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份,天气已经凉了。
因为太子妃的生日就在十月,荣府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贺礼,等到蘑菇生日的那天,邢夫人带着儿媳妇和隔壁的珍大奶奶一起去东宫给蘑菇贺寿。
蘑菇是小辈且年纪也不大,她的生日规模自然比不过皇后。尽管如此东宫也是张灯结彩,接待了不少宗室女孩和刚成亲不久的新媳妇。
除了宗室和公主家的女眷之外,外臣也就是太子妃的娘家和舅家来人了。
可以说规模很小,然而大家都认识,彼此也能说几句话,算的上是各方都很高兴的一次宴会。大家说笑了大半天,吃了午饭就告辞出宫去了,蘑菇单独留下娘家和外祖家的人,令人把皇孙抱出来见见亲戚。
小孩子的脑袋上大部分的头发都剃了,前面脑门上留下一个寿桃样式的头发,头发黑浓亮丽,小孩子又白胖可爱,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显得十分机灵,在母亲的怀里被抱着,看到这么多人围观,他一歪头露出点笑容,随后很放松的窝在了母亲的怀抱里。小模样十分招人喜欢,看的人心都化了。
皇孙被赐名“昭”,字明亮。
人家小小年纪,字已经被他祖父给定下来了。
蘑菇就说:“明亮,给外祖母抱抱怎么样?”
他转头抱着蘑菇,软乎乎的小脸儿已经贴到了蘑菇的脸上。蘑菇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这是不给抱呢,如今就让我和皇后娘娘抱,其他人想抱他要和他商量,昨日皇上拿一只花丝金鼠哄了半天才给抱。”
大家都笑起来了。
蘑菇拍了他一会儿,再和他商量了几句,这才对着云芳张开了手臂,云芳就接过来抱着,站起来抱着他在大殿里来回走,晃悠着小东西想哄他睡一会。
其他人和蘑菇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大家一起闲聊,聊得非常愉快,一直说到了太阳快要落山太子从前面回来才告辞。
太子就说:“怎么孤一回来各位就要走?难不成是不想和孤说话?”
都知道太子是在说笑,大家也就多坐了一会儿和他们小夫妻聊了聊。等到天快黑了,实在是太晚,再留客就不妥当了,他们夫妻便将这两家亲戚送出大殿,看着他们坐车走了才回来。
出了东宫,两家的人在马车分别,各自回家。
邢夫人今日很高兴,一整天都显得红光满面精神昂扬。
以至于此时此刻从宫里出来邢夫人仍然还在嘴里念叨着:“太孙养的多好,白白胖胖的,我听说他如今都十几斤了,小模样唇红齿白,一看就知道是有福气的!”
邢夫人这话说完之后,王熙凤用眼角瞟了一眼婆婆,这婆婆还有个毛病就是管不住嘴,这话还用得着她说,人家家里面有江山等着继承呢,天下谁的福气能大过他们祖孙父子?
“太太,说了这半天渴不渴?咱们喝点水吧!”
邢夫人也确实是有点口渴了,“你不说我倒不觉得,你一说我反而觉得很渴。水呢?端来我喝一口。”
马车里面有准备好的饮用水,只不过有点凉了,邢夫人不嫌弃,端过来一口闷了一半,这凉水也没让她火热的心凉下去,于是又拉着云芳的手说:“你刚才抱着觉得怎么样?压手不压手?”
瞧这话问的?!
十几斤的一个小胖子抱在怀里刚开始倒不觉得,没一会儿两条胳膊都是酸的,抱的再久一些能练麒麟臂了。
而且这小子已经被人抱惯了,把他单独放回摇篮里人家不乐意,立即扯嗓子干嚎,云芳内心并不想抱个外孙,虽然这是闺女生下来的,然后外孙和自己的儿女到底有点不一样,云芳一开始的时候还挺稀罕的,现在觉得不太稀罕了。
她只能说:“压手呢,而且抱着跟个小火炉似的……一说起小火炉,听说厨房那边有了一些菌子,不如咱们烤一烤吃了吧!”
