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湖畔所有支起的灯盏藏在柳梢下一一亮起,像一双双眼睛,凝视着湖中央画舫上的一举一动。
卿卿的呼吸乱了方寸,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心,修严的眼尾被卿卿轻盈如蝶翼振动的吻洇开淡淡的粉红,染了一丝堕入红尘泥淖的欲,生动而鲜活。
掌下的肌肤是真实的,温暖的,就像修严的笑容一样灿烂。
卿卿却满心苦楚,拥有得越好,越难割舍。可是,她无法向修严开口,更不能自私地把他留下,那将会是他的灭顶之灾。
“抱我。”
修严听到卿卿的这一命令,听话地上前,双臂搂住了卿卿的蛮腰。
卿卿摇摇头,再一次命令:“紧一点儿。”
修严便搂她更紧,无论她说什么,今夜的修严都满足。
恰逢此时,船过一道拱桥,斜波照着月落余晖,在微风中均匀,耳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萧郎,景色正美,你怎的酣睡不起,陪我赏月吧。”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柔美,有江南人地道的温软。
但卿卿一听这声音便头皮发麻,画舫中瞧不见外界事物,但修严也听到了,更感觉到了,他低声询问:“那人是谁?”
卿卿回答道:“是姜雪薇。我应同你说过,我舅舅的女儿。”
修严唇角上翘:“那不是你的亲舅舅,他们将你狠心卖给了陈家,和你已经再无瓜葛了。”
卿卿垂眸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的确,她虽然得舅舅照拂有了一块遮风避雨的瓦檐,但多年来也从没白吃白拿,最后更是让姜家得了二十两银,她不欠姜家什么。
可画舫外,却又有一个男子呼呼喝喝的要让他们下船:“不长眼的,谁敢把船停在我这里?快给爷下来!”
卿卿一听,这说的人就是自己和修严,当即柳眉倒悬,目露怒色,“明明是我们先上船的,这湖也是公家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在这儿?修严你当心,我这就去和他们理论。”
她气势冲冲便要出舱,右臂却被修严挽住,卿卿疑惑地回眸,舱中修严半倚靠舱门侧壁,琥珀色的眸光在烛晕笼罩中如泛着酒光,令卿卿未饮已醉,百结心肠一软,修严已经将她重新压回了舱门。
“不必管他。”
修严喑沉的嗓道,他的唇像撑开花盏的萼片,凑近,将卿卿轻吮入其间,辗转厮磨。
卿卿手足俱麻,腰酸腿软,被吻得七荤八素,色令智昏地动不了了。
化作一汪春水,绵绵揉入修严怀中。
但那外间扰人的喝骂还不停:“知道爷是什么人么?东麟府的二爷!滚出来跟你二爷磕个头再走吧!”
这人又在外边自吹自擂,说什么当年谢玉琅和东麟府分庭抗礼,要不是谢玉琅这厮靠脸拐骗了公主,现在谁主掌淮安还不一定云云。
卿卿左耳进,右耳出,只觉得聒噪。
观察修严,似乎也为自己好事被打断而愠怒,他双掌压在卿卿的两肩,对她道:“你在船中少待,我将他们赶跑了就回来。”
卿卿一怔,那外边叫嚷的听起来大有些来头,修严一个人前去,会不会有危险?
她于是赶紧抓住修严的臂膀,“你别逞能,他们看起来不好得罪,这湖这么大,我们避让到别处就是了。”
修严早被卿卿今晚的华美和热情撩拨得邪火作乱,本不欲再隐忍,为她破戒一次,谁知中途有人搅局,修严将她安置在船舱中,举步半边身体已经探出门外,转眸对卿卿安慰:“你放心,我以理服人,东麟府的二爷应当不是个不讲道理的。”
修严出去了,卿卿悬着的心却始终放不下来。
那个什么东麟府,卿卿没有听说过,但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再说姜雪薇,她是怎么和东麟府的二爷在一块儿的?
从小姜雪薇就受舅母十分宠爱,舅母一向觉得自己生不出儿子,亏待了姜家,她朝舅舅发誓,一定把姜雪薇培养成大美人,将来找个好婆家,让姜家也跟着飞黄腾达。就在卿卿被卖到陈家冲喜前,舅母时不时地捧着姜雪薇的美人脸蛋感慨:“雪薇随了我底子好,这么多年养下来,出落得哪里比城里小娘子逊色半分?我看就是配淮安世子也配得!”
