映在兰泽眼底,兰泽略有些紧张,呼吸都跟着轻了许多,对方的手指触过他的眼皮,温凉略微粗糙。

    兴许因为谢景庭常年执笔,他的指腹上有很薄的茧子,兰泽情不自禁地眨眼,睫毛擦过谢景庭的手指。

    像是小羽毛揉在上面。

    “只做了这一个布偶娃娃?”谢景庭看完他的眼睛之后便放开了他,问他道。

    兰泽点点头,做一个他都花了好些时间,这是他做的第一个,他非常喜欢,整日里抱着,不然不会修沐时也要带回去。

    “我以为……兰泽在讲堂里交到了新朋友,会先想到新朋友。”谢景庭煞有其事的说。

    提起新朋友,兰泽便想到了那封约见的信,对方只说了月底还有地点,没有说具体哪一天。

    他修沐有好几天的时间呢,兰泽打算晚上就过去看看。

    兰泽略微纠结,他想起来了上次答应谢景庭的事情,决定还是和谢景庭说实话。

    “督主,奴才在讲堂里确实交了新朋友。”兰泽想起来莫名有些脸热,他也不知是为什么,不好意思道:“奴才没有见过他,他每日都会给奴才回信。”

    “原先藏书阁可以放解疑字条,奴才经常一个人去藏书阁,他为奴才解了许多次疑,每次奴才留下来的字条他都会回复。”

    兰泽从小到大没有交过朋友,更没有被当做正常平等的人对待过,因此这般便让他十分新奇。

    至少在信里,对方没有嫌他笨,不会觉得他问的问题不该问,会回答他的每一处疑惑。

    “奴才在讲堂里问过先生问题,先生总是觉得奴才没有好好听课,奴才听不懂便是奴才的问题。”

    兰泽小声说:“奴才把课上的问题都留下来,他会每一条都给奴才讲,奴才上回抱怨了饿肚子,第二日他便给我带了点心。”

    谢景庭静静地听着,问他道:“兰泽不是没有见过他,他如何能给兰泽带点心。”

    兰泽:“奴才没有见过他,每次奴才都坐在角角,他在那里给奴才放了点心。”

    兰泽说起来的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通通的,“奴才笨蛋,只是在信里提了一嘴,他便都能记住。”

    “这般,他确实很关心兰泽。”谢景庭说。

    谢景庭想到了什么,问道:“兰泽可有在国子监里见过那位贺大人。”

    兰泽摇摇头,他们的讲堂在国子监比较靠后山的位置,前面的学府大多都是自己考上的学生,与他们不在一起。

    谢景庭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和他讲其他的。

    兰泽话还没有说完,他要出门谢景庭当然会知道,甚至同不同意也是谢景庭说了算。

    “督主,原本奴才给他写了一首诗,先生课上讲的是知己,陆太史非要说是情诗,奴才和他约了这几日见面。”

    谢景庭看向他,问道:“兰泽今日要出门?”

    兰泽点点头,他有些紧张,担心谢景庭不同意,他说:“在断融桥那里,离得并不远,奴才晚上就会回来。”

    谢景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接下来没有再问他什么。

    兰泽抱着自己的布偶娃娃,他还未曾出过门,前两次都是和阮云鹤他们一起,并不算他自己主动出去。

    他没有和同龄人出去过,问了如意如礼,如意如礼让他换一身衣裳,他平日里穿的都是谢景庭为他准备的衣裳,还有带银子。

    衣裳是谢景庭为他准备的,他的学费是谢景庭交的,可是他自己没有银子。

    兰泽忙活半天,第一次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总不能还像平日里那般好像软包子,他希望自己能看起来聪明一些,毕竟好多人都不喜欢跟笨蛋交朋友。

    他特意换了一身显沉着的蓝色,衣裳衬得他那张脸更加素净,像是出水芙蓉漾出点点波纹,一双清澈出尘的眼眸顺着晃进人的心底。

    兰泽只差银子,他自然不好意思找女孩子借钱,若是他在如意如礼面前还有一些男子气概,他在谢景庭面前便没有了。

    他去正殿找了谢景庭,探着脑袋瞅了两眼,今日正殿没有人过来,只有谢景庭在里面。

    “督主。”兰泽直接喊了一声,他给谢景庭行了礼,因为是开口借钱,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他如今吃谢景庭的、穿谢景庭的,还要找谢景庭借钱,若他是谢景庭,才不会愿意。

