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此间心动
兰泽手腕被握住, 姬嫦的力道犹如铁俦,他混乱间碰到了桌边的茶水,滚烫的热茶落在地上, 茶碗在地上四分五裂。
“疯子……你这个疯子……”兰泽身体里仿佛有根弦在绷紧,这几日的姬嫦都令他惊疑不定,仿佛身体里面住了两个人。
再这么下去兴许姬嫦没有疯,他要先疯。
兰泽耳垂被姬嫦叼住,牙齿略微使力, 在上面留下研磨的痕迹。
“滚开……”兰泽胸腔里冒出来一团怒气,他的胆子大了许多, 在推搡中被姬嫦压在茶几边。
月色从竹窗透进来, 兰泽因为着急眸中略微蕴着眼泪,他慌乱之中拿起来一旁的壶嘴,眼看着要砸上去, 他眼角似乎扫到了什么东西。
在这一刻空气仿佛静止了,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姬嫦脸上出现惊愕以及意外。
兰泽的手指触到了一片冰凉,冰凉之物接过他手中的壶嘴, 碎裂声应声响起,姬嫦的额头上有鲜血流下来。
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一道薄薄的身影, 那道身影太过单薄, 只能看到男人一双修长如玉的手, 分明的下颌线以及略微绷紧的薄唇。
兰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碎片落在地上, 姬嫦那双阴郁的眼略微睁大, 鲜血沾在他手上, 然后身上一重, 姬嫦晕倒了。
他的心情尚没有平复,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房间恢复了寂静,耳边只能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
兰泽双眸尚且在睁着,他去试姬嫦的鼻息,姬嫦还活着,他略微松了口气。
若是他说不是他动的手,想必不会有人相信。他方才明明看见了一只手。
兰泽回想起来在万相寺时……他做的梦以及缠着他的恶鬼。
贺玉玄……路上他已经听说贺玉玄如今已经醒来,不可能是贺玉玄。
“你……你还在吗?”
不管如何,对方方才帮了他,若不是对方,兴许他现在要被姬嫦掐死了。
兰泽问出来,地上的茶碗碎片落下阴影,没有人回答他。
周围静悄悄的,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能方才是错觉。
兰泽很快反应过来,不管如何,马上就要到陵州了,在姬嫦的地盘他逃出去会更难。
这般想着,兰泽没有管倒下去的姬嫦,他飞快地收拾了东西,把姬嫦换的银票都揣上,另外带了一身换的衣裳,推开了门。
他这次连头都没有回,从酒楼离开,街道上的夜市依旧热闹,车水马龙人群穿梭,兰泽置身在人群之中。
兰泽头一回自己问路,原先他一直都跟在谢景庭身后,有人保护他,什么都不用他做。
他知晓自己兴许在被通缉,被抓走之后会难以脱身。
他在街市上买了一张面具,遇到官兵便躲得远远的,找看起来面善的女子问了路。
“我想问……现在还能不能出城,去岭南如何走。”
兰泽即便遮掩了容貌,那一双清澈的眼眸还是会透出来,他的嗓音带着十七八少年特有的音色,加上身形清瘦。
令人联想起来便是不谙世事年纪小的貌美少年。
女子见他便生出来了怜爱的心思,一一回答了兰泽的问题。
“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公子,若是要出城,还是先跟家人说好……出城需要身份令牌还有通关文牒,如今局势混乱,兴许还要有其他审核,不怎么允许出城。”
“至于岭南,此地距离岭南两千多里路,你应当从长计议。”
兰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努力的把女子说的字眼都记下来,身份令牌,通关文牒,这些原先他都见过。
“我知晓了……谢谢姐姐。”
兰泽道了谢,女子笑着说不必客气,还跟兰泽讲了通关文牒需要在哪里办。
办下来需要最低半个月,兰泽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在街道上徘徊,最后跟着商贩去买了一份假的通关文牒。
兰泽与人约在小道上,那名秀才写的字娟秀清楚,用的是特意放过的纸,出城士兵会检查纸张的情况,若是纸张过新,会被看出来是假的。
官府用的纸张是统一元年的阳春纸。
“办好了,一共五百两银子。”
秀才旁边跟了人,把文谍递给了兰泽。
兰泽拿起来的时候还算满意,听见五百两银子不由得睁大了一双眼,这和去抢钱有什么分别。
他耳朵不由得红了起来,略微生气,他看起来便那么好骗吗。
“这不过是写几个字的事……如何能要五百两银子?”
兰泽还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张,他开口道:“我不要了。”
“你以为上面的官印那么好弄……我已经写了,哪有不要的道理。”
秀才与身边的人朝着兰泽过来,兰泽只有一个人,加上是孩子,一个人来办通关文牒,和来送钱没什么分别。
兰泽见状不妙立刻便要走人,两人拦在了他面前,这条巷子很深,参天的榕树遮住了白日的光,阴影落了下来,兰泽能够看见青砖缝隙里生出来的青苔。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秀才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你今日若是把五百两银子交出来,剩下的话自然好说。”
兰泽向后背后碰到了墙,他唇角绷紧,在秀才身旁的人要抓他的衣角时,一阵阴风吹过来,那名大汉发出了一声惨叫。
大汉手腕处多了几道淤青的指痕,与此同时,秀才身上的钱袋落在地上,里面装着的银票随风扬起来。
他们二人用此法勒索过不少人。
秀才连忙去捡自己的银票,大汉脸色却变了些许,被他们困住的少年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道阴影落下来,像是被无形之物缠绕。
两人对视些许,察觉到不对劲很快便灰溜溜地走了。
那张伪造的通关文牒在地上,兰泽不明所以,他看见了方才两人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出。
又是他吗……
榕树沙沙而动,兰泽把地上的通关文牒捡起来,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眼角留意着周围,心里的恐惧少了几分。
小的时候娘亲告诉他,兴许每个人都会遇见属于自己的神灵,神灵会守护他,替他带走所有的不幸与苦难,佑他此生顺遂无优。
这是话本里面的故事,难道现在他便遇到了吗?
兰泽小声说了句“谢谢”,对方没有搭理他,只是周围的树影变得静止,那张通关文牒被风吹起来,兰泽上前拿到手里。
他接过来文谍出了巷子,下一步便是找身份令牌,兰泽费了一番功夫,他没有那般聪明的脑袋,只能用银票去换,换了一张下人的身份令牌。
兰泽原先不认为自己能做好这些事,他事事依靠别人,如今没有人能在他身边,虽然出了些小意外,但是他都做到了。
一个人看起来很难,但是做起来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只要他能迈出来第一步,接下来便会容易的多,兴许他能顺利地到岭南。
兰泽因为拿到身份令牌有些高兴,脸上红扑扑的,抱着东西离开了换令牌的府邸。
若是他见到谢景庭,他一定要和谢景庭说,兴许谢景庭会夸他。
谢景庭一定会说他有进步。
夜晚,兰泽跟着城中的仆人一同混出城,他被检查了身份令牌和通关文牒,应当说他运气不错,今日执勤的士兵等着换岗,并没有怎么仔细看。
兰泽平日里便待在角落,喜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旦遮掩容貌,在人群中便不怎么显眼。
他跟着人群出城,耳边听见士兵的议论声,无非议论的是一些国事,反复被提起的都是他想见之人的名字。
皇城治下口不能言耳不得听,千百人中,千人沉默不语,上层以为百姓温顺如蔽,实际上百姓心如明镜。
朝事如何、士族如何、国君如何,表面上人人称赞当朝君主治下严明,实际上暴君之行人人皆知。
日日忍让、日日退让,一旦到了积蓄的爆发边缘,千万人共往矣。
“士族为我魏朝毒瘤,若是改朝换代,兴许是百年新化……”
“千亩良田尽数归还,万顷厚土悉离奉上……这是谢景庭在蜀郡写的承诺,引得万民为之触动。”
“我等不过一粒沙尘,抵不过时代变迁迭起。”
兰泽听了一耳朵,他不怎么能听懂,但是大抵知晓,兴许谢景庭又打了胜仗。
似乎谢景庭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把握,不会让人太担心。
如此,自然不必他再担心。
他只是在期盼他们见面的日子。
夜色遮住了天边的云月,他成功的出了城,在他稍稍放下心时,不远处来了一名士兵,兰泽看着略微眼熟。
“等等,国师号令,即刻封城,所有出城人士重审。”
兰泽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不待他有所行动,他同不远处的人对上了视线。
马车里人影显现出来,师无欲面无表情,几乎是一眼便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他。
兰泽抱着的小包子落在地上。
……
京州。
贺府一片寂静,笼罩着一层阴沉冷清的气氛,牌匾黑压压地落下来,随着叛军入城,皇城宛如一座空中楼阁。
宋和踹开了房门,贺府已经空无一人,贺玉玄只留了凤惊一人。
凤惊见大势已去,表情非常平静,在宋和面前挥出长剑斩断了自己的脖颈。
血溅了出来,这一场赌局随之落下帷幕。
“主子……贺玉玄,去了。”
宋和搜遍了整座贺府,未曾找到贺玉玄人,直到抓到一名审问之后才知晓,贺玉玄前些日子便去了。
据说是自己喝了药,让人死之后将他的骨灰带回徐州。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这里留下来许多痕迹,贺玉玄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
谢景庭长身而立,他在牌匾下站立,整座府邸笼罩着一层萧瑟暗沉的气氛,宋和已经确认此事,那么贺玉玄确实是死了。
他黑沉的视线落在房间里,房间里是贺玉玄留下来的画,画的全部都是兰泽。
一些画已经陈旧,六年前初遇,年少时的兰泽,靠在窗边笨手笨脚缝东西的兰泽、在街边抱着点心的兰泽,守在母亲窗边睡着的兰泽……许多的兰泽,他未曾见过的兰泽。
最角落里放的一幅画便是数年前所作,兰泽靠在窗边,廊沿落了雨,兰泽眉眼略微抬起来,那双清澈的眼似乎在看着画外人。
旁边有题字。
时元武十二年初遇,不知何为此间心动。
谢景庭面上没什么神情,他对外一向宽厚温和,视线落在这些画上,作画之人已经死了,早在从蜀郡回来的路上,他那时便没想过会留贺玉玄的性命。
贺玉玄幸得南春蛊续命,如今英年早疾,他心里却未曾尘埃落定。
留下来的这间屋子,彰显着他错过兰泽的那几年,兰泽兴许曾经与别人两情相悦。
火光在殿中蔓延,大火烧掉了里面的画,少年的面容随之消散,无数兰泽被火光吞噬,那些满怀情意的画,全部毁在大火之中。
“将他的骨灰带回来,去查他生前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
谢景庭交代了常卿与宋和,从贺府离开,脑海里浮现出来兰泽的面容,眼眸产生了些许变化。
……
兰泽被人带到了师无欲面前,他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揣着手抱着自己的小包子,因为第二次逃跑失败,平静的表情掩饰着心底的慌乱。