舅母有如此之高的宏愿,能看上的东麟府二爷,应当也不是等闲之辈吧。
卿卿是真的担忧,为修严捏了一把汗。
两条船已经碰头,东麟府萧孑铁心要在心上人面前表演一回,展示自己的威风,下令让自己的艄公退后,用力撞击前方那美则美矣不堪一击的画舫。
尖刀轻舟朝着画舫已经对准,修严却在此时走上了甲板。
月色明媚浩瀚,雍容地照在他素衣乌发上,湖风卷草木熏香相送,与他衣袂相舞。年轻的郎君墨发红唇,偏凌乱的宽袍衣襟,半扯落的一幅刺绣鞶带,衬得身姿如玉,如镌刻而成的普天壤其无俪的神像。
船头两人,萧孑与姜雪薇,俱是一惊。
姜雪薇坐在船头的身子在惊鸿一瞥修严风姿之际,不自觉地坐直了,她的眼珠也停止了转动,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萧孑更是腿软发麻,夜色太暗看不清,但这副傲慢……怎么有点儿像姓谢的那厮?
谢修严在众人面前露面,十回有八回是戴的假面,因此就算是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话,萧孑都不敢肯定对面之人究竟是不是谢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就算不是谢律,也不是个好开罪的人。东麟府没落几十年了,如今剩下的这具空壳,不过是纸面的老虎罢了,谢律肯见他一面,都是赏光高看,向来是姿态睥睨,目下无尘,而他在谢律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怔忡间,修严一只脚已经点在了他们尖刀船的甲板上,姜雪薇仰头望着面前俊美郎君的仪容,虽然仅能看到一截下颌,心头却恍惚掠过惊涛骇浪。
这人究竟何人,样貌、风姿、气度、威慑,样样都在萧孑之上?萧孑在淮安已是人中之龙,那么这个人又是……
萧孑眼睁睁看到修严终于走到自己面前,那张脸的轮廓渐渐清晰,看清的一瞬间,萧孑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谢……世子。”
姜雪薇更是吃惊,立马站起了身,更加仔细地欲看清谢律的脸。
谢律微笑道:“在此游湖?”
萧孑身子哆嗦:“是……是的,陪,陪心爱的娘子。”
谢律嗓音温和:“巧,我也在此,陪心爱的小娘子,你让我出来,我也出来了,可惜刚才,她却已经很是不快。”
一听这话,萧孑立马头皮发麻。谢律这厮惯是个笑面虎,他说这话,哪里是他的小娘子心里不快,分明是他自己看他们不爽了!
萧孑哆嗦着跪到了地上,跪地的一瞬间,谢律拧了拧修眉,回眸望向灯火辉煌的画舫一眼,卿卿人影朦胧,像是靠在舱中饮酒,静静等候着消息,谢律回头轻轻一脚送了过去,将萧孑踹翻在地。
姜雪薇都惊呆了,刚才还在她面前人五人六、指天骂地的东麟府二爷,现在就想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被踹倒了连声都不敢吱,只能爬回来继续跪着。
原来娘说的不错,淮安真的是世子一手遮天。
说不准过些时候,谢家就要自立为帝了。
萧孑一迭声求饶:“世子饶命!世子饶命!世子有何吩咐,东麟府竭股肱之力,必会为世子您办到!”
姜雪薇心凉半截,早知如此,何必将心思放在这么个窝囊废身上?姜雪薇咬住红唇,偷偷瞟向谢律,这次,她的心跳得砰砰砰,激烈得像一面重鼓被狠狠敲击着。这种感觉,才应该叫心动,十多年来,只有世子一人……
她不用听母亲的安排去寻觅什么非富即贵的良人了,良人就在眼前。
谢律俯瞰趴在地上的萧孑,笑意未减:“你着急什么,回去吧,听召就是。”
萧孑当然不敢牙迸半个“不”字,屁股尿流地教人收拾东西,将船划走。
谢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甲板上。
卿卿听到他回来的动静,连忙将船舱门拉开,果然见到的是修严,他身后那条船已经划走很远了,卿卿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奔上前,用力抱住了修严的身子。
“修严,你可有被为难?”
修严温和地抚着她的一绺垂落耳颊旁侧的扰扰鸦丝,垂眸柔声道:“没有,那个二爷很讲礼数,我和他好好地说,他就答应了。”
“真的么?”
卿卿将信将疑,毕竟从刚才听那个二爷在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来看,对方压根不像是什么懂礼的人。
修严挑眉:“卿卿不相信我?”
未等卿卿回答,修严的鼻端先飘入了一道暖雾般的酒气,是从卿卿的口鼻中所散发,他心一沉,低声道:“你饮酒了?”