    这般想着,谢景庭已经放下了折子,兰泽到了谢景庭面前,一双眼眸水盈盈的,细白的手指略微弯曲。

    谢景庭温和地问他:“怎么了。”

    “奴才……奴才想找督主大人借一些银子。”兰泽瞅谢景庭一眼,脸上红起来,嗓音软绵绵的,“奴才过几日便会还督主。”

    谢景庭闻言把折子放了下来,看着兰泽这幅模样,问道:“为何要借银子。”

    “如意和如礼说出门需要花银子,奴才没有银子。”

    兰泽软糯地说完,眼巴巴地瞅着谢景庭。

    他这般看人,眼神会让人想到一些看起来温顺无害的小动物,整个柔软的脖颈与肚皮一并摊着,吸引一些猎人上当受骗。

    谢景庭对上兰泽那双眼,若是换个人兴许会忍不住答应,他顿了顿,对兰泽道:“可以让常卿跟你一起过去,用银子便找他。”

    “奴才自己去就可以,不必麻烦常卿。”兰泽下意识这么说,他不想让常卿跟着。

    谢景庭看了他一会,半天才问:“兰泽想要多少银子。”

    兰泽不知道要多少,他支支吾吾地说,“督主给多少都可以。”

    谢景庭于是让人给兰泽拿了一袋银子,沉甸甸地落在兰泽手上,兰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够他买好多点心了,他有些开心。

    “多谢督主。”兰泽因为高兴脸上发热,瞅谢景庭好几眼,甚至想要上去抱谢景庭一下,他只是想想,欢快地抱着银子离开了。

    谢景庭眼角扫到那道身影欢腾地消失,继续看折子,好一会,殿中安静下来,他把折子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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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老婆见网友去了亿点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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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第 28 章 没有那个

    兰泽被常卿送出府, 他说着不让常卿跟着他,谢景庭到底不放心,兴许是担心他的银子被骗跑。

    他一路上揣着银子, 好奇地趴在车窗朝外看,还不知晓对方是怎样的人,离得越近他越发的好奇。

    到了断融桥之后,这边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兰泽被路过的商贩迷花了眼,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过来找人的。

    对方说了会带他赠的香囊,这般容易认出来。兰泽看了半天, 没有找到人。

    “常卿, 你帮我看看,他衣袍上系的有香囊,上面有蓝色的兰花。”

    带香囊的大多是女子, 只是那些女子之中符合兰花看上去又像是在等人的, 却一个都没有。

    常卿在一旁帮他找,问他道:“小公子要找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可有外貌特征?”

    兰泽有些不好意思, 他对对方了解的很少,什么都不清楚。

    “不知道是男是女,年龄应当不会太大, 或许比我年长一些。”

    兰泽自己都说不清楚, 指望常卿帮他找更加指望不上。

    常卿只是随便看看, 方才他已经收到了消息,那位贺大人已经被督主命人叫走了, 现在正往府上去, 兰泽自然见不到。

    “小公子, 兴许约的不是今日, 月底,不是还有两天,要不明日再过来看看。”常卿陪着兰泽在桥边找了将近半个时辰,眼见着天快黑了才开口。

    兰泽略微失望,他左右瞅了瞅,他一直在东张西望的找人,若是对方在的话,应当能认出来他。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兰泽这么说,他怀里还揣着银子,这会儿肚子饿起来,看着两边的点心铺就有些心动。

    “常卿,我可不可以买些点心带回去。”兰泽注意力很快放在点心上,一双眼眸亮晶晶的。

    常卿:“主子给小公子的银钱,小公子怎么花都可以。”

    兰泽于是抱着银子去了点心铺,上回买了杏子糕,口感偏酸,今日他打算买甜一些的点心。

    “常卿,督主可有喜欢的东西,我的钱够不够给督主买东西?”兰泽问道。

    他给自己买点心买的都很便宜,几种各要了一点,点心用油纸包起来,商家还找了好些银钱。

    兰泽算术很差,他买完让常卿帮他算了银子数目对不对。

    他给如意如礼买了簪子,谢景庭不管府中的丫鬟,如意如礼平日喜欢这些首饰,只是他不知道她们两个喜欢什么样的。

    兰泽于是多挑了两个,首饰比点心贵多了,他的荷包空了一部分。

    谢景庭肯借给他银钱,若是以往,他兴许要缝个香囊送给谢景庭,原先他便缝过,那时候谢景庭提醒过他,最后没有送出去。

    常卿回答:“小公子让督主少操些心,督主便高兴了。”

    这是官话,可惜兰泽听不出来,不知道谢景庭不大愿意让他见人。

    兰泽抱着点心和发簪,他实在想不出来送谢景庭什么东西,于是道:“那我回去问问督主便是。”

    “我会少惹祸,不给督主添麻烦。”

    常卿没有说话,街道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传信便是可以回去的意思。

    “小公子,如今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常卿说。

    兰泽应了一声,他抱着东西欢快地上了马车,回去的路途快了许多,在他下来的时候,注意到有马车离开督主府。

    他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问道:“今日府上有客人吗?”