在师无欲身旁的是姬嫦,姬嫦已经醒来,成功和师无欲汇合。
姬嫦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见到兰泽,视线略微变化些许,目光落在兰泽的手腕和耳垂上,那里有一些泛青的印子以及齿痕。
他当时在旁边看着,自然知道是自己留下来的,小奴才吓得逃跑伤他,实属理所应当。
姬嫦先开了口,“朕同国师见面……因为担心你,所以连日赶过来。”
“前一日的事,是朕不好,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姬嫦要去握兰泽的手腕,兰泽不敢乱动,任姬嫦拽着他把他拽到身前,姬嫦轻轻地碰他耳边。
兰泽下意识地闪躲,姬嫦眼中出现类似于歉疚的情绪,对他道:“朕对不住你。”
师无欲面无表情,此时已经知晓姬嫦摔坏了脑袋,出现了最棘手的局面。
如今姬嫦记忆混乱,记忆停留在年少时期,带着当时年龄段特有的正义感与青涩。
这般时期,最容易被骗,现在姬嫦满心满意都在因为小奴才愧疚,想必已经上当上的七七八八。
兰泽被抓住手,他对上姬嫦的目光,这般的柔温柔低敛,他已经要被姬嫦弄的有些迷糊了,下意识地还是目光闪躲,不敢去看姬嫦。
“是奴才胆大包天冒犯圣上,皇上先松手,放开奴才。”兰泽带着些许抗拒,见他这般,姬嫦放开了他。
姬嫦说:“朕担心你……于是过来接你,你一人朕实在不放心。”
路都认不得,上次逃跑还差点伤到自己,姬嫦未曾见过这般笨的奴才,把这小奴放在外面他实在不放心。
“朕日后不会再碰酒。”姬嫦少时便和师无欲有接触,此时见到长大版的师无欲,与年少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因此相处的算得上自然。
师无欲原先只是旁听,听到这么一句话,神情出现了些许波澜。
姬嫦第一次酗酒,是在向谢景庭表明心意之后。
谢景庭温和悯人,是最出色的谋士,身为太子伴读,面对太子倾心,未曾被动摇,孑然一身婉拒了姬嫦的孺慕之情。
“皇上说的奴才怎知做不做数。”兰泽收回手,瞅姬嫦一眼,没太把姬嫦说的话当一回事。
“自然是真的。”
姬嫦顿了顿道:“这般待人,朕并不想日后被冠以暴君之名。”
兰泽给了姬嫦一个眼神,已经传出去了,现在不必再狡辩了。
师无欲对姬嫦道:“宗逸,侍卫还在正殿等你。”
姬嫦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如今摔坏了脑袋,师无欲还是保持着诸事需要向姬嫦汇报,令姬嫦有抉择权。
“朕知晓了。”
姬嫦离开了偏殿,殿中只剩下兰泽与师无欲两个人。
一段时间没有见,师无欲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他方才便在审视兰泽,兰泽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跟着姬嫦身上又多了好些伤。
原先摔坏了腿,现在好了,脚踝处还是缠着一圈纱布,手掌也是。
兰泽跟着姬嫦奔波,姬嫦自然不会管他吃的穿的如何,他发冠随意束的,柔顺的乌发看上去变得毛躁。
“过来。”师无欲出了声。
兰泽对师无欲同样戒备,他担心师无欲又要拿戒尺惩罚他,他不大情愿过去,慢吞吞地移过去,小声道:“奴才冒犯皇上是因为皇上先欺负奴才。”
“国师大人,你读过那么多经文,难道奴才要忍着让皇上轻贱奴才吗?”
师无欲略微顿住,他视线产生了些许变化,眸中依旧清清冷冷的,落在兰泽身上却有了些温度。
嗓音依旧冰凉。
“我未曾怪罪你。”
“并不是因为此事……你若是不愿,他是皇上,你也应当反抗。”
师无欲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面前,兰泽不知晓师无欲要做什么,他背对着人看不见,直到脑袋上面的发冠被取下来。
只有娘亲和谢景庭为他束过头发,兰泽好几日没有梳头了,梳起来太麻烦,他梳好了便直接睡,这样第二日还是一样的,只是稍稍乱一些。
兰泽瞅到了一边的铜镜,铜镜能够映出来师无欲的面容。
师无欲面容冷峻,眼眸略微垂着,侧脸线条精致清冷,下颌线略微绷着,碰在他的发丝上,动作带着些许轻柔。
他只得跪坐在地上,从镜中只能看到一截衣角,看上去像是他趴在师无欲膝头。
第92章 第 92 章 阴阳
师无欲为兰泽梳开了头发, 兰泽的发丝柔软光滑,摸起来像是绸缎,细细的梳理到一起, 落在鬓边半掩清丽的容貌。
殿中非常安静,兰泽险些睡过去,他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子垂下去,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他同样在殿中, 殿中却不似方才那般明亮温暖,光线透不进来黑压压的, 笼罩着阴沉冰冷的气氛。
兰泽置身在殿中, 感到一股冰凉之意,床边似乎有咳嗽声传来。床榻边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枯瘦苍白, 指缝还在往下滴血。
他下意识地想要看清床上人的相貌, 隐隐知晓自己如今是在梦里,向前两步便看清了床上人的面容。
是贺玉玄。
床边凤惊在守着, 递了药膳过来,贺玉玄那张脸消瘦苍白,唇上失去了颜色, 犹如凋零的纸花, 那只枯瘦的手抓过了汤碗, 药汁悉数灌了下去。
兰泽仿佛能够闻见药汁的苦味儿,浓稠的黑色让人望而却步, 他站在旁边, 床上的贺玉玄看不见他。
他并不知贺玉玄病的这般严重, 在一旁呆呆的看着, 为何他会做梦梦到贺玉玄?
兰泽在一旁守着,看着贺玉玄喝完了药汁,凤惊便下去了,殿中只剩下贺玉玄一个人。
药汁似乎是奏效的,这么一会,贺玉玄的脸色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那双深茶色双眸轻轻阖着。
兰泽眼角扫到了什么,看到了一角墨色衣袍,对方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安然无恙,他视线略微定住,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贺玉玄。
眼前的贺玉玄和躺在床榻上的贺玉玄截然不同,面前的这个更加鲜活,身上隐隐透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仿佛掉进墨汁中被染了一番。
“小泽。”面前的贺玉玄唇色鲜艳,眸中深邃了许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随我来。”
贺玉玄拉住他,他只能跟着走,面前的景象随着他们的行走发生了变化,眼前的景象变得明亮起来,周围山清水秀,两边种满了兰花,蝴蝶纷飞在空中环绕。
“这是我发现的地方,小泽应当会喜欢这里。”
贺玉玄牵着他,眼眸随着被衬得明亮了些许,他摘掉了一旁的兰花,兰花放在了兰泽的掌心里。
淡蓝色的花瓣,上面的纹路宛如掌纹,细细密密的汇聚在一起,触碰起来柔软光滑。
兰泽手指碰上去,他犹豫地看向掌心中的兰花,又看向面前的贺玉玄。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掌心中的兰花一碰即碎,在指尖下化为白光,贺玉玄略微怔住,面容逐渐消散,同身后的白光一般,消失在他面前。
兰泽转瞬之间便醒了,他这么一觉睡到了晚上,殿中空无一人,只有烛光在亮着。
他身上披着毯子,外面天已经黑了,殿中很暖和,他还是觉得背后发冷。
贺玉玄的面容仿佛还在面前,兰泽站起身,他略有些困惑,很快便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拂到了脑后。
“兰泽……”
房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是姬嫦的声音,姬嫦敲了两下门,在门外道:“兰泽,你醒了吗?”
这是姬嫦第一回叫他的名字,原先姬嫦未曾叫过他,兰泽不明白姬嫦又要做什么,他不大想见到姬嫦,便装作没睡醒不应声。
“朕这里有关于谢景庭的消息,你可要听听?”
姬嫦话音方落,面前的门被打开,少年身形显露出来,兰泽目光灼灼地瞅着他。
“皇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姬嫦目光落在兰泽身上,视线在兰泽眼尾略微停顿,兰泽刚睡醒,眼尾有些发红,脸上被炉子熏得发烫,看上去略有些娇憨。
他未曾见过哪个奴才有过这般的相貌,有这般的相貌,兴许能随意靠容貌不必做奴才。
“你随朕来。”姬嫦对兰泽怀有愧疚以及怜悯之心,他领着兰泽前往正殿。
因为和师无欲汇合,他身边有了人,他让侍卫买了一些东西,都是给兰泽买的。
“方才有信使送信,谢景庭如今在京州,朕知晓兰泽关心他……却不知兰泽与他是什么关系。”
姬嫦已经从侍卫嘴里了解了一些情况,他们二人到了正殿,正殿桌上摆放了许多点心与少年喜欢的玩意,兰泽看见之后便挪不开眼了。
兰泽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东西上,他猜可能姬嫦是要哄他,他分了两分注意力听姬嫦的话,闻言心里猜不准姬嫦的意思。
他只能道:“奴才与督主什么关系都没有。”
若是姬嫦知晓他与谢景庭有关系,兴许要剁了他。
兰泽又忍不住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姬嫦应当早就知道了,他转眼想姬嫦似乎脑子坏掉忘了很多东西,他便能够理解了。
“那朕便放心了。”姬嫦气质矜贵,双眸略微弯起来,眉眼中带着很浅的笑意。
“若是兰泽同他有关系,兴许朕会难办。”
“朕不放心把兰泽交给他。”
兰泽:“……”
因为姬嫦的一番话,兰泽怀疑自己说错话了,他狐疑地瞅着姬嫦,在一旁抿起了嘴巴,兴许姬嫦是故意的。
为何要姬嫦决定他,姬嫦又不是他主子。
“皇上要告诉奴才的便是这件事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兰泽问道。
姬嫦对他道:“这些都是给兰泽买的,不知道兰泽喜不喜欢。”
“除此之外,我们到陵州还有一段路程,朕听闻兰泽原先在国子监念过书,后来退学了,接下来的日程,朕教兰泽剩余的课程。”
“兰泽日后跟着朕便是。”
姬嫦思来想去,最大的补偿便是让兰泽跟着他,日后他能够庇护兰泽。
兰泽闻言面上反而变了,神色不大好看,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略微睁着,里面带了些怯懦的情绪。
“皇上……奴才并不是不认字,还有,奴才还要跟着国师抄写经文。”
他并不想留在姬嫦身边,相比姬嫦,他宁愿在师无欲身边抄写经文。
“这些朕都知晓,兰泽,你不愿意留在朕身边?”到底是少年君主,哪怕是温柔起来,骨子里还是带着□□欲,并不想要兰泽忤逆他。
姬嫦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依旧算得上客气,那一双凤眸中情绪却变了些许,静静地看着兰泽,等着兰泽的下文。
兰泽感受到了,若是他说不好,兴许姬嫦会生气,他又不愿意说好,于是在一旁闭紧嘴巴不愿意讲话。
“这便说好了,明日起,你每日来朕这里。”
姬嫦拉着兰泽坐到床边,亲自为兰泽重新包扎了伤口。
主要是一些牙印与淤青,姬嫦手指挑开兰泽的衣衫,发现兰泽脖颈上还有印子,绯红的印记烙在上面,他当时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咬上兰泽耳垂。
如何把兰泽欺负的冒出来眼泪。
兰泽少年心性,貌美纯良,这般的皮相与性子素来招人,最容易引起男人的凌-虐-欲。
“皇上?”兰泽原本便戒备姬嫦,姬嫦现在时好时坏,他需要一直防着,还担心姬嫦又发疯,他下一次怎么逃离?
