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全息舱底部银白的装饰灯带发出柔和的亮光。就着那一丁点的光线，视线就能穿透舱盖，看见家里洁白的天花板。
他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许久后猛地坐起身——舱盖在快要碰触到他的一瞬间自动弹开，他离开全息舱，走到了电脑前。
不管是真是假，他总要确认一下。
天衍是整个cogt热度最高的职业选手，不管是奖项还是商业价值，他都一骑绝尘的高。在搜索栏输入天衍召唤师，池星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那条直播屏录。
那是一个主播前天的直播录屏。池星记得这个主播是个退役选手，退役后就转去做了解说，也是专职的游戏主播。
为了直播效果，他打开了游戏的辅助功能，画面里每个人都头顶着id和血条。
点开视频后，池星突然有些不敢看了。
他等了师父好久了，也找了师父好久了。如果天衍不是师父，这无非是又一次的失望。
他可以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可如果、万一，他……他就是呢？
池星紧张地握紧了鼠标，连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缓缓深呼吸几次，平复了过于紧张的心跳。然后才点下播放按钮。
那是在亚萨园的竞技广场，往来的玩家大多都举着金树枝在找人切磋。池星耐心地看着。没过多久，画面里就出现了一个穿着深蓝长袍的召唤师。
他一步步走进，头顶着的id就逐渐变得清晰。池星看着那个id，整个人都忘了反应。
视频里，主播正在说话：“尉迟，怎么上这个号了。来不来三排？”
“不了。”那是天衍的声音，“我有些事，你慢慢玩。”
“那你忙。”
主播说完这话，召唤师就消失在了直播镜头里。
视频播放完毕，自动重头再来。深蓝长袍的召唤师再一次从远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池星手忙脚乱地点击了暂停。召唤师就停在了视频中央。高清的直播镜头里，他头顶的id无比清晰。
律令。
那个穿着五个赛季之前的套装的召唤师，他的名字叫律令。
召唤师律令。
吟游诗人天衍。
怎么可能……
会是重名吗？他们职业选手的号……可以和普通玩家重名吗？或、或者外服……
想到这里，池星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这种弱智的想法怎么能出现在他脑子里，他怎么可以这么逃避现实。
到底是不是师父，其实只要回游戏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侧头看向全息舱，几秒后，起身回到舱内。
一回游戏，就是无休止的下坠。
风吹得衣袂猎猎，穿过白云的时候，会有冰凉的水汽顺着鼻腔进入身体内部。
一池星不慌不忙地重新召出猎鹰，巨鹰长唳着接住了下落的主人。
这样高空极限坠落一次，好像将一池星心里的紧张都打散了。他盘腿坐在猎鹰的脊背上，不慌不忙地召出了自己的好友栏。
他的朋友虽然不多，可玩了几年游戏，好友栏里也有几十个互加好友的竞技场搭档。一路往下拉，在几十个人名的最底下，还有一个单独列出来的分区。
灰姑娘（0/1）
这分区里只有一个好友，此时也并不在线。
一池星凝视着“灰姑娘”三个字，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天衍真的是他师父，那还真是个落跑的灰姑娘了。
他把自己逗得笑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点开那道幽蓝的悬浮窗。
在“灰姑娘”三个字的下方，出现了一个id。
律令。
id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最新上线◇前天
池星安静地看着那一行小字。
前天。那就是春季常规赛的积分赛刚刚结束的那天。
那天晚上，他的师父登录了自己的账号。同时尉迟衍也在那个时候，登录了一个召唤师小号。
好一会儿，他挥手关闭好友栏，指挥着猎鹰直飞传送点。
……
传说亚萨园是诸神的领地。当诸神黄昏来临之时，永不落下的夕阳就将这座诸神之城变成了一座末日的黄金城邦。
灿金的阳光将一切布上烈日的融金，尚未变为废墟的瓦尔哈尔宫上有撑天的光柱。而光柱的中心，就是整个世界的核心——世界树。
诸神之战的天梯，就如云一般，环绕在世界树身侧。
游戏内竞技排名前两百的玩家，都将以雕像的形式出现在天梯上。排名越高，就越靠近世界树的树梢。
而天梯第一，就在世界树那看不见的顶端上。
一池星骑着猎鹰，一路横冲直撞地直飞天梯。猎鹰巨大的翅膀扇动间，云梯就溅起点点白絮，而后排名雕像就会出现在云端上。
一池星对这些雕像毫无兴趣。有着维德佛尔尼尔血统的猎鹰带着他笔直往上，直至世界树的顶端。他才召回猎鹰，让自己坠落在了树冠上。
世界树的树冠大而宽阔，由绿叶组成的平台上，矗立着三座大理石雕刻的雕像。
最高的那座，雕刻的是一位吟游诗人。他身着落地的白袍，手拿一把书本大小的羽琴，长发如瀑垂落，正在低头吟唱。
