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很简单,主子们动动嘴,自有下人跑断腿。
除了当年老太太留给他们的东西之外,他们母子用了这么久的东西也让他们搬走。当初贾珠遗留下来的一些东西也让他们母子搬走。在分配财产这一块儿,大房的人表现得相当大方。
除了在财务方面大方之外,王熙凤也把家里面那些刺儿头们和那些盘踞在府里互相结亲形成势力的下人也一并剥离出来塞给了他们母子。
表面上来看,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做的非常漂亮。但是搬家的时候大房的人并没有出面,出面的都是一些管家或者是主子身边的心腹之人。
比如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和李纨交接的时候都是平儿出面,王熙凤至始至终都不过问。
跑腿和邻居们打招呼的事儿也是荣国府里面的一些管家们在张罗,并不是贾琏他们兄弟亲自过问。
宁国府那边,珍大奶奶和贾蓉的媳妇胡氏来了一次,送了些礼物,除此之外就没其他的人登门了。
李纨从这些事情里面已经看出王熙凤恼了。
然而大家以后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所以李纨也没有放在心上。至于那些分配给他们的刺儿头还有那些死活不愿意离开这边儿的下人们,李纨也没放在心上。卖身契一到手,压根儿就没有带这些人走的打算,直接就地发卖。
搬家前后用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让人家见识了珠大奶奶的手段。以前只当这是个棉花一样的性格面糊一样的性子,没想到狠起来那也是相当了得的。
人家也确实豁得出去。这些盘根错节的下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伺候过谁,家里面又有什么样的脸面,在她面前统统没用说卖就卖了。
其手段来说相当凌厉,可以称得上杀伐果断,这一招的威力比当年云芳卖人更严重。云芳卖人是有理有据,偷奸耍滑被逮着了,这种人留不得。李纨卖人是什么都不讲,只说养不了这么多下人,直接给卖了。
王熙凤和云芳在大花厅里面喝茶的时候,王熙凤就说:“我早说过大嫂子肚子里面是长牙的,可见这话没白说。”
云芳听了之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把茶杯放下跟王熙凤说:“算了,别提他们了,人都已经走了,往后来往的也不多,除了过年过节再不见面,说太多也没意思。”
这次是王熙凤打算用后宅的手段最后坑一把李纨,给她日后添麻烦,但是李纨跳出后宅的视角和王熙凤过招,这一次显得的王熙凤小气且手段浅薄。
输了要认,王熙凤叹了一口气。
“主要是我的心里面不是滋味,珠大哥哥对我挺好的,这些年不看在活人看在死人的面上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每到事情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就自己是个傻瓜,除了最后这几日我故意的,我以前何曾生出来对付她们娘俩的心?人家压根不在意我的一片心意,都说真心换真心。这些年来我也算是付出了真心,可没收到人家的真心,你看见没有,走的时候咱们不出面儿,人家也不来说一声,直接带着人走了。”
云芳也就没说什么。
回到东院之后,发现长生荂哥儿领着莄哥儿趴在地上在吹纸青蛙,三个人都是不要形象的人。屁股撅得挺高的,脸都快要贴在地面上,鼓着腮帮子对着一只纸叠的青蛙使劲吹。
这游戏桂哥儿玩过,云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肯定是桂哥儿嫌弃他们烦人,哄着他三个玩儿这个游戏。
所以她脚下不停,便转身去了桂哥儿的院子里。桂哥儿这个时候正坐在树下看书,一边看书一边打哈欠,而且是趴在桌子上,整个人跟抽掉了骨头一样一半摊在桌面上,一半堆在凳子上,要是贾瑭在这里早忍不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了,甚至云芳怀疑他马上就能睡着。
