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电视还在播放画面,却被人按下静音键,发不出声音。一如此刻,空气静悄悄的,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正应了那句“纵有万语千言,也不过是敷衍”。
“赵娣,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听我说,当时真的是意外,我没推你,我只是恰巧站在旁边,你信我……”
言行听着,却没有丝毫回应,仿佛刚才那句指控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进入了待机模式。
林一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赵娣,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去叫医生。”
言行没有回话,林一笙觉得气氛不太妙,起身要走,又被言行从后拽住一把袖子——她怕自己的力气拉不住人,双手一起抓他,动作之大差点把身上的小桌板给掀了。
“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林一笙扭脸,对上言行的大眼睛,这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还透着杀气,他内心有些惶恐,又走不脱,只能硬着头皮坐了回来。
这一坐,又是片刻沉默。
言行见林一笙不打算她说实话,现在又装哑,只好放些狠话出来:“林一笙,你这种纨绔子弟我见多了,别以为弄些糖衣炮弹就能哄住我,我不稀罕。”
林一笙堂堂七尺男儿,哪受得了这么刻薄的挤兑,怒而起身:“赵娣!我好心给你带饭,你竟然这么骂我?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啊?仇人?还是凶手?赵娣,要不是我当时拉了你一把!你tm早就死在台下了!你知不知道!”
林一笙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骂道:“我给你做饭,还给你送来,我tm贱是不是?你以为这单人病房是想住就能住的?是我!是我给你安排的房间!赵娣,我真没想到你,你这么没良心!活该你躺在这里没人管!”
最后一句话着实刺痛了言行,换做平常,她一定百般奉还回去,可她知道现在没有资格,只想林一笙立刻消失在眼前,便强忍着没有发作。
林一笙见言行红了眼眶,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气消去些,可他又不肯在此时认错,索性推门离开。
走廊上,早已没有家属的身影,所有医护人员的目光都在向林一笙看齐。这里的医护人员都认识他,或好奇探视,或视而不见,他不喜欢这种注视,一路快步走到电梯间。无奈等候期间电梯迟迟不来,而他听着身后时不时响起的笑声,气得一拳打在电梯按键上。
该死的!她凭什么那么说!
等赵一笙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言行的病房门口。几个医护人员站在远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着他,他懊恼地眼一闭,脚一跺,推门而入。
言行没想到他去而复返,惊得坐起身:不会是回来揍她的吧……
林一笙进到病房,见他带来的晚餐被言行原封不动,像垃圾一样撒了一地,怒火又起,扶着额头在病房里转了半圈,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言行听他呼吸急促,觉得有些不妙,“你别过……”
“你闭嘴!”
林一笙不想再听言行说一个字,冲到她面前,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委屈:“你凭什么说我是纨绔子弟!你知道什么!你躺的这家医院是我的!我的!可这些我不要了!上亿的家业我都不要了,就为了去学音乐!我喜欢音乐有错吗?你凭什么诋毁我?凭什么?第一名你就了不起吗?你就可以诋毁我的梦想吗?你……”
林一笙一口气还没说完,病房门被推开,打断了他的情绪。
“吵什么呢?这里是医院!”
林一笙不理会来人,只盯着言行,红彤彤的眼眶“啪嗒”掉下一颗眼泪。言行惊了,她没想到林一笙还挺把自己的音乐梦想当回事,不过多亏林一笙这一哭,言行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奔四的老阿姨,欺负一个十八岁的小弟弟,确实有些过分……
但道歉是绝对不可能道歉的!
言行翻了个白眼,半个身子扑倒在林一笙怀里,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来者正是林医生。她方才听到小护士说林一笙在病房闹事,火速赶来,此时撞见了言行晕倒这一幕,再加上方才听见林一笙的混账话,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忍不住,往林一笙后背一连来了好几个巴掌,“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让你探病!你就知道欺负同学?你在学校学什么了?还学音乐!让你爸知道……”
林一笙搂护着怀里的人,不敢乱动,硬生生地挨了这几巴掌,巴巴开口:“姨,别打了,你先看看赵娣怎么了!”
言行闭着的眼睛跳了跳:果然是四代行医啊!
林医生今天才看过赵娣的最新体检报告,知道言行的身体没啥大碍,初步判断,是让林一笙给吓晕过去了,又是一顿批评。
“你啊……也就是这姑娘爸妈不在这,不然能让你这么欺负?你说你,大晚上跑过来干什么?人家姑娘不叫保安抓你就不错了。”
“我没欺负她,我喜欢她……”
“喜欢?有你这么喜欢的吗?”
“是她先骂我的……”
“她是病人!你啊!白起了这么个名字,这事要是让你爸妈知道……”
“别!姨,我的亲姨,我知道错了,你别告诉我爸妈,尤其是别告诉我妈,她这周还要回国看我呢,我可不想惹她生气。”
“也就你妈惯着你……她回国,是不是因为学校这事?你跟姨说实话,到底怎么一回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姨……你怎么也不信我啊!”
