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宫宴(二)
卫柔身边环绕着一群上京最尊贵的仆妇贵女, 你一句我一句的奉承话,无非是想让她在太子和皇后面前说几句好话。一个个都是人精, 分明看在她如今身份上才巴结讨好, 卫柔心里清楚得很。可这众星捧月之感,还是让她有几分飘飘然。
反观卫莺,嫁到摄政王府好几个月, 也没见她跟谁有过交际。来了多时也无人过去与她攀谈。一个人安静的看雪,周遭的热闹与她仿佛两个世界。傅允离她很近, 不时有朝中大臣带着自家女儿过来引荐,他神色淡淡, 看不出是喜是怒,余光一直锁在卫莺身上。看的卫柔心生嫉恨。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 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元昊是这样,傅允也是这样。
众女见她不语, 都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卫柔这才悠悠开口。
“本宫那个三妹, 你们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呀,从小心气儿就高,不大爱搭理人的。从前在侯府的时候, 除了本宫,她谁的面子都不给。”她似又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掩面欲泣,“本宫的母亲出了事,虽不是她生母,好歹辛辛苦苦把她养大,谁知, 她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在场的女眷们不知孙氏暗中加害卫莺的内情, 只觉孙氏虽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想不到那摄政王妃竟是这般冷血薄凉的,纷纷指责起她的“不是”来。
“柔姐姐,你就别帮她说话了,不值当。你放心,我们啊,可都是向着你的。可她对太子殿下到底存过不该有的心思。你可得小心点,柔姐姐。别被她撬了墙角!长着双含情眼,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说话的女子是尚书家二小姐李无忧,尚未出阁,口里最是无遮无拦,又兼无脑,卫柔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常常被卫柔当刀子使还不自知。
“皇上驾到!”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
众人皆噤了声,默默退至两边,恭敬跪下。
元彻着明黄色龙袍,看上去精神奕奕,身旁走着的是纪晓芙,她今日算盛装出席,打扮的光彩夺目,鹅黄色重工纹凤斗篷,彰显着华贵。远远的还来了一人,正是元昊。
明明中间相隔了许多不相干的人,还有漫天的雪花,卫莺看到他的那一瞬,再也挪不动目光。她记得他的信,记得他叫自己等他。他呢,还记得么?元昊触到她视线,却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眼。他其实不值得她的喜欢。即便来了这里,那便是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决定用最卑劣的手段,利用卫莺来实现宏愿。
卫莺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能叫出口。可心里的急却表现在动作上,忙不迭超前走了几步,许是船板上的积雪太滑,又或许是她心乱,重心不稳,生生摇晃几下往后跌去。
熟悉的沉香味怀抱。
她紧闭着眼,以为这次他不会再管她了,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卫莺睁眼,有些纳闷的看着他。因事发突然,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底的慌乱还未散去。被她这么一看,他立刻收敛神色,状若不在意,眼睛却不知道往哪看,语带责怪的道,“一见到他,路都不会走了,是么?”
作者有话说:
晚安呐
◉ 52、宫宴(三)
她杏眸似蒙着层薄薄水雾, 满是恍然,心里生出几分感激。可下一瞬, 就被他这般生硬打断, 说的一点不留情面。索性拿眼瞪他,在他怀里不安分的乱动,像只凶巴巴的小兽。
她才不要感激他。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有多恶劣。
元彻不露声色的轻咳一声, 提醒大庭广众下过于亲昵的二人。年轻嘛,他理解, 他也有过耽于儿女情长的时日。如今忙于政务,与皇后渐行渐远, 她面上虽不抱怨,可元彻知道, 她到底是怨他的。
傅允这才松开卫莺,往上座走去。卫莺娇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狐裘里, 面容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睫毛上染着雪,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思量片刻, 坐在他的左边。
众人陆续入座。傅允这桌,坐的皆是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卫柔和元昊就坐他和卫莺对面。一时间, 桌上无人说话,气氛因傅允和元昊之间的不对付有些剑拔弩张。
开席前,女眷们一个个捧着精心准备的生辰礼走至皇后跟前献礼,尽拣好听的话说,纪晓芙掩饰不住的高兴。尤其是卫柔献上的南海福珠, 寓意极好, 她素日里又得人心, 夸她贤惠懂事的不在少数。
依照辈分,该轮到卫莺了。她走上前,福了福身子,呈上一只用金线绣制的凤凰枕套,针脚细密,图案繁复,一看就是下足了工夫。纪晓芙再一瞧她的手,上面确有银针戳破的伤口,顿觉这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南海福珠不易求得,可只要花费重金,必有勇夫去寻。而这凤凰枕套,一针一线皆是心意。其实她心里还是喜欢卫莺的,若这孩子真能助昊儿登上帝位,封她个妃位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皇后之位,能者得之,让昊儿拿这个诓诓她也罢。
正欲开口夸赞,李无忧横冲直撞的跑过来跪下,大惊失色的喊道,“皇后娘娘,这女子的礼物您收不得啊!平阳侯府的孙夫人,摄政王妃的养母,前阵子在狱中死的凄惨,怕不是就是她在王爷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什么,以报私仇。心机狠毒,实在莫测。这枕套看着精美,可毕竟是近身之物,您还是得小心为上!”
纪晓芙听了,浑身一抖,赶忙把这枕套烫手山芋般丢在一旁。要说卫莺有害她的心思,她是不信的。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会让李修竹验验,确认没有问题她再带回去。
周围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谁都没注意到,卫柔柳叶眼里一闪即逝的快意。李无忧不愧是她的好狗,不过此番行径实在太蠢,敢当着傅允的面这么说,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要累及自己的尚书爹。
言语如刀,即便不是真实。卫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拿孙氏的死来往她身上泼脏水,而她却没办法辩驳。怎么辩驳?说她没有添油加醋过么?无人会信。说孙氏加害她,把她嫁给了一个傻子?名声只会更坏。即便穿的很厚实,她仍感觉浑身赤/裸,承受莫须有的罪名和指责。
好冷……好冷……就像在寒池里一样冷。为何就是没人相信她呢?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风寒未愈,又添心病,竟呕出一口鲜血来,溅在莹白的雪上,像绚烂开放的红梅。
“莺莺,莺莺!”
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嗓音里掺杂着焦急和心疼。是因为她昏过去了么?可她不想醒啊。每次都是这样,把她形容的如此不堪。除了以死谢罪,她真的想不到旁的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法子了。
唇瓣像被什么东西粗/暴的撬开,鲜血和津液糅合在一起,被那人悉数掠去,两人唇齿交融,难分彼此。他像是疯了一般喊她,吻她。
◉ 53、宫宴(四)
眼前一阵阵发黑, 饶是傅允不住往她口里渡气,卫莺也禁不住身子发软, 整个人像只猫儿般旖旎在傅允怀里。他深吻怀中女子, 两手捂住她耳朵,不让她听见周遭议论的声音。渐渐的,卫莺身子不再有细小的抖颤。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额头却滚烫得很。小脸红的不正常。
因着天大寒的缘故, 卫莺体内未愈的寒疾又加重了些,显然是发起了烧。冷汗浸湿额际, 在睡梦中,也似乎极为痛苦, 意识模糊的说着胡话,大意就是让傅允滚, 不想让他碰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旁的男子, 估计早都恼了。
傅允一点没恼, 反而温柔地笑了,看来还没烧糊涂,还知道讨厌他哩。眸光淡淡扫过一旁跪着的李无忧, 多了几分阴狠,李尚书浸淫朝堂多年, 行事低调,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孰料生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皇后的生日宴,他自不能当场发作什么, 可这往后的时日, 李尚书能保证自己没一点疏漏么?随即, 傅允把卫莺抱起来,向皇帝皇后见了个礼,便匆匆往太医院去。
李无忧余光瞥见傅允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瘆得慌。
皇后生辰宴后不到半年,李尚书因写下反诗被赐毒酒,李无忧原定要嫁给兵部侍郎的儿子,受牵连难逃一死,其母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救出,她从此隐姓埋名,嫁了个乡野村夫,每日间以泪洗面,常常想念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却还以为,是爹爹猪油蒙了心,才害的她沦落至此。这是后话。
太医院内,萦绕着股经久不散的药香味。
李修竹为卫莺诊完脉,面有忧色。
说这并非寻常风寒,起病迅疾,脉象凶险。原是卫莺心上落下了病根,一直觉自己是不洁之人,不配活于世上,今日再遭受打击,怕是已有了死意。现在命悬一线,醒不醒的过来,全在她一念之间。就是用再珍贵的药物,若她一心求死,怕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他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么?使尽卑劣手段把她强行留在身边,反倒让她生了死念。他恨李无忧,却也明白,定是有人教唆,她才会如此。他更恨自己……
不,他不能深想,这想法太可怕,可怕到快要吞噬掉他。
莺莺。
傅允垂眸看她,抬手想轻抚她潮/红的面庞,犹豫一瞬,把手放了下去,眼中疼惜之色甚浓。蓦的,他似想到什么,转身狠狠揪住了李修竹的衣领。李修竹生的瘦小,被傅允这样一揪,像被拎着的小鸡似的,脸涨的有些发紫。
“李修竹,孤要她活!你告诉孤,有没有什么旁的法子?!”他语气阴狠,居高临下的瞪着抖如筛糠的李修竹,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太医院的人见状,跪了一地。
良久,傅允才颓然松开手。
李修竹猛地咳嗽了几下,他其实有个主意,只是怕会惹王爷动怒,可若是王妃真的醒不过来了,天知道傅允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他“咚”的一声跪下,硬着头皮道,埋着头不敢看傅允的神色。
“王爷,微臣以为,心病还需心药医。王妃与太子殿下曾有过往,王妃是痴情之人,许是放不下之前那段感情。若能得太子殿下在身旁,或许就能……”
感觉到上方一道阴冷的寒意,李修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时间仿佛静止,傅允一句话也没说。不知过了多久,才淡声道了声“好。”
原来就连李修竹也看得出,莺莺对元昊情根深种。生死关头,她需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元昊。可他偏偏没理由反对。他舍不得她死啊!
元昊大步流星的进来,与他擦身而过时,桃花眼里似蕴藏了一丝嘲讽,但很快转为关切,疾步朝床边走去。
◉ 54、宫宴(五)
傅允立在一旁, 本不欲离开,可元昊一口一个“莺莺妹妹”, 像是故意刺激他似的, 听得他心烦意乱,转身走了出去,隐于袖中的手攥成拳, 青筋毕露。
雪下的愈发大了,虽是白日里, 天空中浓云密布,阴沉的厉害。
偶有雨雪吹刮在他眼角, 融化开来,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他凤眸一眨不眨, 面无表情,眸底有压抑的痛色。
“莺莺妹妹, 我是元昊哥哥, 你不会有事的。妹妹,快醒醒。别睡了。”元昊冰凉的手指贪恋地触碰卫莺发烫的脸颊,今日之事, 是早就算计好的,只是要委屈下卫莺妹妹了。
想到此, 他眼里温柔转瞬即逝,变作薄凉之色。他一开始并不想利用卫莺,可傅允深恨卫莺对他的爱慕,可想而知,绝不会让他顺利登上帝位。从古至今, 踏上皇权的路都凶险万分, 沾满了肮脏和不堪, 犹豫心软就会败北,母后说得对,手段不光明能怎样,史书由上位者书写。等他登上帝位,强娶卫莺,谁又敢说一个不字?
卫莺素来体弱,又对名节被坏一事耿耿于怀,卫柔便顺势用蠢笨的李无忧来借刀“杀人”,卫莺果然昏迷。而太医李修竹的家人都在母后掌控之中,焉敢不往严重了说?凌烟公主一事后,莺莺妹妹几乎是被软禁在摄政王府。直到今日,他才有机会接近她。
……
约莫到了第三日子时,人声寂寂,元昊握着卫莺手的手心有些发痒,几日未睡,他精神已有不逮,可门外站着的傅允也一步未离开过,他自然不能先退缩。
果然,抬眸一看,卫莺睁开了眼。整个人仍虚弱的紧,嘴唇乌白,见守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元昊,杏眸染上一层雀跃,支撑着想要做起来,被元昊生生止住了。
“……元昊哥哥,真的是你?!”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都是傅允那张好看到令人生厌的脸。他百般磨折她,她想逃,却发现腿脚上缠绕着铁链,她大叫,却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更遑论来救她了。如果现实比梦境还要绝望,那她为什么要醒来呢?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有人在喊她,是元昊哥哥的声音,那般温柔动听。他好像……很怕她死掉?