他轻轻喊了一声,姬嫦回过神来,木签上的药膏沾在兰泽锁骨处,冰凉凉的晕开,药香遮不住兰泽身上清淡的香味。
“奴才自己来便是。”
姬嫦离兰泽很近,兰泽说话时气息会扑洒至他耳边,温热的香甜气息宛如带着甜香,柔若无骨的手掌碰到他的手背,肌肤相触带来异样的触感。
少年嗓音清澈,话音响在他耳边,喊他时黑白分明的眼珠会看过来,一截修长的脖颈白膩膩的,上面还留有很浅的红印子。
兰泽并不知姬嫦如今在想什么,姬嫦在盯着他看,让他略微不安。
就在此时,身后桌上的砚台掉落在地上,一声动静打破了殿中的莫名气氛,姬嫦这才回过神来。
“奴才先回去了。”
兰泽没有注意到姬嫦的神色,他瞅一眼桌上的砚台,砚台明明在桌子中央,为何会自己掉在地上。
姬嫦应了一声,他看着少年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注意到砚台翻了,他明黄色的衣袍染上了斑驳的墨迹,远远地看上去有些像是血迹。
“兰泽……”姬嫦呢喃着少年的名字,手指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清香仿佛还缠绕在他周围,脑海里是兰泽被印上痕迹的柔软脖颈。
兰泽抱着姬嫦送的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有好些他喜欢的点心和玩具,他看了一会便又失去了兴趣。
不知谢景庭何时能过来接他。
兰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他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没有安全感,靠在墙边抱着自己的膝盖几乎蜷成一团。
他睡着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额头上一片冰凉,眼眸睁开一条缝隙,只能看到一角黑色的衣袍。
对方轻轻地低头吻在他额头,眉眼落下来时,身体变得透明,光与暗交织在一起,明与暗相融,阴阳相两隔。
兰泽记得自己是睡在地上的,他靠墙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却是在床上,他早上醒来呆呆的,感觉嘴巴有些痛。
自己照镜子才发现,嘴巴肿了一圈,看上去像是被人咬的,他一碰便疼的龇牙咧嘴。
兰泽瞪大了一双眼,昨天晚上睡前还好好的,他联想起来被打翻的砚台,只有一种可能……是那只鬼做的。
为何还在跟着他,难不成对方一直都在守着他?
兰泽摸摸自己的嘴唇,眉眼显出几分担忧,他虽然感谢对方数次帮他,但是并不想……若是以这种方式来换,他宁愿不要。
他平生未遇见过这种事,兰泽想对方原先对他使过坏,他若是和师无欲说此事,兴许师无欲会直接让对方魂飞魄散。
兰泽不喜欢害人,害一只鬼他也不怎么愿意,他于是拿了一张纸摊在桌子上,在上面写了字。
“……是你做的吗?”
“为何要跟着我?”
“你昨天晚上偷亲我。”
兰泽写下来这么三句话,他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周围没有任何变化,纸上也没有多余的墨迹,对方似乎不愿意搭理他。
他在旁边等了一会,这般他好像和发疯的姬嫦没什么区别,兰泽忍不住耳朵红起来,略有些生气。
一定是那只鬼昨天晚上偷亲他,做了还不承认,如今在装死。
兰泽等了半天,他拿鬼没办法,只好自己收了纸张和笔,匆忙地去了姬嫦那里。
姬嫦说让他跟着识字念书,兰泽对于原先姬嫦教他便有阴影,此事师无欲也知晓,师无欲到底不放心,派了侍卫过来。
“兰泽的功底有些差,四书五经终归要识得一些,日后学其他也更好学。”
姬嫦前一天认真研究过兰泽的功课,他打算回陵州之后便让兰泽待在他身边,他见到兰泽时心情便会明快几分,有时会忍不住想知道兰泽在做什么。
他既然已经产生这般的情绪,自然不能放走兰泽。
兰泽心思压根不在上面,他还在想着如何对付那只鬼,娘亲原先说过世上没有鬼,对方何时才能不再缠着他。
若是他告诉谢景庭,不知道谢景庭会不会有法子。
姬嫦让他写字,他便随便写了几个字,字迹依旧歪歪扭扭。
姬嫦似乎当了真,手把手地教他运笔,兰泽手掌被包裹住,姬嫦一双手金枝玉叶,修长指腹略有薄茧,他耳边能够落下姬嫦的气息。
“这上面便有兰泽的名字,兰泽可有念过?”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姬嫦原先注意力都在兰泽写的字上,没一会便分了神,他的掌心包裹着兰泽的手指,按照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兰泽的一小半侧脸。
兰泽眼睫很长,落下来形成一小片阴影,今日唇畔格外的红,像是被碾过的花枝,修长的脖颈白净纤细,身形纤瘦柔弱。
姬嫦一只手撑在一边,宛如把人揽在怀里,他大掌轻而易举地便能拢住兰泽细瘦的腰肢。
“奴才学过这首诗。”
兰泽转过头,因为姬嫦靠的近,姬嫦的唇畔擦过兰泽的后颈,兰泽浑身传来异样的触感,脸上立刻便红了。
空气随之凝固住,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一双小狐狸一般的眼眸瞪着姬嫦,眸中带着些许控诉。
兴许姬嫦是故意占他便宜。
“皇上——”兰泽开了口。
没等兰泽发作,姬嫦耳尖泛起一层薄红,向后退开,一双凤眸深了些许。
“朕并非有意。”姬嫦对他道:“兰泽剩余的自己写便是,朕先去忙了。”
兰泽想要责怪的话在嘴边,脑袋没有清醒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身份,见姬嫦这般轻飘飘地回应,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兰泽生气,姬嫦心跳乱了几分,他看着兰泽生气的模样,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他自知失态,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朕前几日看兰泽在缝东西,缝的手帕能不能给朕看看。”姬嫦岔开了话题。
兰泽前几日路上确实在缝东西,他现在不大想搭理姬嫦,不高兴道:“皇上不是要忙了吗,奴才还有事做,现在顾不得给皇上找。”
他说完又有些忐忑,担心姬嫦怪罪他,他瞅姬嫦几眼,发现姬嫦面上并无变化。
“那朕晚些再过来,兰泽在殿中乖一些。”
姬嫦离开了正殿,到了晚上时过来,兰泽已经写完了,写完了便没有继续写,在一边偷懒偷看折子。
被他发现时兰泽眼中略有些闪躲,那些折子都放了上去,那些折子姬嫦已经看过了,并不打算怪罪兰泽。
“朕听闻,先前朕实行新政,好些传言说朕是暴君,兰泽如何看?”
兰泽把折子都放了回去,他偷看被抓,此时有些心虚,朝政之事他并不懂,但是他觉得百姓说的肯定是对的。
“奴才如何知晓?奴才只知晓皇上在宫中随意轻贱下人,这些传闻早已深为人知。”
“先生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不能以身作则,自然难以服众。”
姬嫦对兰泽道:“朕未曾想做昏君。”
他不知自己后来为何改了性子,此时来看情况不容乐观,叛军已经到城下,他们被迫迁都。
若是谢景庭称帝,那么大魏便会一分为二,这已经算是好的结果。
兰泽瞅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中的情绪很明显。
姬嫦心里仿佛有细小的羽毛挠在上面,他检查了兰泽的课业,兰泽自然达不到他说的标准。
兰泽在一旁打量着姬嫦的神色,见姬嫦神色不大好,担心自己又要挨打,手掌不由得攥得紧紧的,在一旁跟着紧张起来。
他等了半天,未曾等到姬嫦下令,好一会,姬嫦把他写的文章放下来了。
兰泽的脑壳传来温热的触感,姬嫦把掌心放在上面,他抬头便能对上那一双略微温柔的凤眸。
他略有些不自在,姬嫦脑袋坏掉了,才会这样,兴许哪天脑袋好起来又会打他。
兰泽自己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兰泽……写的不错。”
姬嫦掌心落在兰泽脑袋上,有些像是在摸小动物,毛茸茸的温热触感传来,兰泽瞅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一举一动都十分惹人怜爱。
“那奴才回去了。”
兰泽把东西收拾好,他还惦记着前一天的事情,去师无欲那里拿了好些的护身符,他抱着护身符回去,在房间里贴满了。
贴好花了半个时辰,他房间里静悄悄的,兰泽贴完最后一张转过身,他累的脸上红扑扑,背后出了一层汗,气都有些喘不匀。
刚转过身,他眼角扫到了一只青白的手,手腕传来冰冷的力道,他被抵在了墙边,向后触到墙壁,冰凉的气息灌入他的唇舌,对方按着他低头吻住了他。
兰泽手里的护身符掉落在地,瞬间睁大了一双眼。
第93章 第 93 章 障目
兰泽被放下来时尚且未回过神, 他看不见对方,只知道对方似乎在生气,散发着冰冷冷的怒意。
为什么生气?因为他贴的那些护身符?