王熙凤也不想再接着搭理婆婆,于是立即点头:“这事儿简单好办,到时候让他们清洗干净,把炉子什么的送过来,咱们边吃边玩儿。”
珍大奶奶就在一边说:“这倒挺好的,我们家有些新鲜的蒜苗韭菜,一块给你们送过去吧!”
倒不是图他们家那一口蒜苗,而是大家都有话说,嘴里忙起来也就不用再和邢夫人讨论东宫的那个小胖子了。
关于今天晚上吃什么三个人讨论了半天,然而路程才走了一半,为了再找一个话题,珍大奶奶就说:“我怎么听说三爷如今在给桂哥儿找先生呢?有眉目了吗?”
云芳摇了摇头:“还没有呢,去年三爷倒是找了一位,可惜这位老家有事儿回去了,前些日子托人送信过来说是三五年之内来不了京城,所以教导桂哥儿的事儿请我们三爷再想法子吧!
这事儿把我们三爷给愁坏了,所以这些日子进进出出为的就是这件事儿!大嫂子那边有认识的人吗?有认识的只管说,明日我让我们三爷出去打听去。”
贾瑭他们只需要服丧一年,到今年八月份贾琏已经回衙门里面接着当差去了,而贾瑭要在十一月份回去当差,贾瑭就想在回去干活之前给儿子找好老师。
然而效果却不甚理想,原因很简单,就因为在东宫皇孙的满月宴上老纨绔睡着了,以至于在读书人的那个高层圈子里觉得宁荣两府多少有些有辱斯文。
这个答案让贾瑭哭笑不得,所以他这一段时间正在思考要不要给儿子找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大儒也很俗啊!
要不然的话找那些有才华却名声不显的也可以。
珍大奶奶也不过是为了找个话题而已,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自然是不认识什么读书的大儒,就摆了摆吧!再不行把孩子送到家学里也可以……要是你们两口子舍得,不如把孩子送到外边的书院,我听说江南那边有很多好书院……”
这话没说完就被邢夫人打断了:“不行不行不行,桂哥儿还小着呢,他连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送出去可怎么办?”
又跟云芳说:“这话是我说的,咱们家好好的孩子,就算是不出去读书做官也有一口饭吃,你们可不能把孩子逼的小小年纪就被撵出门……要是这样我是头一个不答应的,老爷也不会答应!”
珍大奶奶也不过是一说罢了,云芳赶快在邢夫人的手上拍了几下:“太太放心吧,必不会如此的!”
珍大奶奶看邢夫人不高兴,也就不再说话了,对着王熙凤挑了一下眉毛,王熙凤就知道让自己暖暖场,把这尴尬的气氛给掀过去。
于是王熙凤笑了几声拉着邢夫人的另外一只手说:“说起来今儿太太和亲家太太聊的挺高兴的,都聊了什么?”
一说起这个邢夫人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
“亲家太太说过几日介绍我和武夫人认识,跟我说武夫人知道很多庙里的菩萨灵不灵,不仅对着城里城外菩萨们灵验的事情如数家珍,而且这里里外外有什么高僧大德她都认识!”
王熙凤和云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云芳干笑了两声:“或许这话不是那么可信……”
邢夫人就说:“你娘说的难道还不可信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武夫人掌握的这一些消息八成有一些不可信,武大人的小女儿夏天里没了,当时得了病,断断续续的拖了两三个月,武太太也是吃斋念佛各处求保佑,后来也没留住……可见有些事情是想求也未必能求得来的!”