于是,她便醒了。
两手环抱住元昊,靠在他肩头,青丝如瀑垂下,遮挡住寝衣下的春光。元昊爱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只是病去如抽丝,莺莺娇俏的小脸还略微憔悴,让他有些心疼。
“是我啊。”他桃花眼里泛着宠溺笑意。蓦的想到母后交代的事,元昊压低嗓音,一点点诱哄怀中女子,“莺莺,李太医说,你此次犯的是心病……唉,我都懂。你身上发生了太多事,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要怪自己了。我也不会嫌弃你。如果,如果可以,这太子妃之位,甚至皇后之位,我只想给一个人,那就是你……其实,不瞒你说,只要本宫成功登上帝位,只要你愿意,即便群众反对,本宫也定要立你为后。莺莺,你要懂我现在的处境。摄政王他,是一定不会支持本宫的……若是,若是……”
他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吐露了自己的计划,明显感觉到卫莺身子抖颤了下,像有些怕,元昊顺势把她搂得更紧,温声道,“莺莺妹妹,别怕,本宫不会取他性命。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傅允从中作梗。你好好考虑,我不会逼你的。”说着,他眼中闪过一道阴骘冷光,呵呵,不会取他性命?怎么可能?他做梦都想把傅允除之而后快。自古皇位之争,哪有不见血的。傅允和他,注定只能活一个。
◉ 55、宫宴(六)
初冬的寒意在夜间更甚, 卫莺贪心地往元昊怀里钻,攫取着他身上独有的冷香和暖意。
她不明白刚刚为什么要犹豫, 明明这是一直以来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希冀, 做他的女人,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
可她为什么会想到那个人。
卫莺虚弱地笑着抬眼,手轻轻在元昊眉眼处描了描, 似是要记住他此刻的模样。良久,她垂下目光, 娇羞呢喃道,“嗯, 元昊哥哥,我都听你的。”
……
一夜过去。
傅允听得卫莺苏醒, 急急推门进来,夜里风雪肆虐, 他眉间与发梢沾满雪和雪化掉后结成的冰凌子。连日来不曾合眼, 未离开半步,因不想目睹房中二人的亲昵,索性如廊柱般立于檐下, 眼不见心不烦。
可心内的烦忧煎熬,一刻不曾散去。他本是阴柔俊美的面目, 眼眸下的乌青与身上的积雪,又为他添了清绝出尘。
元昊守在一旁,眼中有藏匿的妒意。不过不要紧,莺莺妹妹已经答应他了。
傅家祖上为先祖打下江山,权力与荣耀一直沿袭, 在大楚权势滔天自不必说, 京中说起傅允的大名, 知他生性杀伐果断,睚眦必报,无人不两股战战。可功高震主,得意过了头,何尝不是一桩祸事?
人人皆说,摄政王爷是个痴情种,太子选妃宴上,王妃本是太子看中的人,他不由分说便要夺去,可王妃心有所属,因清白被污,只好委屈嫁与摄政王爷。婚后,摄政王爷对王妃的好更是让京中贵女艳羡不已,耗费千金筑岛,只为博美人一笑。
呵,痴情种么。
那他定要让傅允尝尝被至爱伤到锥心刺骨的滋味儿。
元昊走后,屋内只剩傅允和卫莺二人。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联想到劝傅允纳妾后,他一个月来的冷淡,卫莺抬眼偷瞧了他一眼,只觉他像比几日前瘦了也憔悴许多,唇边也隐有青色胡茬,狭长的凤眸似有疲倦的红。她昏迷的三天,他想必没怎么休息。
心间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来不及去细想,元昊哥哥交代的话便占据了她的脑海。
对着这样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假装去爱他,虚与委蛇,固然是很难的,她并不善于伪装。可若是能在他以为自己渐渐爱上他而欣喜若狂的时候,及时抽离,给他致命一击,不得不说是最好的报复。一想到他痛不欲生的模样,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快乐到几近颤抖。
是啊,他那样对她,她为什么不能硬起心肠,回敬几分呢?
心念流转间,卫莺看着把自己抱在怀中之人的神色也变了几变。
从厌恨,到冷漠,再到那一丝丝的讨好。
是他眼花了么?
傅允沉溺似的搂抱着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天知道,冷淡她的这些日子,他是如何孤枕难眠,酒入愁肠,反而更加清醒,空茫的月色嘲弄着他的孤寂。他忍着不去找她。痛苦的却是自己。而当他瞧见她因种种不堪的话语晕过去,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莺莺,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56、回府
卫莺被他抱的几乎有些窒息, 好半晌,傅允才注意到她的不适, 稍稍松开了些。
他低头垂眸, 眸色幽深的注视着她娇俏的小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一想到元昊和莺莺孤男寡女的在这间屋子里呆了三天,傅允心里的妒忌便好似倾泻出来一般, 怎么也止不住,隽秀的眉目也染上一层薄薄的阴骘。
这模样, 有些可怖。
“傅允,我想……吃烤鸭。”
小心藏好厌恶的神色, 卫莺软糯的嗓音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杏眸似含朦胧的雾气, 又乖巧又可怜,看的傅允喉头发紧。像是回到了那个癫狂的雨夜, 她也是这般看着他, 让他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后来,他强要她, 她的眼里只剩冷漠和厌恨。他的莺莺,又回来了么?
莫说是要吃烤鸭, 就是要他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是愿意的呀。
“好,莺莺乖,为夫抱你出去。”傅允脸上沾了喜色,声音也因喜悦而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把卫莺抱起来, 生丽嘉怕弄疼了她。
太医院外一片莹白, 大雪没有要停的迹象。
摄政王府的马车在官道上飞速驶过, 溅起阵阵雪尘。
赵氏烤鸭店外排了长长一队人,即便是在数九寒天,生意也照样红火。大家脸上都冻得通红,哈气搓着手。
马车里生着红萝炭,温暖如春。卫莺掀开帘子一角,冷眼看着傅允站在风雪肆虐的长街上,俨然忘了自己病倒的这几天,他一直不眠不休的守在外面。不是说喜欢她么?她倒要瞧瞧,这可笑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傅允回来了,把外衣脱在外面,怕渡了寒气给她,莺莺大病初愈,万事自然得小心为上。
她靠在椅背上侧卧着,小脸被炭火熏得红扑扑的,看的傅允心头微动。
取了几片烤鸭,黄瓜,葱片,蘸了酱汁,用酥面皮包裹起来,递到她嘴边,轻声道,“来,莺莺,张嘴。这是新出的酱汁,味道跟之前不同。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卫莺懒懒的咬了一口,圆圆的杏眼眯了眯,眉头不悦的皱起,看向一边,“不好吃。不吃了。”
其实这味道很鲜美,她只是不想让他太得意。马车里充斥着烤鸭的香味,卫莺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口水。哼,她偏不吃,气死他!
傅允见状,也不恼,把她咬剩下的那块放进嘴里,味道不难吃呀。不过既然莺莺不喜欢,下次他不买这个口味的就是了。
卫莺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心头泛起一阵恶心。他还真是不讲究。
摄政王府的大门外,怯怯的站着一人。卫莺认出来了,是她亲自选进门的如意。她此时妆容素淡,一身淡蓝色绘芙蓉拖尾拽地长裙,头上簪着根雅致的珠钗,若不是知道她出身烟花,真是瞧不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见傅允抱着卫莺下了马车,如意浅笑着福了福身,朝两人问安,眼里一丝妒意也无,端庄得体,只有微绞着的手看着有几分不自然。幸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 57、惊梦
如意在春风楼是所有人都要捧着的存在, 可到了摄政王府月余,一次都未能侍寝, 苦找机会去书房接近傅允, 也只是被宋轩粗暴的赶出来,连傅允的面都不得一见。
府里下人势利惯了,也就刚来那几日对她恭敬。以为王妃失宠了, 王爷有了新欢。时日久了,瞧出几分不对劲来, 索性就晾着她了。
如意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道冷光。
入了夜, 雪下的更大了,风吹的窗棂呼呼作响。卫莺睡得极不安稳, 像是有条巨蟒裹缠着自己,愈来愈紧, 愈来愈紧, 紧到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睁开眼,两眼直愣愣地瞪着窗外的风雪,黑漆漆的灯笼摇曳着, 一下一下,摇在她的心上。房间里很温暖, 他素知她怕冷,四个角落都熏着炭。
然而小腹处传来的温暖更甚,他的手放在那里,胸口紧贴在她的后背,像不知满足一般, 恨不能把她整个人都嵌在自己身体里。
久未同床, 还以为他会……不加节制, 却没想到,他并未碰她,只是单纯抱着她睡觉。心里舒了口气,她刚大病一场,身子虚弱的紧,实在禁不起更多的折腾。
“莺莺……莺莺……”
他的嗓音似乎有些口干舌燥,几分喑哑,裹挟着浓黑的欲。卫莺心里一惊,以为是他醒了,回过头去,身旁的人压根没醒,只是出了很多汗,低低地呢喃,像在……说梦话。卫莺顿时明白了,他在做春/梦,而且春/梦的对象,就是她。
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羞愤的转过身去,想摆脱傅允的禁锢。
可傅允即便在梦中,力气也比她大了许多,卫莺挣扎无果,只得作罢。感觉到他身子一阵轻颤,紧紧的箍住了她,然后便没了动静,卫莺这才敢闭上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数日后,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了,晨光洒满大地。
冬日暖阳弥足珍贵,尤其是傅允去上早朝了,卫莺也不用想着怎样讨好他,步伐轻快的走入院中,坐在亭子里,欣赏着银装素裹的一草一木。
如意敛了敛心神,朝卫莺的方向走去。这些日子,王爷都宿在卫莺房中,连处理公务也离不得她一刻,就仿佛前阵子的冷落根本没发生过,如意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只不过是他们二人冷战的牺牲品。
可一个爱自己丈夫的女子,怎么会把丈夫推往旁的女子的怀抱,一个人独占还来不及呢。如意不吵不闹,就这么静静的在暗处看着他们,终于发觉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王爷爱王妃不假,王妃就不一定了,她对着王爷的笑,如意瞧出了几分勉强的味道。王妃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爱王爷。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如意在卫莺跟前站定,恭顺的行了个礼。
卫莺倒是不在意她,细白的手指甲在茶水里挑了挑,挑出了一根枯败的茶叶,扔掉。她的确对不起如意,可活在这世上,有几个人的日子是顺心如意的?她和元昊哥哥两情相悦,不也是被傅允活活拆散了么?
“说吧,找本宫什么事。”卫莺懒怠的道。
果然,如意咬了咬唇瓣,双眸已然有了水光,跪下,看着座上的人道,“王妃娘娘,您费尽心思把妾身弄进王府,妾身对您感激不尽。可……在王爷眼里,他从来只看得见王妃娘娘您一个人。妾身在府里,若是没有王爷的宠爱,实在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卫莺淡淡啜了口茶水,仿佛已经懂得她的心思,笑着道,“所以你来找本宫,是想让本宫在王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对么?”
如意听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可没想到卫莺话锋一转,说话的语气竟有了嘲讽的味道,“如意啊如意,本宫上次帮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自己抓不住王爷的心,怪谁呢?一个女人,抓不住自己心爱男子的心,算什么?王爷那边,本宫是不会管的。你走吧。”
开玩笑,她要是再帮如意,傅允指不定会怎么对她。何况元昊哥哥那边,要她牢牢把傅允的心攥在手里,她怎么能拂了元昊哥哥的意?
呵呵,果然。如意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往远处走去,膝盖却像灌了铅那般沉重。王妃啊王妃,你对我不仁,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义了。
蕊心那边并不知晓卫莺和太子之间的计划,只是看着小姐能“真心实意”地对王爷好,她这老母亲般的心也安下许多。
◉ 58、如意
近日, 西北边境一带响马贼猖獗,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根本不把官兵放在眼里, 大有造反之势。皇帝元彻派了几只精英将士镇压无果,面有忧色,群臣们在大殿上争论了半日, 冷汗涔涔,生怕这可能掉脑袋的事落到自己头上。
元昊见状, 出列推举傅允为父皇分忧。群臣皆附和,元彻就是有心不让他去也不得。此事就这样敲定下来。因着年关将近, 元彻体恤傅允新娶了妻,不再佚䅿像以往是一心只有国事政务的孤家寡人, 特许了他可年后出发。
散朝后,元昊盯着傅允的背影,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前阵子, 莺莺妹妹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傅允受寒池之苦,武力已尽失。若放在以往, 扫平一方贼寇对傅允不在话下,即便是边境尚武之人, 可如今……也不知他强撑着不说作甚,怕是命都得丢了去!呵呵!
