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栀栀惊奇地看着摇篮里的漂亮女婴。

    小女婴睁开眼睛,眼眉含笑,小嘴儿秀气地一抿,嘴角边便露出一粒浅浅的梨涡。

    “哇,她、她……她笑起来有梨涡,跟你一模一样呀!”栀栀欣喜地指着小女婴对棠娘说道。

    棠娘眯眯笑,指挥栀栀道:“你把她抱过来。”

    栀栀犯了难。

    她从来也没抱过刚出世不久的婴孩,抱都不知要怎么抱。

    不过,小女婴看起来乖巧又安静,即使醒了也不哭闹。

    栀栀尝试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抱了起来,由于婴孩过于柔软,她只能让婴孩躺在她的手臂上,用另外一只手侧扶着,然后快快地走到了棠娘床边。

    棠娘已经半坐起身,从栀栀怀里接过孩子,大大方方撩起了衣裳。

    小女婴开始吃奶。

    她吃奶的样子也是安静从容,不紧不慢的样子,甚至吃累了还会停下来歇一会儿,然后继续吃。

    栀栀就守在一旁看着,眼睛就没离开过小女婴,说道:“棠棠,这个孩子的脾气真好!”

    “怎么说?”

    “我家里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大哥家三个孩子,二哥家里也是三个孩子……他们可闹腾了……”栀栀说道,“尤其是我大哥的小儿子,他是个夜哭郎,把我大哥大嫂折腾得不行,月子里哭满一个月也就罢了,一直到一岁多了,夜里还是哭……”

    棠娘有些感兴趣,追问道:“后来呢?”

    栀栀说道:“后来我妈请了半个月的长假,白天就带着他在外头玩儿,不教他睡。刚开始的时候也是不行,和其他小孩呆在一块儿就露怯,白天也哭晚上也哭的,慢慢的……习惯在外头玩儿了,也习惯和其他的小孩儿玩了,日夜颠倒的毛病才慢慢纠正过来。”

    棠娘点头,“教孩子是得看环境。”

    然后低头看了看粉团子,又是一笑,“不过她这脾性啊……确实有点儿像我,以前我爹娘还活着的时候,也总说我打小儿起就乖巧,不爱闹腾。”

    栀栀还是第一次听棠娘说起往事。

    她有心想多知道一点儿……

    但她也知道,棠娘的童年未必幸福,恐怕她并不愿意分享,所以也就没问。

    果然,棠娘看起来出不愿意多说,只是含笑看着怀里的孩子。

    想了想,栀栀问道:“棠棠,你给她取名字了吗?”

    棠娘抬眼看向栀栀,反问,“你觉得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

    “你想给她取哪一方面的?”栀栀又问。

    棠娘继续问栀栀,“你父母给你取名叫栀栀,有什么含义吗?”

    栀栀笑道:“我的名字出自一首唐诗,‘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注)……意思是说,栀子是世间少见的花朵,既好看,又有很多用处。”

    “我四姐叫芃芃,名字也出自唐诗‘万心春熙熙,百谷青芃芃’……意思是春天草木丰盛,欣欣向荣的意思。我妹妹叫棠棠,名字出自苏轼的诗篇‘咏海棠’……”

    棠娘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就叫她……jinzhi吧!”

    栀栀又问道:“哪个jin哪个zhi呢?”

    良久,棠娘才问道:“你跟我说说,都有哪jin字和哪些zhi字吧。”

    “jin呀,有黄金的金、有水晶的晶,有荆棘的荆棘,有眼睛的睛……zhi呢,有栀子花的栀,芝麻的芝,树枝的枝,纺织的织……”栀栀一一解释。

    棠娘垂眸细思,久久不语。

    直到睡在她怀里的小女婴吃饱了,哦哦咿咿地喊了两声……

    棠娘笑道:“你把她抱出去给黎恕看看吧!”

    栀栀点点头,上前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出去喊黎恕过来看。

    黎恕都没敢抱这孩子,就着栀栀的怀抱看了一会儿,先是惊呼,“这小姑娘长得和棠娘一个样儿!”然后又疑惑地问道,“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张苹香笑道:“这孩子是真省心啊!本来我们家里人已经商量好了,等大当家生了,我们就白天安排一个人、晚上安排一个人……两个人帮着哄孩子,再专门安排一个人做饭洗尿布……好嘛,结果孩子乖乖巧巧,一点儿也不哭闹。每天就是睡,睡醒了要拉、要吃,然后就继续睡觉……你说她乖不乖!”

    “所以啊,我们家从一开始准备好三个人轮流过来照顾大当家的,最后就只需要一个人过来帮着做做饭、挑挑水什么的就可以了!哎呀对了,得给孩子换个尿布!”说着,张苹香过来,抱起了小女婴,熟练的给换了个干净的尿布。

    把小女婴给了栀栀,张苹香快手快脚地去洗了尿布,将湿嗒嗒的尿布掸在了晾衣架上。

    栀栀就抱着孩子问黎恕,“那你就走吧!今天早点儿回去……明天别过来,后来再来!记着,我交代你买的东西可别忘了。”

    黎恕没说话。

    他定定地看着抱着孩子的栀栀——栀栀才十八岁,眉宇间还带着青涩的少女羞怯感。可她生得美丽,因为抱着个漂亮女婴,说话的语气很是温柔。

    这让黎恕有些……想入菲菲起来。

    如果栀栀抱着的是他和她的孩子,那她会不会比现在还温柔可爱啊?这么一想,黎恕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栀栀怀里的孩子。见小女婴才出生三天就出落得这般文静美丽,心中实在欢喜至极,想着日后娶了栀栀,定要生个女儿才行。

    黎恕自然不敢表露心中所想。

    但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令得俊脸涨得绯红!

    栀栀自然也觉察到他的不妥。

    她也是聪明人,几乎是霎时间就知道了黎恕心里的想法!

    且栀栀还想起来一件事儿——黎恕曾经说过,他母亲姜女士上自家提那个亲去了。所以呢?她爸妈是怎么说的?

    之前一直忙得没时间和他单独相处……

    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又忘了问。

    现在倒是有时间问了,可她怀里又抱着个小孩儿……

    时机好像不大对。

    最后两人都红着脸儿不说话了。

    张苹香晾完尿布过来,突然发现黎恕和栀栀的脸儿全都红彤彤的?

    她不由奇道:“你俩干啥呢?”

    栀栀红着脸儿抱着孩子站起身,“苹香,你也回去吧,这儿有我就成了……黎恕,你也走吧!”张苹香说道:“我留下来给你们煮饭。”

    “我会煮饭的,苹香你回吧……这几天你松快一点儿,明天也不用过来,后天领着医生来就成。”栀栀说道。

    张苹香想了想,点头,“那好吧!对了栀栀我明天还是会过来的,我得过来挑水,不然你不知道在哪儿打水,而且你也拎不动水桶。对了栀栀,灶上炖着鱼汤在,你看着点儿火候啊!”

    这一点,栀栀倒是没有反对,“好,那谢谢你了!”

    黎恕红着脸也站起身,先是进了屋,在里屋的门口和棠娘说了几句话,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出来了,拿着扁担麻绳、拎了个背篓,和张苹香一块儿下山离开。

    这时,小女婴已经在栀栀怀里睡着了。

    栀栀抱着小女婴进了屋,轻轻把孩子放在摇篮上,又给孩子盖上了小薄被。

    小薄被是用栀栀带来的土棉做的,里头塞着的应该是木棉。木棉里头的籽很难去除,但栀栀摸了摸小薄被,能感觉到棉被里头的木棉特别柔软丝滑,完全没有任何棉籽。

    这时,棠娘说话了,“孩子就叫金枝,黄金的金,树枝的枝。”

    “是叫唐金枝吗?”栀栀问道。

    棠娘摇头,“就叫金枝。”

    栀栀不明白,棠娘为什么要让孩子叫金枝,不从她的姓。

    但见棠娘也不是很想说的样子,栀栀也就不再问了。

    棠娘喊了她过去,“过来陪我坐一坐,和我说说话……上个月黎恕一个人过来给我送粮,说李晴玉走丢了,你们去找她,找着了吗?”

    栀栀便细细地将她和小伙伴们是怎么分头去找李晴玉的、又是如何得到了李晴玉的蛛丝蚂迹的,最后又是怎么剥茧抽丝的找到了李晴玉……

    而当棠娘听说世间竟然有珍珠山这样的奇妙地方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个珍珠山,和我们正义岛好像啊!”棠娘感叹着,满脸写着向往二字,“她们一群女人,也能建成一个漂亮的村落,而且还奉行去父留子?”

    栀栀含笑继续将这一回9位正义岛的叔叔跟着知青们出了远门,结果5位叔叔和珍珠山的女人们好上了,目前这5位新婶子已经暂居海鸥岛,并且成为了这次秋收的主力军之事说给棠娘听。

    棠娘心生向往。

    “我一定要去一趟珍珠山……”棠娘说道。

    栀栀笑了,“还是等有了时间,我陪着你一块儿出门吧。要不然啊,你又不识字,出门坐个火车都难。”

    棠娘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顿了顿,又道,“那你教我识字,把这些地名儿写下来给我,我认得字了,不就能出门了吗?”

    棠娘一迭声地催促栀栀,栀栀被闹得实在没办法,只好拿出了本子和钢笔,循着记忆中寻找李晴玉的路线,将一系列的地名全都写了下来。

    居然也写完了满满两大张纸。

    细细数一遍,居然有四五百字之多!

    栀栀将这张纸递给棠娘,然后低声念诵。前几遍,她说、棠娘听,后面几遍,棠娘慢慢跟上了她的节奏……栀栀耐心地陪着棠娘念了十来遍以后,棠娘终于可以全文背诵了。

    这时栀栀看了看腕表,惊呼道:“哎哟都五点钟了,我得去煮晚饭了!糟了糟了灶上还炖着鱼汤呢!”说着,栀栀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跑到厨房一看——

    好嘛,灶膛里的柴火早就已经燃尽、熄灭了。

    但锅里的鱼汤也已经被熬成了乳白浓稠如稀粥的样子,就是已经冷了。

    栀栀赶紧又重新生了火,将锅里的鱼汤加热,再用锅铲将锅里的鱼骨捞起来、丢掉不要,又重新煮了些鱼肉进去——十几斤重的海鱼看起来皮糙肉厚,实际上肉很嫩,炖久了就化了。所以鱼肉不能煮太久,熟了就行。

    栀栀给鱼汤调好味道,先端了一碗进屋里去,让棠娘先趁热喝,然后又回到厨房里,蒸了米饭、做了一道蚝豉焖香菇,又炒个大白菜,一块儿端进屋里,和棠娘一块儿吃晚饭。

    其间,小金枝又醒了一回。

    栀栀把小金枝抱起来,先给她换了尿布……想了想,她跑去打了些温水,用干净的小布巾给小金枝洗了下屁股,这才重新给她包上尿布,送到棠娘身边。然后她又去兑了点儿温水,用干净的小布巾浸湿水,递给棠娘,让棠娘擦擦身子再给小金枝喂奶。

    ——栀栀没有带过小孩,但下意识觉得喂养小孩子应该还是要注意卫生。

    趁小金枝吃奶的时候,栀栀又跑进跑出地去把两盆水都倒了,把两个盆子都清洗干净,又把刚才小金枝换下来的尿布给洗干净,这才跑进屋里……

    小金枝已经吃饱了,正躺在母亲怀里昏昏欲睡。

    栀栀想了想,去把孩子接过来,竖着抱在怀里,用手轻拍着孩子的后背……

    “你干啥呢?”棠娘诧异地问道。

    栀栀说道:“以前我两个嫂子奶完孩子以后都要这么拍拍后前,据说是……让孩子打个嗝儿出来……不过我以前也没干过,不知道这么拍拍对是不对。”

    刚这么一说,小金枝就“呃”的打了个嗝儿。

    栀栀大喜,“哎哟小宝贝儿,你也太乖了吧?”她确实没有太多的养孩子的经验,只是记忆里兄嫂是这样带小侄儿小侄女的,且因为她以前身体孱弱,月子里的宝宝不敢抱,等小侄儿小侄女儿出了月子,也就十来斤重了,她根本抱不动。

    所以空有理论,从未有过实际经验。

    没想到刚刚才摸索着想给孩子拍个奶嗝儿……

    小金枝这么赏脸?

    棠娘看着眉开眼笑的栀栀,忍不住也笑了。

    栀栀小心翼翼地将小金枝放回到摇篮里,又轻轻地摇了摇摇篮……小金枝乖乖闭上眼睛,睡着了。

    忙了这么一通,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半温了。

    栀栀不顾棠娘的反对,把已经完全凉透了的鱼汤拿去厨房给重新煮开了,才又重新端了回来。因为鱼汤足够多,栀栀也和棠娘一块儿分享。

    将滚烫的、刚煮沸的鱼汤倒进饭碗里,那凉透的米饭瞬间也变得温热起来。

    栀栀口味清淡,鱼汤泡饭对她来说,连汤带水的,味道刚刚好;棠娘口味重,蚝豉焖香菇很对她的胃口,就着这个菜,她吃下了一整碗米饭,还想再添一碗米饭……

    栀栀阻止了她,“你刚生产完,米饭还是要少吃些。”

    棠娘有些不高兴,“也就是你来了,我才有米饭吃,苹香和她大嫂在,一天三顿的让我吃鸡肉喝鸡汤……”

    栀栀的灵魂经历过后世,自家就开设了顶级私人医院还附带月子中心,对于产妇坐月子,她不是很了解具体情况,只是有着基本的了解。所以她还就真的依稀记得,好像是有种说法,说产妇不能多吃米饭。但为什么呢,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栀栀劝说道:“老祖宗传下来的几千年传统,都是不让产妇吃米饭……咱们不能无原则无底限的迷信,但也要相信,这些传统持续了上千年,肯定有它存在的道理。你已经吃了一碗饭了,再吃我可就不让了……等后天医生来了我问问她,如果她说你能吃米饭,那我以后都不再限制你了,好不好?”

    棠娘定定地看了栀栀一眼,无奈地叹气,“好吧!”

    然后又提要求,“我明天要洗澡洗头!”

    这个么,栀栀是赞成的,“可以呀!明天我来照顾你洗澡洗头!”

    棠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持续了千年的坐月子传统,就是不让生了孩子的女人吃米饭、洗澡洗头。结果你打破传统让我吃了米饭……还同意让我洗澡洗头?”

    栀栀笑道:“我们要讲科学、讲道理嘛!米饭是碳水化合物,人每天都要吃的!这洗澡洗头呢……传统不让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洗澡洗头,其实是害怕在洗头洗澡的过程中着了凉就不好了。明天啊我给你做好保暖措施,保证不让你着凉就好……”

    “好啦,你快把最后一点儿鱼汤喝了,我得赶紧去洗碗涮锅……这天都已经黑了。”栀栀催促棠娘。

    棠娘端着汤钵,一仰头,豪爽地将喝汤钵里的鱼汤一口饮尽。

    栀栀赶紧去厨房洗洗涮涮,还烧了一大锅,先灌满了两个开水瓶,然后打了两盆热水过来,侍候棠娘洗脸擦身泡脚;洗干净盆子以后,她也打了些热水来,在后屋的洗澡屋里擦洗了一把。

    这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

    小金枝又醒了一次,栀栀忙前忙后的帮着换尿片、倒水给小金枝洗尿片、倒水给棠娘擦洗、洗尿布……最后把吃饱喝足的小金枝又给拍出了奶嗝儿,这才照顾着让小金枝睡在了摇篮里。

    在这过程中,棠娘似乎一直念念有辞。

    两人临睡之前,棠娘对栀栀说道:“你再把你刚才写给我的那东西拿过来……我背一遍给你听听,你看看我有没有背错。”

    栀栀听了,果然拿过那两张纸,让棠娘从头到尾的背了一遍。

    全对。

    栀栀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了棠娘,“你死记硬背下来,是为了学认字?”

    棠娘点头。

    “是为了去珍珠山?”栀栀又问。

    棠娘,“算是吧!”

    “算……是?”栀栀疑惑地问道。

    棠娘卟哧一笑,“如果我能去珍珠山的,那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栀栀下意识看向了小金枝,“可孩子还小呢!”

    棠娘不甚在意地说道:“就像你妈帮你嫂子带孩子那样,只要孩子熟悉了环境就好了。再说了,有我这个亲娘陪着她呢,你还怕她吃亏?”

    栀栀盯着棠娘看了一会儿,笑道:“也好,你也本来就应该是个……光彩夺目的人。”

    这一夜,因为没有多余的铺盖,栀栀与棠娘共眠一榻。

    夜半时分,睡梦之中的栀栀似乎还听到棠娘轻声念念有辞……

    第二天,张苹香一早赶过来帮忙挑水。

    栀栀央请她多挑两担过来,张苹香立刻很警觉地问道:“栀栀,你该不会是想让大当家洗头洗澡吧?那可不行!她这是在坐月子呢!月子婆是不可以洗头洗澡的!”

    ——大当家已经向苹香和她嫂子提过要求,但都被拒绝了!

    栀栀有些心虚,但还是说道:“怎么会呢?我才不干那种事呢,是我想洗澡呀!昨天我走了三小时的山路,热得一身汗,身上的衣裳都臭了,想洗个澡洗个头再洗洗衣裳。”

    张苹香这才放下了心,“成!你等着,我再去给你挑两桶水来啊!”

    说着,她来回奔走了四五趟,不但让大水缸里盛满了水,连着四个木桶里也盛满了水。

    栀栀谢过张苹香,又催她赶紧回去休息,这才开始了布置。

    她先是生了两盆旺旺的炭火,放进后头的洗澡房里去,同时把门窗全都密闭住,然后去烧开水。两小时后,屋里的炭火全都熄了,她才赶紧去把门窗全都打开,散掉屋子里的二氧化碳……

    散气半小时,再关上门窗,不大的洗澡房里的余热未消,但令人不适的炭火气已经消失殆尽。

    栀栀赶紧把洗好的浴盆摆好,进进出出的跑了好多趟,把她刚烧好的热水、凉水提了好多桶过来,全都放进洗澡房里,又把洗头膏、香皂、梳子和毛巾准备好……

    “棠棠,你快进去洗澡吧!别怕热水不够用……那边儿灶上我还在烧水呢,一会儿我再给你提点儿热水过来啊!”栀栀交代道。

    棠娘含笑点头,慢慢起身、下了地儿,进到洗澡房里洗澡去了。

    栀栀则趁她不在屋里,赶紧敞开房门、推开窗户通风散气,又跑进跑出的从院子里搬了些盆载的花草进来,还抓紧时间把屋里屋外全都打扫了一遍……等到灶上烧的水开了,她又分三四次将滚烫的开水用木桶装了,送进洗澡房里去。

    棠娘在洗澡房里呆了差不多一小时左右,才总算是把全身上下都洗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兑了一点儿温水,把自己身上已经穿了好几天、混着血腥味儿和汗酸气息的衣裳给搓洗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棠娘按照栀栀所说的,先是喊了栀栀一声说洗好了。

    栀栀赶紧让棠娘先等一等,她飞快地把西边儿里屋所有的门窗全都关好了,这才叫嚷道:“好了好了,你出来吧!”

    棠娘这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出来了。

    ——屋里明显已经开门开窗换过气,此刻屋子里盈满了新鲜的空气。更因为屋角处摆了几盆绿植……这屋子里还充斥着淡淡植物清香。

    棠娘眼儿微弯。

    栀栀连忙招呼棠娘,“快快,快过来坐着……我帮你把头发搓干。”说着,她还指向了摆放在屋子里的躺椅。

    刚生完孩子的女人,那一处肯定还没完全恢复,直接坐在板凳上肯定不舒服。于是栀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吭哧吭哧地把院子里的躺椅搬进了屋。

    棠娘一笑,过来躺在了躺椅上。

    栀栀坐在她身后的小板凳上,拿了三条毛巾,仔仔细细地帮着棠娘把湿发一点一点的擦干、抿干,又拿了雪花膏过来让棠娘护肤。

    干完这一切,棠娘倒是清清爽爽又舒舒服服的。

    栀栀给累够呛,但还得把躺椅搬出去,再去打扫洗澡房,把棠娘换洗下来的衣裳拿出去晾了……再做午饭。

    棠娘正在坐月子,理应要吃鸡。

    可是栀栀不敢杀鸡……

    最后没办法,栀栀做了一份桂圆红枣炖蛋,然后又蒸了个水蛋,煮了一点儿米饭,炒了个茄子豆角,端进屋里给棠娘吃。

    棠娘一看饭菜,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敢杀鸡?”

    栀栀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说道:“这一顿你忍忍呗,呆会儿我就过去喊苹香过来帮忙杀鸡,晚上就有鸡汤喝了。”

    棠娘慢悠悠地说道:“用不着,那鸡汤油腻腻的,吃一回还好,连吃三天……我都不爱吃了。”

    栀栀卟哧一声笑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棠娘抓着栀栀,先是把昨天栀栀写给她的那张纸给背诵了一遍,然后又让栀栀写下全国的三十三个省、省会名字和一些比较出名的风景胜地。

    这天,棠娘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这几份资料背了个滚瓜烂熟。

    又过了一天,黎恕先行带着一只猪脚、一副猪肚、二斤排骨、二斤五花肉和红枣、桂圆、黄芪等药材赶到;栀栀一看那五花肉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黎恕饭量大,又爱吃肉,隔三岔五就得在外头打打牙祭。

    于是栀栀把那二斤五花肉做成红烧肉,又炖了个排骨汤。

    ——她不会处理猪肚和猪脚,只能等苹香或者她大嫂过来处理。

    近中午时分,苹香带着个背着木制药箱的女医生来了。

    女医生关上门,检查了一下棠娘的恢复情况,又看了看孩子……

    接下来,医生纠正了许多错误的产妇护理方式,很细致的教张苹香和棠娘要怎么护理;以及,还留了几份油墨纸复印的“产妇分娩护理”与“新生儿护理需知”、“我国新生儿各项健康指标建议”等等。

    栀栀趁机问了医生好几个问题:女人坐月子不能洗头洗澡吗?女人坐月子为什么不能吃米饭?坐月子的时候是否门窗必须紧闭不能打开?

    女医生笑了,一一解释。

    “其实呢,保持了千百年来的传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道理的。比如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不能洗头洗澡,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没这个说法。但是坐月子的时候洗头洗澡,很容易引发感冒。当娘的还要哺乳呀,她一感冒,奶水里也会带上病毒,感染了孩子就不好了,对吧?”