言行还在装晕,听到这里,悄悄竖起耳朵。
“昨天早上我们上大课,排练期末的作业,其中一个环节需要男女分组,本来我的女伴是郑鑫,但是昨天郑鑫肚子疼,没上场。周婕说要替她,但是韩老师不同意,最后让赵娣替的郑鑫。那个周婕是领舞,可她自己都挑错,所以老师就不让她替,赵娣是我们专业第一,也是领舞,光看就把我们的舞步看会了,老师就让她替郑鑫。本来大家练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二层舞台最边上的那块地板塌了,刚好我带着赵娣转到那,她踩到那块地板,扭了一下,整个人就掉下去了。我离她最近,扑过去拽了她一把,可我没拽住……不过还好我拖延了一点时间,那下面全是道具,尖的硬的都有,韩老师反应特别快,带人扯了一件道具斗篷在下面接着,赵娣这才没直接摔上去。”
林一笙讲得详细且生动,言行脑海里都有画面感了,却还是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看来她并没有继承赵娣在这条线的记忆,只是两条线的设定相似。
如此,她今后还是小心说话为好,以免先入为主,“冤枉”了身边的好人。
“你怎么跟警察说的?”
“我就这么跟警察说的,当时大家都在场,谁都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林医生虽然批评林一笙,但自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多少还是信他,批评够了,便带他离开病房。走的时候林一笙还在解释,委屈的声音渐行渐远:“林姨,我真是清白的,怎么我救人没落得好名声,还落了嫌疑。你说,我跟她无冤无仇的……”
两人走后,保洁阿姨又来打扫,言行听着动静,不知何时在装晕中睡过去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林医生来查房。
医生检查完毕,站在床头,进行简单的问诊:“放心,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脑震荡只是轻微的,接下来的三个月要避免剧烈运动。你要是想留院观察的话,一切都听医院的安排,但是学校不会为你支付包间的费用,普通病床可以。你要是出院观察的话,就让父母来接,我顺便跟他们交代一下细节。”
“不用叫家属……”言行回绝,“我成年了,您直接跟我说吧!”
医生愣了一下,一旁的小护士也不由得停下收拾的动作。学校报了警,自然也第一时间为她联系了家里,可她在这躺了两天,家里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医护见多了人情冷暖,隐隐猜到什么,看言行的眼光不免又多了几分同情。
因为这份同情,林医生下医嘱时,多关照了一些:“你和林一笙是同学吧?音乐剧专业?”
言行点头。
“你很幸运,只是腿有些挫伤和淤青,没骨折,养养就能好。不过养伤期间还是要避免剧烈运动,你们要是有那个舞蹈动作啊,不要勉强自己去做,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还有你这个脑震荡,要是后期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也是没什么大碍的,就是……”林医生停顿了一下,见言行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便从一叠报告中抽出一张,一边指着,一边解释,“昨天我没发现,今早重新看你的片子,你左侧内耳有问题。”
言行凑近去看,林医生上手,轻轻点了一下言行的左耳,“这里面的半规管,是维持平衡的感受装置,一旦受损,会直接影响人的身体平衡……你不用害怕,这个问题对普通人没太大影响。”
言行了然地点点头:“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医生见言行这么冷静,以为她没听懂,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半规管受损对普通人是没太大影响的,但如果你想走艺术这条路……我也不懂你们音乐剧都学什么,但跳舞,唱歌这些,都会受些这儿的影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言行明白,她比医生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高考前两个月,赵娣的母亲意外去世,继父在酒后暴打了言行一顿,打坏了她的耳朵。当时临近高考,她根本没时间哭诉,一边养伤一边刷题,累了,困了,便拿出自己的艺考第一名的合格证,庆幸自己早是在挨打前获得了不错的成绩。那时的她从没想过,这个伤会给自己埋下一颗大雷,从而毁了自己的艺术生涯。
功夫不负有心人,赵娣最终以艺考和文化课双料第一的好成绩考进乾坤艺术大学,在遍地富、星二代的校园,成绩是她唯一骄傲的资本。然而命运如此无情,大一暑假的一次游泳,她的耳伤复发不可收拾,自此成绩一落千丈,直到大二面临学校的劝退。
周婕没有同情,反而恨死了赵娣,原来年级前五名,以及几个明星同学的宿舍早在暗地里明码标价,周婕家里花了大价钱才买来赵娣所在宿舍的床位,万万没想到赵娣竟被学校退学。
面对宿舍的冷嘲热讽,冲动的赵娣喝下了宿舍角落的消毒液……
虽然抢救及时,救回了赵娣的一条命,可消毒液也毒伤了赵娣,她失去了健康的消化系统和原本天籁的嗓音。
退学后,赵娣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音乐的梦想了,她改名言行,重新考大学,又放弃了考研机会早早出来工作,从一名报社小编辑,进化为一名小记者,后又跳槽到电视台成为大记者,一步一个脚印,早已走上另外的人生道路。
确实,艺术梦想的破灭,是言行一生无法言说的痛,她遗憾,却从不后悔——肺腑的痛让她懂得生命可贵,命运的痛让她参悟人生苦难,她是逆死夺生的战士,往后余生已无畏,回首十五年前尘往事,亦坦然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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