傅允仿佛没注意到元昊眼里的阴狠,自顾自走得极快,衣袂翻飞。倒没有旁的原因,只是今日散朝晚了些, 他怕赶不及回去给莺莺做饭, 她会饿肚子。
午膳很丰盛。是熟悉的味道。不说卫莺也知道是傅允亲自下厨做的。明明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色, 不知怎的,尝着却有些食不知味。她哪里就值得他对她这样好呢?
“莺莺,过了年,为夫得去边境一趟。你……你会想为夫么?”他往卫莺碗中夹了一块鲜嫩的虾丸,凤眸似乎有些黯然,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艰涩起来。明知她会如何作答,他怎就问出了口。心里知道和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分明是不一样的,会更失望,更痛。
卫莺微愣了下,想到元昊哥哥那日的嘱咐,驱散了心头旁的心思,温婉地笑了,大方得体,眸光柔和。
“自然是想的。我还想……与你一同去呢。”
这乖顺的模样,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并无不妥。可这样的话,怎么会从莺莺口里说出?她明明那么厌恶他!傅允有些恍然,她的神色辨不出真假,也瞧不出一点错处,可总叫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是莺莺第一次关心他,哪怕不是真心实意。她能费心思哄他,他就已经感觉到幸福,又怎会戳穿她?只是他再舍不得她,也不会同意她跟着自己犯险,当下便拒绝了她。
他的反应,正中卫莺下怀。
用了午膳,卫莺照例要午睡一小会。见她睡熟,傅允悄声走了出去,门外却是一张他并不想见的面孔。
如意。
傅允只当她是空气,漠然的朝前走,如意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拽住了他,傅允正待不耐的甩开她,如意却着急忙慌的开口了,能单独见他一面不容易,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王爷,您真以为王妃对您是真心实意的么!”如意急急吼了出来,也不管傅允听了是什么脸色。
果然,他顿住了脚。只是下一秒,他狠狠掐住了如意的下巴,慢慢收紧,如意美丽的面孔因窒息变得有些扭曲。
直到如意感觉生命在体内一点点流失耗尽,傅允才松了手,看着她的神情,极阴冷,像是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死人。比起身体的难受,如意的心更疼。
“你对孤说这些,到底是什么居心!?”傅允居高临下的问,声音冷的能凝出冰。即便莺莺对他的好,只是一场编织的美梦,他也不愿醒来。如意这个贱妇,跑来对他说这种话,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如意抬眼看他,傅允脸色铁青,饶是如此,也好看的像天山上的一抹雪,渺远而诱人,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抚慰他心底的冰寒。
“王……王爷,妾没什么居心,只是太喜欢您了,不忍心看到您被心爱的女子欺骗。妾旁的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女子若是爱上一个男子,瞧着男子的眼神,绝对是炙热的,有光的。可王妃的眼神,明显不是这样。她看您的眼神,是没有温度的。哪怕她掩饰的再好,王爷,您难道就一点没感觉到么!您难道……要被那女子欺骗一辈子!?”
如意声声质问,如泣如诉,掺着血泪,傅允并没有打断她,先头的旖旎心思已然消散大半,原来在旁人眼里,莺莺伪装的并不好,早就露出了马脚,只是他早已入了戏,不愿意看清罢了。
他脸上露出苍白笑意,看上去有些无力,“莺莺若是愿意骗孤一辈子,那反倒是孤的幸福了。只是……这约莫是不可能的罢!如意,你以为,孤当如何?”
◉ 59、如意(二)
这笑, 似冰雪拂面夹杂的阵阵轻寒,虽不达眼底, 如意竟看的痴了。她匍匐在傅允脚下, 拽着他衣袖颤巍巍的起身,傅允难得的没推开她,附耳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晚膳时分, 天上浓云密布,推开门寒气逼人, 卫莺呼气呵了呵手,外面眼看着就要落下雪来。
蕊心掺着她往花厅走, 却见绛雪轩东头耳房里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人,正是前阵子王爷新纳的妾室, 如意。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子不知怎出来了, 还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像是与她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到了花厅,蕊心替卫莺解下大氅,取下手炉, 放置在一旁。卫莺浅笑着朝傅允福了福身,坐在他身旁一侧。
正在此时, 如意也迈了进来。她身穿粉紫色绣梅小袄,头发简单的盘起来,簪着一根素色珠钗,脸上只淡淡描了眉,一颦一笑颇有种清水出芙蓉的风姿, 饶是模样比不上卫莺三分, 却把卫莺不事雕琢的风度学了个十成十。她竟也坐了下来, 坐在傅允的另一侧。
而傅允脸上,并无恼怒神色,还是跟往常一样,神态自如地给卫莺夹着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如意余光瞥见傅允的一举一动,眼里不着痕迹的闪过一道嫉恨之色,拼命压下心头不快,面上仍是笑着,拿起一盏茶倒进傅允的杯子里,“王爷请用茶。”嗓音婉转,如春日里的黄莺。
傅允轻轻嗯了声,仿佛并不在意,却真的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放在从前,除卫莺以外,旁人碰过的东西,傅允绝不会再碰。
卫莺再怎么迟钝,也明了过来,傅允这是真正开始接纳她送给他的女子了。
心里头仿佛有股子酸涩,漫溢开来。察觉到自个的心思,卫莺觉得有些好笑。她管傅允的私事作甚?再说了,他宠幸别的女子,不是正中她下怀吗?只要他心里最爱的是自己,就够了。
卫莺慢腾腾的吃着饭,感觉味同嚼蜡,也没了讨傅允开心的心思,不发一语。
一顿饭在沉默中度过。
等到卫莺起身告退,举手投足间皆没有失礼的地方,傅允的脸色才沉黑下来,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十分狰狞。
“王爷,您这下相信妾的话了吧。王妃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您!王爷,就算您为王妃做的再多,她也是看不见的。”如意斟酌着跪到傅允面前说道,她眼中赤/果/果的炽热与爱意,刺的傅允心里发疼,因为这东西,他从没在莺莺眼里瞧见过。
她眼里是一丝醋意也无,不闹,也不发作,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对他来说,却是无声的折磨与刑罚。他宁愿她骂一骂,打一打自己,也不想看见她这样不声不响的,举止端庄,无丝毫错处。
天气愈来愈冷,冬至过后,便是数九寒天。
这些天,如意都和他们一同用膳。东边耳房里奴才们进进出出,看来是多了很多赏赐。傅允不在的时候,如意看卫莺的眼神,浑然不再是妾室看主母的卑微顺从,暗地里生出了得意与怜悯之色。
这女人啊,凡事都得依仗男子,若是没了男子宠幸,打扮的再好看,也只是风中飘摇的蒲草,可怜又可笑。听说,王爷这阵子都没去卫莺房中。虽然也没临幸如意,可如意觉着,这一天,应该是很快了。
蕊心气得想上去给如意几个耳刮子,这般不把主母放在眼里的妾室,该狠狠教训才是!被卫莺拦住了,呵斥道,“蕊心!”
蕊心讪讪放下手来,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顿时有些委屈,却也不敢说什么。小姐和王爷好不容易才稍稍“恩爱”了些,却因着如意的缘故,又回到了冰点。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知道小姐是不开心的,决心去找宋轩问个清楚。
书房外,一人长身玉立,腰上佩戴者一块看上去色泽不那么光亮的玉佩,正是宋轩,飘雪落在他头上,衬得他黝黑的脸俊逸又冰冷。他身上的玉佩是蕊心送的,用的是她积攒大半年的月钱,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稀罕物,宋轩却喜欢的紧,随时戴在腰间。
见来人是蕊心,宋轩的容色有些松动,眉目间也浮起喜悦。可听到蕊心的问话的内容,他只能轻叹口气,王爷的心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揣度的了?从前的王爷不近女色,甚至有人揣度他该不会是断袖,前段时间的王爷,心里只有卫莺一人,如今的王爷,焉知是不是真的变心了呢?
◉ 60、如意(三)
大雪绵延数日, 天冷的能滴水成冰,卫莺怕冷, 这些日子几乎是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除了与傅允一同用膳,旁的时候根本瞧不着他。如意与他越发亲近起来, 卫莺一个人闷头吃饭,他们两个倒是有说有笑, 这样也好,傅允不会时时刻刻都要她陪着, 她也能得一丝喘息。
到了晚间,左右无事可做, 卫莺便早早歇下了,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似有些不安定,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听到东头耳房那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奇怪声响。
“王爷,您今晚不去王妃娘娘那里么?”如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 还夹带着几分媚意。
“怎么,孤来你这里, 你反倒要赶孤走?嗯?”宋轩模仿着傅允说话的语气道。他本以为,王爷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叫如意的青楼女子,不仅要给她名分,还要宠幸她,没想到, 王爷是让他来演一出戏, 虽不必真枪实战, 嘴上的调笑还是免不了的。只希望蕊心不要知晓此事。宋轩心里苦啊。
“怎么会……奴家,可喜欢王爷了。王爷,让奴家为您宽衣吧。”如意强压下心头屈辱,解开的却是自己的衣衫,在身上胡乱摸起来,口里溢出难耐的吟声,听得宋轩面红耳赤。
他只想转身逃走,可王爷亲自交代的事,怎能违拗?只能学着如意的动作,在她身旁,自渎起来。宋轩还是黄花少男,从没在女子面前做过这种事,羞愧的无地自容。
男女愉悦的声音,混杂着风雪声,传到卫莺耳畔。其间还听到“傅允”嫌弃她在床笫之间无趣的话,引得如意阵阵娇笑,笑骂着说他讨厌。两眼有些濡湿,卫莺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些什么,许是第一次听到他心底“真实”的评价,觉得伤自尊了罢。她的确不懂男欢女爱,又因为厌憎傅允的缘故,根本不会去主动迎合他。他这么说,也不是冤枉了她。
一直睁眼到后半夜,耳房那边的动静才渐渐消停。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一宿光怪陆离的噩梦。置身在浓雾中,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风呼啸着,天阴沉如墨,卫莺死命的朝前跑,跑了许久许久,浑身都脱了力,也跑不出这片浓雾。醒来时大汗淋漓,安慰自己,幸好只是个梦。
天已经大亮,傅允站在卫莺屋外,身上已经淋了厚厚一层雪,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他等了一夜,却什么也没等到。莺莺一向浅眠,有轻微的动静也会醒,不会听不到昨夜的声响,可她却没有踏出屋子一步,连去看一眼的兴致也无。果然啊,如意说的没错,她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只有元昊,只有元昊!薄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加红艳,就像雪中红梅,美而妖异。他却浑然不觉。
卫莺再也睡不着了,起身穿戴整齐,她推开门的时候,傅允已经走了,可地上的脚印还来不及被风雪掩映。她心头一动,却来不及抓住,便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既然傅允已经和如意同床了,她这个做主母的,怎么也要表示表示,不能让旁人挑了错处,说她善妒。
亲手熬了一个时辰的鸡汤,浓香扑鼻,她端起热气腾腾的汤碗往傅允书房去,他今日休沐,不上早朝。
傅允正执着笔,在书桌上画着什么,俨然是卫莺的模样。宋轩进来通传,他恼恨的把宣纸揉碎,画上清丽的女子顿时变得支离破碎。
“王……王爷,我亲手做的鸡汤,你尝尝,暖暖胃。”卫莺把汤碗搁置在书桌上,低垂着眉眼,站在一旁等待。她极少会唤他王爷,而且还是这种卑微恭顺的语气,听得傅允气血一阵阵上涌。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她,“莺莺,怎么会想着给为夫做这个?”他语气极温柔,眉目间的情愫让卫莺禁不住想要后退。他明明已经和如意……,怎么还能这样看着她!卫莺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敛下心神,卫莺徐徐开口,语气里有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委屈,“王爷,莺莺昨儿夜里都听到了,你跟如意姐姐……莺莺想着王爷精力有所损耗,一大早起来就给王爷熬了鸡汤,王爷快趁热喝吧。”
她果然知道!既然知道,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为他洗手做羹汤,犒劳他在别的女子那里过夜的辛劳。哈哈哈,傅允不怒反笑,眸中似有无法自控的狰狞之色,一把将小鹿似的怯生生站在一旁的人揽入怀中,手劲大的几乎能把她骨头捏碎。
卫莺莫名的有些怕,杏眸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粉嫩的唇微微张开,眉头轻皱,含着怯意,看起来可怜……又好吃的紧。真想就这样把她生吞入腹呢。熟悉又馥郁的沉香味弥漫至口鼻,让卫莺想起床笫间的种种不堪和难以承受,他眼中的欲渐渐浓烈到化不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卫莺死命挣扎起来,像不安的小兽,撕咬着,尖叫着,就是不肯妥协。
她就这么厌恶自己至如斯么!傅允眉眼中疯狂更甚,一手禁锢住她的两只胳膊,一手紧紧捏住她尖尖的下巴,薄唇覆了上去,与她交换口内清气,直到卫莺口里发出破碎吟声才罢休。这一吻,绵长又霸道,卫莺在抗拒中把他的唇咬出血来,他一点都不疼,只觉满口的血腥味甜甜的,带着她的味道。喜欢元昊是么?可莺莺你好好睁眼看清楚,是谁在占有你,你又是在谁的身下承欢?