唇畔传来刺痛, 护身符全部掉落在地,这些护身符对他没有用。
殿中安静下来,只剩下兰泽的喘息声,他不敢再在殿中待下去,万一上次的事情发生……他压根拿对方没办法。
兰泽不敢多留, 他方准备出门,在动作时再次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 他莫名的涌上直觉。
若是他踏出这座殿门去找其他人, 对方一定会变本加厉。
兰泽后背冒上一层冷汗,他动作略微停顿,扭过头来, 身后陈设依旧, 什么都没有变过。
但是他莫名知道,对方就在他周围, 一直在守着他。
“你到底要怎么样?”
兰泽开了口,他看着虚空的一点,细白的指尖略微攥紧了。
“我……我并不愿意与你有这般的关系, 你若是强迫我, 兴许我会将此事告诉国师。”
“到时候你可能会魂飞魄散。”
他不大愿意这么做, 若是对方愿意自行离开,他便不将此事告诉别人。
身边静悄悄的, 兰泽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 对方总是沉默不语, 未曾同他讲过话, 对他反应平平。
兰泽觉得有些无趣,他把门合上,回到了自己床边,接下来没有动静,对方没有再出现过。
半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惊叫声,兰泽被响动吵醒,他在半夜睁开眼,窗外亮起来火光,外面人影汇聚,不知发生了何事。
兰泽清醒过来,他打开了门,不远处的院子火光冲天,侍卫正在赶过去救火,他这边也过来了侍卫。
他连忙抓住一名侍卫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卫:“前院着了火,放火的兴许是叛军,如今国师正在命人追人。”
“小公子不要随意出去。”
兰泽听见叛军二字,宛如鼓鸣重重地敲在他耳边,让他的心脏随之发颤,整个人都有些眩晕,忍不住瞪大了一双眼。
“叛军……他们为何能过来?”
侍卫回答:“来的并不多,兴许是来刺杀皇上,现在已经被抓住。”
听闻可能被抓住,兰泽着急起来,一时把方才殿中的事抛到了脑后,来不及听侍卫的劝阻,他匆匆地赶去了前院。
前院的几名叛军都被抓住,兰泽一个一个地瞅了,没有谢景庭,也没有宋和,让他松了一口气。
姬嫦在不远处,他未曾入眠,这些叛军没能碰到他就被侍卫及时发现,代表谢景庭知晓他们的行踪。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中衣长身而立,发丝散在身侧,对一旁的侍卫道:“留一个审问,剩余的全部处理了。”
姬嫦的目光落在兰泽身上,兰泽显然是半路跑来的,脸还在红着,视线在跪着的人里面寻找,眸中尽是担忧。
“兰泽。”姬嫦唤了兰泽的名字。
兰泽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收回视线,到了姬嫦面前,姬嫦将手掌放在了他脑袋上。
“为何跑出来了?”
兰泽自然不能说实话,对姬嫦道:“奴才担心皇上,便出来看看。”
“朕没事,你不必担心。”姬嫦收回了手,猜到兰泽兴许是担心叛军,他的心情不那么明快了,只是面上依旧是温和的模样。
“若是兰泽害怕,可以去正殿待着。”
兰泽摇摇头,他心思不在姬嫦身上,略有些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谢景庭可能已经过来了,胸腔里鼓鼓涨涨,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既然皇上没事,奴才便回去了。”
姬嫦看着兰泽离开,他还有事情需要处理,谢景庭派人前来,想必是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到陵州。
他需要重新计议。
兰泽原路返回自己的小院,回去路过假山附近,假山附近静悄悄的,侍卫都忙着去保护姬嫦,目前这里没有侍卫守着。
“砰”兰泽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他注意到一颗石子到了他脚边,他步伐略微停顿,下一秒,假山后的人影窜出来,他的嘴巴被捂住了。
兰泽瞬间瞪大了一双眼,正要喊人,对方捂住他的嘴巴,并没有遮掩容貌,他看清了来人是谁,眸中由惊慌变成了惊喜。
“……宋和??”
兰泽方能讲话,嘴巴又被捂住了,他唔唔两声,宋和放开了他。
“小公子,小声一点,属下好不容易混进来。”
宋和声音很低,打量着兰泽,见兰泽完好无损,稍稍放下了心。
“你为何在这里……督主呢?他如今在何处?”兰泽有许多问题想问,他眉眼情不自禁地带了喜色,抓着宋和的衣角问个不停。
“主子在城外,如今不能暴露主子的行踪,小公子,这是主子让交给你的。”
宋和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张地图,对兰泽道:“姬嫦多疑,经过今日之事接下来的路程兴许会改道,小公子记好路,到时候我们在云涧山等小公子。”
这般重大的任务交给兰泽,兰泽忍不住道:“我若是记不住怎么办?”
“小公子放心,到时候主子会亲自过去的。”
宋和忍不住开口,这些话并不是谢景庭说的,只是按照谢景庭的性子,他猜谢景庭一定会那么做。
“我知晓了。”兰泽有些依依不舍,问道:“能不能现在带我离开?”
宋和摇摇头,“我混进来已经不易,如今这座府邸密不透风,我兴许难以脱身,只能待姬嫦离开才能行动。”
兰泽略有些失望,他能够理解,点点脑袋,把那份地图珍重地放进怀里。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离陵州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着急,如今见到宋和,他稍稍放心些许,掩饰不住欢快与激动,回去路上都在走神。
兰泽回到殿中,他把门合的严严实实,此时他忘记了殿中还有一只鬼。
他坐在茶几边缘把地图打开,上面的熟悉的字迹,每一处都有详细的标注。
兰泽因为过分高兴脸上发热,他摸着谢景庭的字迹有一些想要落泪,上面云涧山三个字被标红,去的路也标注的清清楚楚。
实际上并不用他亲自过去,谢景庭标注了他到时在哪里等着,他只需要想办法到那里便是。
兰泽在快天亮的时候才合上地图,他在软榻上睡觉,没注意到耳边的动静。
半夜,那张地图被再次展开,毛笔凭空而起,墨迹遮掩了原先的标注,几个标识一并被改了。
兰泽第二日拿着地图瞅了好几遍,他记得前一天晚上不是这样的,他有些疑惑,兴许是他前一天晚上他太困记错了。
他于是把地图收起来,反复念了好几遍新改的地方。
那里据说的一处无人的山谷,常年发生意外经常死人,谢景庭要在那里接他吗?
兰泽略有些疑惑,他此时谁都见不到,自然也没办法问。
他把地图收起来,因为今日便要动身,他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皇上。”兰泽惯例去找了姬嫦,姬嫦并不在殿中,他从长廊穿过去,在廊沿尽头见到了姬嫦。
如今已经开春,这座府上种了许多迎春花,姬嫦站在迎春花丛前,兴许是春日白光太过于晃人,映得花枝略微失了颜色,宛如一副褪色的陈旧画卷。
姬嫦听见了动静,于是转过身来,见是兰泽,向兰泽招了招手。
“兰泽。”
兰泽于是到了姬嫦面前,他见姬嫦神色有异样,看了眼一旁的花丛,问道:“皇上在这里做什么。”
“奴才找皇上找了许久。”
“只是突然看见这些花丛,”姬嫦说,对兰泽道:“这些花看上去只是有些凋零,实际上已经坏死了。”
姬嫦折下了迎春花的花枝,根部是黑色的,兴许是哪个奴仆误倒了药渣,花树禁不住,早已从根部腐烂,花依旧盛开,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从繁盛到枯败,兴许只要几日的事情。
兰泽应一声,怪不得他方才看便有些不对劲,他对姬嫦道:“皇上找奴才有什么事,奴才方才已经说好了,与国师大人一起。”
按照姬嫦与师无欲的计划,姬嫦与师无欲兵分两路,师无欲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前往陵州,姬嫦则是要改路,连夜前往陵州。
“朕知晓,朕只是有些想见兰泽。”
姬嫦与兰泽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近来他另一副面孔未曾出现过,他对兰泽心生好感,那些绮念只有安定下来才能继续想。
“师无欲会保护你,到了陵州之后,朕再教你念诗……兰泽。”
姬嫦握住了兰泽的手腕,对兰泽道:“你待在朕身边,朕日后不会再沾酒,我日后会待你好。”
这句话许多人都同他说过,兰泽向上抬眼对上姬嫦眼底。
那双凤眼没有令人胆寒的阴沉,如今带着几分专注,有几分淡淡的温柔,映着他的面容,像是一面一碰即碎的镜子。
“奴才知晓了。”兰泽略微移开视线,他自然没忘曾经姬嫦是如何对他的,一时半会的好抵消不了。
何况马上他就要离开了,他如今对姬嫦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们日后再见。”
兰泽说:“皇上路上多保重……日后做一位明君。”
日光随之柔和下来,周围的风吹动迎春花的树枝,枝叶随之飒飒而动,风声不再停止,祝福的话语一并随风而去。
……
兰泽在师无欲身边抄写经文,师无欲性子安静,平日里做的事情很枯燥,只有抄经诵经祈福几件事,今日师无欲似乎有心事,他头一次见师无欲写断了墨。
应当是说自从方才算完卦开始,师无欲就开始走神。
兰泽在一旁略有些好奇,他凑过去看桌上的龟甲,上面摆放的位置他看不懂,他伸手碰了一下。
指尖传来刺疼,他险些被龟甲划伤,兰泽于是收回了手,他轻声叫唤一声,引得师无欲朝他投来视线。
“过来。”师无欲开了口。
兰泽于是慢吞吞地挪过去,还在摸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腕被师无欲握住,师无欲看了看他手上的伤口,拿过一边的纱布帮他包住了。
师无欲冷淡地评价,“笨手笨脚。”
“国师大人从方才便走神……可是算出来了什么?”