    “坐月子期间不让吃米饭呢……看起来也没有科学依据。但从日常说来啊,女人生了孩子,肯定就带了伤口,如果在伤口还没有愈合之前就胡吃海喝、再加上坐月期间一般不怎么活动的,很容易造成痔疮、或者在排便的时候造成伤口破裂……大概是因为这样,这些传统才会有了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吃米饭……放心吧吃一点儿可以的,别吃太撑就行。”

    “至于开门开窗通风时候的,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主要就是月子婆不能捱冻。你们开窗散气的时候啊,让她带着孩子躲到隔壁屋去就好……”医生详尽地说道。

    栀栀和张苹香、棠娘一块儿点头。

    午饭时分,栀栀留了女医生下来和大家一块儿吃午饭。

    其间,棠娘一直让栀栀带着她诵读医生留下的那几张纸……大有非要把那三张纸记下来不可的意思。

    栀栀便耐心地背着棠娘背诵。

    棠娘发了狠,居然也让她将那三张纸上的内容全都记了下来!

    栀栀见棠娘是真心想学习识字,就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的空白扉页撕下来交给棠娘,还把自己的钢笔送了给棠娘,又和棠娘约定好,下个月她再过来的时候会给棠娘带些练习写字用的纸和笔。

    张苹香留下来照顾棠娘。

    栀栀则和黎恕一块儿护送女医生回到镇上去,顺便回家。

    临行前,栀栀看着可爱又乖巧的小金枝,依依不舍地在小姑娘肥软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和棠娘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宝子们^_^!

    第242章

    栀栀和黎恕在回海鸥岛上的路上,一直叽叽呱呱地说道小金枝的事儿。

    小金枝好乖巧呀!月子里的宝宝居然不爱哭闹爱微笑!

    小金枝好漂亮呀,才出生几天就那样白净了,皮肤既不红也不肿……医生给小金枝检查过,说小金枝的各项指标都算很不错的,健健康康可可爱爱……

    小金枝的皮肤也很好呢,干干净睁的。栀栀在处理知青办工作的时候,曾经和很多嫁在本地的女知青打过交道,看到过她们的新生婴儿,要不就是夜哭郎,要不就是皮肤上长点儿什么头垢啥的,反正就是不如小金枝干净漂亮。

    黎恕摇橹划船,时不时看她一声,全程一声不吭。

    栀栀一个人嘀咕了许久,最后终于想起了那桩前尘旧事。

    “哎,你妈妈真去我家了?”栀栀坐在船舱那儿,仰着脸儿问黎恕,“我爸妈怎么说的?”

    黎恕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那当然是……他们同意了啊!”他死鸭子嘴硬。

    栀栀盯住了他。

    黎恕有一点点的不自在,“反正……没、没有反对就是默认啊!”

    栀栀继续盯着他。

    黎恕也继续假装毫不在意,“而且我也……还年轻,也不想那么早成家……”

    栀栀实在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

    ——也就是说,她父母拒绝了他母亲的提亲。

    “你、你也还年轻,”黎恕红着脸看了栀栀一眼,“我妈……你干妈说,让我俩再处个两三年……”

    栀栀的脸也红透了。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主动跟他提起这样的话题!

    黎恕也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不过,他悄悄地看了栀栀一眼,心想:她从头到尾也没否认,所以,他就当她默认了两人的交往了。

    黎恕低下头嘿嘿傻笑,又不敢真让栀栀发现,只好扭过头去,用脑后勺对着她。

    两人沉默许久。

    栀栀还是问了他一句,“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你会回去过年的吧?”

    黎恕回头看了栀栀一眼,面上红晕未散,说道:“今年也不回……我爸妈他俩上我这儿来过年。”

    栀栀一怔。

    黎恕又道:“我、我那儿也不好住,住……你那儿吧?那个,食宿就按照镇招待所上的标准来……不!两倍!反正他俩有钱,你就多收一点儿!”

    栀栀的脸蛋又烧了起来。

    她心乱如麻。

    黎家父母今年选择来海鸥岛过年,为的是什么……真当她不知道吗?但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黎恕是黎家的独生子,他不回去,父母就赶过来看他,和他一起过春节,这……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

    就是……

    栀栀总觉得可能会在春节期间发生些什么。

    算了算了,暂时不想了。

    两人一块儿回到了海鸥岛。

    过了两天,栀栀让姚叔驾船,送她和傅明宇前往林市市委去和傅明楼谈事情。

    傅明楼级别不低,办公室里还带了一间会客室。

    栀栀和傅明宇一到,傅明楼《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5.先是把栀栀和傅明宇带到了里头的会客室。过了一会儿,傅明楼又离开了会客室室……

    栀栀也不以为意,整理着手边的资料。

    过了一会儿,会客室的门开了,傅明楼的一个女下属把头探了进来,轻喊了一声,“小别,请你出来一下好吗?”

    栀栀站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傅明宇也站了起来。

    女下属连忙说道:“明宇你在这儿等一等,小别是女同志,我、我有事儿要让小别出来帮帮忙。”

    傅明宇便又坐了回去。

    栀栀走出会客室,又跟着女下属走出傅明楼的办公室,然后看到了……傅老爷子、傅老太太、周秀雅和傅明楼。

    栀栀很自然地和大家打招呼,但是傅家人都有点不太好意思。

    傅明楼还比较镇定,招手对栀栀说道:“栀栀啊,来……你过来这边儿,我们就在这儿谈。”然后在大办室里找了个座位坐下。

    栀栀心里明白——应该是傅家人想和傅明宇谈事情,估计平时见不着傅明宇,所以傅明楼才会算计这个日子。

    至于找傅明宇谈什么?

    栀栀猜想,估计还是……傅明宇和棠娘的事儿吧。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栀栀是外人。

    栀栀朝着傅明楼走去,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傅家人全都走进了傅明楼的办公室。

    傅明楼的声音响了起来,“栀栀啊,来,咱们再把这两份文件给捋一遍,没问题的话今天就正式签署了,估计下个星期正式文件就会批复……”

    栀栀回过神来,和傅明楼把“南陵镇第十二生产大队即将开展六九年度春耕工作”和“关于南陵镇第十二生产大队申请开办社队创业的申请”这两份文件,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

    一切文件全都齐全、完整、没有问题。

    栀栀和傅明楼开始逐项签字,然后交换文件,核对对方的签名是否完整、完全。

    最终,两人签署完所有的文件,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两个项目,栀栀和傅明楼足足忙了小半年,才终于从无到有的建好了项目。六九年将是全新的一年,充满斗志的一年啊!

    不过,想着这两件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栀栀心里很高兴,和傅明楼一块儿收拾好文件,又闲聊了几句,说的是陶容冶当上南陵第一生产大队代理大队长的事儿。

    刚说了几句——

    激烈的争吵声从傅明楼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

    “……以后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然后门一开——

    傅明宇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办公室里传来了傅老太太呜咽的声音,以及周秀雅劝说老人的安慰话语,“妈,明宇已经是大人了,您别再像管小孩子一样管着他了……”

    傅明宇气呼呼地冲到栀栀面前,也不看他哥,就红着眼圈问栀栀,“你跟他谈好了没?”

    栀栀看向傅明楼。

    傅明楼一看这场面,就知道父母和兄弟谈崩了。

    他有些头疼。

    自从听说明宇喜欢比他大十八岁的唐棠娘以后……

    傅家二老的天,就这么塌了。

    让他们感到最难受的是:傅明宇还是他俩做主给绑到《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5.海鸥岛上去的!要不是这样,傅明宇也不会有机会认识唐棠娘。

    其次,唐棠娘已经失踪多日。

    刚开始的时候,傅家人是有点儿迁怒于唐棠娘的,觉得自家上好的孩子,海鸥岛上的女知青们普通条件都还可以,傅明宇以前也没有喜欢年长女性的迹像,怎么一到了那儿就喜欢上唐棠娘了?难道是唐棠娘故意招惹明宇的?

    所以她直接玩失踪,是想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明宇来处理,她根本不出面,对吗?等到明宇和家里掰拗,家里不得不同意了他俩的事儿……唐棠娘再回归?

    于是傅家人连夜开会,决定冷处理这件事。

    毕竟家里人和明宇的关系一向不太好,唐棠娘又不在,事情闹大了对傅家没有好处。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唐棠娘依旧不见踪迹……而明宇也没有像傅家人想像中那样,因为唐棠娘不在而变得三分钟热度消失,心灰意冷然后主动回家。

    相反,明宇他似乎为正义岛、为海鸥岛更加费心卖力了。

    后来家里人没能忍住,去双岛找过明宇好几次,想劝他早点儿回家相亲去,毕竟他也已经二十七了……

    每一次,他们都被明宇给赶了出来。

    如今临近年关,家中二老思念小儿子都快想出病来了,可是小儿子又拒绝沟通……没法子,二老只好逼着大儿子想办法。

    傅明楼也是想着今天栀栀会过来跟他谈事情。

    栀栀的态度一向是保持中立,不掺和傅家的家务事儿,但只要她有机会到市委来,就必定会带上傅明宇……

    所以傅明楼才安排了这么一出。

    没想到明宇还是压不住火气,看这情况,估计刚才吵得不轻。

    现在傅明楼看到栀栀朝他投过来询问的眼神……

    傅明楼叹气,他只能示意栀栀带着明宇先行离开。

    栀栀站起身,朝着傅明宇点点头。

    傅明宇眼尾赤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办公室。

    “明宇!明宇……你、你这是想气我吗?”傅老太太悲怆地说道。

    傅明宇回头大吼,“那你何尝又不是想要逼死我?”

    傅老爷子怒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

    傅明宇继续大吼,“那你把我逐出家门,断绝关系呗!反正当初也是你们不想看见我,才把我绑到海鸥岛去的!现在我如了你们的愿,我不在你们面前碍着你们的眼……你怎么又不满意了?是不是非逼着我死了你们才开心?”

    傅明楼伸出双手,摆了摆,示意兄弟和父母都冷静下来,“明宇,爸、妈……你们别吵了好吗?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间大办公室,少说也有二十多个人在这儿工作。傅家人在傅明楼的办公室里吵闹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关注。现在又吵到了这儿,更是人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个个都竖着耳朵仔细地听。

    周秀雅和刚才招呼栀栀的那个女下属赶过去清场。

    傅明宇吼道:“那你别我叫来啊!你叫我来了也别谈这事儿啊!”

    傅老爷子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

    傅老太太泣道:“明宇你以前很乖的……怎么会才去了一年多,就变成这个样《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5.子……”

    傅明楼扶额,转头对栀栀说道:“栀栀,你先和明宇回去吧!”

    栀栀朝傅明楼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大办公室。

    傅明宇气冲冲地跟着栀栀出来了。

    两人走在市委大院里……

    傅明宇实在忍不住,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往的路人频频侧目注视。

    栀栀只好加快了脚步,快速离开。

    直到两人回到入海口那儿找到了姚叔,三人坐着小船儿驶离岸边,傅明宇才扒在船舷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傅明宇把栀栀当成了倾诉的对象,吼道:“棠娘又不是坏人,凭什么我喜欢她就成了罪过?我、我……我快三十了才遇上一个那么喜欢的人,我不想放弃……那么我的坚持为什么也是错?”

    “再说了我喜欢谁,和谁一起过日子……对他们来说真这么重要?又不要他们和棠娘住在一起过日子!”

    “现在棠娘为了躲我,连正义岛都不肯来了……我就盼着她能看在我把正义岛照顾得好好的份上对我不要那么反感,谁知道拖我后腿的人就是我的家里人……”

    傅明宇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沮丧,趴在船舷有气无力的靠着。

    栀栀直叹气。

    第243章

    栀栀办妥了两件事。

    一是正义岛响应号召开展六九年春耕活动。

    一是第十二生产大队获批拿到了办社队企业的资格。

    正义岛上的人们很高兴,因为他们可以种田了。

    以前呢,他们是散漫懒惰自由惯了,又孑然一身,没有在意的人、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就抱着多活一天也是赚的想法,得过且过。

    直到他们亲眼看到,十七岁的栀栀领着一群十**岁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们……那么拼命的干活,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建造出那么多的不可能!

    知青们的热情、热血,也激励了正义岛上的叔叔爷爷们。

    毕竟知青们都还要接受他们的照顾呢!

    所以?

    比知青们年纪大、力气也更大的他们,不应该被比下去。

    小年轻们能种菜养鸡喂猪?

    他们也可以!

    小年轻们能烧砖盖房子?

    他们也可以!

    小年轻们能种田收获庄稼?

    他们也可以!

    更何况,现在还有春芽她们的加入!春芽她们可是种田的老把式,经验丰富!在加上栀栀她们又掌握了什么科学的技术……有了这两样的加持,正义岛被建设得越来越美,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海鸥岛上的知青也觉得很开心。

    他们则在为第十二生产大队成立了社办企业而感到高兴。

    从现在起,第十二生产大队不仅仅只是一个生产集体,同时也是一家企业!

    既然是企业,就有资格去向农村信用合作社贷款。拿到了贷款以后可以购买农药、化肥等;同时也可以以集体的名义,向一些国营饭店、国营副食品加工厂提供各种粮食原料等等。

    为了庆祝这两件喜事儿,大家还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宴席——管够的大米饭,配上两个菜荤!

    双岛三百余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

    同时在宴席上,栀栀宣布:

    ——正义岛上的生产种植负责人为傅明宇,副手是春芽、徐拥军。

    ——第十二生产大队属下的社办企业,取名为双岛集团公司,主要负责人为方丽娟,副手为李爱国、于露。正义岛与海鸥岛上共计有19名知青,全都隶属于双岛集团。而双岛集团作为经营团体,将接受商业局的统一管辖。

    不过,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对于“双岛集团”到底能干啥,对集体有啥好处……还是懵懵懂懂的。

    这不重要,先开好一个头,以后的事,栀栀会带着大家慢慢开始。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中旬,正义岛和海鸥岛的第二季秋稻、秋麦已经种下去,菜园拓大了五倍不止,且还从栀栀她们的大棚里移植了不少育了一年苗的果树过来,家禽也养了鸡鸭鹅猪等等,耕种、喂养家禽等工作已经规范化。

    于是傅明宇就号召大家开始烧砖修房子。

    他和栀栀、以及其他知青们达成的初步协议就是:先修集体宿舍,岛上一共有二百来号人,所以先修四人间集体宿舍,大约需要六十个房间;所以计划修建三栋楼,每栋楼的一楼、二楼各十个房间。如果叔叔爷爷们不在结婚,那么这些集体宿舍以后就是他们的养老院;如果今后有叔叔爷爷们结了婚,需要搬离集体宿舍的话,那么剩下的人也可以住得宽敞一点儿,不必挤上四人一间,也可以二或三人一间……

    至于结了婚的叔叔爷爷们呢,那就需要建二居室或者三居室的家属小楼了。

    目前,大家儿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干起活来,就等着赶紧把集体宿舍建起来,然后就可以建家属楼啦!

    汲取当初海鸥岛的建设经验,这第一步是要先采泥、伐木烧砖。

    同步进行的是集体宿舍的选址工作。

    因为正义岛是海岛,盖集体宿舍必须要考虑到台风的因素,所以要选背风的地方;出于为叔叔爷爷们的健康着想的角度,也不能建在山谷里,因为太潮湿容易催生风湿病痛;同时这地势还不能太高了,以免没法子引来山泉水……

    最后大家在正义岛上跑到鞋底磨穿,终于找到了一处在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那是在两座山峰之间的脊骨处的一大片平地,正南面、也就是面朝大海(台风来袭)的这一面恰好被最高峰挡住,这么一来,如有台风来袭,也有山峰挡住。

    同时这里的地势不算太低、光照充沛,空气干燥而又温暖……

    以及这儿算是被两座山峰夹在中间,从山顶把泉水接下来也是很方便的事。

    大约唯一不那么方便的,就是这个宿舍区距离码头有点儿远,差不多有两三公里远,需要步行半小时左右。

    关于这一点,大家也商量过,但最后还是决定把宿舍修建在这儿。

    至于宿舍距离码头远么……

    那就先修一条砂土路出来,等以后有了条件,拿到了水泥,在在砂石路上铺设水泥,整一条像镇上那样的水泥路!

    傅明宇把正义岛的人分为了三部分:一部分叔叔天天出海打鱼;一部分叔叔负责打泥坯、烧砖;一部分叔叔在分成两组,一组人干后勤照顾菜园子喂养家禽煮饭等等、一组人则负责照顾住在溶洞里已经生了病无法自理的爷爷们……

    大家忙得红红火火。

    栀栀也没闲着。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带领大家把正义岛、海鸥岛上的农副产品销售出去。

    那么,双岛上的农副产品,哪一样才是拳头产品呢?

    不用问,当然是叔叔爷爷们他们捕的大海鱼了。

    但是栀栀不太想主推大海鱼。

    因为这玩意儿是大自然的馈赠,非常双岛独有。一旦她主推大海鱼,其他的集体和个人看到了其中的利润,搞不好会触发不正当竞争,然后有可能会引发乱捕鱼捞鱼,最终有破坏海洋生态环境平衡。

    栀栀思前想后,决定主推目前岛上科研技术相对成熟的……人工种植的香菇。

    由于正义岛、海鸥岛的气候较其他海岛更炎热、更湿润,非常适合香菇等菌类的种植。

    而香菇种类众多,但种植时间普通较长,基本需要两个季度,也就是说,最少也要6个月才能长成。

    在加上科学种植技术,海鸥岛出产的香菇大小统一、肥美鲜嫩,不但带有浓郁的菌菇香气,还有着肉类的口感,绝对是素菜里最高端的食材,也是其他的集体和个人在短期内无法模仿和超越的。

    好!

    想到了那就去办!

    栀栀任命方丽娟为双岛集团公司负责人,就是看中了方丽娟天生对数字敏感和快速的应变能力。

    不过,方丽娟本人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没关系,于是栀栀拉上了方丽娟、李爱国,又叫上黎恕,四人带了差不多100斤重的干香菇、几十斤其他的菜干,一块儿先去了林市火车站,然后坐火车去了本省的省城。

    省城火车站也正在建设中,早已经不是以前破破烂烂的样子。但也由于正在建设中,哪儿哪儿都是遮天蔽日的灰尘,呛得人不行。

    栀栀想着来都来了,还是去隔壁的知青办打个招呼吧,就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了。

    知青办里冷冷清清的,一个来报道的知青也没有,工作人员也不在。整个知青办冷冷清清,栀栀等了十来分钟,一直没人来,她也就不想等了。

    但是黎恕去隔壁的派出所问了一声,才知道知青办前几天出了事故,所有的知青和工作人员都撤到山下的大棚那儿去了。

    黎恕连忙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公安答道:“是男女作风问题。”

    黎恕不在继续问下去,带着栀栀和李方等上一块儿离开了火车站。

    省城火车站很糟糕,但省城这个城市还是建设得很多好的。马路宽敞整洁,环境干净美观,居民身上穿着的衣裳比县城、镇上的人们衣品好。

    栀栀直点头。

    好,好哇!

    这证明省城人民手头比较宽裕比较有钱,有钱就有消费的能力!

    栀栀先是去找了家招待所住下,将行李留在招待所里,四个人一路问着人,将省城里一共四家国营饭店跑了个遍,仔细观察门店的装修、菜肴、满客率等等……

    最终,栀栀决定先去生意最最最不好的一家叫做“人民路国营饭店”的那儿调查一下。

    上国营饭店吃饭需要凭招待票。

    来这儿吃饭的,多半都是出差在外的人、替招待单位招待任务的人、或者是在黄牛党手里兑了招待票来宴请重要客人的老百姓们。

    在这个时代,国营饭店一家独大,完全没有竞争对手。

    这家国营饭店不至于生意差成这样。

    省城里的四家国营饭店,一家在省委招待所附近,是生意最好最兴隆的;一家在省城长途班车站附近;一家在省人民医院附近;在就是这一家了……它的位置是在汽配厂附近。

    栀栀打听过,这附近可不仅仅只有这一家汽配厂,还有一家搪瓷厂、一家劳保用品厂……好几家大型厂子都在这附近。

    那么,在居民密集度如此高的地方,这家国营饭店的生意为什么不好呢?

    老百姓们衣着体面,不像是没钱下馆子的;而且这附近还有那么多的企业,难道这些厂子里的业务员完全不需要宴请从其他厂子过来拜访的业务员吗?

    栀栀决定先进行外围调查。

    在她看来,虽然人民路附近人流量大,附近的厂子多……搞不好是因为厂子里的食堂太出色,才会把国营饭店的生意给抢了的。

    于是,栀栀拉上了方丽娟,观察了一会儿路面上的行人,最后拦住了一位看起来面善的大婶,“婶子好!这快要过年了,我给婶子拜个早年!”

    大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栀栀和方丽娟一番,见是两个衣着干净、容貌秀丽的小闺女,也就放下了戒心,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啊?”

    栀栀胡乱捏了个理由,说道:“婶子,是这样的……我们是林市人,我们家堂哥经人介绍,说了个对象,就是前头劳保用品厂里的工人姐姐。我们家还挺满意的,就想着请未来的堂嫂一家下趟馆子吃顿饭!”

    “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上哪家国营饭店去吃饭比较好,本来听说人民路附近有一家,大伙儿又让我们别去,我们问为什么,人也不肯说……婶子,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们一下,这附近有什么既体面、饭菜味道又好的饭店吗?”栀栀问道。

    那位婶子一听,立刻来劲儿了!

    “嗐,那个人民路国营饭店呀你们可千万别去!菜肴贵不说、服务态度也差!而且那环境也不怎么样……你们要是想体体面面的请客呢,就上汽配厂食堂去!那儿的饭菜味道好,价格便宜实惠,而且二楼还有单个儿的房间,环境不比人民路的国营饭店差!”大婶热情洋溢地说道。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啊对了,就算你们没有汽配厂食堂的饭票,那也不要紧,直接用钱买就好,每个素菜加两分钱,每个荤菜加五分钱!”

    栀栀心想:果然如此!

    这时大婶又对栀栀说道:“小闺女啊,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这家国营饭店的作派!他们啊……啧啧啧,在客人的饭菜里拉尿……”

    栀栀被吓一跳,“什么?”

    方丽娟也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突然有人怒喝一声,“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啊!”