卫莺眼中溢满清泪,万分委屈的哭了出来。他虽不是第一次碰她,可他明明昨夜才碰过别的女人……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她抬眸瞪着他,也不管他会是什么反应,此刻她只想发泄,什么讨好,什么顺从,统统都是屁话!
“啪!”狠狠的一巴掌,打的卫莺手有些发麻。傅允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你真恶心!才从如意床上下来,就这样对我!傅允,你就这么饥/渴吗!”这样冲动的骂完,傅允果然停下了动作,卫莺也愣住了,她这是怎么了,如此不驯,只怕会更遭他嫌恶。他都说了她无趣,卫莺心中微叹,嫌恶也好,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所求么?求仁得仁罢了!
一丝光亮涌入了傅允心间,莺莺这是在……吃醋么?因为他碰了别的女子,所以她不愿意被他碰?
卫莺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毕竟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被她骂的如此不堪,哪个男子都容忍不了。却没想到,他只是轻柔地拨开她散乱的头发,深深的看着她,认错似的呢喃道,“莺莺,我跟如意没什么。昨儿夜里,是宋轩假扮的我。你若是不信,为夫这就去把宋轩找来,当面对质。”
像是想要回避什么,卫莺避开了傅允满含深情的眼,眼神躲闪,急欲撇清般的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自古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很正常的事,你的私事,我才懒得过问。”
他在她耳畔轻笑,吹出的气息挠的卫莺耳朵痒痒的,一下子就红了,“好,莺莺说什么便是什么,为夫不逗你了。为夫今日休沐,想不想出去走走?”
卫莺闷闷的应了一声。这个老狐狸,她还能拒绝吗?除非他带自己出去,她自个儿根本就出不了摄政王府。不知为什么,心头郁积了多日的阴云仿佛就这样烟消云散,卫莺换好出去的衣裳,心里松快了许多。
◉ 61、欠揍
如意瞧见卫莺端着鸡汤去了书房, 心内窃喜,真是个蠢女人, 连王爷心意都揣摩不到。在暗处窥伺着书房里的动静, 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好戏。只见王爷大氅下紧紧拥着一人,那女子戴着兜帽,水灵灵的双眼一眨一眨的, 眸光潋滟,又似含着轻愁, 不是卫莺又是谁?
如意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昨晚上当着下人的面自渎的屈辱,却换不来他看她一眼, 即便是走到了近前,他也只是漠然往前, 目光流连在怀中女子身上, 情绪极好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飘雪在如意眼角融化,像滑落的泪珠, 冷的她心颤。
快到除夕,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 小贩们卖力兜售着年货,到处都红彤彤的,充斥着过年的气氛。有制糖人的,有杂耍逗猴的,有唱大戏的……卫莺一直养在深闺, 哪里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杏眸里泛着好奇的光,和平日里黯淡哀伤的神色截然不同。
傅允心头微动,像羽毛轻轻扫过湖面,泛起淡淡波澜。他指着卖糖人的摊贩问她,“莺莺,想吃么?”架子上戳着很多孔洞,插满了各种形状的糖人,可爱的兔子,威武的狮子,开屏的孔雀,都制作的栩栩如生。
卫莺生在金陵,江浙一带没有卖糖人的,她又素嗜甜食,看的咽了咽口水,垂下目光点了点头。拿到手里,放进口里轻咂了咂,是让人满口生津的甜,丝丝漫溢开来。
明明很好吃,可触及到傅允期盼的目光,卫莺登时就没了兴致,想找地方丢掉,却被他抢了过去,咬在了她先前舔过的那里。
“嗯,好甜。”漫天大雪里,他笑意盎然,像得了糖果开心的不得了的孩子。
真是欠揍。卫莺白了他一眼。
这幅画面,落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情人间打情骂俏的一幕。
卫柔看的牙根儿发酸,挽着元昊的手也愈发用力。
除夕过后,傅允便要去西北边境镇压流寇,他现在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元昊也会暗中派人刺杀,这一去,他便是九死一生。可□□皇帝对傅氏一族恩荫有加,赐予其天下仅存一件的黄金铠甲,为国出征时便可穿上。西北流寇并不简单,还勾结了旁边的大流国,内外勾连,已成一患。这黄金铠甲一旦穿上身,刀枪不入,只要保证不伤到头,即便没有武功,保住一条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元昊头疼的就是这点。不过有卫莺在,这事也不是不能成……
弯弯的桃花眼里飞速闪过一抹阴骘,又恢复成平日里眉目温柔的模样。如意是他在摄政王府安插的另一枚暗棋,卫莺和傅允前脚刚走,他便收到了如意的通风报信。
走上前去拱了拱手,元昊并不想搭理傅允,只是自顾自和卫莺叙起了旧。毕竟傅允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他没理由再把傅允放在眼里。
◉ 62、无措
“莺莺妹妹, 近来可好?母后这些日子常念叨起你,说你身子弱, 又受了寒气, 也不知有没有落下病根。生辰宴上,你送她的枕头,她喜欢的紧, 每晚都枕着睡呢。那些不相干的人说的没影儿的话,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里。”
元昊絮絮叨叨的说着, 桃花眼里是深深的眷恋与疼惜,似乎没注意到一旁傅允的眼神越来越冷, 浸满了凛冽的寒霜。
“多谢元昊哥哥关心。我无碍。”卫莺听了,心里一暖, 乖巧的答道。许是瞧见心上人的缘故,她白净的脸颊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这娇羞的情态, 看的傅允喉头发紧, 不着痕迹的把卫莺更搂紧了些,可有些滞涩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心底的怕。
“莺莺……”
卫莺的眸光这才从元昊脸上抽离,抬眼看向傅允, 他细致的眉眼里写满了慌乱与无措。
“莺莺,不许看他。我才是你夫君。再说了, 那废物太子长得又没我好看。看我不好么?为夫给你看个够。”
这……是吃醋了么?可怜巴巴的样,反倒让卫莺生出了捉弄他的心思。
“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爱看哪看哪,爱看谁看谁。你管不着。再说了, 在我眼里, 元昊哥哥就是比你长得好看……”
劈里啪啦一大堆戳傅允心窝子的话还没说完, 他的脸陡然放大,以手覆住卫莺双眸,卫莺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眼睛看不到,感官就更清晰,他湿润冰凉的唇瓣在她唇齿之间研磨,辗转,带着恶狠狠的意味,褫夺着她口内的清气。
大有不死不罢休之势。
卫莺被他亲的晕头转向的,神智稍稍清明些,才想起元昊哥哥还在。伸手想拂开他的手,哪里能撼的动他,心里一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沾湿了傅允纤长白皙的手指。
他这才松开她,还有些喘,目色迷离,里面夹杂的情意与欲/望让卫莺心惊。
伸手拭去她眼角清泪,动作又轻又柔,满含疼惜。
卫莺却像是害怕他的触碰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只留傅允的手悬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元昊见状,冲上前来在傅允的胸口狠狠来了一拳,他躲避不及,生生往后跌了几步。
“呵呵,傅允,亏我平日里还叫你一声傅兄,你就是这样对莺莺妹妹的!?你看不出她不愿意被你碰吗?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若非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元昊是不敢这样跟傅允撕破脸的。他骨子里刻着懦弱二字。
傅允不欲搭理元昊这个跳梁小丑,他转身看向卫莺,眸中是浓浓的内疚,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莺莺的爱,就不能分一点给他吗?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好啊。
“莺莺,对不起,我弄哭你了。”
卫柔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一出闹剧了,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还是她爱的,为了另一个女子,一个语出嘲讽,一个极尽卑微。嫉妒的滋味,她受够了!
“妹妹,让他们吵去,我们走。姐姐带你去到处逛逛。”卫柔走过来牵住了卫莺的手,巧笑嫣然,卫莺的神色有些愣愣的,也不管先时和卫柔有什么过节了,茫然地跟她走了。可姐姐的面孔,她却无端的觉得陌生。
到了没人的所在,卫柔才停下来,仔细端详着卫莺,循循善诱的提到了黄金铠甲的事,见卫莺并无反感之色,才神秘的说出了她与元昊的计划。
卫莺听了,杏眸立时瞪大,瞳孔里写满了恐惧,摆着手想拒绝,卫柔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笑着安抚她,避重就轻地说太子不会取他性命,你不是想嫁给太子么?惟今之计,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 63、答案
冬日里天黑的早, 酉时不到便黑透了,刮起阴惨惨的西北风, 雪沫子直往人脸上吹。
傅允和卫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不问她刚刚跟卫柔说了什么,她倒省去了说谎诓他的乏累。
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说, 他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就算只是个陌生人, 她也不能去做暗中害人的事,另一个却说, 不要紧的,卫莺, 你不是做梦都想嫁给元昊吗?这是最好的办法。
罢了,她只不过是想争取自己的幸福, 哪里有什么错?再说了, 他那么厉害,怎么会那么轻易死掉?若真的回不来了,那便是他命中注定有此劫, 跟她没什么关系。
“莺莺,”他突然顿住脚, 回身看向她,眸光温柔里有种让卫莺看不明白的东西,“为夫走了之后,你吃食上不要太挑拣,多吃一些, 别把自个饿瘦。衣裳穿厚些, 你身子弱, 别冻风寒了,那滋味儿可不好受。银子若是不够花,就去问管家要,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王府里最能做主的。万事别亏待了自己。可是,莺莺,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好不好?”
不知怎的,傅允愈来愈觉得,眼前的幸福只是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梦。而他的莺莺,虽近在咫尺,他一伸手就可触到,却给他一种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这种不安全感随着临行的日期将近,越来越让他难以忍受。他不想去前线立什么汗马功劳,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守着她,一天也不要分开。可君命难违,他只求莺莺能可怜可怜他,不要一声不吭的离开。
卫莺心头咯噔了下,他这般深情的表白无疑是让人动容的,可是不爱就是不爱,是改变不了的。迟疑一会,她才在傅允殷切的目光中,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而这迟疑,已经给了傅允最真实的答案。
他的心,疼的发苦。
可他还是笑了,伸手过来牵住她,手上粗糙的厚茧在这惨淡寒冷的冬日里,传递给了卫莺炙热的温度。她冰凉的手,也渐渐温暖起来。
这之后的几天,傅允每时每刻都需要她陪着,她一不在眼前就急的四处找人寻她,其实她不过就是去如厕罢了,实在是大惊小怪。到了夜里,躺在一张床上,他抱她抱的很紧,两人的肌肤几乎是不离一寸的贴在一起,卫莺每晚都被热醒,后背靠着他滚烫的胸膛,出了一身香汗。
“莺莺,给为夫生个孩子,好不好?求你了。”
他以往从不说这样的话,这几夜,每晚都狠狠要她,快意的浪潮几乎要把卫莺的神智泯灭。可是不够,还是不够。他恨不能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彼此合为一体。
真的好爱好爱,爱的发了疯,入了骨,就是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终于熬到除夕这一日。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准备过年,摄政王府也不例外,鲜红的灯笼高高挂,在白雪的掩映下显得鲜艳夺目。
◉ 64、除夕
过了这一日, 傅允就该动身去西北边境了。卫莺一整天都神思恍惚。
“莺莺,怎么了, 小心烫着手, 还是为夫来吧。”他瞧见卫莺把滚烫的酒水倒入杯中,已经溢出来了还不自知,便伸手接过放在一边, 又握住她濡湿的手指,轻擦了擦, 许是她肌肤太娇嫩,已经被烫的微微泛红。
不知怎的, 卫莺想起往日去宫里奉茶时,被凌烟公主刁难, 茶水烫红手指,他把她的手指含进嘴里咀嚼的画面。一阵羞耻涌上心头, 她顿时想把手指往回抽。
“莺莺, 别动,都烫红了。”
他果然低下头,含住她的手指, 又抬眸看向她,把她羞怯想往后退的细微动作都收入了眼底。眸光流露出异样的柔情, 嘴里的动作又轻又柔,像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贝。
良久,他的唇瓣才离开她的手指,却仍有依依不舍之意。此时的他,红唇洇湿, 细长上挑的风眼泛着盈盈水色, 是情动的模样。
卫莺似想到了什么, 眼波流转向旁的地方,微侧着头,两只手臂攀上傅允肩头,在他耳畔呵气如兰。
“夫君,莺莺好冷。你能抱抱莺莺嘛?”