    常卿随意地嗯一声,兰泽看两眼便收回了视线,他抱着东西先去找了如意如礼。

    如意如礼自然没想到他会带礼物,都很开心,围绕在兰泽身边叽叽喳喳地试簪子。

    “兰泽怎么知道我喜欢蝴蝶,是不是偷看了姐的首饰盒。”

    如意拿着簪子比着,铜镜里映出来兰泽的侧脸,兰泽正在跟如礼分点心,眼睫略微垂着,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闻言兰泽慢吞吞地回复道:“未曾偷看,是上回你自己说的。”

    如意和如礼话很多,他话也不少,通常说过之后就忘记了,兰泽还记得。

    如礼:“兰儿平日里脑子笨,如今倒是好使了。”

    “你今日不在府上倒是错过了,不然我们可以拉着你去看探花郎。今日贺大人来了府上,刚刚才走,你可有碰见他?”

    兰泽摇摇头,他捧着点心,在数点心切成的数量,数的不对便重新数一遍。

    “你没看见当真可惜了,简直是貌比琉璃,大美人……比我见过的凤春楼的花魁还好看。”

    兰泽说:“督主也好看。”

    “督主那是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我们在府上这么多年,没有见督主关怀过谁,督主心不在凡人身上,兴许关心的是天下苍生。”

    “何况,喜欢督主也不能当饭吃,督主没有那个……自然不会与女子成亲。”如礼朝兰泽抛了个媚眼。

    兰泽缓了一小会才听懂如礼的意思,没有那个是哪个,他脸上登时红了起来,若不是如礼提醒,他似乎也忘记了。

    谢景庭是太监之身。

    “哦,我倒是忘记了,近来督主倒是很关心兰儿,兰儿这般招人疼,若我是督主,也要收兰儿当儿子养。”

    如意这般说着,顺带着在兰泽脸上掐了一把,兰泽脸上多了两道印子。

    兰泽摸摸自己的脸,谢景庭对他关心吗?接他回家、他犯错了没有责罚他,原本他还担心谢景庭会把他赶走……这般说来确实关心他。

    初见谢景庭的时候,谢景庭那时很冷漠,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如今好说话的多。

    他从如意如礼那里出来,抱着点心回了自己的院子。

    身上沾了一些脂粉,都是如意如礼蹭上来的,兰泽瞅了瞅自己脸上,他如今已经十七,还被女孩子掐脸玩,说出去实在是丢人。

    谢景庭在正殿听常卿汇报完兰泽的情况,据说兰泽还给平日玩的丫鬟送了礼物,常卿也有两块点心。

    晚上的时候兰泽未曾到正殿,直接便回了院子。

    兰泽修沐时候睡的久,他通常能睡到第二日上午,明明前一天很早就睡了,兰泽略有些羞愧,还好谢景庭未曾提过此事。

    他方起来洗漱好,似乎是掐准了时间,常卿过来了一趟,告诉他下午谢景庭要去一趟断融桥那边,晚上会送他过去。

    兰泽点点头,希望今日能够见到人。

    这般想着,他心里又期待起来,自己换了一身衣裳,一直乖乖地等着谢景庭过来叫他。

    出发时天色尚早,兰泽上了马车,谢景庭今日穿的是常服,与他身上的颜色有些像,不过穿的更嫩一些。

    兰泽坐在谢景庭身边,他好奇地问道:“督主去那边是办事?”

    谢景庭:“江荣府有个府宴,我需要过去一趟。”

    兰泽于是问:“奴才也要过去吗?”

    “兰泽可以在宴上待一会,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这边离断融桥很近。”

    谢景庭说:“阮云鹤也会过去。”

    兰泽提起来阮云鹤,如今有些抵触,他怀疑告状兴许是阮云鹤的手笔,但是没有证据。何况有证据又如何,他又不能还回去,接近阮云鹤只有被欺负的份。

    “奴才知晓了。”兰泽说,“如今奴才已经和阮世子不讲话了,一会奴才也不要理他。”

    谢景庭看他一眼,问道:“为何,兰泽讨厌他?”