    栀栀与方丽娟转头看去,见出声怒喝之人是个三四十岁干练瘦削的男人。

    而这位大婶一看到这男人就立刻“哼”了一声,面露鄙夷神色,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栀栀和方丽娟面面相觑。

    那个男人走到了栀栀和方丽娟跟前,说道:“小姑娘,你们别听那些人乱嚼根子!我们人民路国营饭店根本就不会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晚安

    第244章

    这中年男人名叫宋顺,是人民路国营饭店的经理。

    他对栀栀和方丽娟解释道:“小姑娘,你们可别听那些人瞎说!我们饭店……”

    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大约是因为太闲了,宋顺竟然拉着栀栀和方丽娟说起了“大厨往客人的饭菜里拉尿”这件事。

    前情冗长,大意就是国营饭店和附近几家厂子里的食堂恶意竞争。汽配厂食堂大厨就派了他的侄儿、一个名叫小五的人,潜进国营饭店的后厨,寻找可乘之机与漏洞。

    小五潜进国营饭店的后厨,以临时工身份当起了卧底。

    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国营饭店的后厨里有例如不干净、不讲卫生、使用过期食材的违规操作。后来被他叔叔老五催得不行……终于找到了“机会”。

    原来,国营饭店有个规矩——摆放在桌上的茶水是免费的,前来用餐的客人可以随意饮用。但茶叶泡久了就又酽又苦涩,没人愿意喝。于是宋顺就让一个临时工小杜管理这个茶壶,让他每隔一小时,就换一次茶叶和水。

    小五观察了好几次,发现小杜每隔一小时就拎着尖嘴茶壶去了后院,将尖嘴壶里的茶水全倒掉,洗干净壶,再重新装进开水、放点儿茶叶进去……

    被叔叔催得不行的小五,就回去和叔叔商量,能不能就借这个场面,带一带舆论。

    老五同意了,派了两个汽配厂的长舌妇以探望亲戚的理由,去国营饭店的后厨那儿找小五。小五又刻意引导那两个长舌妇看到了小杜倒茶水的画面。

    由于小杜倒茶水的时候,是背对着小五和那俩长舌妇的,因为角度的原因,她们没有看到小杜手里拎着尖嘴壶,只看到小杜背对着她们、然后有褐色的液体呈弧度状浇出……

    彼时,那褐色的液体直接注入一个水池,水池旁边还放着几个筛子,筛子里装满了蔬菜!

    两天后有了流言蜚语,说国营饭店里的临时工用尿滋给客人吃的菜。国营饭店里的人嗤之以鼻,外头的人也不怎么相信。

    直到——

    宋顺收到职工的报告,说最近有好多莫名其妙的人闯到后厨去,还嚷嚷着说什么要亲眼看临时工滋尿淋客人吃的菜?

    宋顺长了个心眼儿,先是不动声色的观察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发现了原来是小杜倒茶水这事儿,还揪出了小五这个“卧底”。

    可是,虽然一切真相大白,可这事件已经流传许久,国营饭店的名声被彻底破坏。

    哪怕宋顺把小五给扭送进派出里,让警察审讯了、澄清了……却已经没有人愿意上国营饭店来吃饭了。

    也就是说,国营饭店是铁饭碗工,哪怕生意不好也不会关门。可眼看着就快要到年底了,到时候上级一盘账,就知道他宋顺管理的人民路国营饭店的销售情况了。

    为此,宋顺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听了宋顺的话,栀栀决定上国营饭店去吃一次试试。

    不料——

    宋顺却说道:“小姑娘,不瞒你说,我就是听到那些长舌妇叽叽歪歪的我心烦!但我们也不需要你们的可怜……上我们饭店吃饭啊,如果没有招待券可不行。你们还是上汽配厂食堂去吃吧,那儿可以用钱来买饭菜,而且确实比我们饭店要便宜一些。”

    宋顺的实诚,让栀栀有些感兴趣,便说道:“招待券我们有呀,走吧去试试你们大厨师的厨艺。”

    栀栀和小伙伴们走进了国营饭店。

    宋顺顿了一顿,跟上了栀栀她们。

    此时大约是中午十一点半左右,已经是饭点儿了,可国营饭店里一个人也无。

    一个女工作人员正坐在门口织毛衣,感觉有人来了,头也不抬地说道:“用餐出示招待券,没券过马路左转上对面儿买馒头去!”

    栀栀看向宋顺。

    宋顺低声轻喝道:“晓丽?”

    女工作人员这才抬起头,将手里的毛衣塞进脚下的一个小筐子里,对栀栀说道:“招待券看一下!”

    黎恕掏出招待券,放在她面前。

    女工作人员瞥了一眼,问道:“就你们四个?”

    黎恕点头。

    女工作人员有气无力地朝着餐厅里喊了一声,“四人用餐!二号桌!”

    黎恕领着栀栀、方丽娟和李爱国走进了用餐大厅。

    另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拖地,见黎恕一众人进来了,特别不高兴地吼道:“走哪边儿走那边儿!这刚拖了地你们没看见?眼瞎啊!”

    栀栀回头看了宋顺一眼。

    宋顺脸上没啥表情。

    用餐大厅的墙壁上挂着写了菜名的木牌。

    黎恕看了几眼,对栀栀说道:“我点两个肉的,剩下的你和丽娟、爱国点吧!嗯我要个红烧肉、一个梅菜扣肉。”

    栀栀说道:“我要个素的就好。”

    方丽娟和李爱国推辞说不用点了……

    栀栀便又做了主,“黎恕,咱们减掉一个梅菜扣肉,然后再要一个香菇焖鸡!”

    黎恕愣了一下。

    ——栀栀是知道他的饭量的,一个人就能干掉两份肉菜。现在四个人就吃三个菜,明显不够吃。

    不过,黎恕毫不犹豫地去柜台那儿付了钱。

    他知道,栀栀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也绝不可能让他饿着。

    黎恕去交了钱,拿了几个写了数字的小筹码回来,然后大家纷纷从自己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锡饭盒,上旁边去用开水清洗了一下,又装了点开水走回到饭桌前,一边慢慢喝开水,一边等着上菜。

    栀栀和饭店经理宋顺聊天,“宋经理,你们饭店的招牌菜是哪几样啊?”

    宋顺答道:“带肉的都好销。”

    栀栀又问,“以前生意好的时候,一顿饭时能有几桌客人来?”

    宋顺说道:“以前啊,平时呢都是有单位的人来,一顿饭的功夫差不多也有十来桌。休息日的时候生意好一点,一个用餐大厅20桌,再加上10个包厢基本能坐满,有时候还能再轮上四五桌……”

    栀栀点头,又问了一句,“以前有啥特色菜吗?比如说饼包肉、鸳鸯鱼、三盘鸡这些?”

    宋顺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其实这几个奇怪的菜名,是栀栀故意乱编的。

    因为她觉察到,宋顺虽然很气愤他领导的这个饭店蒙受了冤屈,但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饭店的业绩,有可能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宋顺是这个国营饭店的头头,连他都摆烂躺平,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只有更加不作为的。

    栀栀又换了一个话题,笑盈盈地说道:“宋经理,你们端着铁饭碗,跟我们下乡知青就不一样……起码你们旱涝保收啊!饭店生意不好,跟上级解释解释也就能说通了……真好啊!”

    宋顺叹气,“也没你想得那么轻松!诶,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咱们这点撤掉,然后所有人分散打乱,再重新安排到其他的国营饭店里去工作。”

    栀栀立刻补了一刀,“那你们的绩效工资、级别……应该不受影响吧?”

    宋顺叫嚷了起来,“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啊!我这都已经工作十来年了!我、我可是正科级干部啊!这要是……被分到别的饭店去,那原来的饭店经理就不能让我好过,对吧?诶,还不知道要捱什么苦呢!”

    栀栀又问,“那你们就没想过,要再把这饭店做起来?”

    宋顺摇头苦笑,“背上了那样一个坏名声,还有什么人敢来咱们这儿吃饭?”

    “那就想办法拯救自己的名誉呀!”栀栀说道。

    宋顺叹气,“说得倒轻巧!具体怎么做?”

    栀栀说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解决的方式有很多,关键在于你们想不想去做!”

    听栀栀这么一说,宋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问道:“小姑娘,你也是……在、在国营饭店工作的吗?”

    栀栀说道:“不是,我是在林市南陵岛下乡插队的知青。这次出门呀,为了推销我们岛上种植的香菇的。”

    宋顺“哦”了一声,有些不以为意。

    栀栀也没吭声。

    这时,上菜窗口那儿有人叫号,“4号红烧肉!过来拿菜!”

    黎恕拿着4号筹码牌过去,端回来满满一大碗红烧肉。

    然后大家轮流拿着自己的锡饭盒,上一旁去自己添饭。栀栀趁机对大伙儿说道:“大家别吃太饱了,一会儿这边吃完了咱们再上汽配厂吃一顿去。”

    黎恕心道:果然如此。

    于是大家添好饭,又坐回了饭桌前。

    窗口那边陆续叫号。

    黎恕过去,把香菇焖鸡和清炒豆芽给端了过来。

    大伙儿端碗吃菜。

    ——红烧肉的分量是很足的,味道嘛,不差。在这个时代,人们养猪也大多舍不得买饲料,全靠人工打猪草再掺点儿糠皮麦麸的用来喂猪。所以猪长得慢,一年养到头最多也就二百来斤重,但是猪肉很好吃,就算什么佐料都不放,散点儿盐末烤烤也照样很好吃。

    ——香菇焖鸡呢,也不难吃,味道中规中矩的,但香菇的品质肯定不如海鸥岛产出的香菇好。

    栀栀挟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用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宋顺听到的声音说道:“丽娟,是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怎么还是觉得……还是我们海鸥岛上的香菇好吃一些啊?”

    “这是事实,并不是你的错觉。”方丽娟答道。

    宋顺笑了,对栀栀说道:“小姑娘,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向我们饭店推销你们……那什么岛来着?”

    “海鸥岛。”栀栀提醒他。

    宋顺“哦”了一声,说道:“海鸥岛……你不就是想向我来推销你们海鸥岛的香菇吗?可我们这儿的生意你也看到了……现在都已经12月了,一月底就要过年了,搞不好我们都撑不过第一季度就要撤点了……不可能再找你买香菇,你啊,别费那个劲儿了!”

    栀栀乖巧点头,“好咧!”

    然后她又对方丽娟说道:“丽娟,我吃着这个红烧肉,就想起我们海鸥岛的那一道菜了……”

    “哪一道菜呀?”方丽娟很配合地反问她。

    栀栀,“二十四桥明月夜。”

    方丽娟:???

    ——海鸥岛上的伙食确实很不错,知青们的烹饪水平不比这国营饭店里的大师傅差。但二十四桥夜到底是个啥?

    不过,方丽娟还是很配合地“啊”了一声,“……你要是不说呢我还觉得,你这么一说啊……我还真觉得这一碗红烧肉确实不如咱们的二……二十四桥明月夜。”

    “哎小姑娘,到底啥叫二十四桥明月夜啊?”宋顺问道。

    栀栀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挟了一筷子炒豆芽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宋顺更加忍耐不住,又问,“还有你刚说的饼包肉、鸳鸯鱼、三盘鸡……都是些啥?”

    栀栀又是一笑,“宋经理,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有要求。”

    宋顺盯着栀栀看了一会儿,“我不会买你的香菇的。”

    “不是这个要求。”

    “那你说吧!等一等……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一定办到的哈。”

    栀栀笑道:“我的要求就是,我给你一包香菇,免费的不收钱,然后呢你请大师傅泡发了,用我们海鸥岛的香菇再做一次香菇焖鸡,我们四个人晚饭的时候再来吃一顿。而且我们不仅仅只要一份香菇焖鸡,我还希望你们能再做一份素烩小葱香菇、香菇蒸蛋、五彩香菇丁这几样菜给我们吃。”

    “当然了,我们过来吃晚饭的时候,也是会付招待券和钱的。”栀栀说道。

    宋顺打量着栀栀。

    ——这小姑娘说的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让自己这一方吃半点亏?

    宋顺点点头。

    栀栀示意李爱国。

    李爱国立刻拿出了一个装着干香菇的小布袋,一袋一斤重左右,将之放在桌面上。

    栀栀含笑解释道:“二十四桥明月夜,是红烧肉和去了壳的鹌鹑蛋一块儿炖,但是在装盘的时候要讲究一点儿……把红烧肉和鹌鹑蛋分开放、还得在盘子里码整齐。这么做呢,是为了降低菜肴的成本,因为猪肉比鹌鹑蛋贵,但在口感上,被肉汁卤入了味的鹌鹑蛋,味道不比红烧肉差,在口味上会比只有猪肉更丰富一些。”

    宋顺连连点头,心想这也算是个很新奇的搭配。

    黎恕、方丽娟和李爱国也点了点头,心想原来这就是二十桥明月夜啊……

    宋顺又问栀栀,“那饼包肉、鸳鸯鱼和三盘鸡又是啥?”

    栀栀笑道:“饼包肉呢,也可以说,它是一只巨型的包子。馅儿呢,是已经烹饪好的土豆焖五花肉,然后再用醒发的面团擀成厚厚的包子皮,把土豆焖肉放在进头,再用小火把面包烤熟……这么一来呀,外头的包子皮香酥好吃,里头是土豆焖肉,很有特色!”

    宋顺击掌,赞道:“这是个好法子啊!那……鸳鸯鱼是啥?”

    栀栀解释道:“这就是一道真正的风味菜了……是用晒干的腊河鱼,来蒸新鲜的海鱼!我们海鸥岛临海,海鱼资源很丰富。”

    然后她主动说道:“至于三盘鸡么,其实就是一鸡三吃。鸡骨架和香菇一块儿用来炖汤,蒸熟的水晶鸡皮用来和黄瓜丝儿、豆芽菜一块儿凉拌。鸡肉呢,调味腌好再裹上面粉、糯米粉下油锅炸,最后做成酸甜拔丝鸡块儿……”

    “这道菜对器皿的要求比较高,需要定做一个铁架,铁架下边儿放汤钵。上面放拔丝鸡块儿,最上面放凉拌鸡皮。”栀栀说道。

    宋顺直点头。

    黎恕和方李二人也呆住。

    栀栀又对宋顺说道:“宋经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所以,我晚饭想吃的香菇焖鸡,素烩小葱香菇、香菇蒸蛋、五彩香菇这几样菜,能吃到吗?”

    宋顺立刻说道:“那当然能了!”

    ——这来自海鸥岛的小姑娘要求的菜式并不复杂,而且人还自备香菇,等于饭店赚了。

    栀栀的目的也达到了,不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吃完了饭,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离开。

    接下来,栀栀又和小伙伴们一路问着人,赶到了汽配厂食堂。

    确实就像宋顺所说的那样,外头的人也能在汽配厂食堂买饭吃,价格甚至比国营饭店还便宜一些。

    栀栀已经吃饱了,就吩咐黎恕,“你想吃啥都行,我饱了我一点儿也不吃,呆会试一口菜的味道就行。”

    黎恕就又买了一份香菇焖排骨、一份梅菜扣肉,四个人坐在汽配厂的食堂里吃饭。

    栀栀一看到这两盘子菜,瞬间皱起了眉头,“……这饭店出品,和食堂出品的区别还挺大的。”她小小声嘀咕道。

    原来这两盘子菜,很明显的都是配菜多过主菜:香菇焖排骨一块五角钱一盘,倒是满满一盘子切碎了的香菇,排骨最多也就六七块。梅菜扣肉也是一块五角钱一盘,铺垫着厚厚一碗梅菜,扣肉切得又薄又小,大约十来片的样子。

    国营饭店里的红烧肉是两块五一份,但基本没有配菜,就是一大碗纯肉。

    再说了,饭店里的环境还是要好一些,至少桌椅、地面保持着干净卫生。但在这个食堂里,闹哄哄乱糟糟不说,地下全是人吐掉、扔掉的鸡肉鱼的骨头和菜渣什么的。

    算了,环境什么的就不要挑剔了。

    栀栀分别试吃了一口香菇焖排骨和梅菜扣肉,然后皱起了眉头。

    之前她还觉得国营饭店里的菜,味道中规中矩的很一般。

    但吃了汽配厂食堂的菜以后,立马就觉得国营饭店的菜真心不错了!

    因为汽配厂食堂里的菜动用了很多很多的调味料,导致香菇焖排骨和梅菜扣肉的味道居然全都差不多。不但都放了八角、桂皮、小茴香等来调味,而且还都放了很浓的味精,导致菜肴吃进嘴里有些发苦。

    黎恕、李爱国和方丽娟也有些吃不下去。

    但大家都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就狠着心,将就着完了白米饭。

    接下来,大伙儿离开了汽配厂食堂,回到了招待所。

    汽配厂食堂里的菜肴放得味精太多,让大家口渴得不行,四个人拿出杯子泡上茶叶,不停地沏茶、喝水、还一人啃了一个苹果,直到喝完了整整三瓶开水瓶,才觉得没那么口渴了。

    在这期间,小伙伴们一直在讨论对策。

    直到下午六点左右,栀栀才和小伙伴们又去了人民路国营饭店。

    出乎意料的是,栀栀她们居然不是唯一一桌客人。

    在栀栀她们抵达之前就已经有一桌客人了,这是一家五口人,分别是一对带着稚龄孩童的年轻夫妻,以及他们的年迈的父母。

    这一家五口衣着体面,看着像干部阶层的人。

    一进用餐大厅,栀栀隔得有点儿远,也看不清他们点了什么菜,但看起来桌面上放着四五个盘子,估计也点了四五个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菇香气。

    说不定这一家子也点了香菇。

    这会儿宋顺正坐在这家人旁边的桌椅那儿,正滔滔不绝地为饭店平反,“……你们也是本地人,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呀……”

    这时见栀栀她们来了,宋顺才站起身,过来招呼,“哎小姑娘你们来了啊,快、随便坐。”

    栀栀朝他笑了笑,和小伙伴们找了个位置坐下。

    又因为于栀栀中午离开前就已经定好菜肴,所以黎恕直接给了招待券和钱,换了筹码就坐在桌前等着了。

    结果栀栀和小伙伴们刚坐下,就又来了一桌客人,他们一共六七个人,全是中年男性,一看就是单位聚餐、或者是单位宴请之类的。

    宋顺本来还想和栀栀打个招呼聊聊天的,一看到又有客人来,他连忙赶了过去。

    栀栀就听到那一家五口里的年轻妻子对她的丈夫说道:“……妈一向胃口不好,这都多少天没好好吃过饭了,难得今天这香菇合她的胃口,瞧,她都还添饭了!要不咱们再点一份葱段焖香菇吧!”

    老太太连忙说道:“哎呀不用了不用了,这不是已经吃过了么!”

    年轻丈夫已经起身离座去柜台那儿找服务员加菜去了。

    年轻妻子又扬了扬手,喊道:“宋经理!”

    宋经理连忙抛下那一桌客人,过来和年轻女人打招呼,“刘科长!怎么样?”

    年轻女人问道:“你们这香菇的品质可真好,味道浓郁而且口感也好。我婆婆一向胃口不好,今天就着这葱烧香菇吃了两大碗饭……所以我就想问问你,你们这儿这香菇,就那干的香菇卖不卖?”

    宋顺下意识就看向了栀栀。

    栀栀点头。

    宋顺又回头问年轻女人,“刘科长,您想要多少呢?”

    “来二斤吧,多少钱?”年轻女人又问。

    宋顺又看向了栀栀。

    栀栀装模作样地对黎恕说道:“黎恕,你说……这饭店里有三块钱一份的菜吗?”

    黎恕本就聪明,哪还不会知道这是栀栀在向宋顺通风报信儿呢!

    于是他答道:“肯定有!”

    宋顺瞬间明白了,胸有成竹地冲着年轻女人说道:“刘科长,我们店里的香菇您是亲口尝过味道的,这可不是一般的香菇啊……”

    “你就直说吧!”年轻女人皱眉说道。宋顺报出了价格,“五块钱一斤。”说着,他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了栀栀一眼。

    栀栀笑眯眯的,面上表情不变。

    年轻女人对宋顺说道:“五块钱确实贵,可难得我婆婆能吃得下东西,那就麻烦你匀二斤给我,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就带走。我公公婆婆要赶今晚的火车,帮着我们把这孩子一块儿带回老家去。”

    宋顺顿时有些为难。

    ——如果刘科长明天才要这香菇倒是没啥问题的,可她现在马上就要?饭店里统共才一斤干香菇、还已经泡了一半儿多了!哪儿匀得出来呀?

    这时,栀栀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黎恕说:“黎恕,我的碗忘在招待所里没拿,要是你能借到一辆自行车的话,从这儿骑到招待所、再回饭店,二十分钟应该够了吧?”

    黎恕明白了,答道:“就是不知道上哪儿去借一辆自行车,一会儿我去外头问问啊!”说着,黎恕站起身朝饭店外头走去……

    宋顺大喜,连忙对年轻女人说道:“行,刘科长呀,等你吃完饭,我就让人给你包好,拿过来给你啊!”

    然后宋顺也走出了饭店门口。

    黎恕和宋顺在饭店门口汇合了,宋顺将自己的自行车借给了黎恕,黎恕问宋顺要多少香菇,宋顺本来信誓旦旦地对栀栀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买栀栀的香菇……

    可下午大师傅泡发了一点儿香菇后,一烹饪,那浓郁凛冽的香菇香气简直震惊了整家饭店!

    正好这时,刘科长的公公婆婆带着大孙子准备回老家去,刘科长两口子打算先带老人孩子去其他家国营饭店吃了晚饭,再带他们去省城火车站搭乘火车……

    结果她家婆婆路过人民路宋顺工作的国营饭店里,被从饭店里飘出来的浓郁香菇香气给吸引住,不住地咽口水,又有些难为情。

    刘科长的丈夫嫌这家国营饭店的名声不好,不愿意来这儿吃;但刘科长考虑到婆婆的胃口向来不好,这还是她头一回流露出想要吃饭的意思,当下就做了主,来这儿吃饭了。

    宋顺在内心深处还是不想放弃这家饭店,所以看到刘科长进来吃饭,连忙过来招呼。

    现在刘科长还想要香菇?

    那他当然要满足刘科长的愿望了!再说了,品质这么好的香菇,宋顺还想多要一点儿……毕竟快过年了嘛!就算卖不出去,拿回家当成年货也是很好很好的。

    于是宋顺说道:“拿……五十斤过来吧!”