她的嗓音本就软糯,刻意撒个娇,便透着能让人骨头酥掉的魅意来。
她犹豫了太久,这是最后一晚,她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这样想着,她眼神微微一凛。
傅允对卫莺从来都没有防备,她这样对他主动,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念,回应她的,只能是他疯狂的索吻与掠夺。
卫莺强忍着身体的疼与心底的抗拒,巧笑着举起酒杯,端到他面前,自己先啜了一口,杯口留下胭脂的红,柔柔道,“夫君,喝酒。”
傅允本来不喜喝酒,可这被莺莺染指过的酒水,却仿佛琼浆玉露一般,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也不管现在的莺莺有多反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流下来的酒水,顺着他光洁的下颌流进了他素白的里衣里,沾湿了一大片。
屋外夜雪纷飞,北风呼啸,窗棂上挂的红灯笼摇曳作响。
屋内一室旖旎,温暖如春。
青衣散乱一地,被淋漓的汗水打湿。
酒水里加了能让人昏睡一整晚的药物,卫莺喝的不多,头微微有些昏沉。
而傅允已经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卫莺推了他几下都没反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床上,又盖上被子。
原来他这么重啊。卫莺在心里腹诽。
书房里有个暗格,她前天瞧见他打开过,他在她面前从不藏着掖着,倒是给了卫莺机会。
她猫着步子走过去,轻轻推开暗格,里面赫然出现了一道门。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卫莺吓得立马转过身去看,还好没醒,应该是他睡梦中的呻/吟。推开这道门,是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便是一间存放着黄金铠甲的石屋。
这铠甲之所以刀枪不入,是内有乾坤。卫莺颤着手把铠甲里面的暗扣拧了下来,里面顿时涌出许多黄金碎屑,她用手把碎屑处理干净,便转身往回走。做完这一切,她心跳如鼓。暗扣没了,这黄金铠甲就连寻常士兵穿的铠甲都不如。
床上,傅允感觉自己的身子很沉重,想睁眼睁不开,可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这种感觉和从前被人下了药的感觉很像。他顿时明白过来,是莺莺给他喂的酒水里加了东西。
他听到了卫莺走动发出的响动,还有暗格打开的声响。
泪水模糊了他紧闭的双眼,黑暗中,他泪流满面。
他早就跟她说过,自己这条命都是她的,她想要,随时都能拿去。
莺莺,你何必要多此一举?
卫莺从暗室里走出来,觑向床上的人,他依然熟睡,小心翼翼的上床,躺在他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审核岳晶晶你看清楚,你标的就是个喝酒的过程
◉ 65、未归
蟹壳青的天, 乌泱泱下着冰冷的雨雪,叫人心里也无端浸上一层寒意。
傅允一整夜都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头痛欲裂。梦里他孤身一人, 莺莺在远处甜甜笑着,杏眸都弯成一道月牙,可她的笑并不对着自己, 她身旁另有一人,笑的春风得意, 他头上戴着属于帝王的玉冠,目光触及傅允, 笑意转为冰冷的狞笑。傅允浑身是血,想爬过去触碰她, 不能够,他根本动弹不得, 也说不出话, 嘴巴长得老大,却始终发不出声音。生命在他体内一点点流逝,他并不在乎, 心里的空才叫他发疯。原来她只有看着元昊,眼神才是有温度的。从前对着他, 不过是虚与委蛇。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低头便见莺莺恬静的睡在自己怀里,小手习惯性搁在他腰间,感觉到他的动弹,皱眉嘤/咛了声, 似乎有些不快。他这才感觉踏实, 心里某处软的不行, 搂紧了她,轻吻了吻她的眉眼,低垂的目光有贪恋之色。时候到底不早了,他该动身了。傅允轻手轻脚的下床,唯恐弄醒了她。他没有进暗室,穿戴整齐后,吩咐了蕊心几句,便和宋轩一道离开了。
卫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雪并未停,外面已是一片莹白的琉璃世界。先前傅允的位置已经冷透,唯余淡淡的沉香味,让她感觉恍然。他这一去,不知多久才会再见。抑或,再也不见。她坐在床上,双臂保住两腿,把头深深的埋了进去。
……
她听他说过,若是顺利,一个月就该班师回朝。
可是,一个月,他没回来。
两个月,他没回来。
三个月,他还是没回来。
如此,存活的希望便很渺茫了。也或许他还活着,只是回不来。元昊派了一队兵马去西北边境寻人,无功而返。圣上极是惋惜,大楚少了个栋梁之材,是国之不幸。
接下来,皇宫里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一桩婚事。前摄政王妃与太子元昊的婚事。卫柔仍是正妃的位分,这段时日,为除掉傅允,她出力颇多,也得了元昊的一些宠爱,皇后也极喜欢这个儿媳妇。而卫莺,是以侧妃的名义嫁过去,不过元昊已经暗中许给了她皇后之位,一时的名分并不重要。
可她终日都有些木木的,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蕊心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替王爷难过。人人都说王爷已经死了,即便如此,那也是尸骨未寒,小姐怎么能这么快就改嫁。王爷对小姐有十分真心,小姐对王爷能有几分真,就难说了。且宋轩也下落不明,她实在提不起兴致为小姐打点。好在这是皇家婚事,每日都有尚官过来教导小姐宫里面的规矩。
蕊心正扶着卫莺在园中散步,卫莺脚步突然顿了下,胸口闷得紧,头还有些发昏,幸好蕊心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她才不至跌倒。
“小姐,你没事吧?”蕊心担忧的问道。卫莺强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蕊心到底事不放心,用过晚膳后,便请了李修竹来给小姐瞧。李修竹自然也听说王妃要改嫁太子的消息,面色犹豫的说出卫莺已怀孕三月的事实。
她目色震骇,怀孕三月,那不正好就是三个月前疯狂缠绵的那几夜?他拉她沉沦,求她给他生一个孩子。果然被他言中了,她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可她马上就要大婚,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怀上他的孩子!
卫莺思虑良久,眼泪滑落下来也未察觉,颤着嗓音问,“李太医,这孩子,能打掉吗?”
李修竹听了,忙不迭跪在地上,万分为难的答道,“王妃娘娘,您要三思啊。王爷他生死未明,这或许是他在世间留下的唯一骨血。更何况,怀孕三月,腹内的孩子已经成人形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王妃!”
本来为人臣者,不该劝谏这么多,上位者吩咐什么,去做便是了。可医者仁心,李修竹实在难以言听计从,他真的下不去手去开那种药。
卫莺垂下目光,摸了摸小腹处,的确有些鼓起来了,想到里面有一个活生生的小人,是她和他的孩子,容色终于松动些许,泛起了母性的温柔。她的确不该那么残忍,他/她还没出生,没见过世间大好的风景,就要这样胎死腹中吗?
不,不能够。不管她爱不爱他,孩子是无辜的,不该遭受这样的苦难。
“李太医,本宫想好了,不会打掉孩子。不过,今日之事,你若是胆敢往外透露一个字,那便是这条命不想要了,你懂本宫的意思吗?”卫莺敛容端坐,语气不善,有威胁之意。她怀孕的事,元昊哥哥一定不能知晓!只要等到大婚之后,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就好办了。
◉ 66、大婚
卫莺决心保下这个孩子后, 便事事小心起来。安胎药一碗碗的喝下去,走动时也习惯性的护着肚子, 三个月的身子外人还瞧不太出来, 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幸好蕊心细心,否则若是磕着碰着哪儿, 她没地儿哭去。
李修竹这几日每天都来,他素日和傅允交好, 对傅允的遗腹子极为重视,他告诉卫莺, 只要安然过了头几个月,胎像便稳了, 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有泠然的风吹进来,卫莺觉得瑟瑟, 唤蕊心关了窗牖。
她的手放在腹部, 轻柔的抚摩,神色温柔地哼起了歌,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姿势, 慵懒又闲适。蕊心暗自放下心来,王爷走后的几个月, 小姐总是呆呆的,她绞尽脑汁逗她开心,她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可李太医诊出小姐有孕,她眼里仿佛又有了光似的, 日子又有了盼头。
蕊心不大懂自家小姐, 她总嫌王爷这不好, 那不好,一说起太子殿下,便像是被蒙蔽了双眼,觉得他什么都好。其实小姐真有那么喜欢太子殿下吗?也不尽然。年少时的喜欢,没能满足,就化作了执念,连自己的心逐渐偏向王爷也不省得。可感情的事,她一个局外人虽看的清楚,也不能去劝,否则越劝越偏执,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才会明白自己的心。
小厨房里弥漫着坐胎药的药味,如意对这种味道很熟悉,春风楼里的姊妹多的是喝避子药的,也有喜欢上恩客,情愿喝这种极苦的坐胎药,把孩子生下来的。她一直匍匐在暗处观察着卫莺的一举一动,王爷那般厉害的人,哪会像外头传的那么轻易就死掉?如意始终不愿意相信,心头执念未消,凭着对卫莺的妒忌熬过了一整个隆冬。
她果然有孕。
心头嫉恨难言。
外头已是阳春三月,虽残留着料峭,阳光却照不到她阴暗的心底去。她不能让卫莺平安诞下这个孩子。可她也不会蠢到在坐胎药上动手脚。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如意悄然退了出去,走出了摄政王府。太子殿下不介意卫莺和王爷的那一段,未必不介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流着仇人的骨血,永远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刃,怎会宽宏大量不除掉?
三月中旬,草长莺飞,鸟雀在枝头啁啾,春寒褪去,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宫里的喜娘早早的便来了王府,为卫莺梳红妆,着喜服。花钿金钗,云鬓衣香,通身的富贵衬得卫莺人比花娇。她本就生的极美,稍微打扮一番,愈加美的叫人挪不开眼。喜娘在宫里侍奉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也看得老来心动。
上了花轿,外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卫莺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透过红彤彤的盖头往外看,摄政王府里极是冷清,下人们脸上也无喜色,窃窃私语,似乎是在替自家王爷不值。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阴惨惨的红里,叫人心里滞闷。她不欲再看,别过了头。身后的一草一木也随之远去了。
嫁给傅允的几个月,疼过,笑过,竟像辗转过了半生,硬生生抽离出来,就仿佛记忆被剥离一块,有些空的发慌。
沉下心,卫莺有些恼恨自己。这不就是她苦苦求来的么?她为什么不开心?嘴巴往上扬,扬起的却是一个僵硬又勉强的弧度。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手轻轻放置在小腹,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不离不弃的陪着她。
倏地,小腹处似乎动了一下,是小脚丫的形状,小家伙在蹬她,不疼,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叫她眼里有东西汹涌而出。
她流泪了。这是初为人母的眼泪,滚烫而炽热。
宝宝,娘亲对不起你,还想过不让你来到这世上。现在不会了,就是舍弃掉娘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好你。你会原谅娘亲的,对不对?
◉ 67、大婚(二)
进了宣德门, 便是高耸的宫墙和金砖铺就的御道,天也变作细细的一线, 日光温暖刺眼, 照在琉璃瓦上却仿佛凝着一层寒意。
卫莺不是第一次进宫,这次是不同了,也许过了今日, 再也没有能走出去的一日。
东宫的碧瓦飞甍,在高大粗壮的古柏掩映下, 生出清幽肃穆之感,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殿前站着一人, 着绛红色金线滚边喜服,头发以白玉簪子简单束起, 通身温润如玉气度,见她下来, 桃花眼里漾起浅浅笑意, 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拉她往殿里走。卫莺微微侧头看他,只觉这笑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待要细瞧,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而他的手, 也像是失了温度,无端让她觉得冷。
毕竟不是迎娶正妻,只是殿内布置得堂皇些,并未宴请宾客。没有人前的虚与委蛇,直接就是坦诚相对, 手心里紧张到渗出了汗。不知一会能不能瞒过他。李修竹说, 头几个月是不能行房事的, 只有等胎像完全稳了才行,不过也不能过度。
“莺莺妹妹,本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今日你暂且委屈些,日后,你就是大楚的国母,朕的皇后!”他极兴奋的道,傅允除了,父皇的身子近来每况愈下,母后在他的饮食里做了手脚,他很快就能做皇帝了,就算立卫莺为后,会有言官弹劾阻挠,左右他不再是畏首畏尾的太子,有什么大碍!