    若是讨厌,上回也不必去求人。

    兰泽瞅着谢景庭,发现谢景庭依旧很平静,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不大情愿地说道:“阮世子喜怒无常,奴才不想和他牵连。”

    “若是没有阮世子,兴许奴才在国子监会好过的多。”兰泽这般说,他瞅着车窗外面,没一会又被景色所吸引。

    谢景庭对他道:“日后他若是找你麻烦,兰泽可以写信。”

    兰泽点点头,他表示知道了,实际上信都写给了其他人,他没和谢景庭讲过太多国子监的事。

    谢景庭已经宽容他许多,他不可能总是让谢景庭为难,兰泽如今这般想着,他自以为是为谢景庭考虑。

    他这般的想法没有错,无论从哪方面讲,他告诉谢景庭又如何,谢景庭总不会为了他对阮云鹤做什么。

    小惩一番,阮云鹤只会记恨他,日后加倍的欺负他。

    兰泽宁愿当缩头鹌鹑。

    江荣府靠江边而建,兰泽进去之后便跟在谢景庭的身后,谢景庭来的晚,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他瞅见了阮云鹤和齐星宇,在对面不远处。

    他们进来之后,视线便落过来。谢景庭一向最引人注目,兰泽略微躲在谢景庭身后,谢景庭看他一眼,没有管他那些小动作。

    “督主今日来的早些,难得能将督主和贺大人同时请过来。”

    “今日我们不谈朝上公务,只在宴上尽兴。”

    兰泽已经陪谢景庭来了好几回宴席,他若有所觉,谢景庭似乎看起来很好说话,每一位官员的邀请,基本上都会过来。

    尤其是朝中的士族门阀,谢景庭没有说与哪个过分交好。

    谢景庭问道:“贺师弟还在路上?”

    兰泽没有关注谢景庭和其他人讲话,他注意到不远处的阮云鹤在看他,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悄悄地摸了块点心填进嘴巴里。

    这边应当没有人注意到他。

    谢景庭眼角能够扫到兰泽在偷吃点心,兴许是怕人责怪,动作透露出来几分拘谨。

    兰泽刚把点心咽下去,他吃的有点着急,面前被推了一杯茶水过来,他眼巴巴地瞅向谢景庭,然后把茶水喝完了。

    喝完他才注意到面前还有一只杯子,他方才喝的是谢景庭的杯子。

    若是他记得没错,谢景庭应当用过了。

    兰泽捂着嘴巴,脸上略微泛红,他把杯子放下来。

    “贺大人路上有事耽搁了。”

    对方的话音落下来,殿门打开,有些许江边的湿意顺着带进来,兰泽隐约闻见了兰花香。

    “这不是来了。”

    一句温和有礼的话音落到兰泽耳边,兰泽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诸位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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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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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第 29 章 仇人

    “这些香囊都是兰泽缝的, 我全部买了。”

    “这是为兰泽带的点心。”

    “若是兰泽不愿意去先生那里,日后可以去我那里。娘亲见到兰泽应当会喜欢。”

    “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记忆里浮现出来一张熟悉的脸,兰泽略微有些出神,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的动作被定格,缓慢地转过头去。

    他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

    江苏徐州,十八岁考上举人……出生贫寒自己挣出一片天的贺玉玄……前往京州入试的贺玉玄。

    兰泽脑海里似乎有一条线在此时清晰起来,他早就听说过贺大人, 若干年前,对方和他讲过日后要入仕为官……男生女相。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昏暗狭窄的巷子里、窗台日日送来的兰花, 兰泽不知如何形容如今的心情, 大概是不可思议多一些,还带有几分残存的怨与愤懑。

    毕竟当初娘亲死是因为他拿不到药材,若是贺玉玄不是举人……若不是贺玉玄, 他也不会有那般的传闻, 娘亲也不会死。

    甚至他后来去了一趟贺玉玄家里,贺玉玄并不愿意见他, 不愿意澄清那些谣言。

    兰泽盯着贺玉玄看了好一会,围绕在贺玉玄身边的人很多,贺玉玄一一回复了, 视线隔着半空落在他身上, 在他身上略微停顿。

    他立刻收回了视线, 觉得盘子里的点心不怎么香了。

    想起来他在国子监里给贺玉玄写信,兰泽心中那些好感消失殆尽, 他略微有些郁闷, 心中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嘴巴里的点心没了味道, 兰泽略微垂着眼, 谢景庭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关心地问道:“点心不合胃口。”

    谢景庭扫了一眼人群中的贺玉玄,对兰泽道:“兰泽原先见过他?”

