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见言行能把这么委屈的事说得这么轻巧,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不愿再多问什么,动身去关窗。
保洁阿姨见言行笑了,只觉得这姑娘笑起来好看,另有好奇:“姑娘,你是学什么的?我看你那两个女同学挺漂亮,跟明星似的。”
“学表演。”
“学表演?怪不得呢,我看你也长得水灵灵的,以后会上电视吧?”
言行点点头。
准确地说,她们是音乐剧专业的学生,毕业以后会大概率会成为音乐剧演员——不过这会儿没必要跟陌生人解释那么多,应付即可。
两人喝完芒果茶,走前还帮言行打开了电视,言行躺在病床上看电视,想的却是自己第一次吃芒果过敏的情形。
言行记得自己第一次吃芒果,是大学刚入学的时候。
那时,周婕组织了一次宿舍聚餐,而言行芒果过敏,以前在妈妈的管教下从来没吃过芒果,是周婕不信,逼得她吃出一身红疹子。
这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周婕嫌她身上的疹子恶心,不愿碰她,还是滕紫蓉发了善心,打车送她去的急诊。
在急诊室折腾一晚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之后宿舍聚餐周婕再也没叫过她,分明是排挤。排挤后,周婕又撺掇另外两人推举她为宿舍长,既让她为宿舍操劳背锅,又不给予相应的尊重,可谓欺负人的好手段。
或许就是从认识周婕开始,言行为了得到自己应有的尊重,这辈子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在三十八岁混出些名堂,却被人跟踪到无名小巷……其实她是不怕死的,只是怕痛,若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也会选择帮助陈渝。
前世,大学生涯一直是言行不敢触碰的人生伤疤。大一那年,她因为受不了周婕的霸凌,被逼得自杀,虽然被校方及时发现送医,可最后还是被周婕逼得退了学。因为早早退学,所以今日前来探病的五位同学除了这两名舍友,其他人在言行脑海里都只是一些片面的记忆,并不熟悉。
周婕的父母,早早就为她订下了婚约,等她毕业,就会和一位大她十五岁的老男人结婚,住进山水市的第一豪宅。可是临到毕业,周婕不愿意嫁了,背着所有人,甚至背着林一笙,怀上了林一笙的孩子,还闹到林家的医院去。
林家注重脸面,不想事情闹大,林一笙只好娶了周婕,后来在自家医院生了一个女儿。但强扭的瓜不甜,林一笙本就不喜欢周婕,婚后竟频频施暴。周婕忍了八年,最终忍不下去了,决定和林一笙离婚,不料林一笙早已在暗中侵吞了所以周婕所继承的周家资产。
周婕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又在林家当了八年的全职太太,根本不是林一笙的对手,不仅落得净身出户的下场,还要求助媒体曝光林一笙的出轨事迹,以求法院能将女儿判给自己。
言行那会子已是有名有姓的记者,觉得父母的罪孽不该祸及孩子,帮了周婕一把。
周婕被林一笙狠狠打击,再也没有曾经的嚣张跋扈,在夺得女儿的抚养权后,对言行感激不尽,甚至提出让两个孩子认言行当干妈。
言行果断拒绝了。她出手帮忙是为公理,并不代表她愿意和周婕成为朋友。不过,自此以后,两人倒是化干戈为玉帛,在周婕主动示好下,一直保持着联系……
至于滕紫蓉,她的故事简单多了:
因为家里是开酒庄的,所以对酒特别懂,会喝,也能喝,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轰趴,她因为喝了被人下“脏”的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坠入地狱……
因为滕紫蓉毕业后进入了演艺圈,算是有名有姓的小演员,所以落网时颇受一些粉丝和吃瓜路人关注。言行为报道独家新闻,利用人脉要来了抓捕现场的录像,大受震撼——镜头里的滕紫蓉,神情迷离,瘦骨嶙峋,活像被吸食了灵魂的女丧尸。
