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芳其实并没有出过远门。并不像邢夫人她们那样有过远行的经历。最起码邢夫人是从姑苏那边嫁到了京城,林黛玉还是从扬州坐船北上。云芳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的城外,那还是在秦氏葬礼的时候。
或许要不是因为这一场葬礼,云芳还不能离开的那么远,似乎两次出城都是因为葬礼。所以云芳回去之后一边看着丫鬟给自己收拾行李一边跟贾瑭说:“也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的?”
真的挺好奇的!
贾瑭这几天还在床上趴着,不过能稍微侧点身儿了。这种养伤的日子让他觉得十分无聊,解决办法倒是可以把桂哥儿叫过来读书说话解解闷儿,但是其他的问题都有些难解决,比如说整个人趴着所以感觉呼吸都有些闷,肺部被压迫,他呼吸很困难。
当贾瑭默默运气的时候听到云芳说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云芳一眼。
等到屋子里面的人都走干净了,贾瑭拍床边让云芳坐过来。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老家是农村的吗?”
贾瑭的意思是云芳的上辈子老家是农村的,云芳点了点头。
贾瑭就问:“你记忆当中小的时候,最穷的村民是什么样子的?比如说住处啊,精神状态啊.....这些的。”
云芳在自己的记忆里使劲搜索了一下:“住的是茅草房吧?”
其实云芳是没见过的,因为回乡下的时候奶奶回忆往昔说当初家里面只有三间瓦房,两间茅草房。
贾瑭就说:“你去看看吧。”
云芳看他的表情,再听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贾瑭:“我以前去古镇旅行的时候,觉得人家那里挺好的呀,白墙黑顶……简直是诗情画意……”
“离远了看是诗情画意,离近了看就是人间灾难。我也不说那么多了,你自己去瞧瞧吧。”
云芳听他这么说,只能暗暗记在心上,第一天大家在宫门外汇合,又去灵前哭了一次。这次起灵的时候出面的都是官员,几乎没有见到任何宗室男子。
等到运灵车出了宫门,大家纷纷上车跟随着棺木一起前往孝慈县。
邢夫人云芳和珍大奶奶三个人同时用一辆马车,出了城之后就没那么严格了,云芳悄悄掀开帘子向外边看。
一路上能看到低矮破旧的村落,但是让云芳觉得分不清现实和记忆的却是眼前出现那些一望无垠的麦田。
一切和记忆当中重合在一起,微风荡漾之下,麦子起起伏伏,甚至空气中都带着麦子的味道。如果夏天来,地里面种满了各种的豆和高高的高粱,路边再长满野草……那就是记忆当中暑假的感觉。
这一刻云芳看到外边简直是潸然泪下,似乎整个人回到了现代,能奔跑在麦田中间的小土路上。看到一颗长得比麦子还高的野草能大呼小叫,吆喝的田里面的人给自己找一个叫做小灯笼的野草,这种野草有圆圆给果实,能让她玩一整天。
云芳因为这种感觉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掉下泪来。
越哭越难受,到最后控制不住忍不住哭出声来。
邢夫人和珍大奶奶不知道云芳在哭什么。珍大奶奶还小声的说:“别哭了芳丫头,都已经出城了,再哭都没人听了,你听听这队伍里面谁还在哭……快把泪收了。”
邢夫人就拍着云芳的肩膀跟珍大奶奶说:“她就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不过邢夫人也纳闷儿,云芳根本没见过那位太妃,反正从哭灵开始到现在为止,哭的都是真心实意。
云芳过了好一会儿等到那股情绪过去之后才擦了擦眼泪对着她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直到晚上她们下车的时候,云芳发现借宿的这个村子的房子都非常低矮,门特别窄特别矮。不少人进去要低着头。这里还是京城的范围,周围百姓还算是日子过的好的,偶尔能见到那些高壮的人,但是出现在眼前的人大部分是瘦瘦小小的,身上没肉,自然也谈不上满面红光。
云芳她们借助的人家还算是这里的大户,家里是有瓦房的,院子里反复扫过,这家的女主人一直说地方脏了怠慢了各位贵客,领着她们进去的时候,连荣国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忍不住对这个地方露出嫌弃。
这些豪奴趾高气昂的说:“把这里的被褥都撤了,我们带的有。”
这里的女主人带着她的女儿麻利的把被褥全部抱走。邢夫人身边的婆子们个个都说这里弄不好还有老鼠跳蚤,埋怨着前面的人怎么找了这片地方,又脏又破,连家里的柴房都不如。
最后里面又被重新的清扫了一番,当被请进去的时候,云芳只能低头弯腰。觉得自己若是再胖一点,可能都没办法通过这两扇门......
屋子里面采光不好,有一股潮湿的味道。等到云芳再迈出一步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踩空的感觉,原来地面比外边的院子要矮一些。
身边的人提醒着,好在云芳没事儿,只是被突然踩空让人很惊诧。在云芳和珍大奶奶说话的时候,头顶突然掉下一块干掉的泥土,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云芳再抬头看,看到房顶黑乎乎的,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云芳才能看到房子上面檩条一根一根的搭在大梁上,中间空出来一尺多的距离,在檩条上面又铺上了一层用秸秆编织的席子。只看一眼云芳就知道建房子的时候,在这层秸秆编织的席上抹上泥,然后再用瓦片盖在泥上固定瓦片。而现在等到这一层泥干了之后就有泥块会通过秸秆编织的席子空隙从房顶掉下来。
毕竟这些都是木头的,总有槽朽的那一天。
邢夫人身边的婆子们看她们两个被唬了一跳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即出去找这里的主人理论。云芳摆了摆手:“算了吧,这些事人家也没预料到,咱们也没事儿,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在这里凑合一晚上明天就走了。”
珍大奶奶就问云芳:“是不是没见过?”