    兰泽摇摇头,他才不愿去回忆那些事情,他因为贺玉玄做了好久的噩梦,贺玉玄还害死了他娘亲,他恨死贺玉玄了。

    “未曾,只是觉得他模样生的不好看,看起来便讨人厌。”

    兰泽一向小心翼翼、被人欺负也不敢说别人不是,大多错归在自己身上,鲜少这么鲜明的表现出喜恶。

    “这般,贺大人在京中很受欢迎。”谢景庭说。

    兰泽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有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有些不安。他和谢景庭讲话的这一会,眼角扫到了一角淡青色的鸦袍。

    人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督主大人。”贺玉玄只是向谢景庭问好,视线轻轻带过兰泽,未曾有任何停顿。

    兰泽低着头垂着眼,他听见谢景庭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句,心里有好些话想说,贺玉玄是个坏东西,他希望谢景庭能离贺玉玄远点。

    甚至想在此处宴礼告诉大家,贺玉玄十八岁时便会狭昵招-妓,这般的人如何能当的好官,应当撤他的职把他关进诏狱才是。

    平日里兰泽大多数时候都很活泼,今日情绪明显不对,谢景庭自然注意到了,从贺玉玄进来时,兰泽便心事重重。

    谢景庭对兰泽道:“若是嫌闷,不妨出去走走,让常卿和你一起。”

    兰泽看向谢景庭,谢景庭正看着他,明艳深邃的眼底一片温和,似乎是看出来他有心事。

    “多谢督主,奴才不去了,奴才在督主身边待着哪也不去。”兰泽这般闷闷地说完,自顾自地塞了一块点心,慢吞吞地咽下去。

    谢景庭目光略微停顿了一会,很快收回了视线。

    江荣府的宴礼如常,兰泽听着谢景庭和其他官员在商讨事情,对面的阮云鹤和齐星宇半场就走人了,贺玉玄那边他没有怎么注意。

    “此事不是小事,督主大人,岭南前朝余孽如今清扫干净,贺大人前几日在京中搜出来了同岭南那些余孽一样的令牌,若是不查清楚,朝中官员人人都会受牵扯。”

    谢景庭略微沉吟道:“此事我会向皇上禀明,如今此案在贺大人手里,荣国公不如亲自去问贺大人。”

    兰泽在一旁听着,他不懂朝政之事,自己为了填饱肚子吃了好些点心,眼角瞅到谢景庭袖口似乎有暗纹。

    他瞅谢景庭一眼,注意到谢景庭没有注意到他,他偷偷扯了一把谢景庭的袖子。

    被这番动作所吸引,谢景庭话音停下,转头看兰泽。

    兰泽细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袖子,眼中略带好奇,被人注意到之后又不好意思起来,脸颊泛起淡淡的绯红。

    “督主。”兰泽立刻松开了。

    荣国公已经年过半百,是位忧愁的小老头,因为谢景庭而注意到兰泽。

    “这是督主府上的孩子?”荣国公问道。

    谢景庭随意应一声,担心兰泽再捣乱,包裹住兰泽的手,按着兰泽不让兰泽乱动。

    这下兰泽不能再乱动,只是一只手被按着,指尖温凉的触感传来,兰泽挠了两下谢景庭的掌心。

    “生的比督主可爱的多。”荣国府这般评价一句,他膝下有一个闹腾的孙子,和兰泽差不多大的年纪,看兰泽这般鲜活劲便觉得有趣。

    谢景庭视线随之落在兰泽身上,兰泽注意力还在自己的手上,指尖不安分的乱动,瞅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在人前很乖顺。

    “嗯。”谢景庭应了一声。

    荣国公话题早就已经绕了回去,不知谢景庭回答的是哪一句。

    没一会人便走了,他们这边清静下来。

    谢景庭没有在宴上久待,出去找了常卿,似乎有事情要交代。

    兰泽一个人在座位上有些无聊,他注意到贺玉玄也不在,谢景庭在外面,他莫名有些担心,于是跟着踏出了殿门。

    他这次学聪明了一些,知道询问守门的侍卫,问对方有没有看见谢景庭。

    侍卫为他指了方向,兰泽沿着往后江走,很快他便看到了人。

    再看谢景庭身边的……正是贺玉玄。

    兰泽胸腔里有气在堵着,他想上前去把谢景庭带走,可不知为何,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督主大人身边的小奴……我听闻是督主大人在徐州捡的?”