兰泽一直觉得师无欲有些邪乎,他瞅一眼桌上的东西,略微紧张地瞅着师无欲,担心师无欲算出来他们的行动。
“是有一事,接下来我没有办法待在你身边。”
师无欲淡淡地开口,他方才重新算了一卦,算的是兰泽的命,兰泽原先出身贱籍,五行晦暗。
如今兰泽的命格指向帝王宫,这般说明什么在清楚不过,显然是某人即位已经是天命所趋。
“若是待在你身边,兴许我会自身难保。”师无欲那双无机质的目光落在兰泽身上,问道:“你可愿随我离去。”
兰泽自然不愿意,他不知师无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闭着嘴巴没有讲话。
师无欲早已知晓这个答案,人间感情强求不得,若是强求,迟早会落得两败俱伤。
他对上兰泽眼底,兰泽眼眸清澈,情绪一览无遗,分明的抗拒宛如落入湖面的一滴水,一道道波澜很快便消散。
当晚,师无欲安排好了一切,他算不出意外出在哪里,直到经过无人谷时意外发生,一阵阴风刮来,马车突然之间调转了方向。
他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兰泽,应当是有什么东西短暂地屏蔽了他的视线,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兰泽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兰泽没想到他混出来会这么顺利,只是从马车下来他受了些轻伤,面前是一处无人的山谷,两面山谷合二为一落下一道巨大深长的缝隙。
犹如一道劈天巨斧落下来,山峰巍峨,风声沙沙卷向天际,旁边的石碑上刻了鲜红的引魂谷三个字。
传闻这里是古战场,原先死过很多人,阴气很重,兰泽略有些犹豫,他从深长的缝隙之中仿佛能够察觉到刺骨的寒意。
他只略微犹豫,便踏进了山谷。
在他踏进去时,身后一道薄薄的黑色身影一并跟着进入。
第94章 第 94 章 庄生晓梦
陵州城前, 姬嫦走水路连夜赶到,在他们现身时,城门前的官兵用长戟对准了他们。
冰冷的戟刃泛着银光, 带着尖锐的亮。
姬嫦在这时见到了谢景庭。
谢景庭才名出世,相貌更是生的一等一的好,那张脸惊鸿之貌,眸若秋水寒玉为骨,若冠上明珠, 其余景色相比之黯然失色。
姬嫦在这时知晓大势已去,他见谢景庭的第一眼, 未曾因谢景庭惊世之貌而动摇, 而是忽觉。
眼前人和兰泽似乎有几分相似。
陵州戍兵不战而降,第三日,师无欲一并被抓。
在此三天以内, 谢景庭未曾找到兰泽, 兰泽杳无音信。
“督主,属下未曾查出来小公子在何处, 师无欲在路上便与小公子分离,整个陵州属下已经翻遍……”
常卿见谢景庭脸色难看,剩余的话不敢再说, 低头沉默不语。
……
穿过长长的裂缝, 兰泽未曾见过这般的景色, 眼前豁然开朗,他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这地方白天便非常阴森, 他略有些害怕。
兰泽等到夜晚, 没有等到谢景庭人, 傍晚时树枝张牙舞爪地在天空伸展,树影幢幢,看上去像是一张张枯皱的人皮。
他抱着自己的小包子,找了一处歇息的地方,自己堆起来木枝生了火。
兰泽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看一会他来时的方向,谢景庭不是说会亲自来接他,为何还没有过来?
他眸中水盈盈的,从满怀期待到有些担忧,晚上谢景庭也没有过来,他抱着小包子在一边休息。
四周静悄悄的,这里除了树便是空地,兰泽有些害怕,树林深处传来野兽的长鸣,他眼角扫到了什么。
不远处堆积着白骨,森森然,分明是人的头骨。
兰泽心脏跳的快了几分,他只有早上吃了些东西,现在有些饿了,包子里揣的还有一些点心,他把点心拿出来,自己填了两块到嘴巴里。
兴许谢景庭是有事情,或者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所以来不了。
谢景庭既然答应他,一定会过来的。
兰泽这么安慰自己,他却控制不住有些委屈,眼泪砸在了膝盖上,嘴巴里的点心好像失去了甜味儿。
若是谢景庭把他丢下了,到时候他怎么办。
好些时间没有这样的想法,兰泽再次变得不安,他抱进怀里的小包子,冷风吹过来,火星子飘在半空中,耳边是虫鸣以及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莫名产生了困意,兰泽泪痕都没来得及擦干,他抱着包子睡了过去。
他周围黑压压的,充斥着冰冷黑暗的气氛。梦里却与之截然相反。
梦里是白日,非常明亮,柔软的阳光落下来,万物撒上光辉,他在树底下睡着,睁开眼时蝴蝶在他周围飞来飞去,他揉揉眼睛,蝴蝶落在他脑袋上,在他醒之后便飞走了。
“小泽。”
贺玉玄出现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兰泽在梦里下意识地由着贺玉玄牵着他,他被拉起来。
周围是连绵不断的山,还有淙淙而流的河流,河边种了许多兰花,这种兰花生长在树下,茂盛地堆在一起,像是一点点星缀烙在上面。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小泽会不会寂寞?”
兰泽想要开口,然而他说不出来话,他听见自己回复道:“只要是与二哥哥在一起,便不会寂寞。”
兰花生长的地方,那里有一间屋子,贺玉玄牵着他进了屋子,里面是按照他平日住的房子布置,有他喜欢的小人儿书,他喜欢的点心,炉子里烧的热茶正在冒烟,小人儿书出自贺玉玄之手。
旁边放的有未画完的画,是贺玉玄所作,贺玉玄画的他,他抱着膝盖正在低头抹眼泪。
“小泽等一会,我给你烧茶水。”
贺玉玄在一旁挽了袖子,给兰泽拿了一只特制的杯子,杯子上有雕刻的小老虎,小老虎威风凛凛,看上去奶凶,有几分可爱。
茶水倒入杯子里,兰泽仿佛闻见了清淡的茶香,桌上摆放的点心都做成了兰花的形状,兰泽拿了一块尝尝,他填进嘴巴里,腮帮子随之鼓起来。
对面的贺玉玄视线微垂落在他身上,兰泽唇边被碰了碰,贺玉玄擦掉了他唇边的点心屑,然后便低头吻在他唇边。
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窗外明亮璀璨,贺玉玄苍白的脸上仿佛有了血色,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唇角略微扬起来,朝他露出温柔的笑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暂停,兰泽看着窗外的蝴蝶,蝴蝶停落在兰花上,翅膀随之展开,在白光下晕开一抹明亮。
直到蝴蝶在他面前破碎,光影随之一并消失。
兰泽睁开眼,面前不是明亮温暖的梦境,周围依旧黑漆漆的,这里没有可以躲的地方,他又没有带外袍,是被活活冻醒的。
兰泽被冻的流出来鼻涕,他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周围,火光险些熄灭,他从一边拿了些柴火放进去,脑袋略有些晕乎乎的。
好冷。
兰泽抱紧自己,他靠着树换了个背风的地方,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角,梦里的事情他还记得,为何他会梦见贺玉玄。
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接下来不敢再睡,若是睡着了着凉他明日兴许会出事,他于是忍着没睡,这般睁眼到了天亮。
兰泽忍着困意,白天有太阳暖和许多,他在早晨睡过去,下午的时候醒过来。
他在原地略有些犹豫,谢景庭还没有过来接他,若是他这般回去,兴许与谢景庭会错过。
兰泽决定还是乖乖地在原地等着,谢景庭兴许今日便过来了。
这么想着,兰泽打算在附近找找有没有东西可以避寒,还有吃的东西。
他认得一些草药,野果却不知能不能吃,他捡了很多放下来,一会没看,过段时间再看的时候,地上的野果被分走了一部分。
颜色过分鲜艳的滚到了一边,只留下几颗略微青涩的果子。
兰泽目光落在果子上略微停顿,那只鬼还在跟着他。
他略微犹豫,问道:“你的意思是只有这些能吃?”
没有人回答他,周围只有寂静的风声。
兰泽于是拿起了那些果子,他把其中一个填到了自己嘴巴里。
避寒的东西他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些稍软的草,这里几乎没有人踏足,什么都没有。
兰泽正在摆弄草堆,他模样专注认真,耳边传来了动静,他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一颗石子落到他脚边,石子指的是更深的方向。
对方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向前吗?