如今回想这一切,言行连连叹息:自己好不容易逃离困境,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可上天却要和她开这么一个大玩笑……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哪怕再往前穿越一些,或许她就有机会报考警校,从未用更大的能力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死于无名,死于非命。
回想前世,虽然奋斗的日子也不尽平坦,可至少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总比现在打回原点要好。
虽身为女人,可经历过的那些苦难,让她早已不在乎自己的外貌和年纪,做一件事,发一分光,才是她的信念和坚持。
因此,言行是想找办法穿越回去的,只是她一闭眼,脑中浮现的便是那条无名小巷的夜晚,不敢睡,只觉手脚发冷,肚子绞痛,好像自己还陷在那里一样。
言行不敢睡,还有一个原因:头次穿越,没经验。
今晚是她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或许睡醒一觉后,她会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又或者,她从此被留在这个可怜的人生节点,继续生活。再或者,她将日复一日的重复这可笑的一天。
既害怕,索性不睡了。
言行从牛皮纸袋里翻出自己的旧手机,查看了一番当下的消息,愈发有种穿越的宿命感,遂将手机里的每个软件都打开查看一番……当点开音乐软件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现在的嗓子还没被自己毒哑!还可以唱歌!
言行一下来了精神,从床上坐起来。
手机里的歌曲对她来说,已是年代久远的老歌了,不过经典永流传嘛~她从音乐列表里挑选了一首舒缓优美的钢琴曲,情绪也随之上来,清嗓开唱:
“纵有万语千言,说多了也是厌倦,纵是天随人愿,真相也落得敷衍……”
她有多久没有唱过歌了……是不想唱?还是不敢唱?
她扪心自问,自是不敢……
年少时,她也曾拥有动听的嗓音,也曾唱出优美的唱段,可恨自己不够坚强,一时冲动,把自己的音乐剧前途毁得一干二净。或许,这是老天看她可怜,所以赐予她的一次机会,不止是命运身为改变,更是人生的重新开始。
“所谓忠肝赤胆,输不起人心计算,若求好聚好散,善恶只在一线之间……”
唱到此处,言行情绪上了头,不禁眼眶含泪。前世她腹部中刀,就要死了,没哭过。醒后遇到少时阴影,追忆往事,也没哭。万万没想到,这第一哭,竟是被自己唱哭的。
音乐确是有唤醒人心的力量,当音乐渐入高潮,言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十九岁的赵娣唱歌给三十五岁的言行听!
“勇者自诩勇敢,早应该习惯黑暗,前生的故事结局凶残,尚未翻……唉……”
唱得调子高了,言行感到一阵头晕,不敢再继续唱下去,缓了缓神,又躺回床上。她的身体目前还处于虚弱的状态,歌唱必须保守,至于舞蹈,这两腿的皮外伤,恐怕也要养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如初。
音乐还放着,言行歇了一会儿,准备就这么伴着音乐入睡,闭上了眼睛……半晌,她在半睡半醒间听见病房门被打开,猛地惊醒。
她害怕是寻声而来,警告她扰民的医护人员,更怕是循声入梦,起来追杀她的持刀凶手,结果待她定睛一看,发现来人竟是那个黄毛小子林一笙。
“你怎么来了?”言行横眉冷对,可是一点儿不待见他,“探视时间早就结束了吧!”
“这是晓林医院。”
言下之意:这是我家。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林一笙见言行厉声呵斥自己,收敛了笑容,将手提着的袋子露给她看:“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带饭来了……”
没等言行拒绝,他径直走到病床边,熟练地架起病床的小桌板,将袋子里的餐盒依次摆了出来,脸上则摆出一幅委屈巴巴的表情,“你个没良心的,还凶我……”
“这是什么?”