    兰泽方走近,便听见了贺玉玄的声音,对方在向谢景庭打听他。

    他忍不住有些紧张,原先他的过去都不为人知,谢景庭只知他是被带回去的二少爷,并不知他原先和他娘生活在贫民窟的巷子里。

    更不知他头十三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谢景庭平静道:“是我路上捡回来的,听说他在国子监里被诬陷,还要多谢贺大人帮忙。”

    “不过举手之劳。”贺玉玄说:“他在国子监里日日给我写信,原本今日与他约在断融桥,看他似乎并不想见我。”

    “兴许是不慎冒犯,还望督主替我向兰泽赔罪,他不想见我便不必见,是我原先失礼了。”

    兰泽在见到贺玉玄的那一刻心中便有猜测。一模一样的兰花、写信时的只言片语,为何不在学堂里见他……兴许是因为心虚。

    谢景庭眼角扫到梁柱后面的一角翠绿色衣袍,对贺玉玄道:“这般,我会替贺大人转达。”

    兰泽看着贺玉玄离开,人走之后,谢景庭出了声:“还要在后面待多久?”

    兰泽这才出来,他思绪还有些混乱,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他日日都给那人写信,若是他知道那人便是贺玉玄,他一定不会回信。

    “督主。”兰泽唤了谢景庭一声。

    谢景庭对他道:“兰泽不是还要去断融桥见人,兴许一会要迟到了。”

    “督主,方才的话奴才都听见了。奴才不是故意偷听。”兰泽小声说,他脸上涨红,“奴才不知道是贺大人……若是贺大人,奴才不会给他写信。”

    谢景庭静静地听着,兰泽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低声道:“原先奴才和贺大人认识,我与他有一些矛盾,奴才觉得他不是好人。”

    “督主还是离他远一些。”

    谢景庭若有所思,看着他道:“这般,我知晓了。”

    两人的身影走远,假山之后,贺玉玄长身而立,他方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视线落向那一道单薄的背影。

    那一道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在国子监里他便认出来了兰泽,兰泽如今已经长开,十七岁的兰泽,比年少时更加貌美,像是一株天然的清水芙蓉,偏偏开出的是极尽的媚态。

    与当年一般,总会不经意的蛊惑人心。

    ……

    兰泽对荣国公略有些印象,兴许因为荣国公方才与谢景庭讲话时夸了他可爱。

    身边有侍卫让他去荣国公那一桌敬酒,兰泽以为是谢景庭身边的侍卫,谢景庭身边的侍卫除了常卿之外,其他的他都记不住。

    他于是端着茶过去了,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这是谢景庭的杯子,如今再拿回去换一只的话太麻烦。

    兰泽心想他又没有让谢景庭喝他的杯子,他喝的是谢景庭的,谢景庭应当不会那么介意。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扭头,和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方才在和其他官员讲话,对方似乎给谢景庭看了什么东西,谢景庭的脸色略微变了。

    隔着半空,兰泽看见谢景庭对他说了两个字。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过来,传不到他耳边,宴上有琴弦丝竹声、还有人群谈话的声音,还有依稀的鸣鼓音,兰泽耳膜传来嗡鸣声。

    在这一刻,他看懂了谢景庭的口型。

    谢景庭在喊他的名字。

    兰泽若有所觉地转头,琴弦声在此时戛然而止,兰泽离荣国公不过两步的距离。

    一柄弯刀在他面前晃过,刀刃上浮现出他的脸,下一刻,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那柄绣春刀直生生地插-在桌子上,荣国公尸首分离,滚烫的鲜血倾洒一地。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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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第 30 章 “奴才害怕,能不能留下来。”

    兰泽眼前充斥这血腥的一幕, 周围传来弦断声、歌女的尖叫声,人群的嘈杂声,还有侍卫刀剑出鞘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 以他的位置正对着荣国公死不瞑目的双眼,他手指略有些发抖。

    那把绣春刀还在半空晃着,兰刀影映照着宴上宾客的面容,折射出冰冷的残光,鲜血顺着滴落在地。

    兰泽全身冰冷, 在此时,身后落下一道人影, 他的眼睛被遮住, 鼻尖前是很浅的雪枝香。

    双眼被遮住,手帕蹭在他脸边,耳边传来谢景庭低沉的嗓音。

    “来人。”

    “江荣府禁行, 今日宾客名单核实, 凡是来客,今晚不得离开江荣府半步。”

