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内心发憷,在身后侍从的催促下,才敢慢吞吞地上前。
四壁都是灯火,可脚下还是阴暗得看不清,卿卿的行动如蜗牛,好不容易才将身挪到谢律跟前。
他身后,卫笈腰间悬着一柄收入华美鞘中的宝剑,剑柄上孔雀蓝宝石焕发幽冷的暗光,卿卿梗着脖颈深深地呼入一口气,鼓起勇气望向斜靠椅背的谢律。
火光幽幽一照,露出那线条凌厉的下颌,偏钝感的五感,中和了这种迎面而来的冲击力,为他平添了一丝柔润。然而整个人,依然如同卫笈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般,只是暂时藏锋而已,动则江海清光。
卿卿才发觉和昨日相比,谢律竟然又换了一张脸。
“……”
卿卿坚持行了一礼,忐忑地收回眸光,看向黑黢黢的地面,“这是哪里?”
谢律长身而起,伸掌给她,示意让她握住。
卿卿却看着暗淡光晕中的那只手,骨骼清瘦修长,肌肉匀亭,无丝毫赘肉,漂亮而干净,像画一样。她内心中蓦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只是迟疑了一下,没有去回应。
等不到卿卿上前握住自己的手,谢律并未愠恼,他收回手负向身后,举身朝黑暗之中行去。
卫笈在他的身后,无形地压迫卿卿,令她也必须跟上。
卿卿暗中骂了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千百遍,最终还是跟了上前。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越往里走,越见深邃和开阔,洞窟的尽头,视野明亮,火光炽亮,周围已宛如白昼,卿卿的面前出现了一片比陈家整座大院还要大出一倍的空地,人群热闹无比。
有的像是在做买卖,产品五花八门,各类古玩玉器,甚至还有活物兽笼子里囚禁的猛虎发出令人心战的咆哮,吓得卿卿一激灵。谢律停住脚,在卿卿的面前,去路被堵死,卿卿一阵疑惑,他抬起手解下了披风,长袍抖开,替卿卿系在身上,将兜帽一拉,把她的小脑袋整个兜在里边。
谢律拍了拍她的两只耳朵:“害怕就捂着。”
这回卿卿是真的听话了,她急忙用自己的小手把耳朵堵上。
可还是忍不住好奇。
热闹的市场里,谢律偏选中了一处最偏僻的角落,卿卿不得不跟上,只见这角落里支着一方红案,案边竖一面旗帜,书有“世事洞明”四字,案上有赌盅骰子等物,看起来像是一个赌摊。
她不知道谢律为什么来到这里,暗忖:姓谢的原来喜欢赌博……
传闻中的谢氏俊彦,果然是以讹传讹,阿谀成风。
“郎君想问什么?”赌桌后阴暗的一隅里,一个缺了两颗大门牙,说话漏风的中年男人,笑咪咪地露出一张脸来。瞧着不老,已经是鹤发鸡皮,整张脸上都是麻子,一笑起来,嘴角能咧到耳后根。
卿卿差点儿吓哭,这都是什么鬼地方,什么鬼人!
谢律道:“照章办事就是。”
麻子脸点头:“果然是老主顾,如果郎君能赢,我这里问题随意询问,如果郎君不能赢,要留下一件贵重物事。”
谢律微笑:“你说。”
麻子脸却将目光转向卿卿,卿卿拉着兜帽,将小脸藏在漆黑的披风底下,可还是被麻子脸捕捉到,她偷瞄一眼,正碰见那麻子脸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她惊恐地直缩。
为什么要看她?
麻子脸手指朝她一指:“以物易物,若是不能赢,郎君请留下这位小娘子的舌头。”
卿卿:“?”
她吓得差点儿哭出来,紧紧抓着披风捂住脸,咬牙心道: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不会管你是世子还是狗子的。
谢律偏眸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一语不发,瑟瑟发抖的卿卿,她平日里看到一只青虫都吓得汗毛倒竖,对她来说,非常不幸,谢律本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一看到卿卿,就忍不住想逗她。
偏薄的唇微掠笑意,谢律道:“成交。”
卿卿:“?”
卿卿这回终于将他给的披风给扯下来了,她怒目圆睁,狠狠地瞪向谢律,双眸充血红得欲滴。
谢律圈住了卿卿的小手,她又气又怕,整个人都在发抖,将他狠狠甩开,谢律目视麻子脸,被甩开的臂膀下滑,落在她的腰际,将她的杨柳腰轻轻一握,不由拒绝地压进怀中。
卿卿这回还想使坏,狠狠碾上他几脚,可自己的痒痒肉已经被他拿捏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似乎很清楚她的死穴,可她对谢律恨得简直想食其肉寝其皮!
谢律道:“此女是我心仪之人,她的舌头贵值千金,我付出如此之大的赌注,规则理应由我来定。”
麻子脸似乎早有预料,一指桌面的赌盅,笑眯眯地道:“郎君想怎么玩?”