云芳点了点头,这真的是两辈子都没见过。说句不好听的,上辈子奶奶养的那条大黄狗都有小水泥屋子做狗窝呢。
珍大奶奶叹了一口气,让丫鬟们收拾,看邢夫人已经坐下来让丫鬟给揉肩膀捶背就约着云芳到院子外边站一站。
院子外边就是一片田地,两人坐了一天的车,出来活动一下胳膊腿。珍大奶奶就说:“你见到的这些人都是些日子过得还算说得过去的,那些过不下去的咱们是没见过。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以前你们家日子好歹也是有吃有喝,你见过的那些最穷的可能是三顿喝稀两顿吃干的。这里的人,大部分是一天吃一顿,吃两顿的都少,一天吃三顿那是农忙的时候。
我小的时候,族里过不下去,我爹还从衙门里给他们拿过吃的。你别笑话,这是真的。一到冬天,我们族里面都是扶老携幼去城外讨饭。我们家里就出来我爹这个小官儿,却早早的没了......宁国府有不少的老仆不服我管,就是看我出身低,笑话我们家穷,我来的时候哪有什么像样的嫁妆,和我现在这个儿媳妇差不多。要不然他们父子声名狼藉,我们婆媳干嘛过来做填房?还不是穷闹的!”
云芳默默听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苦楚。
从这一天开始,云芳的心情就变得沉默了起来,一直到了孝慈县遇到了杨太太她们,有大嫂子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话,杨太太还是看出了云芳的不愉快。
因为娘家和婆家两家人同住一个院子,所以杨太太就主动带着儿媳妇过来找邢夫人她们说话。
邢夫人就问:“你们家是你们两位来了,小儿媳妇看家呢?”
杨太太就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们家是真离不得人,先不提那几个小的,我们家老太太有点糊涂了,我那小儿媳妇儿是个细心的,人也有耐心,能哄着老人家吃点东西,我说就让她在家里面照顾着老的小的,我们两个这皮糙肉厚的就跟着奔波吧。”
邢夫人也说:“都是这个理儿,我们家琏儿媳妇上上下下离不得,我们家老太太一时没看见她都要问一问,什么事都指望着她去办,所以就我们娘俩过来了。”
他们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杨太太就拉着云芳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我怎么瞧着你这几天看着有点不对劲?和姑爷吵架了?”
云芳摇摇头。
“姑爷想纳小?”
云芳摇了摇头。
“你倒是说句话呀!你这一句话我说把我给急死!”
“也没什么,就是提不起精神,或许是有些累吧。”
“该不会是有了吧?”
“没有!”
“那你总要有个原因呀!”
云芳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不开心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最大的不开心应该是蘑菇快出嫁这回事儿。
“这不已经三月底快四月了吗?眼看着只剩下四个月,我心里面有点舍不得我姑娘。”
杨太太听了松了一口气,“你怎么算的是四个月,还有半年呢。你这发愁的也太早了,等到姑娘出嫁的时候你再难受也来得及。
我怎么跟你说呢……总要有这一天的,你看你嫁出去的时候我有难受的天天挂在脸上吗?反倒是你没心没肺乐呵呵的,一瞧那德性就知道不想在咱们家呆了。我再问问你,你姑娘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那扑腾着翅膀恨不得要住到人家的鸟窝里去......你难受个什么劲呀!人家高兴,她高兴就行了!”
“我担心宫里,那地方……”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家小门小户,你不也是嫁到那高门大户里去了,你嫁之前你奶奶也担心你,她跟我说她去过荣国府,那里规矩大,还说荣国府的老太君别看面上随和,实际上什么都想管一管。又说你头上不仅有婆婆,还有一层太婆婆,不知道日子过得多艰难呢……你看你这不也是过得好好的吗?你要相信她。
等出事了,你在旁边着急还来得及。如今什么都没开始呢,还有半年呢,你在这里着什么急呀!”
云芳点了点头。
杨太太随后压低声音就说:“既然说到了你闺女我外孙女,你知不知道她以后埋在哪儿?”
“啊?”云芳忍不住惊讶的看向杨太太,这话题转向的也太惊悚了。
杨太太拉着云芳起来站在门口,对着低矮院墙外边那,仿佛小山一样的坟包问:“看见这地方没有?向西北再去十五里,那里是给太子留的。如今太子还没有登基,尚且不知道是修一座陵还是修两座陵。”
“什么意思?”
“帝后可以合葬在一处,也可以分开葬。太上皇选的是合葬,如今这位皇帝选的也是合葬。也可以分开葬,分开葬就要分很远,帝后中间距离最起码要有七八里。这是让他们自己选的,不过一般是选择葬在一起,好处就是可以节省国库的开支,还可以向世人表明帝后关系好。”
云芳就在想:蘑菇如果真的能成皇后,继而成为太后……她或许想分开葬。
因为云芳已经发现了,和自己这种情感波动很大的人相比,自己的女儿和自己是两个极端。
她冷静,不会被情绪左右。
她心硬,不会被私情困扰。
等到揭开母女关系的这一层纱,回想起最近几年蘑菇的所作所为。云芳才惊觉发现,蘑菇她是一个权力动物。这是云芳无论多少次轮回之后都达不到的样子。
或许就像杨太太说的那样,自己根本没必要为她叹气。因为想叹气都没资格,她早就不需要自己帮忙了。
云芳忍不住捂着脸再次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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