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完好无损的从姚知微屋子里离开,殷姒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终于如愿以偿,攀上了蜀王这根高枝。虽然现在这样说为时尚早,可她却再也不想见到某些男人了……
正出神间,前方英姿飒爽的赤衣女郎梳着高高的马尾停下脚步。她闻声而来,应姚知微的令,客客气气地引她出了浴房:“姑娘这边请……”
旭日东升,已斜至檐上。春光如许,落满池尖荷。
殷姒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谢:“有劳。”
随即跟在她身后,同她一道绕过水上的汉白玉桥。
凌云左手按剑,右手自然下垂。对于原本可能要由她出手,来干净利落的解决掉的姑娘为何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她也不甚明白。可自家殿下从不做无用功,即使她一反常态,她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没人会去质疑。毕竟,在剑南,所有曾质疑姚知微的人,都已化为了一抔黄土……
不过,她还是打算问一问这位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姑娘好手段,殿下从未如此轻易的更改过主意。你这样不明不白的混进我们春晖堂,还能不受皮肉之苦的走出,真叫人羡慕。”
羡慕什么?
死而复生这样神奇的事都能被她做到,那从姚知微那儿死里逃生,能有多难?殷姒记得那袭紫衣的好,也忘不了冰凉身躯上覆盖的唯一一点温度……
所以对凌云试探的话中那锋芒毕露的敌意,她选择装傻充愣:“殿下天纵英明,民女万万不敢欺瞒。昨夜之事是一场意外,民女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殿下大人大量,不但不追究民女的责任,还愿意帮民女圆这欺君之罪。”
“来世今生,便是做牛做马,也难偿殿下的恩情……”
“话虽如此,可有恩偿恩,有情偿情。”凌云忽然顿住脚,转过身来,黑沉沉的眼死死地望住她,“既然殿下给了你报恩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不然,可别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
一路无话。
春晖堂的布局很是精妙,穿桥前是亭台楼阁,流水碧波。等踏足地上坚实的青石板,穿过月亮门,便是苍翠竹林中曲径通幽的鹅卵石小径。她身子仍有不适,走的很慢,跟着步履生风的凌云越水穿林,约莫走了一柱香才到空旷的前院。
四下望去,院中尽是陌生而严肃的面孔。他们腰悬三尺剑,身穿玄色衫,两两结队,伫守于院门。见凌云带着自己从后院走出,面无异色,只象征性的对凌云点头示意,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殷姒不由心慌了起来,自己在姚知微面前撒的谎,根本难以成立。可尽管如此,姚知微还是选择相信她。这背后的原因,是她此时想不出来,也无法参透的……
“到了……”
凌云冷淡的声音响起,殷姒忙打起精神,可眼前春晖堂的正门仍旧紧闭着:“大人?”
殷姒不解地问:“这……民女怎么出去?”
“殿下说先安排你完早膳,随后再由我亲自领回去。”凌云轻蔑地白了她一眼,“殿下让我告诉你,你这样冒失回去免不得受一番盘问,不如说是清晨早起偷跑出来,原因是贪恋华清宫的景色。谁知一不小心迷了路,误打误撞闯入春晖堂被人发现,殿下弄清楚你的身份后便派我送你回去。如此,你可省去许多麻烦。”
“是……”殷姒闻言如梦方醒,她一直担心姚知微起疑,却忘了这一茬。听到凶巴巴的凌云这样说,又觉腹中空空如也,确实有些饿了。她心下一暖,一个劲地道谢:“殿下思虑周全,民女愿听凭大人吩咐。”
差人送走了殷姒,姚知微也没闲着。她轻轻击掌,有人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跪在她面前。
“殿下!”中气十足的一声。
姚知微垂眼看去,正是消失一夜的凌风。少年身材高挑,跪在那也是一大截。一袭黑衣的他看上去神清气爽,身上也没有沾染半点风尘酒肉的气息。
“玩的开心吗?”姚知微用扇柄轻轻敲了敲他的发顶,“起来吧。”
“谢殿下,”凌风笑嘻嘻地起身,道,“长安的姑娘和酒都很不错,不愧是一国之都。”
“口信带到了吗,伯父与姨母的身体如何?”