可揭开她的红盖头,伸手触碰她如玉般美好的脸颊,她却像是被烫到似的,不着痕迹的往后躲,小脸上的笑也有些勉强。
“怎么,你不高兴么?”
他眼中得意沉寂下来,沉郁的道,带着探究的意味。
如意已经把卫莺有孕的消息告知了他,他本来想听她亲口说的,谁承想她却一意隐瞒了他,若不是在摄政王府里早早布置了暗线,恐怕他喜当爹了也不自知。只要借个早产的由头,便能诞下最尊贵的皇子,他已许她皇后之位,卫柔又不能生育,嫡长子继承皇位,元氏几百年的基业便作了他人嫁衣,成了傅家天下了。
卫莺强笑着摇头,高兴,她怎会不高兴?元昊哥哥是她少时便喜欢的人,喜欢了那么多年,如今才真正嫁与他。只是,她初初有孕,要怎么才能搪塞过去……卫莺脑子一团乱麻。
“既然高兴,那便与本宫做男女之间最尽兴的事,可好?”
即便对她失望,可褪下她的衣衫,他还是感觉到久违的情热,这是在卫柔身上没有过的。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弋,卫莺本想以冷淡击退他,可他不觉扫兴,甚至有一探究竟的势头。
“不,不要!”
想到腹中的胎儿,为母则刚,冒着会遭值他厌恶的风险,她以抵御的姿态推开了他。明明深爱他,可他的触碰却屡屡叫她不适。卫莺不明白这是为何。
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元昊自然是不会强迫她的。这不过是他的试探。试探的结果叫他心寒,她果然想留下傅允的孽种!
眼中情热散去,转为一片冰寒之色。
他拊了拊掌,殿外便进来一人,赫然是如意,她跪在地上,碗中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滋滋冒着热气,抬头看向卫莺,嘴角勾出怨毒的笑意来,“娘娘,该喝药了。”
这药,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安胎药。不是安胎药,那必然是打胎的药了。卫莺惶然的看向元昊,他只是默不作声,桃花眼里不复往日温柔,像是默许了这一切。手抚着玉扳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狼狈。
这还是往日记忆中那个笑意如溶溶月色的元昊哥哥吗?恍惚中,记忆也模糊了,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那碗已经快凉透了的汤药。
作者有话说:
审核你是不是满脑子都是黄????这也能锁????
◉ 68、归来
“我不喝!我不喝!”
她惊恐的瞪大眼, 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手护住肚子, 猛地起身上前打翻了那碗如意端着的汤药。
寂静的殿宇中传来破碎的声响, 黑沉沉的汤汁渗进厚重的地毯里,不见踪迹。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卫莺旋即回身过来看他, 触到他阴骘的神情,像失却了浑身力气似的, 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他拂袖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如意也紧跟着退出去, 临走前不忘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没了王爷的照拂, 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往后他即便是回来了,也会厌弃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吧。两头都得罪, 她将来的日子, 可没摄政王府里那么好过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保住了孩子。卫莺坐在地上自我安慰似的想着。神色凄惶。
一切都出了错。
她不愿打掉孩子,却仍贪恋年少时纯粹的喜欢。可帝王家, 哪里有不掺一点杂质的感情?孩子生下来,对元氏百年基业是种威胁。她能理解元昊的顾虑, 可感情上却无法接受。他怎么能那么冷淡,冷淡到像另外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人。就连如意,也是他安插的棋子。她走的每一步,他都提前计算好了,正等她自投罗网, 和傅允离心离德。
目的已经达到, 她也没了利用价值。卸下伪装, 她对他来说,也没那么特殊,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喜欢的女子,更是他作为胜利者的战利品。
心,冷透了。她一直往前追逐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幻影。而被她不屑一顾的,是一颗滚烫的真心。她不停在那颗真心上戳着洞,鲜血四处流淌,她却视若无睹。
脑海里千头万绪,纷涌而至。四周围到处都是他的身影,他抱着她批阅奏章,不时在她脸上印上一吻,风雪肆虐的天,他排了半个时辰,替她买烤鸭,她故意嫌不好吃,他却一点不生气,往他身边塞女人,他堪堪在寒池冻了一夜,武力尽失,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不知何时起,她对他的恨早消弭了,而他一点点填满她的心,叫她牵肠挂肚。
不知他现在怎样了,生死未卜。若他真的死了,她就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窗棂外的日光透进来,映着她脸颊上流不尽的泪,泛着莹莹的光。
他离开前说,莺莺,等我回来。
她失了约,嫁作他人妇。
就算他能回来,也会恨死她罢。她不奢求他还爱她,只求他还活着。她只要他活着。若世间真有神灵,那便用她的命抵他的命。
心口处有阵阵酸疼渗出,连带着小腹也疼的微微痉挛,叫她难以忍受,冷汗直出。小生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也跟着伤心。手安抚似的抚摩着它,宝宝,娘会好好爱你的,别怕。揉了好一会,才渐渐不疼了。
凄清的摄政王府,府里的下人们仍不敢大声说话,摄政王积威已久,即便是真的死了,想起来也叫人胆寒。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此时的王府,寂静的像是一片死地。
连日来的厮杀,已经耗尽他最后的精力,心口处中了剑,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流寇,身手了得,和他离开金陵回京的那群人招数相似,想来是太子元昊手底下的人。他在雪地里昏迷了许久,大雪呼啸着落下,像要掩埋他的身躯,连野狗都在他旁边逡巡,想要吃掉他。
可是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么轻易死掉?她还在等他,他死了,她岂不成了寡妇?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躺了太久,胸口的血早已凝固,粘连着衣裳,切割着皮肉,疼的他痛不欲生。可他想要见她,疯了似的想她。凭借着孤勇般的爱意,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巡视了周遭一圈,宋轩的脸被雪覆盖,只能隐约瞧见,伸手探了探,还有温度,他是拼杀到最后一刻才倒下的。
傅允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再冻上一两个时辰,人就该不行了,宋轩果然幽幽转醒。其他人,傅允管不了了,宋轩陪他出身入死那么多年,他再冷情,对宋轩也是有感情的。
苍茫天地间,一眼望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白,寸草不生,唯有荒凉。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是步履蹒跚的姿态,伤口重裂开来,鲜血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红痕。
这么多路,没有骏马,只能凭着伤痕累累的双腿硬撑着走,路上也没有吃食,饥饿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只能往嘴里塞雪,冻得口舌生疮,俊朗的面目第一次瘦的只剩骨头,眼窝也凹陷了。行至幽州,终于有了人烟,却要掩人耳目,不能对外宣扬自己的身份,找了个拉牛车的,用腰间佩玉作抵,这才一路到了帝京。
终于到了摄政王府。
三个多月未见,莺莺挑食,不知瘦了没有,天转暖了,却也不能穿的太薄,蕊心应该会照顾好她的罢。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近前,他的心雀跃快乐,好像那些苦难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两相对的温馨。
正欲推开绛雪轩的门,手却缩了回来。近乡情更怯。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很丑罢。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瘦骨嶙峋,还有黑乎乎的脏痕,转身想先回自己房中梳洗,免得丑到她。迎面对上宋轩,他脸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想要说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
◉ 69、折她傲骨
“怎么了, 宋轩?”
傅允难得见到宋轩慌里慌张的神色,王府里又是叫人说不上来的奇异的静, 心头隐秘的不安顿时又放大几分。
“回王爷, 府里的下人说,王妃娘娘她……改嫁了,出嫁的日子, 刚好就是今日……”宋轩几句话说的异常艰难,不时偷瞄王爷的脸色, 他眼中温情了无遗痕,唯余与春日不相衬的肃杀, 让一旁的人寒意陡生。
再看看天色,紧赶慢赶也要早一日回来, 这会子,天已是擦黑了, 怕是生米已煮成熟饭, 可依着王爷的性子,人就算是被抢走了,他也是要抢回来的, 更何况是卫莺姑娘呢。王爷对她有多上心,阖府上下没有人瞧不出。
他大着胆子问, “王爷,可要进宫去一趟?”
傅允沉默不语,半晌,口里才溢出低低的冷笑来,“不必。”是他的人, 怎么也跑不出他的掌心。是他对她太好了吧, 才这么急着要改嫁。莺莺, 为夫对你很失望呢。是不是一定要折断你傲骨,你才肯安安心心的留在为夫身边?
宋轩告退后,傅允推门走进卫莺原先的屋子。屋内还留有她生活过的鲜活痕迹,她唇畔触碰过的青瓷杯子静静放在桌上,梳妆台的妆奁里装满了她与他大婚后,他送她的耳饰、镯子之类的精致玩意儿,她一样也没带走,可见对他是没什么留恋的。
他看的眼眸酸疼,端起她用过的杯子,把里面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还残留着她唇齿间的味道。只是物是人非。他一边回忆往昔,一边心痛难言。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幸好,枕畔间她的气息还很浓郁。他沉醉似的拥着她的锦被,想象自己抱的是她,贪恋的吮/吸这淡淡清香,心里的瘾却始终得不到满足,到底不是她。
莺莺,为夫这么爱你,你怎么舍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为夫啊。
身上伤口的疼到了夜间会加剧,可他不想上药,想用身体的疼来掩盖心上的疼,可是不能够,心脏疼到痉/挛,连手指也微微蜷起,发着抖。他目露绝望之色,仰躺在床上,周遭浓黑一片,就像他整个人,也跌到了没有任何快乐的阴暗里。他甚至在恨自己,为什么不顺她的意,就那样死在关外。他现在的模样,比当初昏迷在雪地里鲜血横流的样子,更狼狈,更狰狞。
一连几日,他都流连在有她气味的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动。像灰心至极的人,没有一丝人气。
宋轩担心地不得了,甚至想去皇宫里求曾经的王妃娘娘,求她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来看一看王爷。王爷经此一役,身子本就亏虚的厉害,又不听他劝慰,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就要等着给王爷收尸了。
到了第五日,王爷倒像是自个想通了,叫宋轩不要把他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易了个容,一个人往宫里去了。宋轩虽不知道王爷去干什么,却暗自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王爷好好活着,就是要去造反,他也是支持的。
◉ 70、折她傲骨(二)
春秋正盛的皇帝, 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突然薨逝了。
天还蒙蒙亮, 雨势未歇, 养心殿外就跪满了浑身素缟的后妃,匍匐在地,哭的凄凄哀哀, 哀声传至天际,惊飞了北归的大雁。卫莺对先帝并不熟稔, 依稀记得他来摄政王府道贺的模样,看上去健壮得很, 一点不像短寿之人,谁承想, 这才过了大半年,就没了寿数。
作为先帝生前最后一个儿媳妇, 她也一身素白, 跪在殿外,为了有身孕的缘故,蕊心在一旁给她打着伞, 仍有细密的雨丝飘在脸上,冷飕飕的, 地上积水,膝处早已湿透。
跪在她身旁的,是假惺惺哭着的二姐,卫柔。
先帝龙驭宾天,曾经的后妃们若是位分太低, 又无子嗣, 很可能要为先帝陪葬, 她们的哭声或许一半是为了死去的人,一半是为了自己。而太子的妃妾,自是满心欢喜。选妃宴过后,元昊听纪晓芙的,又纳了几位侧妃。此时几人心思各异,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登上大宝,这皇后之位,不知花落谁家,指不定就是自个呢。
卫莺跪的腰腿酸软,脸色有些泛白,殿门才不急不徐的打开,养心殿的总管太监却行退出来,手里拿着一道旨意,尖锐的嗓音穿过雨雾,听的人耳根子发紧。
第一道旨意,是太子元昊的即位诏书,他跪在第一排,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筹谋了这许久,终于等来这一日。他站起身,雨水顺着额际往下流,桃花眼里并无太多悲伤,有的只是一种睥睨苍生的狂傲。
第二道旨意,是元昊亲自下的,他已经是帝王,他说的话,便是至高无上的圣旨。他的眼神掠过众人,停留在卫莺身上,却无端让她感觉惶恐,她伸手护住肚子,杏眸里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若他下令除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臣卫渊之女,卫莺。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①
卫莺以为自己听错了,惶惑的看着他,连周遭充满妒意的目光也视而不见。好半晌方反应过来,起身上前,跪地接旨。
“皇后,朕可以对你的过去既往不咎,可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却是万万留不得。你是天下女子表率,后宫里的嫔妃们唯你马首是瞻,你的一举一动,都不止代表你自己,更代表了皇家颜面。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仿佛一个孩子的性命,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了。冷漠的让她觉得可怕。他对她恩威并施,一面给了她万人之上的荣耀,一面提点她要为此付出代价。甚至还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深宫里的女子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血,哪怕是自己孩子的鲜血。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求仁得仁,这一切,怨得了谁!