这件事儿邢夫人不知道,听了之后瞬间紧张了起来:“是吗?哎呀,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没了?这可真是……”
仔细说起来,宁荣两府这些年生下的孩子都保住了,这已经比很多人家强太多了。这件事儿邢夫人也想了起来,“这么说来还是咱们家的菩萨更灵验一些,也是咱们家福气深厚,毕竟太子妃是咱们家出来的,我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话一说,先不提其他的,王熙凤和云芳同时松了一口气。
云芳是觉得终于打消了她出门的念头,这样自己就轻松多了,因为婆婆出门,儿媳妇十次里面有六七次是要跟着伺候的。
王熙凤松了一口气的原因是因为少花钱了。
别以为求神拜佛就是出趟门那么简单的事,每次往庙里面舍米舍银舍香油舍布匹那是大把大把的舍出去。当年宝玉年纪还小的时候,老太太为了给宝玉点长明灯,一年几百两银子花出去了。
而且这种事情会上瘾,再加上有些尼姑和尚心眼又特别坏,本来打算出二百两银子,但是人家说某某某位诰命夫人出了五百两银子,有时候被架着下不来,也只能为了脸面多添点银子。
家里面家大业大,花钱的地方多,像这样的钱能省则省。反正王熙凤是不信这个,更不信什么阴司报应,她觉得花这个钱浪费了。
云芳和王熙凤两个人心里面各自思量,然而邢夫人嘴里还在念叨着从杨太太那儿听到的消息。
“……亲家太太跟我说,如今你们珠大嫂子也是各处求神拜佛,求菩萨保佑兰儿明年高中。”
这消息大家没听说过,连珍大奶奶都来兴趣了。
珍大奶奶就说:“是吗?兰儿明年要参加乡试了吗?我觉得到底是年纪有些小,还要再等几年才行!”
其他的消息邢夫人就不知道了,说了之后看大家都感兴趣,瞬间觉得后悔了起来。
人家的孙子都已经开始考科举了,自家的孙子还跟个孩子似的,天天嬉皮笑脸,整日乐颠颠的。
邢夫人倒不是生出攀比的心思,只是觉得有兰儿的例子在前面放着担心贾瑭生气。就不愿意和她们再聊这个话题,于是又转了一个话题,大家就这样东聊几句西聊几句一路回家。
珍大奶奶走了之后,邢夫人拉着王熙凤和云芳嘱咐:“以后兰哥儿的事不许再说了,我就担心下面的人说的多了,瑭儿看桂哥儿就不顺眼。”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邢夫人虽然还称不上老,然而这种心态和外边那些普通的老祖母一样,生怕大孙子挨了儿子的揍!
王熙凤和云芳自然一口应了下来。马车进了府邸,到了邢夫人的院子外边停下。
探春惜春领着巧儿和几个男孩一块出来,桂哥儿过来扶邢夫人:“今日辛苦太太了!”
“我去探望你姐姐,哪里辛苦?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回来,咱们快进屋,外边冷,到屋里面给你们分一分。”
一听说好东西,荂哥儿和长生立马颠颠的跟了上来,一群人簇拥着邢夫人他们进了屋子。
把东宫带回来的东西分完了之后,大家又在邢夫人这里说了一会儿话,邢夫人还有话要跟老纨绔说,于是把这些人打发了,就说今日不必聚在一起吃饭,各自回去吃吧。
大家一起散了。
探春惜春和巧儿一块儿回大观园,招呼着云芳和桂哥儿他们从大观园里面过路。
长生年纪小自然是要跟着妈妈,但是桂哥儿却不想再从园子里面路过了。桂哥儿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在园子里面钻来钻去,省得回头让人家说自己没规矩。
于是他坚持要从街上走过去,云芳看他坚持也没多说,领着长生抄近路回去。
桂哥儿本想着这一路上轻轻松松溜达着就能回东院,没想到走到半路就被自己的小厮追了上来。
“哥儿,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桂哥儿正是好奇的时候,“什么消息?关于谁的?”
“关于兰儿大爷的。”
“兰哥哥的?什么消息?”桂哥儿心想兰哥哥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能传出什么消息来?