兰泽不大想听对方的,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手上被压出来略微下陷的印子,对方能碰到他。
“我不去那里,我要在这里等我家人。”
兰泽说,他没管对方如何碰他,因为他这般说,气氛似乎冰冷了些许,对方又生气了。
当天晚上,兰泽还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人跟他讲话,只有猎猎的风声,以及高悬的月色。
这回他入梦更早了些。
梦里依旧是明亮温暖的山间,这里只有他和贺玉玄两个人,兰泽隐隐知晓了,不知贺玉玄做了什么,似乎是想把他困在这里。
“小泽,过来。”
兰泽看着梦里的自己跑过去,他到了贺玉玄身边,贺玉玄俯身为他束玉冠,他跪坐在贺玉玄身前,兰泽觉得这般的画面有些眼熟。
前几日,师无欲这般为他束过发。
他的头发被束好,贺玉玄还为他擦了脸,衣衫一并整理好,周围的景象转瞬间变了。
夜晚的徐州城街道热闹繁盛,花灯璀璨明亮,一盏一盏映至天际,树上落下来灯影,耳边是男女孩童的欢笑声。
“小泽。”
贺玉玄牵住了他,兰泽在人群中回过神来,贺玉玄从商贩手里接过了面具,小狐狸面具戴在了他脸上,贺玉玄面上戴上了修罗鬼面。
远远地看起来有些吓人,只是贺玉玄身形修长,气质非凡,那双深茶色的眼眸深邃温柔,这般便不再吓人,反倒添了几分冷矜气息。
今日似乎是节气,不远处有人在弹琵琶,兰泽听过这一段,他小时候娘亲唱过。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若教我不是这般琵琶面,不以身许千百劫,来世再做水上鸳,只叹千年再难修此缘……”
“小泽。”贺玉玄修长的手指向上遮住了他的眉眼。
在下一秒放开他,天边炸起明艳绚烂的灯火,一声又一声久久不散,炽热明亮又犹如细碎的银河落下。
随着烟花消散,梦境一并散去。
兰泽醒来的时候,周围依旧黑漆漆的,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脑袋晕乎乎的,自己摸上去,兴许是发烧了。
他不由得蜷缩成一团,梦里是在徐州,他不记得和贺玉玄在徐州看过烟花,梦里的记忆又是那么深刻,仿佛真的发生过。
兰泽没一会便撑不住睡了过去,他这般发着热,第二日只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会,有人似乎喂给他水,还给他喂了一些野果。
他睡着的时候并不知自己被带着向前走了一段路,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山洞中,他睁眼时眼前有些看不清,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似乎有人在他身边。
兰泽因为发了高热看不清东西,他只扫到一角黑色的衣袍,自然而然地把来人想象成了自己最想见的人,想要去抓对方的衣角,却发现抓了个空。
他眼前被泪水模糊,忍不住有些委屈,嗓间难以发出来声音。
“督主为何把奴才丢在这里……督主骗奴才,督主不是说会来接奴才吗。”
“三哥哥……奴才好想你。”
兰泽下意识要扑进对方怀里,他扑了空,只虚虚地碰到对方,那双苍白无力的手似乎也想碰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脑袋磕在地上,温热的眼泪落下来,向下滴在贺玉玄掌心。
贺玉玄明明触碰不到,泪水落下来时,仿佛一并灼在他身上,让他心口传来一阵难言的疼痛。
兰泽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照顾他,他梦里都是贺玉玄与那些围绕在他周围的蝴蝶。他梦不见谢景庭,不知为何生出来了作践自己的心思,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喝药。
若是谢景庭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娘亲也不在了,他没有人要,他还不如去地下找娘亲。
兰泽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冒出来冷汗,唇畔紧抿着,水喂不进去,药汁也没办法喂,病情愈发的严重起来。
“小泽。”兰泽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他,他陷入昏迷之中,耳边好一会响起话音。
“你向来知晓……如何对付我。”
兰泽梦里见到一片虚无,周围天光大亮,他看见了生长在江边的兰花,蝴蝶从上面飞走,贺玉玄长身而立,手指略微抬起来,蝴蝶振翅停留一瞬很快便飞走。
贺玉玄朝他看过来,面上露出来温柔的笑,笑容清绝明艳,目光晦明而动,在蝴蝶振翅时唤了他一声。
“小泽。”
这么一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贺玉玄的身形消失不见,天光一并消散,化成了一片破碎的虚空。
……
兰泽睁开眼,他对上陌生的天花,金色的藻井略微发暗,记忆还没有浮上来,他脑袋空蒙蒙的,不知为何心脏有些空落。
一只大手伸到了他面前,他发现自己置身在温暖的被褥中,那只手略微熟悉,他向上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督主——”
兰泽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喜悦令他身体行动胜于一切,他扑进了谢景庭怀里,触碰到谢景庭的体温,指尖碰到谢景庭衣角,雪枝香顺着传过来。
是切切实实的谢景庭。
“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督主了。”
兰泽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令谢景庭心头略微一窒。
谢景庭掌心覆在兰泽的脑袋上,唇角略微崩裂,黑漆的视线落在兰泽眼角,指尖轻轻地碰上去,俯身吻在了兰泽眼角。
嗓音一并跟着放轻了几分。
“是我不好……让兰儿受苦了。”
第95章 第 95 章 仁善
魏朝开国以来拥立士族门阀, 士族权势滔天,犹如割据诸侯,治下贪患污弊积怨已久。先帝去世新帝即位, 发布新政,提拔清贫士官。
即位不过数年,新政未见成效,叛军作乱,谢景庭镇压叛军, 定都陵州,改魏元为景元, 代为执政。
兰泽不知自己昏睡了整整三日, 他与谢景庭好些时间没见,见到人便不愿意撒手,一直粘着谢景庭。
“督主如何找到奴才的……督主不是原先说当天去接奴才, 奴才在那里等了许久。”
兰泽略有些委屈, 他瞅着谢景庭,因为被亲眼角, 自己摸了摸,被谢景庭握住了手。
“我与兰泽约定在云涧山,兰泽去了相反的方向。”
谢景庭想来这件事觉得有些蹊跷, 对兰泽道:“兰儿可还有那张地图……是不是兰儿记错了?“
兰泽摇摇脑袋, 他没有记错, 摸摸自己怀里欲盐否,他已经被谢景庭换了一身衣裳。他对谢景庭道:“奴才的小包子督主放哪里了?”
谢景庭于是命人把兰泽的小包子呈上来, 兰泽先数了数, 东西没有少, 他把地图拿出来。
地图沾了露水, 略有些皱巴巴的。
“奴才是按照督主写的记下的,确认了好几遍,奴才背书都没有这么用功过。”
兰泽指了指上面的地点,引魂谷那里有谢景庭的字迹。
谢景庭目光略微停顿,兰泽认不出来细微的差别,谢景庭却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字迹并不属于他。
“兰儿收到信时便是这般?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兰泽立刻摇了摇头,他脑海里划出一道人影,他想到了什么,问道:“督主,贺玉玄……他怎么样了?”
谢景庭目光深黑了些许,对兰泽平淡道:“死了。”
兰泽听到这个消息,心莫名的一紧,结合那只一直缠着他的鬼做出来的事情,他又日日梦到贺玉玄。
会不会……那只鬼便是贺玉玄。
“奴才……”兰泽嗫嗫喏喏,他有些不知道如何说起,抓住谢景庭的衣角,埋进了谢景庭怀里。
“兰儿有话便说,我想知道兰儿身边在我不在时……发生的一切。”
谢景庭唇线绷紧,他平日里并不怎么想起兰泽,因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只是一空闲下来会担心兰泽出事。
“奴才……奴才兴许碰到鬼了。”
兰泽磕磕巴巴地把从万相寺开始遇到的事都和谢景庭说了,谢景庭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见兰泽在梦中被羞辱,目光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我找到兰儿,是在引魂谷外,巡查的侍卫发现兰儿把兰儿带回来。”
谢景庭眸底平静,指尖碰到兰泽的皮肤,触到一片温热,视线显露出一部分阴郁的情绪,很快便遮掩了。
“督主……会不会嫌奴才脏。”
兰泽嗓音低了下来,此事若是传出去兴许不会有人相信,他信任谢景庭告诉谢景庭,又担心谢景庭会因此嫌弃他。
“自然不会。”谢景庭知晓兰泽需要明确的回应,他握紧了兰泽细白的指尖,俯身轻轻缀吻兰泽唇角。
“是我不对……如何能怪兰儿。”
兰泽被亲的脸红起来,兴许谢景庭温柔的语气与亲昵的触碰,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他脸上跟着红了起来。
亲吻很快变了个意味,雪枝香撬开他的唇畔,让他唇齿之间浸入气息,兰泽抓紧谢景庭的衣角,他情不自禁地便缠了上去。
“督主……奴才好想你。”兰泽忍不住小声讲出来,他在谢景庭耳朵上咬了一口,谢景庭耳尖因此透出一抹绯红。
谢景庭动作略微停顿,那一双眼犹如璀璨深明的宝石,黝黑泛着光泽,让人陷进去移不开眼。
“我也很想兰儿。”
兰泽的衣衫被谢景庭掀开一部分,他的手腕细瘦,只堪堪地能够握住,被握着掠过头顶,兰泽半边锁骨显现出来,脸上情不自禁地浮上红晕。
他的下颌被掰过去,被迫仰起头,细碎的吻落下来,他唇腔被填满,眼角扫见谢景庭褪去了外袍,一角玉簪花纹路若隐若现。
兰泽浑身线条绷紧,他宛如被饱满的水浸透的纸张,脸颊边汗湿,乌发沾在脸边,衬得眉眼过分的澧丽,雪白的肌肤透出淡粉,红唇略微喘息,发出来的声音犹如细密的羽毛扫在人身上。
“三哥哥……”
兰泽抓紧了谢景庭的衣角,谢景庭总是这般,衣衫未曾褪,那张脸比平时更加明艳,他心里冒出来不好的心思,上前一口咬在了谢景庭肩膀上。
他嗓间发出细碎的音色,谢景庭手掌撑着他略微停顿,然后便把他抵在了墙上。
兰泽此时鬼迷心窍,忘记了前些日子吃过怎么样的亏。他与谢景庭重逢的喜悦胜过了恐惧,被折腾了一回又一回才知道反悔,此时为时已晚。
他全身四处传来疼痛,痛意令他刻骨铭心。他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眼里汪了一汪眼泪。
仿佛在他骨髓深处留下刻印,似乎想要覆盖其他痕迹……这般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兰泽生病刚好,脑袋此时又晕乎起来,他撑不住晕了过去。
兰泽晕过去之前都是谢景庭的面容,谢景庭讲话讲的少,大多时候沉默不语,只有些许时候会诱哄他,骗他欺负他。
他醒来是在第二日下午,与第一天完全相反,第一日大病初愈充满力气。如今身体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他只是坐起来都非常困难,只能略微动动手指头。
谢景庭不知在与何人说什么,兰泽只听见了几个词,流放、降职,抉目……这几个词都是不大好的词汇。
他挣扎着要坐下来,谢景庭正好和侍卫讲完话,到了内殿,见兰泽醒了,到了兰泽身边。
兰泽被谢景庭抱起来,他耳朵尖忍不住发热,一碰到谢景庭便有些发颤。
“……督主放开奴才。”
兰泽嗓子哑了,听起来不怎么好听,嗓音很低,他被谢景庭抱起来,谢景庭目光落在他脸上,抱着他到了软榻。
谢景庭问他道:“兰儿饿不饿。”
兰泽闻言下意识地点头,软榻上铺了好几层的软垫,他躺着仿佛要陷下去,谢景庭命人上了粥过来,喂给他粥。
他小口小口的喝粥,低头看着粥碗,耳尖被碰了碰,抬头时对上谢景庭眼底,谢景庭收回了手。
兰泽发现谢景庭一直在看他,他露出来的手指都是痕迹,从里到外都是雪枝香,他看出来谢景庭喜欢这般,让他不能见人。
“奴才方才听见了一些,督主要剜谁的眼睛?”