“我听周婕说你很喜欢吃老妈酱炒饭,特意回学校买了一份。这些是牛排,土豆泥,还有鸡胸肉沙拉,是我……是我让医院的厨子做的。还有你最喜欢的葡萄汁。”
林一笙说着,拆开了离言行最近的外卖盒,果真是老妈酱炒饭。而另外几个装西餐的盒子很大,摆满了小桌板,可怜的葡萄汁只能被排挤到床头柜上。
言行想拒绝,可她确实自醒来后,滴水未进。
“谢谢,餐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哇靠!无情!你当我是外卖员啊?”
“呃……那一起吃?”
“我吃过了。”
林一笙虽然吃过了,但不妨碍他拉着小茶几的椅子坐在病床旁边,看着言行吃。然而,言行的视线在小桌板上徘徊,却迟迟不肯开动。
林一笙见状,体贴地帮着拆开了一次性餐具,结果言行在接过一次性餐勺,和说了一声客气的“谢谢”后,竟冷冰冰地问他:
“炒饭没下毒吧?”
林一笙一时听不出言行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愣了一下:?
言行神情严肃,他反应过来她是认真的,顿时没好气道:“没下毒,下了蛊,这蛊叫相思蛊,你吃了以后会喜欢上我,从此对我死心塌地。”
言行见他插科打诨,用勺子挖了一勺老妈酱炒饭,递到他嘴里:“尝尝?”
饭都送到嘴边了,林一笙也不好拒绝,吃到嘴里,煞有其事地嚼了几下,评价了一句“好吃”,随后催促言行“快趁热吃”。
其实这是最简单的老妈酱炒白米饭,因为是用铁锅炒的,带了些锅气,不难吃,可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言行见林一笙当着自己的面把炒饭咽了下去,这才确认炒饭无毒,挖了一大勺送到嘴里。
因她吃饭细嚼慢咽,这一大口嚼了会儿才咽下,林一笙觉得她这模样可爱,静静看着,待她咽下后,还不忘将拧开的饮料递了上去。
“慢慢吃,别噎着。”
言行见林一笙这般献殷勤,觉得可笑,于是便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老妈酱炒饭吗?”
“为什么?”
“因为我穷啊……家里没人出钱供我上大学,学费又这么贵,我只能吃老妈酱炒饭……你知道吗?这是咱们学校附近又便宜又管饱又好吃的一顿饭。”
林一笙语塞。
言行根本不在乎林一笙对自己的态度,默默吃着面前的炒饭。即使是到了三十五岁,她也很喜欢吃老妈酱炒饭,退学以后吃不到,她就自己在家尝试老妈酱炒饭的改良升级版,加入了培根,蒜苗,豆芽等等,自认为已经是比蛋炒蛋更好吃的存在了!
林一笙见言行只是吃炒饭,用两只手各执一根筷子,比作刀叉,将牛排分成几个小条后,夹了其中一块放进炒饭里。
“如果……你现在缺钱的话,我可以借你。”
牛排夹过来的那一刻,言行就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又听林一笙说这种高高在上的话,气得拿勺子的手握成了拳头。
“林一笙,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在向你哭穷。我不是指望你们能理解我的生活,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们,我言……我赵娣从不觉得自己低贱。如果你们觉得还能继续羞辱我,那就大错特错了!今后我一定百般奉还。”
在林一笙心里,赵娣一直是个性格温和、事事不与人计较的好女孩,然而此刻言行的气势绝对算不上温和,吓得他结结巴巴:“那个……咱是不是有误会?你说的‘你们’是指谁啊?我发誓,我可没说你什么坏话啊……你别冤枉我啊……”
言行笑了,眼前这个试图撇清自己的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自己躺在这里是因为谁?旁人对她的伤害,只停留在污言秽语,眼前这个最有可能对自己动手的,却说自己冤枉?
言行索性把话挑明了:“你知道我喜欢吃老妈酱炒饭,是周婕经常跟你们嘲笑我有多穷酸吧?呵,她说什么我暂且不计较。你呢?你安的又是什么心?”
“我、我没什么坏心思……”
“没有坏心思?你大晚上跑我这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我喜……”
“我的猜想不一定对,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把我推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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