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严对自己男妾的身份好像很介意,但卿卿又不能说“我将来必抬你做正室”这种话,倒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卿卿绝没有看不起修严出身风尘的意思。
只是卿卿不能接受的是,她嫁给陈慎之冲喜是无奈之举,我本没有做好与谁共度此生的准备。她养男妾,只是因为现下需要,将来不需要时,男妾好断干净。
从某种意义上讲,卿卿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像人渣。
修严半晌未能等到“妻主”的回应,琥珀瞳眸色泽深了深,蓦地感觉到肩上微暖,他的眼眸中似青萍之末起了一丝风浪,原来是卿卿柔软白嫩的手掌卿卿握住了他的右肩,似叹息,又似怜悯,更有几分自省。
“我以后不会和陈家来往了。”
不管出于什么缘故,陈家对她,尤其是陈慎之的母亲前后态度的转变,让卿卿感到惶惶不安。
得了这辆马车暂未发觉问题,卿卿当时不好推辞才接下,暂时决定用作代步,过段时日夹缬店的生意日益向好,她手头有了余钱,便再将马车归还陈府。
修严枕在卿卿膝头的角度,仅能看到卿卿光洁的下巴,像一块玉釉的白瓷,蜡烛浅淡的晕里焕发着剔透的光泽。
修严感到自己胸壁中某个不安于室的东西蓦然被撩拨一动,加快了速度,急速地回旋碰撞。
他缓缓揉了揉胸口,试探着这种异动。
“修严?”
她突然唤他,嗓音空灵,娇糯软甜。
她放下了手中为他擦拭墨发的毛巾,修严漆黑的长发噙着一丝水润铺陈在卿卿掌缝间,宛似泉水般潺潺涌下,卿卿一伸手,便似抓了一把如墨的微云。
修严猝然起身,发丝在卿卿指间一勾,扯得头皮尖锐地疼痛,卿卿瞥见修严水汪汪的眼睛里像起了薄雾,可怜至极,她略感惊奇,可他却像是生气了,起身将头扭到一旁。
在卿卿困惑地要询问缘由时,修严闷闷地自厌声音传回:“我出身低微,做不成正头夫婿,卿卿妻主有正正经经的夫君,还有正正经经的婆家,你回去就是了,做什么捎上我。”
卿卿还不解其意,修严连着又别扭至极地道:“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我早认命了,双凫楼里出来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卿卿妻主不嫌我样貌丑陋身世低微沦落风尘,我本该感激,但你切莫甜言蜜语哄我。修严虽是身染尘埃,但却识得人话真假!”
卿卿一呆,修严从她腿上起身,卷起墨潮般的浓云,从卿卿膝头一径儿滑落,她惊诧地瞥他,修严只留下一道倔强清傲的背影,消失在满庭月光之中。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突然吞了二踢脚了?
她自然看出了方才修严的异样,他脸色潮红,气息不匀,想是怒意所致。
他,是否因为自己回陈家这一趟,以为她还在意陈慎之,所以对陈远道不计前嫌,所以……他吃醋了?
