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黛玉又命人给陆云晏和陆离各挑了一件青色布衣的外衣,转托林如海给他们送去。这样只要她自己不说,林如海不说,就没有人知道是黛玉挑的。


    翌日早饭毕,这四人便轻装简行出发了,没带小厮,只有两辆下人出行坐的皂顶马车,并两个赶车的仆从。到贫穷老百姓聚集的城西,先去店铺问了盐价,果然贵的离谱,三百文铜钱一斤,远远高于公文上白纸黑字的一百文。


    走访了十户人家,其中有五户都说吃不起盐,只好隔三差五的吃一顿,平日就忍着;两户虽然目前还吃得起,说等年前再涨一波价,便也吃不起了;两户殷实人家吃得起盐,却也抱怨盐价太贵负担太重;还有一户暂时不缺盐吃,乃是因在价低时候多屯了些,待存货吃尽,也就只有断盐了。


    林如海读过些医书,懂些医理,知道问题很严峻。


    盐跟粮食一样,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不吃盐,短期内或许看不出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问题就会出来了,人缺少盐分会容易疲乏,提不起劲儿,浑身无力,还会得大脖子病。


    两淮辖区内有许多盐场,除大型的官办盐场外,也允许私人盐户晒盐。但有一条,盐户不论晒多少盐都不允许私下买卖,须得全部卖给官府,价钱每斤十文。盐课衙门依据盐商大小发放不同数量的盐引,持有盐引的盐商方能自由贩卖食盐。林如海年初批文的食盐为每斤一百文,即使足额缴纳过盐课银之后,也是暴利,那些盐商还不知餍足,将每斤一百人的食盐抬到三百文,委实太过贪婪了些!


    难怪人都说商人唯利是图,不可结交呢。


    看过城内,几人又马不停蹄的出城而去。


    坐在马车内,林如海十分自责,想想自己到任已一年有余,竞对这种情况一无所依,这巡盐御史做的委实有些不称职。


    唉,也怪这一年来事多,刚到扬州夫人便得了重病,女儿水土不服,整日也病病殃殃的。不久又赶上夫人仙逝,自己身子也不大硬朗,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未免叫那些钻到钱眼子了的商人糊弄了,连累老百姓受苦,都是自己的罪过。


    一路上林如海都在盘算如何彻查,如何行动,到底怎样肃清两淮盐业这股不正之风。别的地儿他管不到,但在两淮这地界儿上,只要他在一日,以后便不能出现欺上瞒下哄抬盐价的行为。


    两辆低调马车驶出城门,走了一段官道,径往一条弯曲小路拐去。


    冬日并非农忙时节,田里没有人,一望无际全是绿油油的庄稼苗。一户户低矮的房屋掩映在树木和庄家苗之间,似棋盘上鼓起的一颗颗棋子。进村的路很窄,又是泥土路,才下过雨,马车不好走,林如海等人下车,命车夫在村口等候,他们四人步行进村。


    时值午饭时分,庄户人家都烧火做饭,村舍里升起袅袅的炊烟。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好一副田园风光!”陆云晏嘴角上扬,眼中带笑。


    林如海也捻须点头不已。


    这时候黛玉突然“哎呀”一声,林如海陆离等人忙看去,黛玉一脚踩在一个泥坑里,白底鞋子沾满了泥,仰头苦着脸,手足无措的表情引人发笑。


    林如海轻咳一声,压抑住冲到喉咙口的笑意,走过去将黛玉提起来,道:“一些泥而已,无碍,看好路再走。”


    黛玉点头“嗯”了一声,尽量不去看双脚和衣服下摆上的泥,是她自己闹着要跟来的,自然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打退堂鼓。稍后会碰见人,即使她觉得自己衣衫不洁的样子很失礼,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吧。”林如海道。


    黛玉抬头看看前面低洼不平的泥泞道路,以及隔不远便有一个的小水坑,有些不知道从哪下脚。


    陆离很有绅士风度,快速走到她前面,道:“我带路。林妹妹你跟着我走,放心,我不会把你往坑里带。”


    于是陆离在前,黛玉次之,林如海和陆云晏跟在后面,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不多时便进了村,农户们端着饭碗三三两两蹲地上吃饭闲聊的场景另黛玉有些震惊。


    吃饭还能这样吃?