“诶诶诶,要睡你回去躺床上睡,要读书你坐直了把眼睛睁大点儿好好的读你的书,你这算什么?书没读进去,觉也没睡好,一心一用没好果子吃。”
桂哥儿赶紧把书放一边,吆喝着院子里面的人赶紧端茶过来,还很殷勤地请云芳坐下:“妈妈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以为您过一会儿才回来呢。”
“今日也没什么事儿,家里面又没有什么客人。整日也就是讨论那点儿吃吃喝喝的小事儿。所以我跟你伯母也没什么好说的,听她念叨了半天你珠大伯母和你兰儿哥哥的事儿才回来,要不然回来的更早。”
桂哥儿把茶杯放到云芳面前:“我要是我伯母我也郁闷。前几天我跟着我祖父和珍大伯父说话的时候我珍大伯父给我讲了个例子,叫做骗廷杖。
如今再想想,我珠大伯母用的这一招就叫骗廷杖。
这一招那些士林清流用的多,这些人想博一个流传百世的名头,但是这样的机会想碰上何其艰难,除非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遇上这种大事儿非大才不足以胜任。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在一起才能创造出的机会。
这也难不倒他们,没机会就要创造机会,他们不是大才也没事儿,他们有野路子。
不管皇帝是不是对的,只要一开口,他们必然反对,揪着某些皇帝不爱听的话和一些很敏感的事儿做文章,进而触怒皇帝,诱使皇帝下令把他们拉出去拿廷杖打。这些人想通过挨打这种事儿博得不明真相的人同情,引那些相同观点的人共情。
说白了,这种人是那种真正目无君上目无家国的人,他们反对皇帝并非是真的为天下百姓登高一呼,因为真正为民的人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这些骗廷杖的人没本事为民说话才去骗廷杖,有本事谁骗廷杖啊!他们就是为了沽名钓誉,为的就是扬名,进而推高自己身价,推着自己跃居高位,如果他们被打死那就更好了,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目的也达到了,这就是为什么说文谏死是最令人讨厌的事儿。
他们被打得越惨收获的也就越多,到时候天下骂声滚滚而来,都是皇帝的错,他是个暴君,听不得一点儿忠言逆耳。反而挨打的这个人得到了天下的同情。
毕竟骗庭杖的那个人开了口,皇帝打了他,那是皇帝急眼了,不占理才打了人。
皇帝忍住了没打他们,也是他们赢。因为他们说的占理,要是不占理,他们直言犯上皇帝为什么不打他们。最可怕的是皇帝能忍一次,忍不了第一次。他们第一次得不了手,还会骗第一次。次数多了,他们就成了诤臣,天下又要传颂这个人为人正直,十分勇敢,面对着强权多次直言犯上......
其实我珠大伯母就是那个骗廷杖的人,而一伯母就是那个忍不忍得住都要吃亏的人。”
说到这里桂哥儿对云芳说:“那些酸儒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种处心积虑不为钱不为权只为名的清流。和这种人相处,想坏事很容易,想成好事很难。因为做好事儿能留名,但是好事儿办好了真是太难了。人家有捷径,所以不屑于去做正经的好事儿。”
因此勋贵和清流不是一路人,互相瞧不上。勋贵瞧不上清流沽名钓誉,清流瞧不上勋贵沆瀣一气。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贾兰已经和她母亲成了一路人,从思想到行为已经和勋贵格格不入了,所以贾家是不会再在贾兰身上有任何的谋划了。
给贾兰安排在京城考试是最后为他做的一件事儿。
贾兰抓住了机会,先是进入了国子监,随后就参加了考试,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考场里面年轻人也很多,所以他表现的也不算太扎眼。但是成绩不错,很快就取得了参加下一次乡试的资格,也就是说他成了一个秀才。
于是在八月里老太太过一周年,大家在庙里给老太太做水陆道场的时候,李纨很高兴的跟族人们分享了贾兰成秀才的好消息。而且因为明年加开恩科,所以贾兰能直接参加明年三月的乡试,如果明年通过考试就是举人了!