谢律一只手摁住卿卿的腰,将她整个人扣在怀中,她怕得不停地战栗,发丝间浓郁的香气逸出,于谢律无孔不入,他是赌桌上的常胜将军,何况,她是让他耳聪目明的良药。
“射覆,你我各取一样物事,用红布遮覆,若能猜出对方盖着的是什么,便算获胜。”
谢律提的这个条件,麻子脸欣然同意,双方约定,各自背身准备。
当谢律挽着卿卿的软腰,来到另一侧灯火黯淡处时,她的肌肤仍在不断发颤,谢律耐性地道:“还怕么?”
卿卿白了他一眼,虽然他可能看不到。
姓谢的当然是不会怕的,输了也不会拔他的舌头。
谢律却爱极她怒气鼓鼓的模样,长指抵在卿卿的下巴上,勾了勾她下巴上的软肉,鼓鼓的肉回弹到他的手上,谢律温声道:“我不会输的。”
卿卿只想冷笑:“要是输了呢?”
暗暗地伸腿,想装作不经意,将他用劲踩上一脚。
谢律轻笑着不动声音暗中打断她的作法,“输了可以赖账,不然怎么样,真把我们家小娘子的舌头割了让出去?”
卿卿的剪水双瞳圆滚滚的:“谢世子你——”
赖账?
亏他堂堂淮安世子,竟是个大无赖!
事关卿卿自己的舌头,该说不说,她还不能让谢律输。
要是谢律输了,她不会等他赖账,这个狗东西阴晴不定、笑里藏刀,卿卿不放心把自己舌头交给他,一旦输了,她立马找个机会拔腿就跑。
卿卿皱起眉头:“那你想好放什么了没有?”
谢律莞然:“卿卿有何高见?”
敢情他都没想到,还来问自己!
因为是别人的舌头,他就这么儿戏!
卿卿气得胸口快要爆炸,用力抓了两把云鬓,快被姓谢的弄疯了。
无意中带下几根头发来,卿卿望着掌中脱落的发丝,一阵心疼过后,倏然灵机一动,将头发给谢律:“头发,盖在下边,绝对——”
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量太高,卿卿连忙压低嗓,悄然地道:“要不然,睫毛也成。”
谢律无言看她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一旦盖起来,便就什么痕迹也看不见,他心中必能猜到,只需说出‘毛发’,无论你是青丝还是睫毛,人毛或是兽毛,都无所遁形。”
“……”卿卿突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那怎么办?放什么好呢?”
有什么东西是能确保让那个麻子脸猜不出来的么?
都怪谢律,他到底要问什么问题啊!
为什么要用她的舌头作赌注?卿卿都快哭出声来了。
谢律柔声道:“我得向卿卿小娘子借一样东西。”
她?卿卿低头,将自己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她身上除了一身裳,还剩下什么?她是在夹缬店被姓谢的部下强制带出来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她哪里会知道谢律竟把她带到这种黑心市场来!
“你要借什……”
话音未落,身前的男子那张假脸已经袭近,卿卿来不及躲避,被他捉住了双臂,芳唇被另一个强势的唇所夺,卿卿失了方寸,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要禁闭齿关,便被他轻巧地撬开缝隙。
谢律的吻霸道而炙热,比不得修严婉转如水,卿卿的呼吸被阻隔,面部迅速充血,她奋力要推谢律,可推不了。
卿卿的大脑不能思考,已顾不得他是什么世子,张牙就朝他的嘴唇咬了下去。
“嘶……”
谢律忽一声痛,将卿卿松开。
卿卿捂住嘴唇,秋水般的眸子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将落未落,委委屈屈地退到墙角,愤恨地望着他,警惕、戒备、仇视。
谢律抚了抚被她咬出血的唇,意味不明地道:“以前,没有人拒绝我的。”
这么说他还亲过很多人了?卿卿抱臂发抖。
这是多脏的一个男人!这么脏的男人却碰了自己。
卿卿的泪光从眸中涌出,强撑着道:“我知道你是世子,不过我不可能跟你,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你不可胡来。”
谢律的唇有一丝灼痛,他笑道:“胡来?我胡作非为惯了。而且非常讨厌,有人觊觎我的东西。”
卿卿心脏一抖,惊恐万分看向谢律:“你……你……”
这个人在淮安是何等实力?卿卿毫不怀疑,他一定早就将自己都摸透了,也知道了修严的存在。
支吾半晌,她才找回完整的声音,颤抖着问:“如果,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话,修严会怎么样?”
谢律的心起了一丝涟漪,怪异,原来她已对修严动了心。
出身双凫楼的倌儿,他以为她只是玩玩作罢,谢律也喜欢玩这些猫捉老鼠、螳螂捕蝉的把戏,没想到她会真的动心。
谢律走近一步,她便如临大敌,气得恨不得用眼神刀了自己。
谢律抚了抚她的鸦发,极温柔极温柔地道:“他会如何,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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