    侍卫如鬼魅一般出现, 将此处团团围住。

    他们身上全部带的是与那把沾着鲜血无二般的绣春刀,刀刃出鞘,拦住了向外走的宾客。

    贺玉玄在宾客席上坐着, 此时看着荣国公的尸体略微出神, 对谢景庭道:“督主, 此事应当先入宫通知皇上。”

    “贺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般此事不如交由刑部处理。明日若是凶手逃脱, 贺大人可要代为受之。”

    谢景庭语气温温和和的, 视线落在贺玉玄身上, 两人隔着半空对上视线。

    空气中安静下来, 几名官员方才在低声议论,好几个脸色吓得白了,没人在此时插话。

    贺玉玄率先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被捂住眼睛的兰泽身上略微停顿。

    “倒是我考虑的不周,督主想的周全,如今锦衣卫都在这里,查案倒是方便。”

    江荣府四处都是谢景庭的侍卫,何况杀人的是那把绣春刀,此话说出来,难免引人多想。

    兰泽方才背后发凉,如今被谢景庭捂住眼睛,温度顺着相触的皮肤传过来,谢景庭为他驱散了恐惧,他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听见了贺玉玄讲话,指尖握住谢景庭的手指,扒开了一条缝隙,正好透过缝隙和贺玉玄对上目光。

    他发现贺玉玄正在看他,于是他又把那条缝扒拉上了,脸颊蹭过谢景庭的掌心,脸上略有些热。

    兰泽衣袍上沾了鲜血,他看一眼便觉得发怵,一直抓着谢景庭的袖子不放,谢景庭去哪里他跟到哪里。

    宴上死了人,还是宴礼的主人,有谢景庭在,很快便安排好了,没有让场面乱起来。

    谢景庭让贺玉玄派人通知皇上,以及侍卫通知外勤的荣将军,宾客今晚住在这里,现场保留侍卫守在这里。

    处理好一切已经很晚,兰泽一直扒着谢景庭,宛如一个尾巴跟在谢景庭身后。

    谢景庭住进了临时的院子,这里被下人收拾的很干净,外面天色略有些阴,开始朦朦的下起了小雨。

    谢景庭忙的时候兰泽就在旁边的角角待着,方才他一直在看书,实际上书没怎么看的下去。

    这会儿谢景庭忙完了,想起来兰泽尚且没有安排,看向角落里窝着的小蘑菇,开口道:“兰泽,现在可以回去了,让常卿送你。”

    这里是陌生的环境,外面下着小雨,兰泽坐在屋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凉意,何况他今天亲眼见证死了人。

    兰泽现在心里还有些后怕,尤其是荣国公死不瞑目的面容一直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走廊,瞅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

    谢景庭正看着他,常卿在门外等着他,特地为他撑了一把伞。

    他还摸着书页边缘,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动,看谢景庭一眼,嗓音略有些低。

    “督主,奴才今日能不能留下来。”

    “外面下雨了,奴才走路不方便。”

    兰泽找理由道。

    谢景庭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对他道:“若是懒得走,可以让常卿背你回去。”

    “不会让兰泽身上沾湿。”

    “今天晚上我会忙到很晚,兰泽若是留下来,兴许会睡不着。”谢景庭这般说。

    兰泽才不管,他不要一个人待着,那把绣春刀当时在他面前晃过,他若是回去了……现在凶手还没有抓住,兴许凶手夜里会过来割他的脑袋。

    “督主,奴才害怕,不想回去。”

    兰泽说了实话,他眼巴巴地瞅着谢景庭,若是谢景庭拒绝他,兴许他要掉眼泪了。

    “这般。”谢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留一会,对他道:“你若是想留下来便留下来。”

    “让常卿一会在地上铺张小床。”

    兰泽鹌鹑似的点头,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督主”,他慢吞吞地说:“不必常卿帮忙,奴才自己会铺。”

    他于是自己在谢景庭床铺边铺了一张小床,这边有单独的水房,兰泽飞快地去洗了个澡,原先的衣服他不愿意穿了,因为上面有死人的血。

    兰泽出来的时候光着脚,他只穿了一身里衣,他不避嫌,想着他和谢景庭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的。

    何况……何况谢景庭是太监。

    这般想着,兰泽凑到了谢景庭身边,发现谢景庭正在看宾客名单。

    谢景庭看他一眼,问他:“为何不穿鞋子。”

    “奴才一会便睡觉了,睡觉不需要穿鞋子。”兰泽这般说,脚趾踩在地板上,他略有些不自在,在谢景庭身边瞅了一会之后就走了,钻进了自己铺的小床。

    小床床前有一副药仙画像,兰泽觉得有些吓人,他于是换了个头,换了个头发现这边对着床底,床底黑漆漆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