“他前几日被国子监的人给捉弄了,也不知道那起子黑心烂肺的怎么想的,在门框上放了一盆水,兰儿大爷刚推门那盆水倒下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天又那么的冷,他身子还有些虚,衣服又是湿的,哪怕赶快回去换了但还是发热了,这两天病着呢!”
桂哥儿轻松的心情不复存在,忍不住皱的眉头:“国子监那边怎么说?”
难道放任这种事情?
“听说那边的博士让人把那几个调皮的学生给摁着打了几板子,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桂哥儿的眉头皱的能打结:“那几个学生是谁的跟班?几个替死鬼而已,打死了也没用,何况又没打死!”
桂哥儿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跟贾家不对付,所以才捉弄了贾兰。
小厮就说:“那几个人确实不是主谋,他们经常跟在一个三品官儿的孙子后面,那群人也都是靠祖宗才进的国子监。”
原来是些小人物,没想到马前卒还有马前卒,附庸还有附庸……
小厮看他不说话,就说:“我们派人打听,听说人家是看兰儿大爷不顺眼,说他得先生们的评价高!”
桂哥儿叹了一口气,这些理由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罢了,大家这个时候是想看看贾家是什么态度,可惜贾家没什么态度。
在这次试探之后,那些官宦子弟会立即调整对兰哥的态度,人情冷暖比那盆从天而降的冷水更令人骨子里发寒。
桂哥儿摆了摆手:“以后这种消息就不用打听了。”
随即背着手慢慢的往东院走,进门的时候桂哥儿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缓缓的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心肠也冷硬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也就没有多关注,毕竟桂哥儿自己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办,特别是年纪越大读的书越多,越容易招亲爹的怒火。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到了过年,家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的,今年贾赦安安静静的带着子孙们和族人们一起祭祖。在祭祖的时候,桂哥儿见到了兰哥儿。
贾兰变得很沉默,周身有一股阴郁的气质,整个人面色苍白,面无表情。他旁边的桂哥儿就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对着谁笑得都跟那喇叭花似的!
兄弟两个互相问候之后就没有多交流,桂哥儿没有问兰哥最近学习怎么样,兰哥儿也没有问桂哥儿最近生活上有什么新鲜事。
反倒是屋子里面的云芳她们听到了一些从李纨嘴里出来的消息。
“……前几个月病了一场,这孩子为了不耽误明年八月的乡试,愣是带病读书,我心疼他,可这孩子也有自己的主意……如今还跟着他那位恩师,每五天写一篇策论送去给他恩师评阅,人家对兰儿真的是尽心尽力,让我说再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大家都是含笑着听着,云芳和王熙凤也不例外,每个人都是逢场作戏的高手,再见面都是亲亲热热的,也仅限于见面亲热罢了。
祭祖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刻钟而已,大家散了之后开始守岁。
桂哥儿跟着父母回西府,贾兰跟着母亲回他们的小家。
他们随着族人们出了宁国府,大家在宁国府门前互相告别,灯笼高高的挂着,照着大门前面的一片空地。
贾兰他们母子头也不回的蹬车而去,而桂哥儿在灯笼下面的人群里站了很久,看着他们的车走远了才叹口气去追父祖。
他跑动的时候腰里挂着的荷包里装着的那些金豆子撞击在一起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桂哥儿便隔着荷包捏着这些金豆子,这是他今年的压岁钱。
他早就过了那种盼压岁钱的年纪,然而盼望压岁钱的时候他和贾兰的关系还很好,小兄弟两个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他也明白为什么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心想着血缘如此亲近又住在也一处府邸,难道选择就如此南辕北辙吗?
走了几步之后还想回头看看贾兰的马车有没有离开宁荣街。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对过往的留恋,然而想想刚才两个人相处的状态,桂哥儿在黑夜中微微一笑。
算了,还是放弃那些助人为乐的美德吧!有的时候有些人真的不需要帮助。
希望兰儿哥哥新的一年里秋闱高中,再一年杏榜有名。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祝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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