凌风登时敛了笑,正色道:“回殿下,代王殿下与王妃殿下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健康。就是世孙得知您回来了,迫不及待想要见您。”
姚知微颔首:“不知道这孩子的书读得怎么样,是要亲自考校一下他的文章才对。你去准备准备,本王今日要入宫面圣。”
“是……”凌风干脆地应了。
“殿下。”张庸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对着姚知微作揖道,“临月姑娘找到了,在……”
他话说了一半,看见一侧默不作声的凌风,即刻卡在嘴边。凌风见他顿住,不由一愣,旋即抱拳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怎么……”姚知微抖开折扇,掩面打了个哈欠,“什么事连凌风也要支开?”
张庸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殿下,临月姑娘找……是找到了。可……可她……可她是在……是在凌风的房间里找到的!”
见他话都说不连贯,姚知微本想训斥一番。但后面一句话的意思,倒让她一时愣住了。不过姚知微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于是面上仍云淡风轻:“哦,人找到了就好。至于能助本王毁誉的姑娘,本王想,没有什么人比昨晚那个官宦女子更合适。”
“可是这样的话……”张庸闻言一愣,皱眉道,“殿下便不止是风评差了,而是实打实的得罪人。殷姒的伯父如今官居吏部侍郎,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手握实权。虽说不比殿下身份尊贵,可在朝中,还是有些影响的。”
“他肯抚养殷姒这庶弟的遗孤,自然别有用心。若是被殿下从中截胡,必然心有不甘,保不准会在朝中为殿下使绊子。”
“你担心的本王都考虑到了,”姚知微不以为然,微微一笑道,“的确,殷姒不是来路不明的人,身后的殷于慎也有一定的势力。可越是这样,本王就越要得到。今上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本王更清楚……”
想起那骨肉分离时的悲哀,九五至尊的冷漠,姚知微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扇骨。
“你以为他是真心想为本王那群便宜弟弟们选妃?他们府中谁不是姬妾成群,儿女绕膝?大虞的高祖、太宗,谁会在这个年纪才选正妃?”
姚知微缓缓闭上眼,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过是陛下自己也知道,事情已经拖得不能再拖了。储位空悬已久,朝廷文武里有的是着急站队的。不把自家女儿送过去聊表心意,如何真正能攀附权贵呢?他们一直认为,只有通过姻亲,才能稳固结盟。可惜,本王的好父皇最忌惮的,就是这一点……”
“殿下的意思是……”张庸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吏部侍郎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位卑权重。即使殷姒嫁给诸王中某一位,殷于慎往后的仕途也必定明升暗降。”
姚知微这才睁开眼,清亮的眸底好像凝了一层薄薄的冰:“不错,可他好像有个儿子,在诸王中很吃得开。就是殷于慎退了,他的儿子也会顶上来。毕竟,陛下喜欢年轻人,尤其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做老子的会见风使舵,这做儿子的指不定怎么青出于蓝胜于蓝!”
“高啊!”张庸赞道,“殿下此番入京是受赏的,到时见了陛下,可以拒绝赏赐,先讨个承诺。而后随陛下一起去为诸王择妻,顺水推舟讨了殷姒。这样一来,陛下可以名正言顺对殷于慎进行补偿,升了他的品级顺带提携他的儿子,叫他一家对自己感恩戴德。”
“如此,不仅吏部先前在诸王党派中站队的官员要提心吊胆,陛下也可借这吏部侍郎一职的更迭,对吏部权力进行新的划分。”
“不错,”姚知微点了点头,道,“卖本王的情,让殷家欠恩、给吏部施压,本王把这一石三鸟之计送到陛下嘴边,便不怕他拒绝。”
张庸不禁肃然起敬:“殿下英明,只是这临月姑娘原本是代王殿下为您寻的人,如今却……”
姚知微收扇,轻轻敲着自己左手的掌心,打断他道:“殷姒说她有癔症,昨夜的事已经记不清了。她话半真半假,做不得数,你派些可靠的人,去河南道陕州平陆走一趟,打探一下她亡母一族中是否有人患过此病。”
“是。”张庸点头,“可无缘无故把她换掉,代王殿下那边……会不会对您产生不满?”
“不必担心,伯父最疼本王。明日得空,本王亲自去府上看他,赔罪就是。”
“可临月姑娘是属下亲自接回来,送到凌云姑娘手中的。她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凌风的房中?”
张庸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她和凌云一起负责的事,哪怕姚知微不说,他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现在事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即使问题不出在自己手里,可不请罪是说不过去的。
姚知微闻言,只轻笑道:“张殊之啊张殊之,你当初替枉死的结拜兄弟讨公道时用的那些计策真的是你自己想的吗?怎么跟了本王以后,脑袋愈发不灵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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