    黎恕想了想,“五十斤没有,二十斤吧!”说着,他推了自行车就走,推行几步溜了车,大长腿一跨,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宋顺有些着急,心想才二十斤……他和国营饭店内部的职工们都不够分。

    可黎恕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叹了口气,回到了用餐大厅里。

    黎恕拿了二十斤香茹干赶回饭店的时候,栀栀点的四样香菇菜肴刚刚上齐。

    ——香菇焖鸡既然是传统菜肴也是经典搭配,也不知道是不是栀栀的错觉,好像晚上的这一份香菇焖鸡要比中午的那一份看起来更精致些?会不会是因为,大师傅觉得香菇的品质更好,所以在做香菇焖鸡的同时,也善待了这只鸡?

    ——素烩葱烧香菇呢,跟栀栀想像中的不太一样。海鸥岛知青们做葱烧香菇呢,会保留整只香菇,然后在香菇帽子上改刀。烧出来的香菇每一只大小都差不多,因为开了花刀,香菇被烧得很入味,一口一整只小香菇,会让人感到很满足。

    但国营饭店里的大厨,将香菇切成了条块状,和大葱一块儿焖烧。

    这道菜已经完全不是栀栀想像中的样子,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香菇蒸蛋,就做得更加似是而非了。

    海鸥岛的知青们做这道菜,会先用盐水来泡香菇,再把香菇的蒂挖掉,然后让香菇帽子朝下底朝天、平铺在盘子里,再把搅拌好、调好味的蛋液,一勺一勺地舀到香茹里……说白了,就是让香菇当成一个盛具,里头盛上满满的蛋液。蒸熟后、出锅前先洒点儿葱花,浓香、清淡又美味!

    但国营饭店里的大厨呢,是直接蒸了一盘子水蛋,然后在水蛋的面上铺了一层被切得薄薄的香菇片……

    栀栀试了下味道,觉得这样的香菇蒸蛋还是不如海鸥岛的惊艳。

    ——五彩香菇丁呢,其实就是把香菇切成丁,和其他的菜一块儿炒,可以是红色的红椒丁、番茄丁,可以是绿色的青椒丁、黄瓜丁,也可以是黄色的玉米粒、炒鸡蛋……这个就看大厨想要怎么搭配。

    海鸥岛的五彩香菇丁,是用小河鱼、小河虾,搭玉米粒和黄瓜粒一块儿炒的,口感丰富,味道也好。

    国营饭店的五彩香菇丁,用的是红椒粒、芹菜粒、鸡蛋粒这几种,味道也挺不错的。

    殊不知,这一顿饭……如果满分为十分的话,那么栀栀和小伙伴们能给这顿饭打个七分;然而落在国营饭店众人眼里、以及另外两桌客人的眼里,这些香菇菜肴可以打满分十分了!

    刘科长那一桌因为要赶路,吃完饭以的,拿了宋顺递来的二斤香菇就急急地走了。

    另外一桌男客则在慢慢喝酒、慢慢猜拳吃饭。

    栀栀则与宋顺聊了起来,“宋经理,我怎么觉得你们大师傅没把我们这香菇的优点发挥好啊?”

    “啥?”宋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看来,食客可以吐槽他们饭客很贵、可以埋怨他们的服务员服务态度不好……

    但绝对不可以说他们饭店出品的菜肴味道不好吃!

    栀栀笑眯眯地说道:“现在时间还早……才七点钟,而且店里也没有其他的客人了。所以我想问问宋经理,你们的大厨敢不敢接受我们的挑战?”

    “你想挑战啥?”宋顺问道。

    栀栀指着面前的菜肴,说道:“香菇焖鸡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而且再浪费一只鸡也不好。这道菜我们就不挑战了……另外三道菜,我们来重新做一次,就请你们饭店里的人来试吃、来当评委,我们来比一比,看看是你们做的这三道菜好吃呢,还是我们做的这三道菜好吃。”

    宋顺觉得栀栀这姑娘还挺有意思的。

    ——你一个下乡种地的知青,上国营饭店来挑战说专业大厨师的水平不行?

    宋顺不是厨师,也不会做饭,但宋顺被气笑了,“要挑战是吧?既然有挑战,就肯定有输赢啊!说吧,你下什么赌注?”

    刚才栀栀亲眼看到黎恕带了二十斤的香菇进来……

    于是栀栀对宋顺说道:“这样吧,如果我们输了,那刚才已经给了你的二十斤香菇我不收钱,我再免费送三十斤香菇干给你!”

    宋顺倒抽一口凉气!

    一斤香菇干三块钱,五十斤香菇干就是一百五十块钱啊!!!

    玩大了啊!

    他赶紧问道:“那,如果你们赢了的话呢?”

    栀栀看着宋顺,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们赢了,那五十斤香菇还是白送给你,但是,你得把饭店交给我来经营……三天。”

    “为啥?”宋顺疑惑地问道,“我们饭店已经快要倒闭了!”

    栀栀一笑,“因为我可以让你这家饭店起死回生呀!”

    顿了顿,她又劝道:“宋经理,我开的条件对你很有利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甚至可以去后厨和大厨师们商量一下。我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要不然啊,那二十斤香菇我也不要了,我们马上就走!”

    宋顺盯着栀栀看了半晌,“噌”的一下子站起身,急急朝着后厨走去。

    栀栀笑眯眯地看着宋顺的背影。

    黎恕倒是知道,栀栀这是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让宋顺钻进她的圈套……

    但方丽娟和李爱国却有些着急了。

    方丽娟压低了声音问道:“栀栀,咱们干嘛非要把香菇免费送给他呢?五十斤香菇可就一百多块钱了……这香菇的生长周期又慢,咱们种植出来不容易!”

    李爱国也小小声说道:“是啊,送他二斤也就差不多了……而且我看他也不是很想理我们的样子,我们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栀栀笑了,说道:“放心吧,他肯定上钩。”

    “为啥?”方丽不解地问道。

    栀栀正色说道:“因为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啊!”

    黎恕忍不住低笑出声。

    方丽娟和李爱国则一脸的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今天事情太多,到现在才码完字呜呜,所以全都集中在一章里了,

    争取明天能早点更新,谢谢大家,祝大家晚安!!

    第245章

    没一会儿,宋顺就站在后厨那儿朝着栀栀等人挥手。

    栀栀笑眯眯站起身,走了过去。

    黎恕与方李二人也跟着过去。

    小伙伴们齐齐走进了后厨。

    ——后厨是间巨大的房子,方方正正的大约一百来平方米左右大。沿着四面墙摆着炉灶和水笼头,灶台上还放着油盐酱醋这些瓶瓶罐罐。

    后厨里有四个带着高白帽子、穿着白色制服还围着褐色围裙的中年壮实男人,想必他们就是大厨了,另外还有五六个应该是助手或者小工之类的人,虽然没有戴白帽子,但也都穿着白色的制服。

    宋顺为栀栀和大厨们介绍,“小姑娘,这几位就是我们的大厨,这一位是主厨胡大厨,这一位姓王、这一位姓张、这一位姓刘……小姑娘,你……”

    直到现在,宋顺还不知道栀栀的名字呢!

    栀栀自我介绍,“胡大厨你好,王大厨你好,张大厨你好,刘大厨你好!我是来自海鸥岛的知青别栀栀,离别的别,栀子花的栀……这是我的小伙伴黎恕、方丽娟和李爱国。”

    顿了一顿,栀栀微笑着说道:“刚才吃过了大厨们做的素烩小葱香菇、香菇蒸蛋、五彩香菇丁之后,我们想要挑战一下各位大厨,还请大厨叔叔们多多指教!”

    众大厨看看别栀栀,又看了看主厨老胡。

    ——之前饭店宋经理进来说,外头有几个小知青向他们发起挑战的时候,人人心里都愤愤不平!之前出了小五的事儿,那根本就是一种挑衅,已经让人觉得很愤怒了。现在又冒出几个知青,质疑他们的烹饪水平?

    孰可忍,孰不可忍啊这是!

    要不然什么阿猫阿狗全都欺上门来了!

    不过,宋经理过来跟他们说的时候,大家都义愤填膺……

    等到亲眼看到挑战者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小姑娘,不但言笑宴宴,言辞之间还既亲切又有礼貌的时候,几位大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突然之间就没办法生气了。

    诶,可能就真是……

    小年轻们没见过世面吧!

    栀栀很有礼貌地说道:“大厨叔叔们,现在我们要献丑啦!”

    胡大厨,“你来!”

    虽然心头火已被这小姑娘的美貌与亲切给浇熄了大半,但他言辞之中还带着些许傲然与愤怒。

    栀栀“卟哧”一声笑了,大大方方地说道:“好,那我先来吧!我来做一个香菇蒸蛋,要麻烦叔叔们帮我找一下材料,我需要泡发好的香茹、粉丝、鸡蛋、油、盐、酱油、蒜籽和葱段。”

    ——这是之前栀栀和小伙伴下午在招待所里就已经商量好了的。

    胡大厨冷笑,让开了案板位,又让自己的助手过来帮忙栀栀配菜啥的。

    接下来,众大厨们就看到了……栀栀笨拙的表演。

    先是笨手笨脚的挖香菇蒂,一不小心还挖烂了一只?然后磕鸡蛋打蛋液,蛋壳掉进蛋液里了……又慌慌张张地把蛋壳捡出来,最后洗葱切葱碎的时候还差点儿切到了手。

    大厨们扶额。

    人人心里都在想:从准备功夫来看,这小姑娘就是个啥也不会的。就这,她还想挑战他们这些专业大厨?是她太看得起她自己,还是太看不起他们了?

    终于,栀栀磕磕绊绊的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每一只香菇都被完整保留下来,但被挖去了香菇蒂。

    ——鸡蛋液用少许清油、少许盐末调味。

    ——翠绿的小香葱被切得碎碎的。

    ——泡发好的粉丝被栀栀用剪刀剪断了。

    ——大量的蒜瓣切成细碎蒜末,一半儿蒜末放酱油、放盐,用热油怆过盛在碗里,另外一半儿蒜末下油锅炸成金黄色再捞起来,也放进小碗里。这么一来,生蒜、熟蒜混合在一起,这就是金银蒜末了。

    因为是蒸菜,也没啥烹饪过程。

    栀栀找来一个大盘子,把剪断的粉丝平铺在盘子里,然后浇上金银蒜末;再把香菇伞朝下、底朝上的摆在粉丝上,然后用勺子将蛋液一点一点的灌进香菇伞里。

    栀栀请胡大厨的助手帮着架锅、注水、下蒸架、放盘子、盖锅盖、生火。

    然后她还特别不好意思地对胡大厨说道:“大厨叔叔,要麻烦你帮我看火候,我在这一点上并不擅长。”

    胡大厨简直无语了。

    他忍不住怆了栀栀一句,“我看你啊,无论是刀功、案板功夫和看火候……全都不擅长!”

    栀栀也不在意,“术业有专攻嘛,我在这一方面并不是行家。”

    “哦?”胡大厨讥讽道,“你不是行家你还来挑战我?”

    栀栀正色说道:“能打败大厨叔叔的当然不是我,是我们海鸥岛的香菇呀!”

    众人齐齐愣住。

    几位大厨的助手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了。

    但几位大厨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听懂了栀栀的话——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着他们对香菇……不,对海鸥岛香菇的认知不够,所以错误的使用了烹饪方式?

    这一盘子的香菇蒸蛋,上锅蒸是需要时间的。

    于是众人的目光就看向了另外两位磨拳擦掌、已经开始做烹饪前准备工作的知青了。

    海鸥岛的知青全都会做饭。

    这是在长期的实践中学习到的生活经验。

    李爱国做的是小葱烧香菇,方丽娟做的是五彩香菇丁。

    ——小葱烧香菇的准备功夫比栀栀那花里胡哨的蒸蛋准备功夫简单多了。李爱国先在香菇伞部改花刀,划出“井”字样;小葱切长段备用,蒜子再剥上十来粒,少许姜块削皮拍扁……

    然后他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已经泡发好了的蚝豉。

    李爱国并不藏私,留下一粒蚝豉给胡大厨他们看,然后开始了烹饪。

    热油锅爆香蒜粒,将一把十来粒蚝豉投入锅里翻炒一会儿,炒出浓郁的咸鲜海货香气,然后把香菇投入锅中翻炒,放入拍碎的姜块,再翻炒片刻,加入少许清水,再用酱油、盐末调味,最后盖上锅盖焖煮。

    过上十五分钟左右,李爱国揭去锅盖,奇异浓香的香菇味儿刺激得后厨里所有人全都不住的深呼吸,还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李爱国拿着锅铲继续翻炒,同时让大厨们的助手帮着把灶膛里的火加猛一些,等到即将收干汤汁的时候再把小葱段抛洒起来,颠几下锅就出锅了。

    这道小葱烧香菇就做好了。

    与此同时,方丽娟的五彩香菇丁也快要完成了。

    五彩香菇丁的可选择范围比较大。

    方丽娟选择的是:油炸过的花生碾成碎粒儿、小河虾粒儿、胡萝卜粒儿、黄椒粒儿、黄瓜粒儿和香菇肉、香菇蒂这几种。

    烹饪的过程相对简单,全炒熟了就行。

    很快,知青们做的这三道菜就已经烹饪好了。

    栀栀自信满满地请国营饭店里的所有职工一一品尝。

    众人便拿起了筷子,轮流上前试吃。

    第一道试吃的菜,就是栀栀做的香菇蒸蛋。

    香菇头个不大,哪怕菇伞里盛着蛋液,也是小小的,正好一口一只。香菇被送入口中以后,第一感觉就是软嫩无比,第二感觉就是浓香扑鼻!

    香菇本身无味,但吸足了金银蒜的咸鲜,又有着蒸蛋的水嫩鲜甜……只是微微咀嚼几下,整只香菇连着蒸蛋居然就……抿化无渣了?

    天啊,原来这香菇整一只吃的口感、滋味是这样的吗?

    这绝对是最最最好吃的香菇,没有之一!

    而且用这种方式做出来的香菇蒸蛋,因为清淡不油腻……可以的话吃上一盘子十来个也不会腻呀!

    小葱烧香菇呢,落在大厨们的眼里,稍微有点儿技术含量了。因为李爱国对火候的掌握,明显比栀栀强。至少人家李爱国还知道大火收汁,对吧?

    这道菜,李爱国使用了秘密武器——蚝豉。

    所以这菜虽然没有太多的配料,但风味独特。香菇是山珍、蚝豉是海味,二者一经碰撞,便胜却人间无数!

    而且在这道菜里,香菇也是整一只的,由于在肉伞上改了花刀,咸鲜味可以更好的渗入香菇内部。也是一口一只香菇塞入口中,那浓郁的香菇香气里混着浓凛的海鲜干货独有微腥极香……再加上香菇看着大只,其实口感嫩滑无比,入口无渣,真是绝配啊!

    再试试五彩香菇丁吧!

    方丽娟采用的配菜看着寻常,其实也是大家讨论过的。

    她之所以选择花生碎、小河虾粒、胡萝卜粒、黄椒粒、黄瓜粒和香菇肉、香菇蒂这几样,是因为这些蔬菜粒儿在口感上,和香菇丁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口感。

    香菇肉丁鲜嫩绵软,但花生碎质硬松脆、小河虾粒儿有嚼头、香菇蒂有韧性。

    在味道上,河虾粒带着微腥,但这种腥味儿会被香菇盖住;胡萝卜粒微甜、黄瓜粒脆爽……

    这道菜色香味俱全,口感、味道都十分丰富!

    试完菜,国营饭店里的人们全都沉默了。

    当栀栀她们宣布要向大厨们挑战的时候,他们很愤怒;后来亲眼看到栀栀她们笨拙的操作时,他们很鄙夷;到现在他们亲口尝到了知青们做的菜……

    有一说一,确实很好吃,完全打败了之前大厨们做的那几道菜。

    且再一细思之前栀栀说过的那句话——

    【能打败大厨叔叔的当然不是我,是我们海鸥岛的香菇呀!】

    是啊,这些知青的烹饪手法非常的不专业,用来调味的佐料可谓是简单到了极点……那么,为什么他们做出来的这几道香菇菜,就是比大厨们做出来的要好吃很多呢?

    答案只有一个:大厨们没有尊重香菇这道食材,并且错误的把香菇当成了配菜。他们没有料到,把香菇当成主菜来烹饪的话,哪怕是烹饪者毫无烹饪技巧,也不懂得用其他的佐料来给香菇提鲜、去腥……但这些香菇硬是生生地凭着过硬的品质,征服了……一众大厨们刁钻的嘴。

    栀栀紧紧地盯着这些大厨们,含笑问道:“大厨叔叔们,我把评分的权利交给你们。请你们说说,我们做的香菇大餐,和你们做的香菇大餐……究竟谁做的好吃?”

    她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如果把评分权交给这些大厨,他们完全可以……为了保护颜面而选择判知青们输。

    风险虽大,却也是个试错的机会。

    ——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那也不值得栀栀倾力相助,扶起这大厦将倾的国营饭店,对不对?

    这时,几位大厨沉思片刻,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后胡大厨对经理宋顺说道:“经理,我们输了。”

    栀栀笑得眼儿弯弯。

    作者有话要说:快月底了,如果大家有营养液的话,求一波~

    谢谢啦!!

    第246章

    既然国营饭店的大厨们认了输,那就好办了。

    栀栀问宋顺,“那国营饭店就要借给我来经营三天了哦!”

    宋顺十分为难,“这……”

    栀栀笑道:“宋经理,我知道你的顾虑,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把你们饭店搞得乱七八糟,我也只是想借个地方卖我们的香菇而已。宋经理,我们一起合作,说不定我们海鸥岛的香菇能开发出新市场,你们饭店也能借机会起死回生呢?”

    黎恕在一旁说道:“是男人就应该愿赌服输!”

    宋顺犹豫片刻,问栀栀道:“那你打算怎么搞?”

    栀栀一笑,也不藏着掖着的,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如实说出,然后又强调道:“……真按我计划来,你们是有好处的,脱胎换骨不说,这生意一旦做起来了,不但能盖过汽配厂食堂去,甚至还有可能力压省城另外三家国营饭店!”

    “当然了,对我们海鸥岛也有好处。我们离开以后,在未来的一个月里,我也希望这一整个月是我们海鸥岛的香菇推荐月。你们饭店里的菜肴,必须要以我们海鸥岛的香菇为主菜。以后,你们更是要跟我们双岛签订长期供货合同……”

    国营饭店里的人们面面相觑,然后小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么搞,行不行的啊?”

    “我倒是觉得可以一试,毕竟再也没有比我们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是啊,死马当成活马医嘛!”

    “我也赞成!与其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个饭店被撒掉,还不如……我们自己加把劲儿试一试,万一我们能成功呢?”

    “如果我们成功了,那是必须要扬眉吐气的!”

    “对!我们是国营单位,凭什么还要被一个国营企业下属的食堂打压啊?”

    “等我们起来了,我们也要让那个汽配厂食堂好看!!!”

    栀栀笑眯眯地看向了经理宋顺。

    在职工们议论纷给的时候,宋顺一直垂首不语。

    但栀栀能看出来,宋顺的内心并不平静。

    ——宋顺是个正派人。一个由正派人领导的班子,多半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集体。钢铁厂食堂玩的那些阴招,宋顺他们根本化解不了。

    但这不代表宋顺和他的下属们没有想法。

    现在,栀栀提出的整改建议,是正大光明的、以国营饭店现在的各种硬件,来降级打击汽配厂食堂。既不坑人、也不玩弄任何一丁点儿的花招。

    这就激起了国营饭店全体职工体内不服输的热情。

    可是,宋顺的沉默,让国营饭店的职工们心里打起了小鼓。

    所以???

    经理他这是……不愿意自降身份和汽配厂竞争吗?

    可是如果不竞争的话、不再最后博一把的话……他们赖以生存的这个集体就会被解散啊!当然了,他们都是编制内的铁饭碗,并不会被辞退,只有可能被分配到其他的饭店里去。

    但是,谁不想呆在自己的集体里扬眉吐气?

    谁又愿意去别的集体里遭人嘲笑,然后充当底层、一辈子也没有晋升的希望?

    职工们把宋顺围在了中间,“经理,你让我们试试吧!”

    “是啊经理,让我们试试吧,万一我们的业绩还能起来呢?”

    “经理,我宁愿呆在我们自己的集体里,我不想被分配到其他地方去!”

    “经理我已经在咱们这儿工作八年了,我也不想离开!”

    “经理我们就……试试吧!”

    宋顺眼里迅速盈满了泪花,用力点头,“好!”

    栀栀含笑说道:“那咱们就,今晚挂上盘点牌,从明天开始咱们不营业,经过三天封闭式培训后,咱们重新开业,好不好?”

    饭店里的众人却看向了宋顺。

    宋顺说道:“反正也就三天封闭式培训和三天试营业,咱们拼了!”

    职工们这才喜笑颜开,“对,我们拼了!”

    接下来,外头那仅剩的一桌客人也吃完了饭菜,准备离开。但他们喝了酒,吵吵嚷嚷的喊着宋经理宋经理的……

    宋顺连忙走了出去。

    栀栀也跟着他一块儿出去了。

    那一桌客人,是附近劳保用品厂的业务员在宴请合作企业的业务员,大伙儿都喝了酒,还有点儿喝高了。

    负责宴请的是劳保厂业务员,他跟宋顺是朋友,当国营饭店闹出那么大的丑闻后,他依旧相信宋顺。但凡有他主持的招待业务,他一直很坚持地把人往国营饭店里带。

    栀栀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负责招待的业务员揽着宋顺的肩膀,把宋顺介绍给客人们,大着舌头说道:“看,这就是我哥们儿!他、他可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啊,我、我不能让我哥们儿受委屈。你们以后……要、要是谁要请客吃、吃饭的,必须给我来这儿啊!”

    宋顺更是感动。

    栀栀笑了,脆生生地说道:“各位领导叔叔们,我们饭店啊从明天开始,要关门盘点三天。三天以后呢,我们饭店会重新开张。到时候啊会有免费送菜、有奖竞猜的活动,领导叔叔们可一定要来捧捧场呀!”

    众人愣住。

    “免费……送菜,是几个意思啊?”众人奇怪地问道。

    栀栀说道:“就是点两份肉菜、送一份素菜;点四份肉菜、再免一份素菜的钱,到时候叔叔们捧场就是了!我们是国营饭店,给大家吃的是饭菜、绝不让大家吃亏!”

    众人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好!”

