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
晏楚出现的那一刻,婴宁便注意到了。
若是对方在身前的话,她猜自己或许会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同对方说:“你看,我将她保护得很好吧。”
确实很好。落水时,甚至连那些黑衣人也不敢靠近。
当如水一般的疲倦妄想将她拉入地狱时,婴宁用最后的三分力气将背后的云羽猛地翻转过来,随后将其托举出了江面,看到援军赶来时,剑灵放任自己跌入了天河水中。
落水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水并不是普通的水,脑中却冷静极了。
婴宁摸了摸心口因为结了本命剑契而生出的白圈,和剑柄处一样快成了整圆,直到这时,她对剑主的选择都是没有怨恨的。
晏楚没有发现她,而是去救小竹,后者也是婴宁想要看到的。
心中没有悔意,只余庆幸,还好万剑冢的前辈们无人会看到她的狼狈。
婴宁自诩不是好人,如果问她,下回还要去救吗?扪心自问,可能是不会的。
*
“云姑娘这是……醒了?”小竹刚想把人带走,谁知对方如蝶翼般的眼睫先是颤了颤,下一刻便睁开了眼睛。
众人下意识去瞧晏楚,却发现他也有一瞬显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男人看向小竹怀里的人,又看了看俯身捡起的剑,一时竟然停住不动了。
凌霜在不远处看着,蓦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云羽虽醒了过来,眼里却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似的,好似并不关心身旁的众人,只是空洞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整个人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空洞却又带着些脆弱的美丽。
凌霜收回打量的视线,心里情绪复杂,但也不能不承认,云羽这些年被晏楚照顾得很好。
“将她带回英召宫,我很快就来。”晏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像是被注入了看不分明的东西。
捕捉到自家仙上失望的神色后,小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云姑娘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这才睁开了眼睛,但是躯壳里的魂体并没有醒来。
“仙上……”小竹的声音里带着迟疑,他跟了晏楚快有千年之久,知晓对方对于云姑娘的执念到底深到了什么程度。
他的这一缕犹疑被晏楚看在眼里,右手猛地攥紧又松开,在天戈若有所思的细微表情中开了口:“带她走。”
晏楚方才看了,除了身体虚弱外,少女的身子并没有恶化。
小竹闭上嘴,和身后不远处的天戈等人行了礼,化为仙鹤的本体,将人妥贴安放在背上,便匆匆飞走了。
天戈看着那把和记忆中没有差别的剑,皱起了眉头:“晏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需懊悔。”
养养或许能恢复呢。众人心里想着,可是也都知道变成原形代表着严重受损,很难复原。就算是能重新化形,生出的剑灵不一定是原先的那一位了。
微微的叹息声响起,连一些平日里嫉恨晏楚的人也目露唏嘘和同情,都知道晏楚有个忠心耿耿的器灵。
晏楚俯身将剑拿在手上,在人群讶异的神情中,将全身的仙灵之力汇聚给眼前之剑。
他抬眼,仅是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放出威压,仍显得压迫不已。
浪不再拍打,天河处的水极深,青年眸中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情绪,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托举出一个人的。
“竟然要这样做吗?可天河水可不是简单的水,此女子也不是因为溺水。”
“别管他,谁知道他又会发什么疯,若像上回那样,我这把老骨头可再也受不住了。”
人群中有人叹着气,纷纷抬脚离开,他们还要养伤。
阿央上前一步,神色紧张地看着晏楚施救。
她想说虽然话不好听,但那些人说的话其实是有用的。
“晏仙上,恕阿央直言,您现在应该做的不是用仙力催生阿宁化形,而应将她放在一个地方好好将养着,有朝一日或许便可恢复。”
这其实是保守的说法,但阿央知道婴宁的本体是神器,或许真能做到。
青年没有理会,仍在专注地输送仙力。
阿央从来都不知道一个金仙的仙灵之力会是这么无穷无尽,像是永远用不完一般,可她知道,这只是错觉。
没有谁会有取之不尽的仙力。
——除了天道。
“晏楚,你冲动了。”天戈终于出声,面上是极不同意的神色。
晏楚缓缓抬头,目视前方的无尽天河,一头被发带缚住的青丝在光线的映衬下,映成红雪。
云羽的状况比想象中要好上许多。但婴宁这里晏楚走不得,他需要为对方搜寻已经散了的灵体。
剑灵的灵体不比人类和半仙,分为三魂七魄,它们其实更像是零散的一团。
大掌摩擦过所执之剑,白衣青年眸中黑沉一片。
婴宁是在这天河被打散的,因此搜集的话也须得在这里。
在青年不要钱似的仙力灌注下,膝上的剑突然颤了一颤。
下一刻,黑发少女代替朝夕剑出现在晏楚怀中。
像是早有预料,青年脱下自己的外裳将怀中的少女仔细裹住,然后伸出手查看她的伤势,包括脖颈间的跃动。
他是九重天最优秀的医手,无人敢置喙,可剑灵的身形仍旧没有维持太久,眨眼间便散了。
“你这样强行施为,她不会自在,只会痛苦。”阿央将自己作为器灵的感受告知对方之后,便也走了。
她的哥哥今日恰好不在,若是看到了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晏楚像是意识到什么。
晏楚将剑持在手中,面朝着天河,轻声道:“那些人,不应该再留了。”
仍在原地的天戈突然停住不动,在他怀里的凌霜也像是讶异极了。
此时此地此刻,气氛凝滞起来。
凌霜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意识到这二人除了默契非凡以外,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共同秘密。
那群黑衣人其实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九重天,可是却屡屡没被彻底清扫,原本她以为其中定然有内情,没想到竟是帝王有意为之吗?
可这些怪人图什么呢?
这正是凌霜不理解的地方,若是帝君自己培养的一批人,为什么连九重天的半仙也敢伤,这不合常理。
若真是这样,恐怕晏楚将会是第一个对天戈拔剑的。毕竟动了他的女人,那人绝不会忍下来。
看着眼前九重天秘密最多的两人,凌霜皱起了好看的细眉,却不敢再接着想下去。她有些怕,怕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晓的东西。
天戈轻抚着女子柔顺的长发,轻笑了一声,便带着怀中佳人转身离开了。
晏楚只是静静地坐着,脑中努力回忆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他不认为自己无错。
虽然他也是被故意困在了某处,可正是因为他不够强,才能被人钻了空子。
看向膝上颜色黯淡的朝夕剑,青年的眸中染上复杂之色。
他能感到,这股情绪本不该有。
天河屏蔽了他与朝夕的本命剑契,只在婴宁跌入水中的一刹那,胸前的红线才是动了的。
“我想要你带我去天碑下解命契。”
耳中仍记得少女提出的唯一请求,晏楚敛着眸,冷峻的下颌绷紧,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片刻后,他迈步朝万剑冢的方向走去,无人知道那一日晏楚做了什么,只知道再见时,怀中抱着的人,露出了一截绯色袍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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