“臣妾……谨遵皇上旨意。”她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从今往后,她生是紫禁城里的人,死是紫禁城里的鬼,和傅允……再无一点干系,连他的孩子,她都要亲手割舍。这才是她身为皇后,应该做的事。
孩子,娘亲对不住你,你我母子无缘,你放心,娘亲逢年过节会在上面给你烧纸钱,烧衣裳,烧好玩的物件儿……
这厢正哀哀的落泪,忽有飒沓马蹄声破空而来,如疾风骤雨,卫莺以为自己是听岔了,这禁庭之中怎么有人敢骑马?瞬息之间,一众兵马就将养心殿围了起来。她侧头去看,为首的人正是三个多月未见的傅允,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是来救她的罢!还有她腹内的胎儿!
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杏眸因雀跃闪着光,可马上的人触到她的视线,并未有所触动,仍是冷冷的,像是不认识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这世上,元昊哥哥的温柔是假的,娘亲早逝,爹爹对她漠不关心,只有傅允一心一意对她,而她终于,连他也要失去了吗?卫莺难过地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全然忘了自己适才为了皇后之位,决心打掉他孩子的想法。
傅允跳下马来,一步步朝元昊走去,嘴上噙着阴冷的笑意,让元昊不自觉想要后退。可他毕竟已经登基,名正言顺,傅允到底想做什么,篡位么?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傅兄,你还活着啊,哈哈。朕是怕你死了,怜惜嫂子成了寡妇,这才娶了她。傅兄,你这是什么脸色,咱们有话好好说。莺莺妹妹和朕是青梅竹马,若不是你横插一脚,她早就是朕的女人。朕没怪你夺人所爱,已经是大度了。这是朕作为君王的容人之量。你既然回来了,就继续做你的摄政王,辅佐朕的江山……”
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急匆匆从后殿溜出去搬救兵,元昊得多说些话来拖延时间,这么多兵马,成王败寇,就算傅允当场就杀了他,他也无能为力。
“这么说,孤还要感谢元弟,在孤不在的这么长的时间里,替孤照顾莺莺么?”
卫莺听到他唤她莺莺,抬头向他看去,到了近前,她才发觉,他瘦了那许多,也憔悴许多,原先拾掇得一丝不苟的人,唇角竟然有了青青的胡茬,显出几分沧桑来。
心,后知后觉的疼起来。
他却并不多看她一眼,凤眸里只有沉黑的阴骘,叫她心惊。
“你叫朕什么?元弟?堂堂的摄政王,竟不知尊卑,真是荒唐!你见了朕不下跪,已是犯上,还要罪加一等么!?”
总管太监去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还没回来,元昊心里暗自着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希望他能快点带人过来,嗓音也因为心急,掺了几分凄厉。
傅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元弟是不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孤敢这样带兵进来,就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你就别拖延时间了。小福子是回不来了,回来的,也只会是一具尸首。元弟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没得多受罪,何苦呢?”
作者有话说:
①来自百度百科
◉ 71、折她傲骨(三)
元昊终于意识到, 眼前这一切,对他来说, 是个无解的死局。
他浑身脱力般倒退几步, 狠狠瞪着傅允,像笼子里的困兽,往常笑意温柔的桃花眼此时只剩下图穷匕现的窘迫。良久, 他森然大笑,仿佛不相信自己苦苦经营的一切终成梦幻泡影。
“哈哈哈, 傅兄,你要杀了元弟吗!?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在做的是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朕已经登基了,朕是君王, 你这是要弑君!”
傅允冷笑不语,雨水淋湿他殷红的唇瓣, 他白皙阴冷的面孔上凝着薄薄一层水珠, 像地府里的冷面判官,毫不留情的定人生死。
纯黑色锦衣像抹不开的墨,修饰出他生人勿近的气度和颀长的身形。无形中, 卫莺觉得他像是离自己很远,远到她几乎触摸不到,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离她近在咫尺,却好像已经隔了千山万水,瞧不真切。
没来由的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冰凉, 小腹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连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了吗?
宝宝,娘亲对不住你。娘亲自己犯下的错,却会连累你得不到爹爹的喜欢。
你爹爹他,许是厌弃娘亲了呢。
“是么?那么你好好看看,这个人是谁。”
傅允拍了拍手,马背上又下来一人,他的样貌元昊没见过,可整个人却透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只见他缓缓撕下面皮,露出了一张与先帝元彻一模一样的脸!
元彻根本没死!
他看着元昊的神情,有怜悯,有心痛,更有浓浓的厌恶。若不是傅允及时回京,发现了纪晓芙和元昊阴毒的谋算,他这会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毒害,一个是自己的妻,一个是亲生儿子,真真荒唐至极!
“父……父皇,你怎么还活着!不,不可能!鬼……鬼啊!别,别来找我!你要怪,就怪皇后,是她下的药!不关我的事啊!”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裆/部溢出,元昊吓得抖如筛糠,连尿裤子了都不自知。人群中有压抑的笑声,都在看元昊的笑话。
纪晓芙听了儿子的指控,心寒无比,眼泪簌簌落下。可为了保住儿子,她只能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她已经跪了一早上,膝盖酸疼,只得朝元彻的方向一步步爬了过去。血水在她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等子丧心病狂的事。此事是臣妾一手所为,和昊儿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您杀了臣妾泄愤不要紧,留昊儿一条性命吧!他是您的儿子啊!”
纪晓芙平日里的傲慢悉数不见,打扮精美的脸上涕四横流,眼角皱纹也加深许多,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卫柔见状况不对,也一并上前求情。如今她与元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希望皇上能开恩,不要处置太子才好。
“呵呵,什么都不知道?皇后,你觉得朕就这么好糊弄么?还是你觉得,朕已经老糊涂了?古话说得好啊,慈母多败儿。太子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你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传朕旨意,纪氏一族谋反,株连九族,杀无赦。”闭上眼说完,元彻不再看跪着的众人,迈步走出去,步子似有千斤重。
“杀无赦……”
元昊脑子里一阵轰响,像有什么东西炸开来,空白一片。
卫莺不欲再看,瞥过眼去,视线移向一双镶金边黑色登云靴,恼恨自己看走了眼,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竟是一个如此没有担当的自私小人。真正爱她的人,她却视而不见。
突然,脖子上袭来一股窒息的力道,她整个人都落入了元昊怀里,可他的眼神里并无温情,有的只是鱼死网破的阴狠。
他看向上方的人,笑意猖狂的道,“放我走,不然我掐死她。傅允,你很爱她,对不对?”
若非亲耳听到,卫莺怎么也不会相信,这话是出自元昊之口。可是,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瞧见,在傅允心里,她到底还有没有分量。
她的呼吸已经困难,双眼迷蒙的抬眼看他,却只对上一双浓黑漠然的眸,像深水里的漩涡,似能把人给吸进去。除此之外,再寻觅不到一点旧日的痕迹。
他已经不爱她了。
卫莺凄然想着。也是,他掏出一颗赤诚的心给她,只换来她一次次的伤害。再深的爱,也早就遍体鳞伤了不是?
◉ 72、折她傲骨(四)
傅允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下雨幕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只淡淡瞥了一眼,凤眸便冷飕飕地眯起, 薄唇勾出讥诮的弧度, 似乎感觉颇为好笑。
“元弟,你既已经娶了她,她跟我傅某人便再无任何干系。要杀要剐, 都随你便。呵,事到如今, 你还有什么能拿来威胁孤的筹码么?”
他云淡风轻的说完,卫莺只觉心神俱碎。泪水终于忍不住, 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满腔的委屈, 却被他视而不见,没有比这个更让现在的她绝望的了。恨不得被元昊立时掐死。
渐渐的不能呼吸, 眼前发黑。窒息而亡并不算太痛苦。
只是苦了她腹中的孩子了, 受了她的拖累,没有睁眼看人世的机会。
这一生,她做错了许多事。可依然有许多美好的回忆阿。记忆走马灯似的飞速闪现, 一张张竟都是傅允的面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他早已住进了她的心底,而她太过迟钝,并未发觉,终究酿成大错。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傅允的无情,可她并不怪他。她终于懂得一个道理, 他对她的纵容, 是建立在爱她的基础上的。若是他不爱了, 他便比任何人都更无情。不过好在,她很快就会死了。他的无情,她一刻都不想再感受。
可元昊终究是松手了。
他是个懦夫,不敢承担弑君的罪责,也不敢真的杀了她。为的不是傅允的阻拦,而是他自己的心软。
元昊苦笑一声,随即被围拢上来的锦衣卫捆缚住了手脚,和皇后纪晓芙、太子妃卫柔一起,消失在众人的目光注目中。卫莺转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一点也无劫后余生的欣喜,嘴唇张合了下,却干涩到发不出声音。
她最后叫了声,“元昊哥哥。”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从古至今,弑君者不成功,便成仁,改朝换代失败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其实她还是有些怨他的,为什么要心软,她真的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傅允……垂下眼眸,感觉到傅允冷然的目光打量在她身上,她怕到有些哆嗦,纤薄的身子仿佛不盈一握,脖颈上被掐出的红痕刺目的紧。
雨势渐大,清晨亮堂的天色竟变得昏黑,瓢泼大雨一阵阵浇在她头顶,周遭虽仍跪了许多人,但却像是陷入一片死寂。傅允没有说话之前,没有人敢有所动作。
卫莺浑身湿透,跪的几乎脱力,闪电伴着雷鸣,照亮了她满是泪痕的脸。
最后,还是宋轩站了出来,上前询问,“王爷,王妃娘娘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傅允眼里的冷意,立时便换了个称呼,“卫莺姑娘她,要如何处置?”
“打入天牢,孤自会过问。”他移开视线,不咸不淡的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再多看一眼。
果然,在他心里,她早就不是他的王妃了。卫莺颓然坐倒在地,掩面失声恸哭起来,这哭声实在是有些凄厉,傅允或许也听见了,可惜他只是稍稍顿了顿脚,就不再停留。
“卫莺姑娘,得罪了。”
宋轩仍保留着原先的尊重,轻轻扶起她。她步子踉跄,宋轩便也走得慢。可旁的人对她越好,她的心就愈发酸楚,也愈来愈清楚明白,她终于失去他了。
入了夜,许是白日里淋了太久雨,又兼有了身孕的缘故,卫莺额头滚烫,小脸红的像煮熟的虾,身子却冷的像置身在冰窖里。牢房里的条件远比在王府里艰苦,只有一床薄薄的草席,她紧紧把它裹在身上,压根起不到作用,还是冷的发抖。若只是她一个人生病,或许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过不去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一尸两命?
肚子里传来一阵久违的胎动,作为母亲想要保护幼崽的本能让她努力想要振作起来。宝宝,不怕,娘亲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卫莺走下床,走过去用力拍了拍牢房门,往外喊道,“牢头大哥,我生了温病,我还怀了孩子,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找王爷,叫他派人来给我瞧瞧?”她气血亏虚的厉害,这番话说完,不由喘了好一阵,额头上早已被冷汗浸湿。
那牢头本在一旁喝酒划拳,听了卫莺的话,面露讥笑,“你想让我去找王爷?哈哈,丫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这可是天牢,被下落到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能活着出去的。你还想找人来给你瞧病?省省吧。熬得住就熬,熬不住,我也没办法。”
作者有话说:
妈耶,我开始虐女主了吗
◉ 73、折她傲骨(五)
卫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心里的绝望又再添一层。不,不能绝望。她努力保持着清醒, 胡乱抹去眼角无助的泪水, 定了定神,又问道,“那牢头大哥, 你可以去……给我找碗冰来吗?作为回报,我的簪子送给你。”这簪子是傅允给她买的, 制作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玉,一看就价值不菲。那牢头知道她原先身份尊贵, 闻言也来了兴致,走过来一瞧, 立刻满脸堆笑,把簪子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便去帮她办差事了。
等他弄来冰块, 卫莺却已经靠在牢房的门上,烧到陷入晕厥了。她好看的眉头紧皱,神情像是极为痛苦。昏昏沉沉之间, 浮光掠影的梦境快速变幻,像索命的厉鬼, 让她无法醒来。似乎是潜意识在告诉她,一旦醒来,只能面对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牢头拿了钱财,本可以不用管她的,偏生又动了恻隐之心, 蹲下来, 用冰块替她降温。可一碗冰对她的病, 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很快,冰块都融化了,而卫莺的烧并没有要退的迹象。唉,苦命的孩子。牢头叹口气,摇了摇头准备继续回去吃酒,却瞧见一双华贵的靴子走至近前,认出这是王爷的脚,吓得腿一抖,连忙跪了下来。
傅允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拿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抱起卫莺往床上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他差点缩回了手。
“还愣着作甚,去把李修竹给孤叫来!”