    最后一桌宾客散去之后,栀栀和小伙伴们也告辞了。

    大家约定好,明天一早六点,国营饭店见。

    第二天天刚亮,栀栀和小伙伴们把招待所的房间给退了,带着行李来到了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大门紧闭,外头挂了个“内部盘点,停业三天”的纸牌。

    不少路人围在饭店门口指指点点的……

    “哎这饭店是不是倒闭了?”

    “嚯,真稀奇啊国营单位倒闭?我还是第一次见!”

    “往客人的菜里滋尿,亏他们想得出!倒闭简直就是轻轻放过,应该把他们抓起来才行!”

    “你有病吗?不是一早就已经澄清了这事儿是假的么?”

    “要真是假的,那为啥不是其他的饭店食堂出事儿,偏是他们家?”

    “你这人真的……跟你说话啊,有理都说不清!”

    栀栀也听到了这些人的言论,她笑了笑,视作不见,上前去敲了敲门。

    门一开,服务员见是栀栀,侧过身让她们进来了,又关上了门。

    栀栀一看,好嘛,所有人全都到齐了!

    宋顺也在,并且快步迎了过来,“栀栀啊,这三天封闭式集训呢,就交给你了!反正呢我也是个失败的领导。不如让你们这些小年轻也来给我培训一下,让我和咱们这家国营饭店一块儿改头换面!”

    栀栀笑道:“宋经理你其实并没有错,只是刚极易折……咱们圆滑一点儿处事就好。”

    当下,栀栀就开始安排工作了。

    ——四位大厨从今天开始,尝试新菜式的研发。主要由海鸥岛的知青们提供思路,四位大厨来实践、以及完善菜谱。

    这一点还比较简单,栀栀和小伙伴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出点儿主意以帮助大厨们发散一下思维就好。

    ——服务员们要接受全新的服务技能培训。

    这个呢,也很好解决。

    栀栀和小伙伴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服务员来一段沉浸式的体验。

    让服务员们扮演顾客,栀栀和小伙伴们扮演服务员。

    “顾客们”刚一进门,栀栀扮演坐在门口的服务员,恶声恶气地说道:“有钱嘛你们一个二个的往我们国营饭店里钻?招待券拿来,没有就给我滚!”

    “顾客们”呆住。

    栀栀装模作样的做了个姿势,表示她已经收下了招待券,然后又骂道:“自个儿进去找座位!不许弄脏桌椅!点菜不许只点素的……没钱就别学人家下馆子!”

    “顾客们”有点儿无所适从。

    黎恕扮演拖地的服务员,拿着拖把就朝着“顾客们”冲了过来,拖把使劲儿往她们脚下捅,又骂道:“哪儿来的泥腿子?眼瞎了么没看人正拖地?绕着走不会?我这刚拖的地就被你们的泥脚印给弄脏了要不这地让你来拖?”

    “顾客们”纷纷避开。

    李爱国也过来了,态度恶劣地骂道:“你们几个傻站在那儿干啥呢?过来这儿坐下!我再说一遍哈,点菜不许只点便宜的,吃饭的时候把你们那嘴给我闭严了,吃饭就吃饭,不许说话饭菜别掉桌上和地上,不然你们给我舔干净!”

    方丽娟则扮演收拾碗筷的服务员,站在“顾客们”身边,一边阴沉着脸收拾碗筷,一边低语咒骂,“呸,八个穷鬼就点三个素,十几碗饭,钱没挣到几个还害老娘洗那么多碗!下馆子还吃素,怎么不回去吃shi?”

    “顾客们”无地自容。

    接下来,栀栀又请“顾客们”重新体验一次服务态度。

    这一次栀栀和小伙伴们堆上了笑脸。

    栀栀依旧扮演前台咨客,一看到“顾客们”来了,连忙热情的说道:“同志您来用餐了啊?请问招待券带了么?”然后假装看了看“顾客们”递过来的招待券,连忙说道,“同志您辛苦了,快进去喝杯热茶吧!”

    “顾客们”顺着栀栀的指点往里走……

    然后遇上了正在拖地的黎恕。

    黎恕连忙说道:“同志请小心!我这正拖地呢,您仔细地湿易滑,往那旁边儿走走……当心摔着了。”

    “顾客们”们受宠若惊,连忙顺着黎恕的指点往旁边走。

    李爱国过来招呼“顾客们”,笑面满面地说道:“同志们请坐,我们饭店提醒免费的茶水,要麻烦您自个儿去倒。倒水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别烫伤了手。另外啊我们饭店里的招牌菜是香菇红烧肉,要是觉得贵了呢您点小葱烧香菇也成……祝你们用餐愉快。”

    方丽娟扮演是赶来收拾残局的服务员,她也笑眯眯地对结束用餐的“顾客们”说道:“同志们,我们饭店里的招牌菜香菇红烧肉您试过了吗?味道怎么样?我们饭店啊,除了这道招牌菜之外,还有其他的好多菜都很好吃呢,这次没吃上也不要紧,下次再过来试试……对了,带齐您的物品,千万别落下了啊!同志再见,欢迎您再次光临!”

    扮演顾客的服务员们头一回感觉到这冰火两重天的服务态度……

    她们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愧,又切身体会到栀栀她们后来扮演的亲切态度给打动。

    是啊,花钱出来下个馆子,谁不想坐在环境优美干净整洁的饭店里,享受着服务员和气的态度,再好好地吃上一顿美味的饭菜呢?

    换句话说,因为服务员的态度好,饭店的环境好,顾客的心情就好,愉快的用餐态度会让他们感觉到饭菜更美味,也就更加愿意来饭店用餐了。

    栀栀没有跟服务员们讲大道理。

    她用实际行动,让服务员们切身体会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服务态度会让顾客有着什么样的感官体验。

    服务员们全都陷入了沉思。

    ——小工、杂务等职工也在为重新装饰用餐大厅而忙碌。

    用餐环境是非常重要的。

    这是栀栀她们在汽配厂食堂吃过饭以后的切身体验。

    不过,国营饭店的这一点还比较好,桌椅都是现成的而且本来就比汽配厂食堂的更高档。

    栀栀要做的就是微调。

    她要求每张桌上都要有个迷你绿植盆栽,大小不能超过一个搪瓷口杯;墙上要贴字画……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一定要学会摆盘的艺术。

    ——经理宋顺主要负责统筹。比如说装饰要花费的钱财;大厨们改变菜式以后需要用到的食材采购;以及栀栀要求的、服务员必须统一着装的问题……都将由他来解决。

    是,栀栀还要求服务员们必须穿制服上岗。

    服务员们本来是有制服的,但都懒得穿。栀栀看了看她们的制服……饭店服务员么,讲究的就是干净卫生,所以她们的制服就是白衣黑裤,外加白色帽子和口罩。

    栀栀想了想,和宋顺商量,让他赶紧去采买点儿花布回来,给所有的女服务员们每人给做个花布围裙和同花色款的袖套。再就是,再给她们每人做一个花布的帽子,用来取代白帽子。

    女人都是爱美的,哪怕这个饭店里的女服务员们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多了……但一听说要做统一的花布围裙、袖套和帽子?她们开心得不得了,直说“要是一早给做了花帽子我肯定天天戴啊!白帽子有什么好戴的了……”

    于是,宋顺听从了栀栀的建议,亲自跑了好几家供销社,最后终于找到了几款花美价廉的花布,拿回来交给栀栀,栀栀自己教女服务员们自己怎么缝制——围裙、袖套、花帽子上都要缝制木耳边上去!

    就这样,栀栀和小伙伴们陪着国营饭店里的所有员工关上大门培训了整整三天。

    在这三天里,大家全在用餐大厅里打地铺,每天睁眼一起床就是各种高强度的训练,一直忙到深夜一两点……

    到了最后一天,栀栀让宋顺在外头张贴了一张海报。

    【喜讯:本饭店将于明天重新开业,欢迎各大集体与广大人民前来消费和体验。我们饭店将带给您新颖的菜式、优美的用餐环境、亲切的服务态度以及让您意想不到的优惠!】

    这海报一张贴出来,周围的居民们全都沸腾了!

    ——这人民路国营饭店的名誉早就已经毁了,他们居然还想翻身?

    汽配厂食堂的负责人老五得了消息,特意赶来打量这张海报。他盯着这海报看了许久,嘿嘿冷笑了起来。

    第247章

    今天是人民路国营饭店重新开业的日子。

    又正好是星期天。

    几乎半个省城的人都被惊动了。

    主要是因为,全省城的人都知道人民路国营饭店即将倒闭关门。但是在昨天,这家饭店突然又贴了告示出来,说“明天重新开业”?

    这饭店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是,一大早的就有好多闲人跑到饭店门口来看热闹。

    清晨八点整,饭店大门开了。

    围观的众人们连忙屏住了呼吸,安安静静地围观。

    只见大门打开以后,首先出来了几个人,搬着盆、桶,各种装了蔬菜的筐、篮子什么的,统统搬到了饭店外头的空地处。

    还有人从饭店里头拖出了一条胶质的水管出来……

    围观的群众们继续盯——

    饭店这是,要在外头洗菜的意思?

    结果,饭店里的人继续忙碌着从里头搬东西到外头来,什么锅灶啊、用来放油盐酱醋的小柜子啊,碗、盘子杯子的……这一搬,就搬了一个多小时。

    围观的群众忍不住了,上前问道:“哎你们这是,不打算营业了?准备把这些锅灶蔬菜全卖掉吗?”

    经理宋顺赶过来,“同志们、乡亲们!我们饭店啊从今天开始重新营业!为了让大家能够更放心我们饭店的食品卫生与饮食安全,我们把后厨给搬到了前院,可以让同志们和乡亲们亲眼看到我们的大厨都是怎么做饭炒菜的!”

    围观的群众们嗡一声就炸了锅,

    “不是吧他们在外头露天的地方炒菜?不怕下雨?”

    “这样挺好的,放心多了!毕竟他们以前名誉不好……”

    “能看到国营饭店的大厨做菜,也挺好的,咱们可学一学,偷个师啥的!”

    “哎你别说,如果大厨当众炒菜、洗菜工当众洗菜、洗碗工当众洗碗的话……那可就真的是完全透明的接受我们的监督啦!”

    “如果干净卫生的话,我愿意来这儿吃饭!”

    “我也愿意……”

    宋顺继续说道:“……欢迎广大朋友凭着招待券上我们饭店来用餐!我们饭店还将推出各种优惠……不过呢,我们饭店只经营午饭和晚饭!现在我们的大厨和小工正在进行准备工作,大约十一点钟左右,我们饭店才会接待顾客……”

    混在人群中的老五嗤笑了一声。

    他是汽配厂食堂的负责人,当初就是他派出侄儿小五上宋顺这儿来卧底,放出谣言彻底坏了国营饭店的名声,才把国营饭店的客源给抢到了手。

    今天,他特意过来看热闹。

    看到国营饭店摆出了一副“任君监督”的架势,老五不禁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把后厨搬到前院来就证明你们饭店没问题了?谁知道你们饭店里的水有没有加农药?谁知道你们饭店里的食材是不是已经过期了、发霉了?哼,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啊?”

    宋顺又不是不认识老五。

    两人私下没有往来,于工作方面是死敌。

    要放在以往,宋顺是不愿意和老五正面交锋的。但这一次闭门培训三天,栀栀已经和宋顺好好沟通过《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5.,跟他讲明白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

    做人不能一昧的忍让退让,做为一个单位的领导,更需要有魄力。而且首要考虑的就是向心力和凝聚力。只有让集体更团结,才能拧成一股绳,发挥出巨大的力量。如果一个领导没办法团结自己的集体、那这个集体就是一盘散沙,领导也不是好领导。

    宋顺是个老好人。

    可老好人也有被逼急的时候。

    这会儿听到老五这么一说,宋顺沉着脸,大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作为人民路国营饭店的经理,我敢让大家参观和监督我们厨房的卫生和操作情况……”

    “请问汽配厂食堂负责人老五同志,你敢不敢像我一样,也请大家去参观一下你们食堂,让大家看看你们后厨那儿的卫生情况,和大厨的操作?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们那儿只是一个食堂,怎么可能像我们国营饭店一样,有正儿八倍拿了高级厨师证的厨师啊!”

    其实栀栀和小伙伴们也躲在人群里。

    她已经料到,竞争对手老五肯定也会来,并且肯定会想办法在这一天给国营饭店添点儿乱子什么的。

    栀栀本来打算,如果宋顺由于性格的原因,在老五(或者是老五派来的人)的挑衅下再次退让的话,那她就打算出手了。

    没想到,这一次宋顺居然反击了?

    不但反击得这么漂亮,还不动声色的拉踩了老五、捧高了自己?

    看着躲在人群里的老五被宋顺几句话就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栀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带头,就有人起哄。

    再加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去汽配厂食堂吃饭的,当下就有人嘻嘻哈哈地说道:

    “就是就是!你神气什么?你有本事也把你们汽配厂食堂的后厨大门打开让我们进去看看啊!”

    “得了吧汽配厂食堂的卫生条件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

    “老五那儿卫生条件不行,饭菜味道也不好啊!为了提鲜死命的放味精,齁得人死!”

    “你们忘了吗?当初国营饭店名誉受损的事儿,是老五的侄子小五干的啊……其中有没有猫腻,谁知道啊!”

    老五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顺瞥了老五一眼,索性顺着“高级厨师证”这个话题,开始介绍自家饭店的大厨们。

    “同志们,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饭店的大厨们吧!平时他们都窝在后厨,也没个和大家见面的机会……这一位是我们饭店的金牌大厨老胡,老胡是国家一级厨师!从事厨师行业已经十七年了,他以前在京都工作,可是负责过国宴的大厨啊!”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齐齐“哗”了一声。

    老胡有些不好意思。

    栀栀带头鼓掌,“厉害了!全国也没几个一级大厨吧?”

    宋顺大声说道:“这么说吧,全国所有的一级大厨加在一块儿也不够二百个,我们饭店就有一个!”

    一大早栀栀就交代过小伙伴们,因为大家都是生面孔,这会儿就应该扮演捧哏的。

    方丽娟便大声说道:“宋经理,胡大厨平时擅长做哪些菜呀?我们也想试一试国家一级大厨的厨艺!”

    宋顺笑着说道:“胡大厨的拿手好菜,就是香菇红《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5.烧肉!对了……说起香菇来啊,我们饭店最近新到了一批来自林市南陵岛的质量上好的香菇,无论是红烧、清炖还是素炒,味道都很不错!呆会儿要是有朋友们进来用餐,请大家务必要点上一份!”

    说着,宋顺还有意无意地看向栀栀一眼。

    栀栀和小伙伴们对视,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宋顺又介绍了一下其他几位大厨的情况。

    很快就到了上午十一点。

    这个时代没啥娱乐项目,今天又是休息天,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群众们已经蹲守在这儿看了一上午,看到饭店的小工们是怎么洗菜的,又听到宋顺介绍了那几个大厨的简历和经历、以及拿手好菜……

    现在宋顺还敞着喉咙大喊,“今天是我们重新开业酬宾的第一天,我们安排了优惠活动!只要大家点两份两元钱以上的肉菜,我们都送素菜一份,如果点了四份两元钱以上的,我们不但免费送一份素菜,而且我们还给免一份素菜……也就是说点了四份两元钱以上的肉菜您还能免费拿到两份素菜,其中一份您点啥我们就做啥……”

    群众一听,还有这样的优惠?

    当下就有好些人掏出了招待券,想进去试试国家一级大厨的厨艺。

    栀栀则盯着老五看。

    她发现老五正在跟几个人眉来眼去的?

    “老五对那几个人说……按计划行事。”黎恕附耳过来,轻声对栀栀说道。

    栀栀横了他一眼,“你会看唇语?”

    黎恕,“这种技巧……都是小事儿。”

    他二人正在嘀嘀咕咕,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老五指使的那几个人掏出了招待券,也跟着进入了国营饭店?

    老五则头也不回地走了。

    栀栀冷笑,“这个老五,还真是心术不正!看来,他是存着心思的一定要搞点儿事情出来,置宋顺于死地啊!”

    黎恕说道:“我进去和宋顺说说这事儿,你在这儿等着。”

    栀栀点点头。

    ——其实,老五等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大家的讨论之中了。所以大家也一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黎恕进入国营饭店,先是和宋顺说了几句,宋顺点头,叫来服务员吩咐了几句……黎恕带着服务员们过去,不动声色地将下老五的人坐在哪个位置指人服务员们看。

    服务员们暗中点头。

    在国营饭店吃饭,如果顾客太多,就会出现“拼台”的现象——比如说,一张四人桌只坐了两个人,那么服务员就会安排另外两位客人,和原来的两位客人一块儿坐。

    老五一共安排了五拨人,分别坐在不同的五张饭桌上。

    服务员们在黎恕的帮忙下认出这五拨人后,很快就带着其他“客人”过来和这五拨人“拼台”。

    今天来用餐的客人非常非常多。

    拼台的现象很普遍,也没啥值得惊讶的。

    于是刘强也就没在意。

    他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自己的茄克衫口袋里去,过上一会儿再把手拿出来……

    没一会儿,服务员就过来上菜了。

    是的,国营饭店关门三天整改以后,服务员们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以前是凶《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5.巴巴,好像全天下人都欠她们钱一样。

    现在的服务员亲切得就像邻居家大姐似的。

    甚至现在都不需要自己去窗口拿菜了,由服务亲自送到桌上来!

    这会儿一个女服务员就笑眯眯地把一份香菇焖红烧肉送了过来,还招呼刘强,“大兄弟你慢慢吃啊!哎哟你这杯子空了我再给你添点儿茶水吧!”然后又风风火火地去拿了茶壶过来,给刘强添满了茶水。

    刘强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等服务员走了以后,他紧紧地盯住了面前这一份散发出迷人香气的香菇红烧肉,拿起筷子挟了一块塞进嘴里……

    他陡然睁大了眼睛!

    天,这红烧肉这么好吃的吗?

    刘强一口气把所有的红烧肉全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他这辈子吃得最畅快淋漓的一次红烧肉!味道是最鲜美的!分量是最足的……

    等等。

    哎呀糟了!老五本来交代过他,要他将藏在口袋时的一只半死的蜈蚣放进菜盘子里,再把事情闹大的。可是红烧肉太好吃,他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刘强懊悔不已。

    他连忙看看左右,见无人注意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只因为冬眠而半死不活的蜈蚣……

    其实他也很怵这东西,虽然老五拍着胸脯说玩意儿冬眠了没毒,但他还是很害怕。

    于是刘强飞快地把那只蜈蚣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又飞快地将之扔进了他面前的菜盘子里,然后尖叫了一声,“不好啦……救命哪!这菜里有蜈蚣!”

    刚才还热闹喧哗的用餐大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所有的顾客、服务员的视线全都看向了刘强。

    刘强知道,他已经收了老五的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就应该尖喊尖叫、甚至假扮自己已经中了毒……总之,事情能闹多大就闹多大!

    但不知为什么,刘强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因为——

    站在他附近的几个女服务员看向他的表情,不屑之中带着鄙夷,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的蔑视,仿佛他就是个傻子似的?

    宋顺赶了过来,亲切地问他,“刘强同志,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刘强更觉得不妙。

    ——国营饭店的经理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难道说,老五安排他来捣乱的事儿……

    宋顺他已经知道了?

    刘强脸色一白。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晚安呀!《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记网址:.5.

    第248章

    刘强一脸错愕地看着宋顺。

    他已经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儿……

    可剧情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

    按之前老五为他设计的剧本,这会儿他就应该大声尖叫,甚至扮出中毒的样子来……

    而理智告诉他——现场的情况不太妙。

    于是刘强伸出手,指了指他面前的菜盘子。

    ——刘强只点了一份香菇红烧肉,这会儿他已经将所有的香菇和红烧肉全都吃光光,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点儿姜片和葱段什么的。

    一只粗壮如同成年男子的小指般粗细、大约二十来厘米长黑红相间还长着百余条多足的大蜈蚣赫然趴在菜盘子里,甚至还在缓爬蠕动着!

    见那狰狞的蜈蚣马上就要从盘子边沿爬到桌面上了……

    刘强飞快地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迫使它又回到了盘子里。

    宋顺也看到了正在盘子里蠕动翻滚的蜈蚣,很和气地问道:“刘强同志,请问这条蜈蚣是怎么一回事啊?”

    刘强懦懦地说道:“是、是……”

    最后他破罐子破摔,还是按照老五给他的剧本来演。

    “是你、你们饭店里的菜……有虫子啊!”刘强鼓起勇气说道,“哎呀这个是不是蜈蚣?我、我好像……有点肚子疼!”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宋顺看了看那只肥大又狰狞恐怖的蜈蚣,问刘强,“你说,这只虫子是我们饭店里的?”

    刘强渐渐冷静下来,指着蜈蚣说道:“它这不是在你们盘子里爬着呢么?怎么?你这意思……你怀疑这虫子是我带来的?”泼皮劲儿初显。

    宋顺说道:“我们的后厨已经搬到了前院,小工们是怎么洗菜的,大家亲眼所见……”

    刘强打断了宋顺的话,“谁没事儿去看你们的小工怎么洗菜的啊?你就说吧现在是不是有条虫子在你们的菜盘子里?我好好的一个人,来你们这饭店用餐,结果吃出了那么大的一条虫子……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都围在了刘强这一桌的周围……

    但围观群众们都没吭声。

    宋顺心头火起。

    ——这几天栀栀一直在跟他说,只要老五知道国营饭店一开张,就肯定还会来闹事。当时他却觉得,当初老五派小五过来干坏事儿,他已经把小五扭送到了派出所,小五也已经被送劳教了,这对老五已经造成了威慑,老五绝不敢再来闹事儿。

    但栀栀坚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几个小年轻带动饭店里所有的职工,大家花了小半天的功夫,来推理、来假设各种各样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其中就包括了:有人趁机在饭菜里藏东西,一为了讹钱二为了再次搞臭饭店的名声。

    而宋顺最终也被大家说服。

    他性格温和,交游甚广,跟很多人都合得来。当下,他就找来了一些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邀请他们在开业这一天来饭店做客,顺便帮他镇场子,报酬就是,宋顺自掏腰包请朋友们吃饭。

    开业这天,栀栀和黎恕站在外围监视老五。

    发现老五派了五个人进入饭店后,黎恕立刻把这事儿告诉了宋顺。

    宋顺这才知道,老五是真的……要和他不死不休啊!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宋顺,到今天才真正明白了“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怒了!