今早她去陈家之时,修严可未曾流露异样,怕是憋了一整天,憋坏了,听他说的那些话,酸不溜秋的。
卿卿一颗心咚咚咚地直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修严会吃醋,会摔门,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也不是去哄他,而是竟然觉得有点儿开心。
修严回到自己原先置的客房中,臂膀扶住了身旁的紫檀木嵌珐琅百子图绢纱屏风,胸腹间一股难以平复的躁郁之火,陌生而汹涌。
他居然,仅只躺在这个小娘子的腿上,便会引起身体急剧异样的反应,从未处理过这种失态,修严一时无法控制。
适才不过是借口挣脱,离开得实则狼狈。这种异常的邪火,直至此时,他频繁念起为了压制头疾而学的清心咒,都没有任何作用。
修严不甘心地承认,看来在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女人之前,他会先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男人。
……
积蓄多日后一场霡霂潇然,秋水漫涨,满城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天色放晴,风物可喜,除红柿居长势喜人的柿子已经成熟,各类果物都到收成时节,曲水流觞宴也揭开帷幕。
此日秋高云淡,洛溪山下蜿蜒而出波光粼粼宛如玉带般的洛溪,泉水嘤嘤成韵。洛溪山则在群峰间孤标巉然而起,势拔五岳,山间杂花生树,披红挂绿,远望之似云霞轻拢,又似宝装屏风。
溪水上有亭翼然,八角飞檐,亭边茂林修竹蔚然,清流激湍作响,雅客咸集,未饮已醉。
参与曲水流觞宴的,若不是淮安贵族,便是当世名宿,更有来自渝国的使者,为一睹淮安风貌,参宴一探究竟。
亭下修竹林畔,一男子斜倚宝案,酒兴阑珊地捏着一只玉杯,此人是渝国使臣薛寅,他年约而立,道士仙风,向来自淮安王府,此刻正不断祝酒的内侍元洛道:“酒过三巡,他谢修严怎的还不出现?莫非要我等等到天黑,他才肯赏脸一见?”
他声音一提,满场之人无不侧目,已有人议论。
元洛连忙上前来赔礼,“实在对不住,世子今早车马有所耽搁,想来一会会来的,今日玉真酒向薛先生和诸位管够。”
薛寅没朝着区区一个阉竖发难,冷眼旁观,继续饮酒,头顶风声萧瑟,竹叶浮光细碎幽静。
卿卿昨夜里自然没能等到修严回来为自己暖床,他还在为自己和陈慎之的事介怀。
仔细一想,刚开始修严来的时候,只是为了摆脱双凫楼迫害,那时候他自愿做她男妾毫无反感,慢慢地,他却开始对陈慎之不满,对自己男妾的身份耿耿于怀。
卿卿不是一点风情都不解,她想:修严这样并不古怪,他只是渐渐上心了。
没有女人甘心接受给心爱的人做妾,换成男人当然也是一样。修严现在是大概真的对她上心了。
卿卿心里有种甜丝丝的感觉,就像半颗心沉进了蜜糖罐子里,逐渐被浸泡隐没,剩下半颗心还在呶呶不休地坚强提醒自己要守住理智。
清晨一大早,卿卿还没有从床榻上下来,双凫楼的马车便来到红柿居停下了,卿卿只听见一阵喧嚷,猜测是修严从前那个同伴,来接他去赴曲水流觞宴做琴师了。
卿卿也不急在一时见修严,便放他离开,等他的马车离开长丰巷,卿卿这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去夹缬店。
夹缬店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客源不断,而且其中不乏出手豪阔的大主顾,卿卿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上午半天过去,鞍马渐稀,卿卿才抽出空,这时的她和淑娘已经乐滋滋地在内库房数到手的银两。
“卿卿娘子可在?”一声犹疑的询问伴随着探入店门而近。
卿卿与淑娘都是心神一凛,连忙将钱藏好,卿卿踩着木屐咚咚咚地步下楼梯,凝睛望向门口,来人有些眼熟,卿卿再仔细一瞧,认出这东张西望的妇人竟是跟随郑罗敷身边的傅母。
卿卿大惊:“你要做生意么?”
傅母眼中急切,一见到卿卿二话不说便上前来拉住她玉手,将她往外扯拽:“卿卿娘子,事出紧急,还要请你带上一身贵店最好的桃夭锦成衣随我走一趟。”
话不说清楚卿卿自然不愿跟着走,于是挣脱傅母的禁锢,困惑不已:“出什么事啦?”
傅母跺脚解释:“我家娘子今日在曲水流觞宴上艳冠群芳!可惜她被人设计,在贵店订的罗裙被酒菜染污了,卿卿娘子,我家娘子点名要换你家的成衣,你快与我去筵席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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