    兰泽睁着一双眼不敢睡。

    他自己抱着被子,时不时地瞅一眼谢景庭的侧脸。今日谢景庭说贺玉玄受欢迎,谢景庭是残缺之身尚且那么多人喜欢。

    若不是残缺之身,兴许提亲的女子会排到京城之外。

    没一会,谢景庭把烛灯熄了,兰泽看到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谢景庭脱了外袍。

    他从被子里悄摸露出来一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谢景庭看。

    黑暗中隐约能够看清,谢景庭穿衣裳显得身形显瘦,脱了外袍似乎没有那么瘦,到他床边时谢景庭似乎略微停顿了一瞬。

    直到谢景庭合衣入寝,兰泽还是睡不着,并且越想越害怕,他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半天鼓起勇气出了声。

    “督主睡着了吗?”

    谢景庭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问道:“兰泽要起夜?”

    兰泽抱着自己的枕头,他坐了起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此时正好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几乎盖过他的声音。

    “督主,奴才……奴才能不能跟你睡。”

    “这里太黑了……奴才害怕。”

    兰泽说的时候小心翼翼,他如今看不到谢景庭的脸,没法留意谢景庭的神色,空气跟着安静下来,他略有些紧张。

    好一会谢景庭都没有回复,兰泽心提起来,他抓着枕头略微使劲,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过来。”半晌,黑暗中传来了谢景庭的声音。

    兰泽心情由暗转明,月光通过窗子照进来,他的心脏被温暖的情绪填满,他光着脚抱着枕头,在黑暗中爬上了谢景庭的床。

    他掀开被子钻进去,枕头放到了一边,注意到谢景庭在靠墙坐着,黑暗中谢景庭没有束发,墨发散下来,那张明艳的脸更加有冲击力。

    “督主,奴才只睡这里,不会占很多地方。”兰泽这么保证,他闻见了好闻的雪枝香,空气中都是谢景庭身上的味道。

    那一双眼水盈盈的,带着心愿被满足的喜意,像是一些柔软的小动物摊开了腹部,在抱着枕头撒娇。

    谢景庭应了一声,他们两人的距离此其实离得不近,中间还隔了一部分。

    若是换个人,心思自然不是在睡觉上。

    兰泽上床之后抱着被子没一会睡过去,乌发散在脸边,身体蜷缩在一起,细白的指尖抓着一角被子。

    谢景庭看了兰泽一会,没一会想到了什么,再看过去,兰泽已经换了个睡姿,趴在床边脑袋险些掉下去。

    兰泽睡着时不老实,他做梦梦到了自己睡在一只老虎身边,老虎用爪子按着他不让他乱动,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掰开了老虎的爪子。

    没一会觉得这么睡不舒服,兰泽在梦里像海星一样转了个圈,最后躺在老虎的肚皮上,老虎身上非常暖和,这回他舒服了。

    谢景庭怀里撞上一团温软,兰泽钻进他怀里,因为兰泽喜欢吃点心,身上似乎也总有一股甜味儿。清甜的气息落在他下颌处,他睁开双眼,兰泽趴在他怀里,睡的脸颊边通红,手脚一并缠着他,像是长在了他身上。

    他不紧不慢地把兰泽的手脚掰开,眉眼略微垂着。兰泽在梦里似乎察觉到了不舒服,从鼻腔里发出来细弱的哼声,听起来软绵绵的,有些像是在撒娇。

    手掌放在兰泽脑袋上,兰泽顺带着在他掌心处蹭了蹭,嘴唇蹭过去,温热的触感残留在掌心。

    “娘亲……”兰泽只会喊这一个称呼,无论是饿了、生病了、睡不着,还是冷了、受委屈了,第一想到的便是娘亲。

    如今在谢景庭怀里,他原本便比谢景庭小一个号,完全能够融在谢景庭怀里,在这里待着他最舒服,他粘上去了就不想再松开。

    “兰泽。”谢景庭嗓音略有些低。

    这般被小孩缠着,方才不应该让兰泽留下来。

    如今愈发的得寸进尺。

    兰泽睡着了自然听不见,他睡着了比不睡着更加磨人。

    他耳朵尖动了动,兴许是依稀听到了有人喊他,脑袋埋在谢景庭怀里蹭了蹭,等了一会没动静,他便自顾自地转过去了脑袋,自动在谢景庭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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