    他让服务员领着他的便衣公安朋友们,和老五安排的五个混混拼了抬。

    也不知道老五上哪儿找的这些混混,居然认不出和他们同桌的这些便衣公安。

    不过,哪怕和刘强同坐一桌的便衣公安甲,早已将刘强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揭发。

    甲公安是宋顺的朋友,应朋友之邀来这儿吃饭,同时帮着看场子;像他这样的公安,宋顺一共请了七八个,大家分属不同街道的派出所,有的眼熟有的陌生。

    但出于他们都是宋顺的朋友,所以大家还是稍微计划了一下今天的行动。

    众所周知,公安现场办案有个特点,叫做一网打尽——根据现有的情报,这次汽配厂食堂负责人老五一共派了五个人来饭店捣乱。甲公安盯着的刘强虽然已经发难,但另外四人还没行动。为了配合其他四个盯梢的公安,甲公安选择不动声色、继续观察。

    而宋顺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指着那只蜈蚣、瞪视着刘强,说道:“你说这玩意儿……是我们放进菜肴里的?”

    “那可不?”刘强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睁大狗眼看看清楚吧!这可是蜈蚣啊!有剧毒的啊!我、我踏马吃完了才发现这玩意儿……指不定已经身中剧毒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没完!”

    “你想怎么样?”宋顺板着脸问他。

    刘强,“今天你必须赔给我一千块钱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不然你这店也没别开了!”

    宋顺看了看周围,终于说出了栀栀教过他的一句话。

    “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吃饭菜吃出了问题?别的客人却没这毛病?”

    这也是先前栀栀和全体饭店职工们在研判问题的时候,做出的假设——万一老五派来捣乱的人不止一个呢?

    所谓三人成虎。

    如果在饭店重新开业的这一天里,先来一个人破坏饭店的名誉、被警觉的饭店职工们解决掉。然后又来一个呢?再来一个呢?再再再来一个呢?

    这种莫须有的事件反复几次……

    国营饭店的名声就彻底坏掉了!

    于是栀栀交代宋顺,当发现不止一个人来捣乱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把其他人也激出来。

    事实证明了,栀栀再一次预判成功!

    宋顺这句话一说出口——

    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好几个人的惊呼:

    “哎呀,我的饭菜里有颗螺丝钉!”

    “怎么回事啊我这菜盘子里居然有个烟头?”

    “我这菜盘子怎么有块泥巴……呕!这是大便还是泥……”

    “我、我这盘菜里也有个铁片片!”

    这下子,用餐大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刘强、加上刚刚发出惊呼的四个人……一共就是五个人!所以说,用餐大厅里二十桌一百多人正在用餐,就有五个人的菜肴出现了问题?

    群众们叽叽呱呱地议论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这饭店里的饭菜真的有问题?”

    “如果没问题,他以前的生意会有那么差吗?”

    “本来我还觉得那条大蜈蚣出现得有些蹊跷,但现在我觉得……是不是这饭店里的饭菜真的不行啊……”

    “应该不会吧,他们洗菜做菜都在外头,我全程看了的,干干净净很卫生呀!”

    “那你来解释一下,为啥这么多人都在菜肴里吃到了……不是虫子就是螺丝钉的?”

    宋顺简直被气得发抖。

    极端的愤怒,化为极端的动力,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大声说道:“同志们!请大家稍安勿臊!下面我们一块儿来……好好欣赏一出大戏!”

    宋顺先问刘强,“你点了一份香菇红烧肉,对吗?”

    “对啊!我这可是看在你们饭店快要倒闭的份上,才来捧捧场,结果你们……”

    宋顺打断了刘强的话,“然后你把一整盘子的香菇红烧肉全吃完了,才发现这个虫子的,对吗?”

    “对啊!哎哟说不定啊这条蜈蚣已经在那些红烧肉里播了毒!现在我吃了……搞不好要出人命!我的天哪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哇……”说着,刘强直接躺在地上撒起泼、还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

    宋顺没理刘强,却问围观的群众们,“乡亲们,有一个问题我不太懂,所以我要请求大家的帮忙……请问,如果这条活力四射的蜈蚣是我们饭店的人放进菜肴里的……那它为什么没有被高温烫死?”

    正在嚎哭的刘强一滞。

    群众们也叽叽呱呱地议论了起来——

    “其实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这条虫子是怎么进入菜肴里的?明明小工洗菜的过程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洗得很干净,不存在有那么大的一条虫子爬在菜里看不出来的!”

    “难道是大厨炒菜的时候掉进锅里的?”

    “你就扯吧,这么大一条虫子掉进油锅……它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就是!就是!”

    “那,有没有可能是服务员上菜的时候放进去的?”

    “首先,服务员都是女的,哪个女的有那么大胆,敢捉住那么大的一条虫子?你再看看这四周,围在这儿的都是大老爷们儿,一个女的也没有!”

    “你说的有道理你继续说……其次咧?”

    “其次啊,就算女服务员胆子够大,敢在上菜的过程中把这虫子埋到碗底去……这可是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红烧肉啊,这虫子被埋在碗底,不被烫死也会被重重的一碗红烧肉给压死,对吧?”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啊,我也觉得有道理……”

    “所以我就觉得吧,虽然我没看到过程,但这么大的一条虫子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搞不好是他自己带来的!”

    “我还能猜测出另外一件事,就是这香菇红烧肉太好吃了,刘强舍不得祸害……所以他是把所有的香菇和红烧肉全吃完了以后,才把虫子掏出来放进盘子里的!”

    围观群众忍不住哈哈大笑。

    刘强一听,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指着刚才引导着大家做推理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破口大骂,“你踏良的不要别讲话!你晓我大哥是谁不?”眼镜男明显是个书呆子,“我只是就事论事……我连你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认识你大哥啊。不过,可以问问和你同桌的人,说不定有人看到了全程。”

    与刘强毗邻而坐的甲便衣公安举手,“我、我看到了!”

    刘强大骂,“你踏马的又是谁啊?”

    甲公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亲眼看到刘强从他的茄克衫口袋里拿出了这条虫子,放在盘子里的……”

    刘强继续骂甲公安,“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刘强和甲公安合坐一张四人桌,除去他俩之外,还有一对正在处对象的年轻人。

    女青年便说道:“我也可以作证……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刘强是怎么把虫子拿出来,放在盘子上的,但我曾经亲眼看到他把整整一大盘子的香菇红烧肉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片姜和几条葱,那时候他盘子里可是没有蜈蚣的!”

    女青年的对象也说道:“这个我也可以作证,我对象说的是真的。”

    刘强:……

    “你、你们!”刘强愤怒地指着甲公安,又指着那对年青人,“你们!你们……好!我记住你们了!哼哼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别想跑!我大哥饶不了你们!”

    甲公安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工作证,“我是公安,我作证,我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以及,如果你大哥要来找我的麻烦,请你大哥务必上太平桥派出所去找我,咱们不见不散!”

    刘强愣住。

    本来正在看热闹,还在嗡嗡议论的全场,再次陷入寂静。

    刘强瞪着甲公安,吃惊地问道:“你、你是公安?”

    甲公安点点头,“刘强,你涉嫌诈骗、敲诈勒索、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罪……我必须要把你带到派出所去接受调查!”

    “凭什么啊!我、我才是受害人!”刘强尖叫。

    甲公安冷冷地说道:“不要逼我动手,如果你不服从拘捕,那就再多一条暴力袭警罪。”

    刘强被吓得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宋顺对甲公安说道:“公安同志,麻烦您等等再把这人抓直,我先去旁边看看……看看是不是还有别人也想来讹我们饭店……”

    说着,宋顺走到了另外一个发难的挑衅者身边。

    ——这人名叫孙义,刚才声称在盘子里发现了一颗螺丝钉。

    宋顺走过去,盯着孙义面前的菜盘子里的螺丝钉看了一会儿。

    正当宋顺审视着那枚锈迹斑斑、安静躺在盘子里螺丝钉时,围观的老百姓已经议论纷纷起来——

    “一般说来,掉进菜肴里的螺丝钉,应该沾满了油花才对吧?这个螺丝钉很明显……上面没沾染任何一丁点的油迹啊!”

    “我是觉得啦,就算这国营饭店搞得不卫生,也不可能……掉个螺丝钉在菜肴里吧?这种螺丝钉好像只有汽配厂有!饭店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啊?”

    “搞不好这个人也是来讹钱的!”

    “我怎么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呢?”

    宋顺说话了,“孙义同志,刚才你说,你吃完了这一盘香菇红烧肉以后,发现盘底有个螺丝钉?”

    刚才刘强的落网,已经让孙义觉得有些不妙。

    但让他觉得更好奇的是,这国营饭店里的经理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他可不是省城人,他是省城附近乡下柳庄的人,和老五的小舅子一个村儿,这次是受老五的小舅子之托,赶来省城“帮忙”的。

    城里不可能有人认识他,还知道他的名字。

    宋顺为什么知道这几个挑衅者的名字?

    ——黎恕告诉他的呗!

    黎恕以前是特种兵,精通各地方言又会唇语。再加上他还仗着自己是副生面孔,在觉察出老五和这五个人之间的关系之后,他还趁着人多大胆地靠过去,偷听了这几个人的谈话。

    他们的基本姓名、今天要干些什么,甚至事成之后要去哪儿落脚……

    黎恕全都摸得一清二楚,并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顺。

    这会儿宋顺听到孙义问起,不由得心下冷笑——呵呵,只能是老五陷害我,我就不能栽赃嫁祸给老五吗?

    宋顺便说道:“是老五告诉我的。”

    孙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为、为什么?”孙义喃喃说道。

    宋顺当然不会告诉孙义实情,只是说道:“老五为了发财只顾陷害人,上一回陷害了他的亲倒子小五,这一回陷害的是他的小舅子。至于你们几个……老五和你们非亲非故的,陷害你们他更加没压力。”

    孙义张大了嘴。

    宋顺指着那枚螺丝钉,问孙义,“孙义,我再问你一遍……这颗螺丝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义深呼吸,干脆利落地说道:“经理同志,事情是这样的……这螺丝钉是我自己放进去的!因为,因为汽配厂食堂的负责人老五委托他小舅子找来我们几个,说今天他仇家开饭店,让我们几个人过来帮他出出气,我们也是傻,居然真的相信了……”

    “经理同志,你们的饭店非常好,不但饭菜非常美味,而且也特别干净卫生!是我、我鬼迷心窍了我!对不起啊经理同志!”说着,孙义站起身,朝着宋顺深深一鞠躬。

    孙义这么一说,刘强坐在地上,人都傻了。

    他的另外三个同乡也意识到不对劲儿,赶紧说道——

    “经理同志!我刚才说饭菜里有个烟头……其实那烟头是我自己放的!我、我也是受了老五他小舅子的蒙蔽和挑拨才干出这种混账事的!对不起啊经理同志!”

    “经理同志,还有我!我也是被骗的啊!是老五骗了他的小舅子,说您欠了他好多好多钱……而且您有钱不还,还开了一家那么大的饭店!我们……也是出于正义的角度,才想着帮他的忙,逼您还钱来着,谁知道……他居然是骗我们的!”

    “经理同志,我的情况也一样!我也是被老五给骗了,才把这个铁片片放进盘子里,假装是你们的饭菜不干净不卫生!其实吧我就是个乡下人,我上哪儿去搞这种铁片啊……”

    这三人一反水,全场一片哗然!

    群众们炸了——

    “我去!有生之年啊!居然让我看了那么一出大戏!”

    “这老五也欺人太甚了吧?人宋经理哪儿得罪他了,犯得着这么赶尽杀绝的吗?”

    “这其实就是汽配厂食堂和国营饭店之争!”

    “那也不用这么追着咬吧?太过分了!”

    “老五这种人,必须要严惩啊!这回是人家宋经理早有觉察,才能一网打尽,要不然啊……”

    “对,这种不就是恶霸行为吗?不能姑息的!”

    此时宋顺也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这一次如果不是栀栀坚持要提前布置、如果不是黎恕掌握了情报以后向他通风报信儿……

    凭着老五的这些阴招损招,完全可以让国营饭店再一次信用破产!

    也幸好栀栀和黎恕早有防备,并且做好了回击,才能让这些宵小鼠辈们的腌臜手段,暴露在群众们雪亮的视线之下。

    现在不是仁慈的时候,必须要给老五一记沉重痛击,彻底把老五打垮!否则,他和老五的梁子越结越深,再次轻轻放过只会迎来对方更疯狂的报复!

    宋顺扬声对群众们说道:“同志们,朋友们……我们饭店接受友好的批评,但绝不接受无中生有的抹黑。所以我们要将今天的事情报警,要求公安给我们一个说法!同志们、朋友们,我们恳切的希望大家可以为我们饭店当人证,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公安,也告诉所有人!”

    群众们早就已经义愤填膺了。

    听了宋顺的话,大家齐声说道:“……好!”

    宋顺放下了大半颗心。

    ——之所以只放下了大半颗心,是因为饭店是宋顺和全体饭店职工的主场。如果宋顺他们在主场也不能扭转乾坤的话,栀栀也没有办法。

    所以今天,栀栀让宋顺处理主场的事儿,她则带着她的小伙伴们去了客场——汽配厂食堂。

    临行前,栀栀还笑眯眯地宋顺说:

    “今天啊我就要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那么,现在栀栀她们在汽配厂食堂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第249章

    栀栀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了汽配厂食堂。

    今天国营饭店重新开张,又是休息天,大多数人都跑那儿看热闹去了。再加上栀栀她们来得早,十一点半左右就赶到了这儿……

    此刻空荡荡的食堂里,一个人没也有。

    栀栀见到了……有生以来,她所见到过的最最最脏的食堂,没有之一!

    食堂里飘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陈年酸腐味儿,长长一条的木制饭桌上霉迹斑斑,桌椅之间的地板油汪汪的……桌子底下乱扔着各种各样已经干涸了的各种骨头渣、菜渣之类的。

    大约是还没到饭点,有流浪野猫野狗避开了人,正蹲在桌下啃食剩菜。

    偶尔也有肥硕的老鼠跑出来抢食,然后与流浪猫狗遇上,汪呜喵咪吱唔的乱叫一通,开始了追逐打斗。

    栀栀站在食堂门口看了一眼,赶紧跑了出来。

    “……真是又脏又臭!”栀栀皱眉说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打扫食堂的啊!”

    旁边一个过路的大婶听到,不屑地说道:“为了省钱呗!所以他们人手不够,平时就不打扫了,只会在开饭前十来分钟随便打扫一下……”

    栀栀一听,就觉得更稀奇了,“婶子,按说这食堂是你们汽配厂的,汽配厂也是国营单位,职工全都是端铁饭碗的。食堂缺人手,为啥单位不管呀?”

    ——这也是因为栀栀看出了大婶面上的不屑之色,才敢这么问的。毕竟这里是老五的主场,栀栀必须得小心行事。

    大婶“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没错儿,国营单位里的食堂属于职工福利,在食堂里工作的人,当然也是端铁饭碗的。不过呢,我们汽配厂啊,跟别家企业不一样!我们职工食堂里,可只有他老五一个人是正式工,其他人啊全都是临时工!”

    栀栀觉得挺有意思的,“婶子,你们汽配厂的食堂可是远近有名得很呢!生意这么好为啥正式工还只有一个,其他人全是临时工呢?啊我懂了,这临时工的工资可比正式工低多了!所以呀,这食堂肯定为单位挣了不少钱吧?”

    “那谁知道他一年上交多少钱呀!咱又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大婶说道。

    栀栀观察着大婶的脸色,继续说道:“都是请临时工干活,而且人手还不够!那难怪这儿的卫生做得这么差!对了,你们……上边儿也没人说啥么?”

    意外之言:老五是不是上边儿有人啊?

    果然,大婶翻了个白眼,说道:“谁敢说呀?老五的老婆和咱厂长的老婆是表姐妹!再加上这食堂的创收确实可以,比咱单位里任何一个车间盈利都高!所以整个厂子的人都得看他老五的脸色!”

    栀栀恍然大悟,“难怪这食堂的卫生那么差,也没个人管一管。不过,既然这食堂那么赚钱,为啥不多请几个临时工?”

    大婶冷笑道:“多请几个临时工?那他不就亏了嘛!”

    栀栀假装有些不明白,睁着一双雾濛濛的大眼睛天真地问道:“为啥呀?”

    “你啊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懂这些!老五他创收挣回来的钱,大头要上交到厂子里,那小头肯定就是他自己拿了呀!整一个食堂都是他说了算,他想请几个临时工就请几个临时工……这人要是请多了,那工资不就开得多么!他就没得赚了呀!”

    栀栀假意惊呼,“哎呀这不是在薅我们**的羊毛么?!”

    大婶哼了一声,“那有什么法子!人家有靠山……”

    说话之间,一个拎着包袱的中老年妇女拿着张小板凳、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板,来到食堂门口。她把板凳放下、坐好,把纸板端端正正放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拎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就大声嚎哭了起来——

    “冤枉啊!冤枉啊——”

    栀栀看着那个张嘴就哭的中老年妇女,十分诧异。

    大婶叹气,指着那个嚎哭的中老年妇女对栀栀说道:“……你看看!嗐,我差点儿忘了你是外地人了……那个老太太,你知道她是谁吗?”

    栀栀摇头。

    “那老太太姓潘,是老五堂弟的老婆,老五为了给这食堂抢客源,找来潘大娘的儿子小五,让他去国营饭店那儿栽赃陷害。结果呢,国营饭店被老五整得快倒闭了,潘大娘的儿子小五也被派出所抓了,劳改去了!”

    “……这事儿还没完,小五不是被抓了么?他可是他家的独苗!他爹死得早,全靠潘大娘四处要饭才养活了他。结果老五教唆小五犯了法,小五前脚跟被抓,老五后脚跟就回老家把潘大娘从老家的祖屋里赶了出来,说潘大娘是绝户,不配住祖屋!”

    “你说说,潘小五是不是个傻子!”大婶说道。

    栀栀叹为观止,“那潘小五又为什么愿意答应老五,帮他干这栽赃陷害的事呢?”

    “潘小五傻呗!老五忽悠他,说只要小五帮他干成了这事儿,他就想办法帮潘小五先办招工的事儿,然后再由临时工转正……潘小五信了,结果就是这样的下场!潘大娘无处可去,只好天天在这儿哭,后来有人觉得她可怜,就给她介绍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工资不多只能勉强糊口,所以潘大娘一到周末就来这儿哭上两声,恶心恶心老五。”婶子说道。

    然后婶子又看了看腕表,说道:“哎呀都十二点了!小姑娘啊,你别上这儿来吃饭了,婶子不骗你,这里的饭菜真心不好吃,你还是去人民路国营饭店去试试,他们今天开业,肯定有优惠活动的……哎哟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再见啊!”

    大婶风风火火地走了。

    栀栀和小伙伴们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听到潘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她儿子小五为啥抓去劳改了……说法和刚才那位热心多话的大婶一样儿!

    而这时,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挥着扫帚将流浪野猫野狗从食堂里赶了出来,然后又进去了,大约是开始了打扫。

    没一会儿,一堆像小山一般的垃圾被从食堂里扫了出来,堆在门口。

    几个年轻人拿着空饭盒进入食堂。

    栀栀观察着这几个年轻人,猜测他们应该是汽配厂里没成家、住集体宿舍的单身汉,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在周末的中午结伴跑到食堂吃饭。

    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很快就从食堂跑了出来,人人气得满面通红,个个都在骂骂咧咧。

    “呸!当我很想来这吃么?又难吃又不卫生!要不是实在找不着搭伙(食)的地儿,我至于吃他家的么!”

    “今天人民路国营饭店开张,要不咱们过去试试?”

    “咱没招待券,连国营饭店的门都进不了!”

    “那我们上劳保用品厂的食堂去打饭吧,平时他们那儿人多,轮到我们打饭时候也没饭菜了,但今天是周末,应该好多人不在厂子里吃!”

    “好主意,那咱们走!”

    栀栀朝着黎恕使了个眼色。

    黎恕会意,笑眯眯上前,拦住了那几个年轻工人,“大哥好,几位兄弟们好,那个……我从外地来啊,听说汽配厂的食堂便宜实惠还好吃,可你们怎么……拿着空饭盒出来了啊?”

    那几个年轻工人连忙劝黎恕,

    “千万别在这儿吃!也不是很便宜!关键是味道很难吃!”

    “那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环境很脏!”

    “你总听到有人说汽配厂食堂的饭菜好,那都是骗人的,是老五花钱雇了人,天天在外头逮着外地人说!能骗一个是一个!”

    “就是啊你再别上当了!告诉你吧,我们刚想去打饭的,结果啊……看到一个比猫还大的老鼠从蒸饭架上跳下来!”

    “为了这么一顿饭,吃出病来不划算!”

    说话之间,老五突然气势汹汹地从食堂里杀了出来,正好听到这几个年轻工人正在“诋毁”他负责的食堂……

    老五怒了,大吼一声,“哪个活得不耐烦了,说一声老子送你上西天!”

    众年轻工人们顿时作鸟兽散!

    然后老五打量栀栀、黎恕一众,问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啊?”

    ——刚才在国营饭店门口的时候,栀栀就已经认得老五了。但老五心事重重,也没注意看。这会儿就是觉得栀栀一众面生,猜测她们是从外地来的,被他花钱雇的饭托骗来的。

    栀栀点头,客气地问道:“大叔,听说你们这儿的食堂可以不用凭票就能吃上饭菜,而且价格特别实惠、味道好分量还挺足,对吗?”