一池星一步步走到那座雕像跟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
提取天衍的游戏模型直接刷大理石材质做出来的雕像，有着和尉迟衍本人一模一样的容貌。
可他看起来和池星记忆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沾边。
一池星凝视了许久，从包里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那张残破的金面具，踮起脚跟慢慢覆在了雕像的脸上。
带着面具的雕像垂眸温柔地看着他。
恍惚间，好像那个人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还疼么？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一池星看见自己胡乱点头，出口的话却答非所问：“师兄，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面具啊？”
“因为我不太方便露脸。”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的召唤师说。
一池星就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叫律令啊？”
“可能是因为……我想让召唤兽都能好好听话。”召唤师笑着回答，“小为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快告诉我，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一池星嘴角紧绷，许久后才回过神，哑着嗓子开口：“我要是不明白，怎么能变得这么厉害。”
厉害到你们经理追着我两个赛季，就为了签我。
他一边说，一边愤愤地戳雕像的脸：“你不肯收我当徒弟。但是没关系，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师父。牛不喝水强按头，让你不认也得认。”
他说着这话，又笑了起来：“原来你长这个样子。是不太方便露脸。”
一池星笑着笑着，又沉默了下来。
他默不吭声的摘下金色面具，仰头凝望着沉默微笑的雕像。
“师父……”
原来你一直没离开，一直都在啊。
只是因为我是你生命里随手捡到的，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所以你才一直没有上线……
所以哪怕在全明星娱乐赛上见过面，互通过名姓，你也完全没有想起我。
难怪总觉得天衍的吟游诗人像你。
原来那就是你。
一池星自嘲一笑，抓着面具转过身缓缓往下走去。
天梯最底部永远有很多玩家，他们忙着冲天梯后与自己的雕像合影，也忙着带着亲友来展示自己的战果。越往上，打卡合影的玩家就越少。
一池星往下走到五十名的交界处，就停在云梯不再动作。
他脑子里纷纷杂杂地冒出来许多事。一会儿是直播间里刷屏辱骂天衍的弹幕，一会儿是天衍说“我来向你道谢”的表情。
有什么好谢的？我只是说出了正常人的想法罢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愤愤起来：你的处境有那么糟糕吗？！随便一个路人替你说两句，你就能巴巴赶来说谢谢！
vica怎么做事的！
可随即，一池星又立刻想起了靳柯告诉他，vica内部有些人心浮动，赞助商也跑了不少。连粉丝都在逼他退役……
一池星垂着眼，觉得有些委屈。
怎么会这么糟糕啊……一直不上线，是不是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了。
他转着手里的金面具，突然抬手挂了暂离。
……
vica电子竞技俱乐部的会议室内，正在反复播放一池星放蝴蝶的那个片段。
连俊辉反复地看着视频，又去翻打印出来的选手资料。心里纠结了无数次，才说：“行吧行吧，但他身体到底怎么样，还得见了真人才能知道啊。见过之后再决定。”
“当然。”尉迟衍道，“只不过目前而言，他还没有打职业的想法。”
连俊辉：“……？？？”
连俊辉：“怎么回事啊！他不是你的粉丝吗？你都去找他了他还没答应？！”
尉迟衍无奈道：“或许是因为我魅力不够。他在游戏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那个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连俊辉长叹口气，“行了，我来想办法。召唤师这个新召唤兽有点逆天，总不能让他被别人拐了。”
“你动作可得快点。”教练连忙道，“别让他被别人签了！”
连俊辉呵呵一声：“说好的看过真人再决定呢？”
话音一落，响亮的手机铃声响彻会议室。
连俊辉低头一看，屏幕上“池星”两个字，显得无比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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