举人在贾家来说真的是稀缺人才,应该说举人对于任何的一个地方来说都是稀缺人才。自从老贾家的人跟着宁荣一公从金陵到京城的前几十年,阖家富贵的环境只养出来了一个举人,还是贾敬,这位后来斗败后出家了。
这十来年在贾瑭挥着鞭子不断的鞭策下,就出来了两个举人,还是那种差点压大队的末流。就这样,京城的人对贾家的家学评价相当高。前年借住在荣府的金陵族人也考上了,排名在一百名开外,也属于那种吊车尾的名次,靠荣国府的关系回江南当小官去了,未来荣国府不拉他一把,他能进步的空间实在有限。
所以贾兰通过第一轮考试成了秀才的这个消息盖过了这半年来的其他消息,毕竟举人老爷也是稀缺的,贾家这样的家族也没养出几个来,而贾兰很明显是其中的种子选手,是属于重点培养观察的对象。但是这消息没让族长贾珍有什么反应,他当没听见。
李纨是相当的得意,还在分别的时候鼓励桂哥儿也要多读书。这行为让和她关系好的珍大奶奶都觉得张扬。
然而荣宁一府都没放在心上,一个秀才而已,这还真的看不到眼里,就是过了殿试有了官职都不放在眼里,连两府的门子都看不起五品以下的官儿,别说一个举人了,实际上五品真的不低了。
分别之后,最忐忑的还是桂哥儿,桂哥儿对自己的亲爹贾瑭了解得很清楚,那是看不得有人不上进的人,他对自己的亲儿子更严格,无数个夜晚贾瑭拍着桌子训斥儿子,给桂哥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做梦都在背勾三股弦五......他显然是被比了下去,就担心回去之后亲爹再举着戒尺逼着他上进。
他心里就埋怨大伯母,知道你高兴,也知道你得意,但是没必要踩我一脚吧。
其实桂哥儿还不知道,他已经越过贾蓉成了这一辈里领头的那个,李纨不拿他比难道拿贾蓉这个越来越虚,明显纵欲过度的废物比?她还觉得和贾蓉比丢人现眼呢。
实际上贾家草字头这一辈里面呈现出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烂的不能再烂了,一个极端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比的时候自然是想拿一个好的比,谁跟人家比烂啊。
桂哥儿忐忑地跟着大家回了家,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若是爹爹要是逼自己,他就往祖父祖母那边跑。虽然到最后祖父祖母都会受到迁怒,然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说天下还有谁能治得住亲爹的,那也就是祖母了,祖母不讲理起来谁都拿她没法子。作为她的大孙子,桂哥儿觉得自己有资格让祖母对着爹爹撒泼不讲理一次的!
然而桂哥儿到底小看了贾瑭,贾瑭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回去之后仍然是按部就班的教导这几个孩子,其稳重的风格稳扎稳打的状态让桂哥儿对亲爹的印象直线拔高。
桂哥儿就忍不住找贾琏问:“我都被兰儿哥哥比下去了我爹居然不生气!我都不敢信,伯父你信吗?”
贾琏就说:“你爹不比你懂得多?!走得快有什么用?要走的远才行。你兰儿哥哥越是想出来做事儿越是难出头。他小孩子不知道人心险恶,也不知道官场难混,别说官场了,就国子监那群人里面也没几只好鸟儿,他现在去了国子监了,回头你遇到他问问,看看国子监是不是也是拉帮结派藏污纳垢!”
“真的?”
“你以为呢?你先看看你弟弟身边们,拿长生他们两个来说,年纪不大不小,身边的乳母还跟着照顾。大丫鬟们觉得她们碍事,早晚要走,所以很不客气。这些乳母觉得这些大丫鬟奶味还没褪呢就看不起人了,自然要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处处下绊子,再有那一等的媳妇子们架桥拨火,那是天天起内讧。就那么几个人,已经分好谁跟着谁是一起的,要一起对付谁谁谁。
我再给你举个例子,拿老爷身边的那群小贱蹄子们说,老爷宠爱谁的时候,她们一起诋毁人家,转眼老爷有新宠了,刚还是生死仇敌的几伙子人一下子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要面和心不和的一起联手挤兑那新宠。
拿我们衙门来说,主官谢大人还在,稳稳当当坐着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人,但是下面的几个辅官儿们要争一争,看谁是接替谢大人的人!万一上面再派来一个,以前争的那些都成了泡影,这道理你都能想的明白,他们也能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儿,争了是一回事!
懂不懂?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藏污纳垢的事儿。哪儿都躲不掉,你兰儿哥哥偏偏应付不了,他只会读书,书中或许能给他黄金屋,给他千盅粟,给他颜如玉,可偏偏没给他人情来往的手段,所以你兰儿哥哥走不远的。”
桂哥儿点点头,明白了。
但是他随即发现了一件事:“您对老爷哪儿的事儿挺了解的啊!我天天去都不知道呢!”
贾琏的脸色瞬间变了,这臭小子!
“你长大之后就人嫌狗憎了!你小时候多招人喜欢,现在那张嘴说话可不把门啊!!”
桂哥儿对着他挑挑眉毛,搂着他的肩膀很亲热的说:“小时候伯父疼我,我都记着呢。我刚才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怎么说我嘴上不把门呢,要是有一沓子薛涛笺就好了,我更是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贾琏看着桂哥儿:“别说一沓子薛涛笺,我再给你弄几刀别的好纸来让你多用些日子。小子,你这一手学的挺好的啊!就该这样,有把柄该用的时候用,别藏着掖着,半露不露才是最吓人呢。不该用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能露出来,这其中的尺度想拿捏的精准还要再掂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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