    “对对对!快进去吃饭吧!”老五说道。

    栀栀一笑,领着小伙伴们走进了食堂。

    现在的食堂,经过临时工简单的洒扫过后,比起刚才那又脏又乱又臭的样子好了好多。

    不过,除了栀栀等四人之外,没有其他的顾客。

    栀栀走到了打菜窗口那儿,看着墙上挂着的、写着菜名和价格的木牌,看似认真挑选,其实是在观察打菜窗口里头的情况。

    这个时代的厂子食堂,并不像后世的学校饭堂那样,几乎是开放式、自助式,或者是隔着玻璃窗能让顾客看到都有些什么菜的。

    现在大多数的单位食堂,就是一堵墙,然后开个能伸出一个脑袋的小小窗口;窗口之上挂着写了菜品的木牌,告诉顾客这几样菜能在这个窗口买……

    顾客要先选好菜,然后去一旁花钱买饭票——这种临时饭票基本上都是单位自己印刷的,用不同颜色的纸,自己刻个木板,写了菜名再弄点儿简单的花纹,用油墨一刷、一印,晾干油墨之后再裁剪成二指宽细的饭票,顾客想吃什么菜,交了钱以后售票员就扯下饭票给顾客。

    顾客拿着空饭盒和买到的临时饭票放到窗台上,后厨的工作人员就凭着饭票上的菜名,舀一勺子菜肴放进顾客的饭盒里。栀栀当然不会买这里的饭盒。

    她就是假借看菜名的名义,歪着脑袋想从一个一个的小窗口那儿往里头瞅,观察一下后厨的卫生情况。

    这时,陆续来了十来个顾客。

    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亲戚,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的,还扶老携幼的,看起来很是亲切友爱。

    这一大家子看完了菜品以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去买来饭票,然后将空饭盒和饭票放在窗口处,等着工作人员给他们打菜。

    栀栀还在想,要用个什么名义来劝阻这些人不要吃这些饭菜才好……

    结果——

    突然间在后厨里头给顾客打饭的工作人员突然大骂,“我去%^&#!!”

    然后就是一阵疯狂拍打!

    站在食堂里等着打菜的顾客们全都愣住。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肥硕的老鼠飞快地从窗口之后的后厨那儿飞跃而出!!!

    又好死不好的,正在跳到了正在窗口等着打菜的一个穿花衣的婶子……怀里!!!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那怕是栀栀拥有后世的眼界,也难以置信在这个时代居然有那么肥胖硕大的老鼠——它少说也有三四斤重,个头绝不比海鸥岛上知青们养的鸡小。

    这花衣大婶呆呆地与跳进她怀中的巨型硕鼠对视大约十秒钟……

    “啊啊啊啊啊!!!”

    花衣大婶发出了极其凄厉的尖叫,然后身子一摇晃、两眼一翻白,人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巨鼠陪伴着花衣大婶一块儿落了地,然后开始在食堂里狂蹿。

    恐怖的是,这巨鼠在逃蹿的时候,四爪落地奔跑时居然还带着“砰砰砰”的声响和轻微的震动。

    这时,花衣大婶的家里人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大伙儿又惊又怒,纷纷顺手抄起了食堂里的板凳,追着巨鼠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顿狂打!

    最后还是黎恕出手,隔老远的直接一板凳砸过去,那巨鼠顿时被砸了个稀巴烂,还血肉模糊的。

    栀栀和方丽娟害怕老鼠,早早就跑了。

    李爱国本来也想追着去一块儿帮着打老鼠,但黎恕让李爱国陪着栀栀她们。

    花衣大婶的家属纷纷跑上前去扶起了大婶,急切地叫嚷着她的名字,“翠儿?翠儿你咋了?”

    其他的家属则纷纷叫嚷,“哎!哎……快去喊你们负责人来啊,你们这里的卫生情况怎么是这样的?那么大的一只都老鼠……差点儿咬人了!”

    这时,老五的声音响了起来,“老鼠嘛哪里没有?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花衣大婶的家人们顿时怒了,打量着老五,问道:“你、你是谁?”

    “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老五傲然说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花衣大婶叫翠花,她男人叫土根,一大家子来省城走亲戚……走到了这儿,听人说汽配厂食堂的饭菜美味又实惠,就想着来试试,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

    土根抱着他老婆,怒视着老五,“我找你有什么事?你们这儿不好好搞卫生,养出那么大的老鼠……都把我媳妇儿给吓晕了!你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老五桀桀怪笑,“我?给你道歉?”他指着七八张被摔坏的板凳,问土根,“那你把我的那么多板凳砸坏了,你打算赔给我多少钱?”

    众人惊呆了。

    土根家的亲戚们七嘴八舌地指责了起来,

    “你这里是食堂吧?不是垃圾堆吧?那么大的一只老鼠从你们后厨那儿跑出来……你不想着把你们食堂的卫生搞干净,不想着向我们顾客赔礼道歉,你想要我们赔偿你这几个板凳的损失?”

    “要是你的食堂没有老鼠,要是你养的老鼠没有扑人,我们何至于抡板凳打老鼠?”

    “哪有你们这样颠倒黑白的?难道你这儿是黑店?”

    “哼,如果你道歉的态度好,我们也不多要求,只要你把我们刚才买的饭票全退了,再补偿一顿饭的饭钱给我们,我们去外头的国营饭店把饭吃了这事儿就算了……反正我们是外地人,也总是吃亏一些的。”

    “就是!哪有这样把人吓晕了还不道歉的!”

    老五再次桀桀怪笑,“我向你们赔礼道歉?然后给你们退买饭票的钱?还赔给你们钱、让你们上外头的国营饭店去吃饭?”

    “放你娘的屁!你们想得美!”老五高声叫嚷道,他目露凶光,瞪着土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一共砸坏了我的七张板凳!一张板凳十块钱!七张板凳就是七十块钱……你们马上给我把钱掏出来!要不然啊……”

    土根气坏了,大声说道:“要不然怎么样?你、你还威胁上我们了?”

    “要不然我就让公安把你们全都抓起来,送进局子里去!”老五恶狠狠地说道。

    土根一家惊呆了。

    ——之前他们还想着,要是这个食堂负责人蛮不讲理的话,那他们就要去报警;没想到,这个凶神恶煞的人居然抢先说要报警,还说要把他们送进局子里去???

    栀栀一直在旁边观察着。

    她看到土根一家的男人们全都围在土根、翠花婶和老五那儿,其他几个年轻一点儿的女性则面露惊恐地站在一旁?

    而随着老五和土根的争吵,不少食堂的职工都跑了出来。

    目前从人数上来看,土根一家人人数虽然不少,但绝不占优势。

    栀栀又打量了一下土根家里的几个年轻女性,发现其中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小腹处微微隆起……这年轻女人是个孕妇?

    栀栀连忙先朝着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别在这儿呆着了,先出去。

    小伙伴们会意。

    栀栀却快步走到那个年轻孕妇身边,小小声说道:“姐姐,这里人多,我们去外面等着。”说着,她不由分说就抓起了年轻孕妇的手,带着她离开食堂。

    年轻孕妇吓到腿软,很害怕自己受到了伤害会连累到肚里的孩子,就不声不响地跟着栀栀往外走。

    结果在出食堂大门的时候,老五的手下过来拦住栀栀她们,不怀好意地说道:“你们想去哪儿?事情没解决呢,别出去!”

    黎恕阴沉着脸,走到了栀栀跟前,盯着那两个头发长过耳背的男人看。

    栀栀从黎恕身后伸出个脑袋,口齿伶俐地对那二人说道:“二位大哥,我们又不认识里头的那些人,我们五个人是一起的。呐,我姐姐肚子里怀着孩子受不得累。您二位行行好,让我们出去赶紧找个地儿让姐姐休息一下,要不然啊,我们饿肚子不要紧,万一我姐姐肚里的孩子出了事儿就不好了。”

    那俩男的打量了一下黎恕,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里头那一家子是外地人,摊上了事儿肯定会抱团,不会有人轻易离开。

    ——黎恕高大强壮,眼神不善,他二人联手也未必是黎恕的对手。

    ——眼前这五人之中有一个是孕妇……万一孕妇受了惊吓流产了或者怎么的,那就更加不好善后了。

    于是他们侧过身子,让栀栀一众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只更两章。

    下一章明天见^_^!

    第250章

    栀栀一众护着那个年轻的孕妇走出了食堂。

    孕妇立刻握住栀栀的手,紧张地说道:“小同志,这、这……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你、你……我请求你们帮帮我呀!”

    栀栀安慰她,“大姐,你别着急,咱们先找个人少又安全的地方,再好好捋一捋。”

    这时,坐在门口的潘大娘目睹了一切。

    她倒是不知道食堂里发生的事,但她看到老五的两个手下过来阻拦栀栀和那个年轻孕妇,心知有异,于是格外关注。

    一用心,潘大娘就听到栀栀说要找个人少又安全的地方?

    潘大娘赶紧站起身,迎了过来,关切地问年轻孕妇,“哎哟大妹子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栀栀先前和路人聊天,已经知晓潘大娘的底细,当下也就不瞒着潘大娘,将食堂里发生的事儿说了。

    潘大娘面上露出了同仇敌忾的表情。

    年轻孕妇哭着说道:“小妹妹,大娘,求你们帮帮我,陪着我去派出所报警吧!”

    栀栀没吭声。

    她从小就在厂子家属大院里长大,非常清楚——这里是汽配厂的地盘儿,治安工作基本都由本厂保卫科来负责。就算年轻孕妇现在去报警,公安出动以后也是先联系汽配厂保卫科来了解情况。

    对于厂保卫科来说,他们肯定会偏向本厂的人……也就是老五。

    所以这事儿,并不合适去报警。

    潘大娘一拍大腿,对年轻孕妇说道:“姑娘啊你听大娘一声劝,这事儿啊你们家的人拿这个食堂负责人老五没办法!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也是受害者,老五是我死去男人的堂兄,我和他还是亲戚呢,他不也一样……哄骗着我的儿子给他做事儿,事成以后把我儿子送去劳教了么?”

    年轻孕妇一听,浑身都在发抖,“那、那我公公婆婆她们……”

    栀栀扶着年轻孕妇的手,问潘大娘道:“大娘,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落个脚吗?能坐一坐,喝杯热水就行。”

    潘大娘立刻说道:“你们要是不嫌弃,上我家去坐坐吧……走上五分钟、拐个弯儿就到。姑娘啊,你别急,急也没用,先上我家去坐一坐,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年轻孕妇六神无主,被栀栀掺扶着,和其他的知青们一块儿去了潘大娘家里。

    潘大娘租住了一间汽配厂家属大院里的柴棚——说是说柴棚,其实大家都烧煤。柴棚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这间出租屋统共就一间屋子,既没有窗户、也没有厕所。

    但屋里有一盏电灯——也是从旁边的家属筒子楼里的房主家拉下来的。

    黑漆漆的屋子里亮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屋子里被收拾得干净整洁,虽然没有窗户,但将木门大大打开了透气,屋子里并没有不洁的异味儿。

    潘大娘蹲在门口张罗了一会儿,生了个炭炉准备烧开水。

    方丽娟担心年轻孕妇这个点儿了还没吃上饭,会对身体不好;在潘大娘烧开水的时候,就问了一嘴儿这附近哪儿的饭菜比较干净卫生的。潘大娘指了条路,说附近劳保用品厂的食堂条件还可以,不过,劳保厂食堂不爱卖饭菜给外地人,再就是不知道这个点儿了还能不能买到饭菜,只能去碰碰运气。

    方丽娟和李爱国急急地去了……

    等到潘大娘烧好了开水,方丽娟和李爱国也买到了饭菜回来了。

    不过,就像潘大娘所说的那样,劳保厂食堂确实不愿意招待非本厂职工。方丽娟拉着工作人员说了好一会儿,说自家孕妇表姐没吃的……最后人家才免为其难的将最后几份饭菜卖给了方丽娟,还送给她两个带壳的水煮鸡蛋。

    潘大娘把自己的搪瓷杯子反复烫洗了好几次,才倒了一杯开水,递过去让年轻孕妇捧着。栀栀她们自带了搪瓷杯,就拿了出来,也一人接了一杯开水,慢慢的喝。

    方丽娟就在一旁分饭……

    连潘大娘也有份。

    其间,年轻孕妇也把她的基本情况告诉了栀栀和所有的人。

    她叫汤韵兰,是省城邮电部门的职工。汤韵兰的丈夫叫程庆军,在省人民政府工作。

    因为汤韵兰怀了孕,又是头一胎,程庆军的父母就从老家赶了过来,一是想着来省城和儿子儿媳过年,二是准备在这儿照顾汤韵兰,一直到她分娩为止。

    在汽配厂食堂里,和巨鼠近距离亲密接触的中年女人叫翠花。翠花是汤韵兰婆婆的亲妹妹,两家人相邀着一块儿来省城亲戚。

    翠花也有俩儿子,长子也在省人民政府工作,次子在省城卫生局工作。

    不过,翠花姨的俩儿子都挺忙的,所以今天陪着翠花姨和土根姨父来逛的,是他们的两个儿媳。

    栀栀大约明白了。

    ——就是老姐妹两个大家庭的人来汽配厂这附近玩儿。

    栀栀又问汤韵兰,“韵兰姐,那你们无缘无故来汽配厂这儿……玩吗?”

    汤韵兰傻了一会儿,哎了一声,说道:“我这脑子啊!我们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来这儿了,我们是来走亲戚的嘛!只是想着说,我们人多,又没有提前和汽配厂的亲戚打招呼,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做饭,就寻思着先吃了饭再上亲戚家去……”

    “你们家亲戚是谁?”栀栀又问道。

    汤韵兰道:“其实我们和这一位也不算是亲戚,她叫党珍,是我婆婆和翠花姨的同乡,以前她们仨好得像亲姐妹一样。不过,党珍姨是去年才随夫调到汽配厂的,我们还不知道党珍姨住在哪儿呢!”

    顿了一顿,汤韵兰又着急地说道:“能不能……赶紧找到党珍姨啊?如果报警没有用,那请党珍姨来解决这件事儿,成吗?”

    栀栀问潘大娘,“大娘,您认识党珍姨吗?”

    潘大娘摇头,“我虽然住在这儿,但我不在这儿打零工,也不太认识这院子里的人啊。”

    栀栀又问汤韵兰,“能再多说一点儿党珍姨的细节吗?你告诉我们,我们在这院子里问问人,看能不能找到这位党珍姨。”

    汤韵兰仔细凝思,说出了几个细节。

    栀栀点头。

    说话之间,大伙儿已经吃完了米饭又喝了杯开水。

    然后栀栀让潘大娘陪着汤韵兰,她和黎恕、方丽娟和李爱国离开了潘大娘的出租屋。

    四个小伙伴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兵分两路:栀栀和黎恕留在院子里寻找党珍姨的下落,方丽娟和李爱国马上回国营饭店去。

    ——因为今天宋顺邀请了好几位他的公安朋友在那儿吃饭、看场子。如果宋顺知道了死对头汽配厂食堂发生的事,想必也会很感兴趣。

    如果有了其他片区的公安参与到汽配厂食堂里的争执事端里,然后汽配厂保卫科报了警……当地辖区派出所的人会因为事件已经被同行知晓而不得不更加重视!

    于是,方丽娟和李爱国离开以后,栀栀和黎恕在院子里逮着人就问……

    栀栀生得好看,小嘴儿又像抹了蜜一样甜,一连问了十来个人,终于还打听到了党珍姨的下落。

    ——党珍姨的丈夫,是去年新调到汽配件主管技术的副厂长葛新荣!

    栀栀和黎恕又一路问着人,找到了葛新荣家。

    正好这会儿是饭点,葛新荣一大家子都在。

    栀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葛新荣的脸色垮了下来,他的妻子王党珍也愤怒极了,却按捺住怒火,问道:“小别啊,所以翠花她们现在还在食堂里吗?”

    栀栀点头。

    王党珍对丈夫说道:“你赶紧上食堂看看去,我跟着小别去接韵兰。”

    葛新荣点头,叫上了他的一儿一女婿,三人匆匆下了楼;葛新荣也跟着栀栀、黎恕下了楼,去潘大娘那儿把哭得浑身都在颤抖的汤韵兰给接到自家休息去了。

    栀栀这才和黎恕赶去食堂那儿。

    这会儿食堂正处于火山爆发状态。

    翠花姐妹和老五还在争吵不休。

    一开始是翠花姐妹落于下风,因为老五不让她们走、还反要她们赔钱。翠花姐妹誓要和老五讲道理……可老五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不是啊!

    翠花姐妹被气得不行。

    后来,方丽娟和李爱国去国营饭店请来了宋顺的几个便衣公安朋友……

    这时葛新荣又赶到,直接找来了保卫科,让保卫科处理此事。

    葛新荣是副厂长,老五的靠山是厂子里的一把手郑厂长,保卫科当然偏向老五,要求翠花她们赔偿给老五板凳损失费用七十块钱。

    翠花她们不同意,葛新荣也被气个半死。

    栀栀这才上前,给翠花和葛新荣支了个招。

    葛新荣立刻让他儿子直接去了辖区派出所报警……

    结果就是栀栀之前预判的那样:翠花和老五之前的矛盾不是刑事案件,属于纠纷,派出所也只能起个调解的作用,但会偏向汽配厂的保卫科,主张的是,翠花她们确实损坏了食堂里的板凳,理应赔偿损失。只不过,派出所把老五想要的七十块钱给降到了三十块钱。

    翠花她们还是很生气,不愿意付。

    栀栀也去劝,还悄悄告诉翠花她们正确的投诉方法。

    在栀栀的劝说下,翠花拿出三十块钱,赔偿给老五。但翠花也因些拿到了一份由派出所手写、并且盖了公章的调解说明书。

    当下,双方皆大欢喜。

    ——老五觉得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他赢了。而且这事儿传出去,以后就更加没人敢招惹他了。

    ——可对于翠花一方来说,这事儿才刚刚开始。

    翠花之所以愿意付那三十块钱的赔偿款,是因为她听从了栀栀的劝告,让辖区派出所出具了一份调解书。

    调解书上非常清晰的说明了翠花为什么要赔偿三十块钱给老五。

    【……因其食堂环境卫生条件恶劣,巨鼠扑向当事人蒋翠花,到蒋翠花受惊吓倒地昏迷。其丈夫刘土根为保护蒋翠花,投掷木凳砸巨鼠,一共掷坏了七张木凳,才将巨鼠打死……】

    第二天是星期一,翠花拿着这份调解书就去了省城卫生局,实名举报汽配厂食堂的环境卫生差劲一事。

    翠花的小儿子就是卫生局的小头目,也是他安排母亲亲自来实名举报的。当天,卫生局就成立了专案小组来调查这件事。

    然后翠花又上方,实名举报汽配厂食堂作为单位员工内部后勤与福利部门,在没有报请商业局与工商局通知、批准的前提下,公然参与市场经营,属于不正当竞争与营业,更有资本主义敛财行为……

    与此同时,省城公安局接到了人民路国营饭店经理宋顺的报警,称汽配厂食堂负责人老五雇人来国营饭店讹钱、破坏公共秩序,敲诈勒索一事……刑拘了老五,并对此事展开了调查。

    而潘大娘也听说老五被抓了以后,也赶紧听从栀栀的解释与劝说,抓紧时间上法院告老五去了……栀栀之所以要潘大娘抓紧时间去告老五,是因为老五作恶多端,且有多项违法嫌疑。检察院很有可能会把老五犯下的所有案件全都集中起来审理。

    老五人都傻了。

    他没有想到,就在几天前他还扬眉吐气的……

    怎么一转眼就沦为阶下囚了?

    尤其是前几天翠花一众来他管理的食堂想要用餐的时候,先是花了五块钱买饭票(这钱他死活不愿意退),发生巨鼠扑人的事情后,翠花那边的人用板凳打巨鼠……老五以板凳被损坏为由,反讹了翠花三十块钱。

    这本让老五觉得洋洋自得,没想到派出所因为那三十块钱而出具的调解书,却成为了卫生局给他定罪的关键证据!

    霎时间,各类行政处罚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而来。

    ——工商局、商业局、食品卫生管理局,以及环卫局纷纷上门检查工作,开出罚单;然后又是一系列的回访、再查……搞得汽配厂焦头烂额,老五更是成为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老五唯一的靠山就是他的表姐夫、汽配厂的郑厂长。

    可老五很快被打成“恶霸”行径,郑厂长做为老五的“保护伞”,直接被撸了职称级别,变成了汽配厂里的普通工人。结果郑厂长的老婆不服,去闹事儿……最终,两口子一块儿被发配到偏远的农场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宋顺领导的国营饭店一共试营业三天。

    分别是星期天、星期一和星期二。

    第一天,也就是星期天,饭店的营业额一天就达到了一千多元!

    午饭时间大约接待了近二百人左右;晚饭时间一共接待了三百多人,人均消费两元钱。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饭店于午饭时间大约接待了二百人左右;晚饭时间也接待了超过三百人,营业额略超第一天。

    第三天是星期二,来饭店消费的顾客居然不比前两天少,全天营业额更是创下了新高,达到了一千五百元左右!

    宋顺和饭店职工们又惊又喜。

    ——哪怕是在老五盯上他们饭店之前,他们饭店也没有这么好的销售情况啊!也就是周末能有四五百块钱的营业额,平时工作日的营业额一天也就七八十块钱,过百都难。

    结果???

    他们这营业额……是真的吗?

    宋顺终日红光满面,精神焕发;饭店职工们也人人精神抖擞……

    也就到了栀栀她们即将返回海鸥岛的时候。

    这一次,宋顺主动找栀栀谈香菇供销合同,并且豪迈的一挥手,要向栀栀订购每年一千斤的香菇干。

    “没有!”栀栀干脆利落地答道。

    宋顺愣住。

    他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是几个意思?栀栀啊,你是不是在担心香菇的订购价……这个好说,咱们这么熟了,你又为我们饭店出了那么多的好主意……有条件你只管说,但是别不卖这香菇给我们啊。现在这香菇红烧肉都已经成为了我们的饭店的招牌菜,结果你说没有……”

    宋顺越说就越着急。

    栀栀笑道:“真没有那么多!这香菇的培育期就得六个月,我们海鸥岛上的香菇存量最多也就五百斤,其中一百斤还被我们带出来了……要不这样吧,我们签订季度供销合同吧,这样呢我们的种植压力不大,你们的采购压力和库存压力也不大。”

    “成!”宋顺爽快地说道,然后又问,“那价格……”

    栀栀笑道:“宋经理是我们双岛集团的第一位顾客,所以价格还是按照之前的三块钱一斤,不过,这个价格只能保留一年,一年以后我们要涨价到三块五一斤。”

    宋顺就更高兴了!