“对啊。”卿卿早就醉眼蒙昧,身子软软的站不住,只能靠在修严的怀中,任由他拿捏,修严眸光暗沉,将她身子半抱着拖入舱中,一脚往身后捎带上了舱门。
卿卿吐雾如兰,媚眼如丝,小手像春天柔软的柳芽儿,依偎着修严强健的体魄,一点一点地,放火,烧灼煎熬他的定力。
“……”
卿卿不安于枕,非卷着修严不肯松,拿了一旁的银壶,像女王一样跨坐到修严身上,强迫地命令他:“张嘴。”
舱中灯光璀璨,卿卿的脸颊红得宛如玛瑙,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修严却一动未动,只是望着她,薄唇潋滟起漪澜般的弧度。
卿卿等不到他回答,大为不满,又道:“张嘴!”
她一手抓住修严的下巴,强迫他将嘴张开,银壶的壶口对准修严的嘴唇就往里灌。
可惜她饮醉了,手抖得不轻,清冽的酒落在修严的下巴、脖颈、耳后,洒得到处都是,修严无奈,只好拨她的手腕,自己主动将壶嘴叼如口中,卿卿倾斜酒壶,让所有的酒都流入修严嘴里,看他涌动的喉结,上下挑动起伏,卿卿惊奇不已,甚至,想低下头在他那个会跳动的东西上咬一口。
而卿卿就真的酒壮怂人胆,那么做了。
“……”被咬住的一瞬间,修严身体一僵。
“卿卿。”
他伸手扶住卿卿的香肩,再不明白她意图,真是傻子一个。
修严唇边哺着一丝清酒残线,眸光有几分认真地凝视埋头亲吻他喉结的女子,“你真的想要我?”
卿卿停了一会儿功夫,重重地向他点头,明明已经醉得脑袋都开始晃来晃去的。
修严爱不释手地托住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要了我,是不能后悔的。”
他会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很快,卿卿就会失去修严,她看着身下浑然无觉的男子,心头控制不住地涌上来一阵难受。直到现在,修严都还被蒙在鼓里,她这么做,确实很自私。
既然这样,那就最后问一句吧。
“修严,你喜不喜欢我?”
修严想也没想:“喜欢。”
卿卿终于如释重负,她用尽自己剩下的最后气力,将修严紧紧抱住,如藤缠树,附唇到他耳畔,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那么,我不后悔,永远都不。”
所有一切都在此刻爆发,心中滚烫的岩浆,无处安放的悸动,那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的情愫,在一对年轻男女之间,唯有彼此的征服,才是最好的缓解方式。
彼此,都用最青涩的技巧取悦着对方,痛也是一种快活。
卿卿忍着那痛楚,却一如蛮牛般抱着修严不肯撒手,仿佛一松开,怀中的琉璃就会碎散成无数片,她舍不得他散落。
“修严,你喜不喜欢我?”
一遍又一遍地问,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他说喜欢,不厌其烦。
可是,卿卿的心却像破了一个无法弥合的大洞,一千句一万句喜欢,都无法填满,只有愈加狂浪,饮鸩止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
修严从船舱中苏醒,天光已经炽亮,他下意识伸手去探怀中的温度,发现怀中早已空空荡荡。
修严猛然坐起,当他环顾四周之后,发现,身遭早已经人去船空。
画舫中还弥漫着酒香,与一丝无法言说的靡靡气息。
修严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已经穿好了衣物,只有那个始作俑者,却消失如烟,不见了踪迹。
“世子。”
船舱外有人唤他。
谢律整顿形容,拉开舱门而出。
此刻,船正静静泊在一处湾子里,秋色恬淡,林寒涧肃,山坳中到处是鸟鸣泉声。
卫笈抱着剑立在岸边,对谢律说道:“那个小娘子昨夜离去之后,给了艄公一些钱,要将世子您送到泉州。属下不知世子怎么睡得这么沉,以为世子另有计较,于是只悄无声息地跟了一路,后来一直不见世子有动静,属下才发现世子……不省人事,于是赶紧截下了船只,现在我们还在淮安城外。”
他说下去,发现世子的脸色忽变得铁青,这是卫笈从未在谢律脸上见过的神情。
卫笈不敢再有所动作,怕世子恼羞成怒,便又解释了一句:“那小娘子,一定是在给世子的酒里下了药。”
谢律冷着一张脸,回头看向身后停泊的精美画舫,心头一切豁然明朗。
原来如此。
“对我谢律卸磨杀驴的,她还是第一个。”
用完就扔,打算放他去泉州?
真是周到。谢律暗暗磨牙。
此时,野外有人寻来,是谢律安插在自己身旁,监视自身安危,也紧盯卿卿红柿居举动的影卫,影卫向卫笈交接。
卫笈神色凝重,对仍板着脸冷眉不展的世子道:“世子,那个小娘子,现在已经到别月斋找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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