他紧紧抱着她,神色是牢头从没见过的惶急,牢头赶紧脚底抹油似的飞快溜了出去。傅允这才低头把唇瓣贴在她额际,一点一点吻着她,目色眷恋痴缠。这是时隔几个月,他第一次与她亲近。这感觉,熟悉又陌生,让他魂牵梦萦。若她还醒着,他多半不敢这样做。她凭着他的爱,有恃无恐,他怎么敢再轻易表露爱意?
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汗,细小的痛楚遍布全身,黑暗和恐惧侵吞着卫莺的神智,鼻腔中倏地盈满了他身上独有的沉香气息,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让她本能的想要靠近,两手攀上他肩头,哆嗦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夫……夫君……别,别离开我……我,我怕……”
傅允心里猛然一痛,若不是白日里他让她在大雨里跪了许久,她怎会烧到失去神智,而她那一声声柔腻的夫君,又让他心头刚刚涌起的柔情化作冰霜。她睡梦中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他,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明明已经是将死之人,他却还是争不过。他恨得不能自己。
“王爷,微臣来了。”
眼瞅着王爷正和王妃娘娘亲密地搂抱在一起,李修竹本想站在一旁候着,等王爷注意到自己,可实在是等的有些久了,王妃有孕,她的病耽搁不起,他只得开口搅扰。
傅允仍不舍得松开卫莺,轻柔地解开她的袖口,把她的手放置在桌案上,情势紧急,李修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垫了张脉枕,便替卫莺诊起脉来,又瞧了瞧她的舌像,眉头越皱越紧,当下就忙不迭跪了下来。
“王……王爷,娘娘她气血亏虚,本就该好好调理,却受了寒气,此时寒邪入体,脉象有些凶险。且娘娘她有了身孕,胎像不稳,有滑胎之兆,微臣也不能保证,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李修竹说到后面,傅允脸色愈加苍白,心口一疼,早前在西北边境落下的旧疾又发作了,殷红的嘴角溢出浓稠的鲜血来,让他的脸显得更为惨白。
“你说什么!你说莺莺她,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孤!”傅允神情狰狞的起身,手狠狠掐住了李修竹的喉咙,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毕露,黑发散落下来,天窗透进来潇潇风雨,伴着电闪雷鸣,活像个要吃人的阎罗王。
“唔……”眼前着李修竹眼球瞪得快凸出来,他才松手,夜色又在他衣衫上渡了一层黑,显出寂寥之意,黑暗逐渐笼罩了他的身心,此时的傅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要被吞噬了一样,化作黑暗的一部分。
“王爷,您回京的消息,微臣事先并不知晓啊,也无从告知您娘娘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您先让微臣给娘娘开药,服下若是没有起色,你再治微臣的罪不迟。”李修竹声音抖颤着道,傅允低低“嗯”了声,便不再言语,李修竹开了方子,便一路小跑着亲自煎药去了。
牢房里重又恢复寂静。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也就是说,是自己离开前的那几夜……她腹中怀的,是他自个的孩子啊。他刚刚竟然在疑心她。傅允一个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又是一阵呕血,手指摸了摸粘满血的下巴,他竟低声笑了出来,自虐原来是会有快/感的。
莺莺,别怕,为夫陪着你疼,你要乖啊,不能就这么抛下为夫,不然,为夫可是会生气的哦。你若是还想卫渊和蕊心好好活着,就早点醒过来。只要你愿意醒过来,你要什么,为夫都给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为夫也替你摘下来。好不好?
李修竹端来了药,傅允一勺勺含在口中,俯下身亲自喂她喝药。睡梦中的她还算听话,一滴不漏地咽了下去。
李修竹见傅允旧疾发作,脸色很差,提出也替他瞧一瞧,直接被傅允轰走了。
“莺莺还没好,孤一个人独活有什么意思,哈哈。你滚吧。若保不住她和孩子性命,你提头来见孤!”冷冷说完,傅允又恢复温柔模样,上床和卫莺躺在一起,手从她背后圏紧,抚摩着她的小腹,的确是有轻微的突起,里面是他和莺莺爱的结晶,他真该死,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若这小家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是最直接的刽子手!他将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莺莺,还冷吗?为夫抱着你呢。”他轻声呢喃,竟奇迹般地止出了卫莺身上细小的哆嗦。
“你瞧,这是什么?这是为夫送你的玉簪,为夫替你拿回来了。可你总说为夫送你的东西丑,真的丑吗?为夫是男子,实在是猜不透女子的心思,尤其是你的,有时候问过蕊心,明明是你素日喜爱之物,你却仍说不喜欢。其实,你真正不喜欢的是为夫吧?哈哈,为夫也知道,不过时时自我欺骗罢了。莺莺,你已经快赢了。为夫认准了什么,从来都不会放手。为夫曾以为,对你也是这样。可是不是。若我的爱对你只是一种负累和痛苦,我放你走。什么时候你累了,倦了,想为夫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可是,你永远不会有想起我的一天,对么?”
◉ 74、折她傲骨(六)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包裹着她,没有她的夜晚, 他没睡过一个好觉, 长夜漫漫,睁眼捱到天亮时分才能入睡,醒来床畔依旧是冰凉的。他失神良久, 才意识到,她早已另嫁他人。
阴冷潮湿的地牢, 雨水时不时从天窗上渗漏下来,滴落在地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经年累月, 地上积满了滴水形成的孔洞。虽不似摄政王府里那般豪奢,却因为她在身边的缘故, 他心里某处觉得安心踏实。到了后半夜, 卫莺额头没那么烫了,也不再说胡话,安静地倚靠在他怀里, 小脸上表情静谧安宁,他心上悬着的弦才落下来, 太过疲倦而沉沉睡了过去。
傅允醒来时,天光放亮,雨并未停歇,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唤李修竹过来, 趁她还没醒, 先行离开, 大雨里到处都是撑伞疾行的宫人,他没撑伞,踏入漫天雨雾中,任雨水淋湿全身。唇角血迹已然干涸,在雨水冲刷下又变得湿润,茫茫天色是极致的白,混入一抹纯黑与猩红,是无人能懂的孤寂落拓。宫人们不敢多看他一眼,埋头匆匆离去。
“王妃娘娘,您醒了,可还有不适?良药苦口,您把药喝了吧,会好的更快。”李修竹见卫莺烧退了,面上潮/红散去,虽整个人还十分虚弱,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若王妃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别想活了。
卫莺神色倦怠的支撑起身子,蕊心跟在李修竹身后,上前来扶着她,端起药碗心疼地一勺一勺给她喂药。
她眼神淡漠中透着几分迫切,麻木地咽下几口药,扯住李修竹的衣袖,问道,“李太医,你别叫我王妃娘娘了。你告诉我,是不是王爷派你来的?我的孩子,他……没什么大碍吧?”
李修竹面露难色,王爷特意交代,不许他透露昨晚的事,只好斟酌着道,“回王妃娘娘,是……臣自个要来的。臣知晓您怀有身孕,天牢环境恶劣,便想着来给您诊诊脉。至于您肚子里的孩子,目前性命无虞,可若是再经受一次这样的刺激,臣就是华佗再世,也回天无力啊。”
幸好,孩子还在。孩子或许是这世上她与他最后紧密的联系了。能捡回两条命,按理说,她该感到欣喜,可她只是淡淡笑了笑,笑意苍白无力,等李修竹走后,杏眸里蓄积的液体才不受控制地一路流淌下来。
许是李修竹授意的缘故,卫莺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牢头送了暖和的寝被过来,吃食虽不如王府里锦衣玉食,却也不差,绝不是普通的女犯人能享受的。这些日子,她一直以泪洗面。心里却充满了对李修竹的感激。外间有消息传来,太子、皇后择日就会问斩,太子妃贬为庶人。她心里倒不见得有多少波澜。已经不爱的人,不必投入太多感情。
倒是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没有旁的乐趣。也不知道,傅允会如何处置她。大约是还在思量吧,不过,回到过去已是不可能了。
约莫过了一月,卫莺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身形却不似寻常妇人那般臃肿,倒有些瘦弱,她常常没有食欲,却因为李修竹的劝导,多少吃了一些,下巴愈发尖削了,看起来有弱柳扶风之态。
这天,啪嗒一声,牢房门开了。牢头道了声“得罪”,便带着她往外走。卫莺不明就里,却也不敢问,她现在身份尴尬,哪有过问的资格。
久未见到阳光,琉璃瓦上散落的片片金光,晃得她眼睛几乎睁不开。抬手遮挡了下光线,紫禁城内处处花团锦簇,紫藤花瀑布一般盛放,卫莺这才意识到,外间时节已是暮春了。
人间的春,却像是她的寒冬。
◉ 75、折她傲骨(七)
手上戴着镣铐, 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走了一程子路, 万仞宫墙消失于视野之外, 四周围的景致逐渐变得萧索,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卫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此前从未踏足这里, 肮脏与腥臭混在在一起,血迹斑斑, 早已干涸,提醒着她此地曾有过的残忍。
她也会成为这些陈年血迹的一部分吗?
想到肚子里陪伴着自己的小生命, 卫莺转身欲逃,却在目光触及什么之后, 浑身僵住一般,再也挪不动脚。
高台之上, 坐着一人。他漠然的眸子一瞬不转的凝在她身上, 里面是无情无绪的一团漆黑,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有东西扼住了她的脖颈, 让她几乎无法吞咽。
牢头带着她一步步往上走,她从未感觉死亡离得如此之近, 这几十级台阶,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见她靠近,他竟温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道了声, “来了啊。”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这样的傅允, 让她感觉极为陌生, 几个月前的耳鬓厮磨,仿佛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都归荒芜。
卫莺哆嗦着躲开了他的触碰。他冷冷嗤笑,似乎是早料到她的反应。
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他要她死,早就可以动手,何必故作温柔。
若是他不要她死,那带她来这里作甚。
一瞬间,卫莺心里惊疑不定。她似乎从未读懂过他,也从没试着去读懂他。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还有希望吗?
“莺莺,你还是这么怕孤,哈哈。孤带你来这儿,是想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高台之下,滚出了两个被捆缚住手脚的人,赫然是元昊和前皇后。隐隐约约听到有野兽咆哮的声音,地上升起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是一只饿了好久的狮子,看到面前的两人,眼都绿了,口水流了一地。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的呼吸近乎停滞。对元昊哥哥,她心里是有怨的,也知道他是必死,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被猛兽撕成碎片,尸骨无存,她怎么做得到!?
“傅允……你,你是要当着我的面,杀,杀了他吗?”
她昳丽的面孔苍白到失去血色,嘴唇颤抖着,杏眸里满是难以置信。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傅允疯了,他绝不是这样心性残忍至此的人。
“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么?”他嘴角噙着残忍笑意,厮杀一旦开始,哪有停下的道理?复又看向她道,“莺莺,过来,来为夫怀里。”
卫莺瑟缩了下,往后退了半步,防备似的觑着他。
她摇头,“我不要。傅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别逼我恨你。”眼神小鹿般可怜,暗自祈求他会心软。
“恨孤?那好啊,孤倒要瞧瞧,你会有多恨我。”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的道,随后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冷冷的吩咐了声,“杀!”
“不要!”
卫莺用尽全力嘶吼,底下的人一时不敢有所动作,倏地,她眸光一冷,朝着一旁放剑的地方奔跑下去,取出一把锋利的刀剑,散着白光的剑尖抵在了自己的小腹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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