兰泽喝完了粥在一旁略微好奇的问,现在谢景庭谋反成功了,那谢景庭就可以随便决定其他人的生死。
“原先的朝臣,他们犯了错。”谢景庭嗓音平静,猜出来了兰泽想说什么,对兰泽道,“兰儿不必担心。”
兰泽于是收回了视线,他瞅见一旁盘子里放的有点心,试探地拿了一个,谢景庭在一旁没有反对,他于是填进嘴巴里。
不知用什么做成的,外面的奶皮入口即化,软绵绵的糖心儿,还带着温热。
兰泽吃东西时谢景庭也在一旁看着他,他忍不住瞅向谢景庭,注意到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手指那些痕迹上,有一些像前一天晚上的痴迷眼神。
他略有些不安,脸颊跟着红起来,瞅谢景庭好几眼,推了推人,他没什么力气,谢景庭在原地一动不动。
“督主不要看奴才了,奴才前一天好疼,都没有怪督主。”
兰泽讲出来,他细白的手指搭在谢景庭衣角上,唇畔不大高兴地抿起来,他凑上去轻轻地亲在谢景庭脸上。
他这么一亲,引得谢景庭看他,谢景庭俯身亲他的唇角,指尖不轻不重地摸着他耳垂处的牙印,带了些其他意味。
兰泽一整天都与谢景庭腻在一起,他在软榻上待着,谢景庭似乎不愿意把他放床上,折子呈上来时在软榻边查看。
他偷偷地翻看了谢景庭的折子,谢景庭处理了一批朝臣。
阮云鹤与姬嫦一并流放、师无欲处剜目之刑,贺玉玄满门抄斩……孟清凝贬官至寿州。
若是兰泽记得没错,贺玉玄家中没有亲人……有一些不怎么亲的家眷,满门抄斩兴许邻里都会牵扯。
兰泽若是为贺玉玄求情,兴许谢景庭会多想,可是贺玉玄已经死了。
他对谢景庭道:“督主……可否看在他已经死了的份上……不要再牵连他的家人。”
桌上的折子摊开,兰泽讲话时略微犹豫,他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烛火晃动了一瞬。
殿中只点了几盏烛灯,锦花雕琢的壁沿朱红迭起,烛泪落下来,映出一双青白枯瘦的手。
“……兰儿心疼他?”谢景庭注意到兰泽看了折子,其他人兰泽未曾关注,只提出来了与贺玉玄有关。
兰泽摇了摇头,他唇畔绷紧,贺玉玄的出身他再清楚不过。
“贺玉玄少时丧亲,出身贫寒,受邻里老妪恩惠……若是督主抄斩满门,会牵连到许多无辜行善的百姓。”
第96章 第 96 章 万古长青
“督主……”
兰泽握住谢景庭的衣角, 他嗓音软下来,知晓谢景庭兴许不高兴,他凑上去亲在谢景庭唇边。
谢景庭任他亲吻, 沉默了一会道:“放过未尝不可,既是兰儿求情,便听兰儿的。”
兰泽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他看着谢景庭,忍不住有些高兴, 扑进谢景庭怀里,谢景庭下意识地便接住了他。
他这两日都不能下床, 兰泽一直在谢景庭视线范围里, 他闲的无事,便在一旁看谢景庭都要做什么。
谢景庭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大多数时间都在殿中, 其余的事情都派给宋和常卿, 见客时就把他放在屏风后面。
隔着一扇屏风,按照谢景庭的角度, 能够看见兰泽在做什么,兰泽前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不必再担心, 窝在软榻睡过去。
兰泽晚上睡到天亮, 吃完午饭睡到下午。一直窝在软榻上, 只有脚丫子露出来,模样乖巧。
谢景庭时不时便要朝兰泽那边看一眼, 视线在兰泽身上略微停顿, 兰泽脸颊贴着话本, 睫毛微扇, 脸颊边睡出来了印子。
他闲下来片刻,到兰泽身边,兰泽手指温热,他触上去之后,兰泽便握住了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
“兰泽。”谢景庭喊了一声,指尖碰到兰泽唇边,兰泽贪睡,打掉了他的手指,换了个方向。
兰泽是被谢景庭抱起来时醒的,他这般懒,引得谢景庭没办法,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督主。”兰泽睁开眼,他瞅瞅,谢景庭为他换了衣裳,他随着谢景庭的动作自己接过来外袍,自己穿好了衣裳。
“督主要带奴才去哪里。”
兰泽现在能下床了,他从床榻下来,脑袋清醒过来,注意到谢景庭穿着整洁,谢景庭喜欢暗色的衣裳,大多是黑色,只是袖袍纹不大一样。
他扯着谢景庭的衣角,谢景庭对他道:“要去一趟诏狱,兰儿同我一起去。”
“去诏狱做什么……”
兰泽有些好奇,他随着上了马车,陵州原先便有宫殿,宫闱朱墙碧瓦,他趴在车窗边缘,随着出了宫殿,他探出脑袋瞅了瞅,在城门边似乎看到了常卿。
“兰儿。”谢景庭唤了他一声,手掌放在了他脑袋上,对他道:“不要把脑袋伸到外面。”
兰泽乖乖地收回脑袋,他坐在谢景庭身边,慢吞吞问道:“督主日后都要待在宫里吗。”
谢景庭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兰泽身上,开口道:“兰儿日后也要待在宫中。”
“奴才并不想一直都在宫里,”兰泽问道,“督主若是不忙了,能不能带奴才出去。”
他抱着谢景庭的胳膊,眸中带着些许期待,眼眸随之弯起来。
“奴才想带督主回徐州,督主同奴才一起如何。”
谢景庭去过徐州,他和谢景庭便是在徐州相遇。
他这般看着谢景庭,引得谢景庭眸光微动,低声应了一声,便是答应他的意思。
兰泽有些高兴,谢景庭虽然是木头性子,但是大多时候都纵着他,他这般想,嘴唇贴上谢景庭脸颊,在谢景庭脸上亲了一口。
“奴才最喜欢督主了。”兰泽娇声娇气,他眼眸亮起来,引得谢景庭低头看他,遮住了他的眼睛。
很快便到了诏狱前,诏狱门口有侍卫守着,姬嫦与阮云鹤已经被流放,兰泽未能见到他们。
谢景庭是前去见师无欲。
长长的走廊幽深阴冷,兰泽踏进去时感觉一股凉意从背后窜上来,他略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扯着谢景庭的衣角。
谢景庭注意到了,向下牵住了他,指尖热度传过来,温热的肌肤相触,为他驱散了诏狱的寒冷。
两边关的都是犯人,墙壁上凝了一层血垢,时不时有呻-吟声传来,兰泽眼角一扫,扫到了溃烂的伤口与已经发污的稻草。
谢景庭领着他到了长廊深处,在最后尽头的牢房里,兰泽见到了师无欲。
师无欲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他身上的银袍沾上了血污与暗色,发丝散在身侧,俊美的脸上略微苍白,他的双眼被白色长绸遮住,长绸上沾的有隐约的血迹。
听见动静,师无欲略微侧目,眉眼略微低垂,只能透过长绸看出来轮廓。
兰泽瞅见师无欲这般模样,他躲在谢景庭身后,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师无欲似乎若有所觉,面容对向兰泽的方向,薄唇抿出冷淡的弧度,下颌线条紧绷。
“师傅给我写信,我会留你一条性命。日后你在万相寺,不得踏出万相寺半步。”
谢景庭开了口,他的视线在师无欲身上只停留了一瞬。
师无欲沉默了好一会,对谢景庭道:“宗逸……你将他如何了?”
姬嫦名义上是被流放,依照谢景庭的性子,不可能轻易放过姬嫦。
前朝少年君主,留着只会后患无穷。
如同谢景庭一般,若是谢景庭没有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如今的天下应当不属嵇氏。
谢景庭眉眼抬起来,淡淡道:“你既已知晓,何必再过问。”
“师弟,若是我与姬嫦互换,不知你是否会这般饶过我。”
师无欲没有再讲话,他既已参与朝事,未曾想过要留谢景庭。
兰泽在一旁一直未出声,谢景庭讲完了话他们便要离开了,他一直抓着谢景庭的手,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师无欲开了口。
“兰泽。”师无欲叫了他的名字。
兰泽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
白色的长绸遮住师无欲的双眼,师无欲略微侧脸,双目仿佛能够看见他,隔着牢狱的晦暗与光影,师无欲一句话都没说。
兰泽略微疑惑,他收回了视线,对谢景庭小声道:“督主,我们走吧。”
他与谢景庭离开诏狱,在踏出诏狱的那一刻,明亮的光线显现,虚虚地落下一道影子。
要离开的不止师无欲,还有孟清凝。
兰泽与孟清凝好些日子没见,他原先对孟清凝印象不错,晚上的时候孟清凝来了宫中一趟。
孟清凝被贬至寿州,寿州十分偏远,据说是个十分偏远的地方。
来到正殿时谢景庭刚好不在,兰泽在殿中,与孟清凝碰个正着。
有些时日没见,孟清凝未曾参与党伐之中,依旧被牵连,孟清凝也没有想过会这么遇到兰泽。
孟清凝依旧是一袭青衫,眉眼完成月牙眼,看起来如沐春风,
“小兰泽,好久不见。”
兰泽正在整理桌上的折子,他把弄乱的折子扒拉好,瞅见孟清凝,不太好意思道:“奴才见过孟大人。”
眼见着兰泽要给孟清凝行礼,孟清凝连忙把人拦住了。
“兰泽,不可,我现在是罪臣,哪有给罪臣行礼的道理。”
兰泽正是因此不好意思,孟清凝与姬嫦师无欲不同,未曾对他做过坏事,他对孟清凝反而不自在。
这么看,谢景庭才是真正的冷心冷情,那些曾经对谢景庭有过爱慕之情的,谢景庭全部处理了。
没有一个留在京中。
“督主不在殿中,他去偏殿见人了。”兰泽不知谢景庭见什么人要去偏殿,他晚些要向宋和打听打听。
“孟大人找督主有什么事情,一会奴才代为转达。”兰泽说。
“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前来道别。”孟清凝眼中依旧有淡淡的笑意,略微可惜道:“今日见不到,兴许是命中注定。”
“若是督主问起来,兰泽说我来过便是。”
“还有一事。”孟清凝到了殿门处,对兰泽道:“这句话应当跟兰泽说。”
“祝兰泽日后……万古长青。”
孟清凝留下一个笑容,身形消失在宫门处。
与此同时,流放路上。
姬嫦知晓谢景庭不会留他,他在流放路上趁着失火大乱时逃了出来。
侍卫的长剑贯穿他心口的位置,他那一双阴郁的眼略微睁大,眼中闪过不甘心的暴怒情绪。
他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之后被村民所救,脑海中记忆再次混乱起来。
记不清自己是谁,耳边经常出现许多道声音,脑海里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姬嫦双目略微失神,脑海中出现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有另一道逐渐清明的声音。
“日后……我再教你念诗。”
他记不清自己是谁,不知这句话是同谁所说,只是一直记得,想必是与某人的约定。
……
“贺大人生前见了使巫蛊的大夫,死前看的都是一些阴术书籍……”
“属下去的晚了,未曾找到贺大人的骨灰。”
“世间阴阳一说,实属天方夜谭。”
谢景庭回到正殿,兰泽正要去问谢景庭去了哪里,见到人,便小跑过去扑进了人怀里。
小孩才会这般,兰泽并非有意为之,只是身体平衡有些差,简而言之站不稳,比平常人容易摔一些。
谢景庭把人扶稳了,低声问道:“兰儿在问什么?”