    她眼中写满好奇,眸子灵动的扫来扫去。


    农户们好奇的打量他们,听说是城里人结伴出来游玩,途经此地,都十分热情的请他们进家吃饭。每家几口人做多少饭都是固定的,一般不会有多余,人家只是礼貌性的一说,若真答应,未免太不识趣,林如海等人当然是婉拒了。


    跟吃饭的农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聊庄稼、聊生活,聊城里人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最后聊到庄户家的哪些东西比较受城里人欢迎,能卖上高价钱。


    林如海道:“你们庄户人家不是爱晒些什么豇豆、扁豆、茄子干儿、南瓜干儿、葫芦条儿之类的干菜,挑到城里卖最好了,城里百姓都爱吃这个。”


    陆离听了一会,突然问:“对了,你们有咸菜吗?”


    农户们纷纷道:“有啊,我们家家户户都腌咸菜。”


    “这可了不得呢。”陆离说着看了一眼黛玉,后者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他,心头雀跃,声音不由的加大两分,“如今城里就缺这个!咸菜含盐量高,多吃些权当补充盐分了,扬州城里如今盐价高的厉害,许多百姓都吃不起盐了,你们若能将咸菜挑到城里去卖,定能卖上高价钱。”


    农户们愣了愣,片刻后,一身形魁梧的汉子一拍脑门,恍然道:“我怎么没想起来!”看向陆离的目光不由得带上敬佩,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城里的孩子,脑子转的就是快!盐价高,老百姓吃不起,城里好多人家都天天白水煮菜这事我们也听说了,可愣是没一个人想起来可以卖咸菜的事儿,你说是不是我们傻。”


    陆离没说话,他能说什么,没错,你们就是傻,没一点商业头脑。


    还是不要了吧,不然他爹敢当众削他。


    林如海也不由得不承认陆离脑子灵活,如今扬州城百姓吃不起盐,即使整治,里面错综复杂,牵涉甚众,也要查清来龙去脉,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将盐价降下来的。如果庄户百姓手里有咸菜,能运到城里卖,价钱肯定不会高过盐价,那些吃不起盐的百姓若能吃些咸菜,多少也算补充些盐分,庄户人也多一份收入,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过,城里老百姓吃不起盐,难道庄户人家就吃得起了?


    毕竟,腌咸菜也是要用盐的。


    林如海问农户们这里盐价是多少,村民回答:“三百文一斤。”


    跟扬州城内的一样……


    “你们都吃得起?”林如海问。


    农户们一阵哄笑,纷纷露出你孤陋寡闻了的表情。


    “哈哈,谁吃官盐?”


    “就是,傻子才吃官盐。盐碱地上的白面儿一扫,锅里煮煮就是盐,虽然苦涩了些,杂质多了些,吃习惯也就那样了。”


    “对啊,再不济,还有私盐可买,一百文钱一斤,品质一点不比官盐差。”


    农户们七嘴八舌的说。


    原来如此,林如海暗道。


    看来除严控官盐价格外,还要加紧缉查私盐。


    农户们吃完了饭,渐渐散了。一只黄色小土狗从远处跑来,看到陌生人,扯着嗓子吠叫,样子很凶。黛玉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往后缩,陆离赶忙挡在黛玉面前,低声安慰黛玉,“别怕,它不敢过来。”


    小狗瞪着眼睛叫,陆离比它的眼神更凶,过一会小狗便夹着尾巴跑了。


    陆离在黛玉心中的形象更伟岸了一分。


    林如海发现他们的对峙的时候小狗已经跑了,黛玉正一脸崇拜的看着陆离。


    林如海:“……”算了,横竖明儿这小子就走了。


    陆云晏勾了勾唇,暗道,小子有能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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