兰泽:“奴才正要问督主去了哪里。”
“方才孟大人来过了,说是来道别,奴才让他等督主,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说什么兴许是命中注定,然后便走了。”
兰泽牵着谢景庭到书桌前,给谢景庭看他整理好的折子。
“这般,兰儿做的不错。”
谢景庭回想起来侍卫的话,视线在殿中巡视,他记性很好,能记得他走之前一陈一设。
陈设未曾发生什么变动。
谢景庭视线在软榻上停留,兰泽喜欢窝在上面睡觉,经常没个正行,更不可能叠小被子,如今小被子却方正的放在一旁。
他视线略微停顿,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略微挑开兰泽的衣领,里面他留下的痕迹一分不差。
“督主,奴才下午时睡着了被热醒,是不是要到夏天了。”
兰泽指了指软榻,软绵绵道:“奴才自己叠的被子,如何。”
谢景庭应了一声,眉眼若有所思,随口道:“兰儿做的不错。”
因为他随意的夸奖,兰泽脸颊变得绯红,脸上红扑扑的,略有些不好意思,清澈的眼眸略微闪烁。
“督主。”兰泽又喊了他一声。
谢景庭抬眼,兰泽略微拽着他的衣角,凑上来吻在了他唇上,他立刻接住了人。
在他揽住兰泽时,烛光随之摇晃了一瞬。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第 97 章 小楼又东风
晚上, 兰泽在谢景庭看折子时去泡澡,谢景庭命人给他抬了浴桶过来,让他隔着屏风在里面洗。
殿中没有人, 兰泽脱了衣裳,他自己掰了掰指头数,这几日谢景庭一直守着他,他一直都在谢景庭视线里,两人分开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兰泽在水里坐着, 他隔着屏风能够看见谢景庭,水温刚刚好, 里面放了几只水鸭子, 似乎是宋和放的。
他从水里伸出来手,拨了一下小鸭子的尾巴,小鸭子往前游了游, 在水面上晃荡出一圈波纹。
兰泽泡的差不多了便要站起来, 浴桶边缘沾了水湿滑,他在踏出去时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慌乱之中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得以支撑站稳。
冰凉的温度传来,兰泽看着自己手掌, 忍不住多瞅两眼, 自己手腕处有两道青色的手印。
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因为他身上还有前几日的痕迹, 有些淤青没有退下去,兰泽一时也分不清楚。
他没有当一回事, 擦擦身子把衣裳穿好, 跑去找谢景庭。
“督主。”
殿中点了蜡烛, 兰泽头发还没有擦干, 他发丝滴着水,引得谢景庭看向他,让他坐在身前,为他擦头发。
兰泽坐在谢景庭身旁,他乖乖坐好,顺手捞了一块旁边桌上的点心,发丝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把点心填进了嘴巴里。
谢景庭在后面能够看见兰泽的侧脸,兰泽温顺乖巧,一双清澈的眼眸睁着,忙着研究点心,手指偶尔蹭过来,温热的触感擦过他的手腕。
他眼角忽然扫到了什么,在兰泽扭头时握住了兰泽的手腕。
兰泽不明所以,腮帮子还在鼓着,他被谢景庭握着手腕,问道:“督主?”
谢景庭扫一眼他手腕处的乌青手印,很快便把他放开了,对他道:“没事。”
“兰儿先垫垫肚子,晚些有事情要跟兰儿讲。”
兰泽闻言好奇起来,有什么事情是现在不能说的,他吃了两块点心便收回了手,问道:“督主要同奴才说什么?”
“有事情要交给兰儿做,”谢景庭话音顿了顿,目光落在兰泽面容上,对兰泽说了一句话。
兰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明白谢景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一双眼。
“督主是什么意思……奴才……奴才?”
兰泽指着自己道:“要奴才做皇帝?”
这是兰泽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他因为过分惊讶脸颊红起来,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虽说他知晓谢景庭今非昔比,兴许他会跟着一并享福,但是从未想过谢景庭会让他做皇帝。
谢景庭耐心道:“兰儿更加合适,日后我会在兰儿身边,不必兰儿操心政事。”
“奴才做不好……奴才出身贱籍,没有皇室血脉,也没有那个脑筋。”
兰泽支支吾吾,脸上红着,小声道:“若是奴才做不好,兴许会被埋怨。”
他没出息道:“奴才只要能待在督主身边就好了。”
谢景庭方才叫常卿和宋和过来了,两人在一旁听着,常卿目不斜视,宋和则是忍不住多看了兰泽一眼。
兰泽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谢景庭的神色,发现谢景庭还在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兰儿不必担心做错,既然是皇帝,便不会犯错。”
“我也相信兰儿能够做好。”
谢景庭这般说,引得兰泽有些飘飘然,他手里的点心都没来得及塞进嘴巴里,他忍不住问道:“督主为何不自己做皇帝?”
“原先我阉割之事天下皆知,若是我即位不符民意,古来皇帝不能以残缺之身示人。若是昭告天下我并非残缺之身,兴许会有失于民。”
兰泽听的似懂非懂,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哦了一声,对上谢景庭的目光,他说:“奴才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若是奴才做的不好,奴才担心督主会不高兴。”
他话没有说完,唇边落下一吻,谢景庭吻在他唇边,对他道:“兰儿不必妄自菲薄,无论能不能做好,我都不会责怪兰儿。”
“兰儿原先也做的很好。”谢景庭补充了一句,对上兰泽清澈略带担忧的目光,心神随之被触动,用掌心遮住了兰泽的眼睛。
“督主。”兰泽被遮住眼睛,有些不大高兴,他拿掉谢景庭手,忍不住动摇起来。
若是他做了皇帝……娘亲的骨灰他还戴着,他能把娘亲葬进皇陵里,若是娘亲泉下有知,想必会感到高兴。
他也有出息的一天。
“督主,”兰泽握住自己脖子上的银锁,问谢景庭道:“若是奴才做了皇上,能不能把奴才娘亲葬进皇陵里。”
这并不是什么难办到的要求,谢景庭应声道:“自然可以。”
兰泽略微睁大一双眼,他忍不住唇畔抿紧,再去看谢景庭时,觉得谢景庭仿佛在发光。
再没有比谢景庭对他更好的人了,谢景庭辛苦抢来的皇位都可以送给他。
兰泽不知掌握实权与傀儡皇帝的差距,他只是感到很高兴,忍不住凑上去挨着谢景庭亲亲碰碰,像是小动物一般,在谢景庭脸上涂满了口水。
“督主会不会对奴才太好了。”兰泽眼泪汪汪,眸中蕴了一层水光,在谢景庭怀里赖着不大愿意离开。
宋和:“……”
常卿目不斜视,只当耳边风。
兰泽这般笨的兴许天下找不出来第二个,偏偏谢景庭最喜欢这般的笨蛋,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谢景庭将人揽在怀里,视线落在兰泽泛红的耳尖上,指尖碰上去,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兰儿若是记得我的好,日后应当听话才是。”
兰泽应了一声,用脑袋蹭了一下谢景庭掌心,在他松开之后,谢景庭袖口与胸口上全是点心渣。
上一秒还在说听话,下一秒便忘了谢景庭先前说过的不能用脏手乱摸东西。
兰泽自己也察觉到了,他有些歉意地瞅谢景庭一眼,补救的方式便是帮谢景庭拍一拍,然后凑上去在谢景庭脸颊上嘬了一下。
“奴才最喜欢督主了。”
因为兰泽这般说,谢景庭沉默不语,不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宋和把龙袍送了上来,龙袍与冠冕都是特地为兰泽做的。
九爪金龙踩在祥云上,冠冕流苏垂下来,兰泽穿上去刚刚好,腰部略微收紧,明黄色衬得面容多了几分矜贵,像是锦云富贵之处绽开的一朵纯净莲花。
兰泽自己对着铜镜照了照,他生的模样柔弱,半分没有皇帝的气势,自己略微睁大眼,镜中的一双小狐狸眼随着挑起来,看上去有些娇憨。
哪里有半分帝王的气势。
谢景庭进来时便看见兰泽在对着镜子瞪眼,脸颊红着看上去有些呆,视线不由得略微顿住。
兰泽从镜子瞅见了人,他有些羞耻,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表情,他转过身,噔噔噔便跑到了谢景庭面前,锦云靴微微踮起来。
“督主,奴才看起来一点也不凶。”兰泽正为此事烦恼。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腰处扫了一圈,又落在兰泽脸上,对兰泽道:“不一定要凶。”
“兰儿现在这般就很好。”
“真的吗。”兰泽捏着袖口边缘在原地转了个圈,他不及谢景庭身形高,停下来时谢景庭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道:“真的。”
当天晚上兰泽穿着新衣裳与谢景庭做了一回,兰泽那身新衣裳重新脱掉,他第二日瞅一眼,兴许衣裳要重新做一身了。
他若是当小皇帝,日后便不能再自称奴才,兰泽改口癖便花了一些时间。
他看出来一些,这段时间谢景庭几乎对他寸步不离,一直守着他。
只差他上茅厕时一并跟着他。
这一日,谢景庭出去的时间稍微长些,回来的时候带了人回来。
兰泽瞅了两眼,是万相寺的僧人。僧人与谢景庭相识,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谢景庭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景庭对兰泽道:“有一些事情需要兰泽做。”
兰泽揣着手过去,他一向很听谢景庭的话,听闻谢景庭说是为皇宫祈福,便按照僧人所说。
只要他前往一处偏僻的行宫,去那里把符咒放下便是。
“奴才做的话会有用吗?督主能不能跟奴才一起?”兰泽问道。
谢景庭:“兰儿需要自己一个人去。”
听见谢景庭这般说,兰泽应了一声,谢景庭答应他做完便带他出宫去看焰火。
只是把符咒放下,并没有什么难的。
行宫偏僻,这里似乎是极阴处,在他踏进去时,树影沙沙而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薄薄的身影。
此处自成阵法,贺玉玄跟随在兰泽身边,在他进入时为时已晚,前面的少年看不见他,兰泽按照谢景庭所说,将符咒贴在了墙壁上。
“小泽……”
贺玉玄喊了兰泽一声,他的嗓间停滞,兰泽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若有所觉地扭头看了一眼。
他与那双清澈的眼眸对视,仿佛看见了即将消散的自己,周围的景象变得陈旧,他的身体一点点支离破碎。
徐州府、年少心事犹如黄粱一梦,昨日之景黯然相散,聚离合,终是朱楼塌、魂飞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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