    ——哪怕他现在通过单位采购系统,大批量采购品质普通的香菇,那也三块二一斤。栀栀的香菇品质极好,比普通香菇还便宜两角钱。虽说一年后会涨价,但花三块五来买这么高品质的香菇,也是很值得的。

    当下,就由宋顺亲笔书写了“省城人民路国营饭店与林市南陵镇社队企业双岛集团”供销合同,列明了采购的价格、发货方式、违约条件等等,一共一式四份。

    栀栀仔细检查完供销,掏出公章,一一盖上。

    接下来,宋顺拿着她已经盖过章的一式四份合同,去办手续跑流程,终于得到了上级的批复。

    四份文件全都盖上了宋顺单位、与宋顺上级单位的公章。

    接下来,栀栀要把这四份文件带回林市去,交给她的上级主管单位盖章。

    每一份文件上集齐了四个公章之后,这份合同就生效了。

    到时候,这四份文件由宋顺的上级主管单位拿一份,宋顺拿一份;栀栀拿一份,栀栀的上级主管单位拿一份……

    将来,无论是宋顺的付款出现了问题、还是栀栀的供销出现了问题,双方的上级主管部门都会参与到责任划分中来。

    看着这一式四份的文件,栀栀有些感慨。

    在这个时代,交通与通信十分不便。两个单位要签订一份合同,要走的程序太多,耗费的时间太长……不过,以后还是会越来越好的。

    既然已经谈妥了供销合同的事儿,栀栀就打算回去了。

    临行前,她告诉宋顺,“要是年前能办完合同的事儿,那我就让爱国把盖好章的合同送过来。到时候再给你捎一些我们双岛种植的优质农产品,你也试着请胡大厨他们根据我们的农产品来多研发一些新菜式,一旦销路打开,我们可以签订其他的农产品供销合同……”

    宋顺点头答应。

    临近年关,栀栀又谈成了一笔生意,大伙儿都很高兴。

    于是大家在省城采购了一些在林市买不到的特色年货,然后扛着大包小包的赶上了从省城开往林市的火车。

    一路辗转,由于行李过多而造成的各种艰辛不必细说。

    一天一夜以后,栀栀与众人终于精疲力尽地抵达南陵,才又坐着大兵们的顺风船回到了海鸥岛。

    结果刚一上岛,栀栀就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飞快地从半山知青站那儿跑下来,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栀栀与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这年轻姑娘是谁啊?首先,她不是海鸥岛的知青,甚至不是南陵镇的知青。其次,如果她是海鸥岛的客人,海鸥岛一向与人和善,她又为什么哭成这样?

    只见那年轻姑娘跑过来,大约是看到栀栀的身材娇小些,方丽娟的身材更高挑健美、显得比较有安全感些,于是她一把抱住方丽娟的胳膊,哭泣哀求道:“救命!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啊!”

    栀栀与小伙伴们吃惊地瞪大眼睛。

    第251章

    栀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姑娘。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还时不时看向来时的路,一副有怪兽追赶她的样子,表情慌张而又惊恐。

    “同志,发生什么事了?”栀栀问道。

    年轻姑娘泣道:“他、他们不讲道理……对了,你、你们是谁啊?”

    栀栀指着黎恕,“他是解放军,你有什么事儿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

    黎恕看了栀栀一眼。

    年轻姑娘一听,立刻上前拉住黎恕——

    黎恕十分警觉,非常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到了身后,大声说道:“同志,请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年轻姑娘面一红,小小声抱怨道:“对、对不起……主要是他们这里的人……也太野蛮了!解放军同志,请问你能不能……救救我?”

    黎恕正色问道:“你到底干了些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年轻姑娘:……

    这时,半山上的知青站那儿,终于有人冲了下来。

    还隔得老远的,栀栀和小伙伴们认出来人正是洪禾禾。

    洪禾禾应该是被气狠了。

    她刚跑了两步就跌了一跤,又爬起来气冲冲地往山下赶,嘴里呜哩哇啦叫嚷着……应该是被气狠了导致说话的声音特别尖锐……

    栀栀没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而年轻姑娘一看到洪禾禾追了来,急了,一个劲儿的想往黎恕怀里钻,“解放军同志请你救救我……”

    吓得黎恕转身就跑!

    年轻姑娘呆住,然后又看向了同场剩下的唯一的男青年李爱国。

    李爱国也觉察到,这年轻姑娘看起来想往他怀里扑,连忙说道:“我跟洪禾禾是一伙的!你说……你是谁?禾禾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到底干了什么破坏我们海鸥岛的事?”

    年轻姑娘“哇”的一声哭了,“跟我没关系!呜呜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回家我不想在这儿呆……”

    说时迟、那时快。

    有人陆续从半山的知青站冲下来,洪禾禾跑在第一个。

    跑得近了,栀栀才发现洪禾禾是嚎啕大哭着跑下来的!

    栀栀与方丽娟、李爱国对视了一眼。

    ——大家是相处了两年多、比亲兄弟亲姐妹感情还好的人,非常了解彼此的性格了。洪禾禾没心没肺、对着外人有些内向,但对内,却是个非常活泼乐观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洪禾禾生气、伤心成这样?

    “杀了她!杀了她!!!”洪禾禾嚎啕大哭着跑了过来,攥起手里捏着的一块石头就狠狠地朝年轻姑娘扔去,“……栀栀!杀了她!杀了她……呜呜!”

    都上升到要杀人的地步了?

    栀栀和方丽娟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马上分头行动,栀栀跑过去拦住洪禾禾,方丽娟一把抓住了想要开溜的年轻姑娘。

    栀栀抱住洪禾禾,急急问道:“禾禾,发生了什么事?”

    洪禾禾两眼赤红地瞪着年轻姑娘,嗓子都破了音,“栀栀!她把我们的果苗全给掐了!呜呜我们两年的心血全没了……栀栀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栀栀呆住。

    ——果苗全被掐了?

    方丽娟和李爱国也被吓住。

    栀栀颤声问道:“她、她掐的是……是哪儿的果苗?”

    洪禾禾被气得浑身发抖,仰天大哭,“四号棚!她把四号棚里的果苗全给掐了!一根不剩!!!”

    栀栀陡然红了眼!

    方丽娟身材高挑健美,手里还捉着那个年轻姑娘。她一听到洪禾禾说,这姑娘把四号棚里的果苗全给掐了,当即被气得险些晕过去,抓着年轻姑娘就是一顿摇晃,恨声说道:“我们海鸥岛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掐我们的果苗干什么?干什么!!!”

    年轻姑娘哭道:“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已经道过歉了……”

    这时,从半山上跑下来的人们陆续抵达,有于露和高甜甜,还有龙强、陈跃进……以及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

    被方丽娟拽住的那个年轻女孩哭着喊了一声“申妈妈”,死命挣脱了方丽娟的手,朝着中年妇女跑了过去,扑进中年妇女的怀里。

    栀栀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知青们都是一脸悲愤的样子,陈跃进深呼吸,指着中年妇女和年轻姑娘,对栀栀说道:“她是书华的妈妈,这女的……”

    申妈妈打量着栀栀,问道:“你就是别栀栀?”

    栀栀点头。

    “你就是海鸥岛的负责人?”

    栀栀又点点头。

    申妈妈说道:“那你们岛上的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我们佩琳就是好奇了一点,不小心把那个棚子里的树苗给弄坏了一点点……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啊?人重要还是树苗重要?”

    洪禾禾怒道:“我们的果苗可比苗佩琳重要多了!”

    栀栀看向了年轻姑娘,心想苗佩琳应该就是这姑娘的名字了。

    “苗同志?”栀栀看向了年轻姑娘苗佩琳。

    苗佩琳依偎在申妈妈怀里,楚楚可怜地看向了栀栀。

    栀栀又问道:“申妈妈,你和苗同志为什么要到海鸥岛来?”

    申妈妈说道:“佩琳家里给她弄了个工作指标,现在已经成功招工,成为纺织厂女工了。所以我带了佩琳过来……是想让书华和佩琳结婚的。只要他俩结了婚,佩琳又怀了孕,我们就能想法子把书华调回去。”

    听了这话,栀栀扫视全场一周,并没有发现申书华和李晴玉。

    栀栀便又对申妈妈和苗佩琳说道:“申妈妈是海鸥岛知青的家属,来到岛上探亲,我们很欢迎。那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岛上那十四座科研大棚,等闲不能随意进出?”

    申妈妈顿时有些心虚,“嗐,你们这儿……既不是什么机密单位,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我们在岛上闲得无聊了,逛一逛、参观参观也不行么?”

    栀栀环视小伙伴们,淡淡地说道:“我们海鸥岛的规则,你们有没有告诉申妈妈和苗同志?”

    “有!!!”

    小伙伴齐声说道。

    洪禾禾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下来,泣道:“她们来的第一天,我们就陪同她们一起参观过了,然后跟她们说得清清楚楚,岛上十四座科研大棚,在没有知青的陪伴下不允许靠近。其他的自留田、菜园什么的,只要不破坏就行……可是她、她今天突然跑到四号大棚,把大棚里所有的果苗……足足一百多棵全给毁了!”

    栀栀盯住了苗佩琳,“苗同志,你为什么要毁掉我们的果苗?”

    苗佩琳泫然欲泣地看向了申妈妈。

    申妈妈咬唇,说道:“其实那些果苗……是我弄坏的!”

    洪禾禾大吼,“这不可能!晴玉亲眼看见苗佩琳干这事儿的!”

    申妈妈便大吼道:“是我让佩琳去毁了这些树苗的,这样总可以了吗?”

    “申妈妈,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栀栀平淡地说道。

    申妈妈也很生气,“因为书华他不肯听我的!我让他和佩琳结婚,他不肯!他还说他要呆在这儿种树!放着好好的城市不回,放着自己亲生父母不管,放着好好的对象不愿意结婚……非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种树?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他的树苗全掐了!现在没有树苗了,他总愿意和佩琳结婚,跟着我们一块儿走了吧?”

    至此,栀栀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朝着申妈妈微微一笑,说道:“很抱歉申妈妈,您暂时走不了呢!”

    然后她对龙强和陈跃说道:“你俩先去找书华定损,看看这次那么多果苗被损坏,我们的经济损失有多少。数字核算出来以后,马上去镇派出所报警。把申妈妈和苗同志送到派出所去羁押,她们什么时候赔偿了我们的损失,这事儿就什么时候完,如果赔不起呢,那我们就只要告上法庭了。”

    因见傅明宇也赶了过来,栀栀就问了傅明宇一嘴,“明宇,破坏公家财物,定损多少钱可以追究刑事责任来着?”

    傅明宇答道:“破坏公家财物三百元以上属于特大损失,会被判刑的。”

    申妈妈脸色一变。

    栀栀又问方丽娟,“四号棚那一百多株果苗的价值……我记得是分四批运过来的,账面记录的价值应该不低于四千块钱吧?”

    方丽娟点头,“还有我们这两年来花费在那一百多棵果苗上的精力、化肥什么的,远不止四千块钱了。”

    栀栀说道:“龙强、跃进,你俩先去报警吧!直接请公安同志来我们岛上抓人……记着要提醒他们带女公安过来。等把申妈妈和苗同志送进羁押所以后,咱们再来定损。”

    “凭啥啊?”申妈妈急了,“我、我动的是我儿子的东西,你、你们凭啥报警抓我?”

    栀栀说道:“龙强、跃进,你俩先走。”

    龙强和陈跃进解开绑在木桩上的麻绳,陈跃进先一步跳上船,捡起船舱里的两根长竹篙,一根抛给了龙强,一根他自己拿着,然后一人站在船上用竹篙撑岸石,一人站在码头上用竹篙撑船体,两人同时一使劲儿……

    小船儿稳稳地离开了岸边。

    龙强飞快地跳上小船儿,把竹篙收好,然后和陈跃进一会儿,一人摇橹、一人掌桨,小船儿慢慢驶向海心处。

    申妈妈呆住。

    ——在她看来,不就是一百多棵营养不良、长得歪歪斜斜的小树苗吗?弄坏了重新种上不就得了,怎么就上升到……要报警啊、要赔偿啊、要判刑的地步了?

    “别栀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可是申书华的母亲呀!”申妈妈大声说道。

    栀栀没理申妈妈,朝着站在远处观望的黎恕高声叫嚷道:“黎恕!那两个女的不能离岛,除非公安过来啊!”

    “知道了!”黎恕远远的应答了一声。

    栀栀看也没看申妈妈和苗佩琳,先是对傅明宇说了声“明宇你找人来把我们带回来的年货收拾了一下”,然后对其他的小伙伴们说道:“走,我们去四号棚看看去。”

    小伙伴们齐齐朝着半山腰走去。

    申妈妈急了,“哎!别栀栀!别栀栀你给我站住!你、你到底是几个意思?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你是不是太年轻了什么也不懂啊?”

    栀栀压根儿没有理会她们,径自走了。

    申妈妈有些六神无主,苗佩琳也急得不行,哭唧唧地说道:“申妈妈我不想在这儿呆了我们、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好不好?呜呜要是书华哥不愿意和我结婚就算了,我现在已经是端铁饭碗的正式工了,他不愿意我还不喜欢他呢!呜呜我要回去上班儿,我要回去工作!”

    急得申妈妈连声说道:“佩琳!佩琳你可别这么想!依我看啊,其实是那个李晴玉从中搞鬼!我们书华小时候和你那么要好,他、他肯定喜欢你啊!你放心我再劝劝书华,他肯定听我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_^!

    第252章

    栀栀和小伙伴们匆匆赶到了四号大棚。

    四号大棚是申书华负责的项目,项目内容是“经济型果树的嫁接技术”。

    棚内共有近二百株树苗,其中一半以上,是申书华的导师连教授从以前的实验基地分批转运过来。

    在转运的过程中,还死掉了一小半儿,所以申书华把现有的这些小树苗护得和眼珠子似的。

    栀栀一进大棚,先看到了满地七零八落的树苗,每一株都被连根拔起、随意扔在一旁,有的还被折断了……

    申书华和李晴玉蹲在地上,拿着小铲正在铲土,将一些树苗又种回土基之中。

    大棚空旷而又宽敞,李晴玉微微啜泣的声音却清晰可辨。

    申书华一声不吭,护理树苗的动作极致温柔细心,再一细看……他眼圈是红的,手也抖得厉害。

    栀栀也没说话,围着大棚转了一圈儿,仔细察看一番,心里有数了。

    ——全大棚共有二百来棵树苗,靠大棚两边的,基本都是申书华自己培育的一年生、或两年生的果苗,这一部分的果苗,数量占到了大半,足有一百三四十株。可能是因为个头矮小、叶子也不多,看起来就不起眼,所以没有被祸害,。

    ——被祸害的果苗全都是连教授从其他的实验基地转送过来的,因为已经种植了好几年,显得粗壮些、也枝繁叶茂的。这一类大约有七八十株,被祸害的达到了三十几株。

    栀栀看着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的树苗,有些被连根拔起,根须都断了;有的枝叶被折,奄奄一息……

    她忍不住心如刀绞。

    “书华,重新栽种的活计我们来干,你赶紧先看看,哪些树苗是属于哪个土基坑的,你来做归类。这样的话,我们大家一起动手,会快很多的。”栀栀说道。

    知青们日夜照看自己负责的大棚里的实验苗芽,不夸张的讲,就算每个大棚里有数以百计的苗芽,但他们依旧能轻易分辨出哪一株苗芽属于哪一个项目里的第几期,绝对不会搞错。

    听了栀栀的话,申书华点点头。

    但他还是先将手里的活计继续做完,这才站起身,缓缓环视着大家。

    “栀栀,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申书华一边说,一边朝着栀栀鞠躬。

    “丽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禾禾,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甜甜,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于露,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爱国……”

    申书华红着眼圈向每一个小伙伴都鞠躬道歉,然后低着头走到那堆小树苗旁边,轻轻拾起小树苗,一株一株的看,然后将之放到小树苗原本呆着的土坑旁边去。

    栀栀立刻取下小锄头,上前帮忙。

    不一会儿,小伙伴们全都忙碌了起来。

    申妈妈和苗佩琳赶到了大棚门口。

    她们看到的,就是一地狼藉的树苗,以及知青们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复原栽种的场景。

    申妈妈心里急得不得了,叫嚷道:“书华!书华你出来一下!”

    申书华理都不理她。“书华?申书华?!”申妈妈一连喊了儿子好几次,见他对自己始终不理不睬的,不由得动了怒。

    其实申妈妈也知道,苗佩琳把儿子的树苗给扯坏了的这事儿不太好,这又不是山上野生的,扯坏一点儿不要紧。如果这些树苗不重要,又何必种在大棚里呢?

    现在申妈妈比较着急的是,刚才栀栀在她面前演了那么多,又是安排人报警啊什么的……

    她心里慌,也不知道苗佩琳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给海鸥岛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

    可是,无论她怎么跟儿子说话,儿子对她都不理不睬的?

    现在她身边还有个苗佩琳在,她不希望儿子太失礼,便怒道:“申书华!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装什么听不见?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

    申书华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头看向站在大棚门口的母亲和苗佩琳,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在我的大棚里,当着我的小树苗和我吵架。你也不用着急,等我把小树苗都照顾好了,我会好好跟你算个账。”

    申妈妈呆住。

    她感到了莫名的惊诧与惊惧。

    ——让她感到惊诧的是,儿子居然红肿着一双眼?难道说,苗佩琳扯掉的那些树苗,真那么重要?她了解她的儿子,性格十分内敛却格外要强。这么要强的男子汉,因为这些树苗被毁而……

    申妈妈心里有些慌乱。

    ——让她感到惊惧的是,儿子竟然那样和她说话,然后叫做“我会好好跟你算个账”?做为一个思念儿子的母亲,为了能让儿子回城,回到生活条件更优渥的家乡,怎么不对了?这算账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他还拿了个小本本记录着她对他怎么不好了?

    真是笑话!她一共生了二女一儿,书华是她唯一的儿子,由小到大她都偏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了,要不是他执意要下乡插队,她犯得着现在哄了苗佩琳过来吗?

    申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呆愣愣站在一旁。

    申书华花了一小时左右的时间,才将乱扔了一地的小树苗拾起,一一辨认出,放回到原来的土坑旁。

    他的小伙伴们会帮他将这些可怜的小树苗全都栽种回去。

    至于还能不能成活,全都看命。

    申书华深呼吸,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站在大棚门口的母亲和苗佩琳走去。

    申妈妈立刻说道:“书华,刚才那个别栀栀可是已经派人去报警了啊,就为了这么几棵小树苗……”

    “一共四十三株。”申书华冷冷地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谁,扯坏了我的小树苗?”

    苗佩琳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申妈妈”……

    申妈妈说道:“这是什么树苗啊那么金贵?你说,你说啊!那满山遍野的小树苗还少吗?你可能哪一棵我去给挖回来重新给你种上,成吗?啊?你说啊……”

    申书华冷冷地看着他的母亲,宛如正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共被损坏了四十三株小树苗,其中两年龄四期葡萄驳李四株、一年龄三期两株,一年龄一期三株。四年龄二期苹果驳梨一株,三年龄三期苹果驳梨三株……”

    申书华慢吞吞的,一字一句地说完了所有的被损坏的小树苗的情况。

    说到后来,他双眼泛红,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哽咽到几尽无法顺利说完整……但他还是坚持着,将所有树苗的情况全都说完了。

    申妈妈呆住。

    什么葡萄驳李,苹果驳梨,桃驳杏……

    她连听都没有听过。

    所以,苗佩琳捅的娄子大了!

    苗佩琳呜呜地哭,“我要回家呜呜我不想在这儿呆了……”

    申妈妈想起这次也是她哄了苗佩琳来的,心里有就些不畅快,对申书华说道:“你就别管是谁扯坏了你的小树苗了,现在你不是已经种回去了嘛?那不就得了!你一个男子汉怎么那么斤斤计较一点也不大气……”

    “是谁扯坏了我的小树苗?”申书华又问了一遍。

    申妈妈,“好了好了书华呀,妈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佩琳她……那个,但是妈妈和佩琳远来是客,你就得有个待客的样子知道吗?”

    “究竟是谁——扯坏了——我的小树苗???”申书华加重语气再问一遍。

    申妈妈的面子上就下不来了。

    “书华你这就不对了,为什么你永远都把妈妈的话当成耳边风?妈妈这是在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了?”

    申书华爆喝道:“我再问一遍!是谁——扯坏了——我的小树苗!!!”

    苗佩琳“哇”一声哭了。

    申妈妈怒了,“是我!那又怎么样?”

    申书华看着母亲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恨,扬手就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掴在母亲脸上!

    “啪!!!”

    清脆地掌掴声音响起。

    全场惊呆。

    申书华盯着母亲,冷冷地说道:“这是为……你破坏掉的两年龄第四期葡萄驳李四株之中的第一株而报的仇。”

    然后他又是一扬手,“啪”一记耳光扇了过去,说道:“这是为了同一批你破坏掉的第二株小树苗报的仇……”

    他缓慢出手掌掴亲生母亲,每一记耳光都配上一句说明。

    七八分钟后,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申妈妈也反应了过来,往后退了两步、用手护住自己的面颊,惊恐地说道:“申书华你是不是疯了?我、我是你的母亲!你居然……”

    申书华上前两步扬起巴掌又重重地掌掴了她一记耳光!

    只是,申妈妈已经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脸,所以他这一记耳光是打在她的手背上的……掌力之大,令申妈妈的手背顿时高高肿起。

    “你!你疯了啊!”申妈妈终于受不住,拼命地往后跑了几步,又说道,“申书华!你居然连亲娘也打?你、你不怕五雷轰顶吗?”

    申书华一字一句地说道:“谁扯坏了我的小树苗我就找谁!”

    申妈妈继续跑,“树苗重要还是你妈重要?”

    “当然是树苗更重要!”

    申书华两眼泛红,缓缓地追着他母亲去,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小树苗离你离得远远的,它们很努力的自己成长,不依靠你什么,也不想招惹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跑来毁了它们?为什么!”

    听到这儿,栀栀和其他的小伙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说起来,除了栀栀和洪禾禾之外,其他的知青都不太愿意说起家里的事。申书华也不例外,所以大家只知道他家乡在哪儿,好像父母是在建设局工作,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但是大家从来都没有想过,申书华和他家里的关系居然已经恶化到这个程度。

    又及,刚才申书华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话中带话。

    申妈妈也听出了儿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先是呆了一呆,继而怒道:“申书华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你这是在怪我?我告诉你,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指责我,但你不行!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心里没点儿数?”

    申书华冷冷地说道:“我不明白你都为我做了些什么值得歌颂的事。”

    申妈妈:……

    “申书华,你没有爹妈的吗?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啊?你又是怎么长到那么大的?你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你的良心呢?”申请妈妈一脸受伤地说道。

    申书华淡淡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父母双全,长在城市,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看似从小到大一切顺遂。但是,请问你们是怎么养育我们的啊?”

    申妈妈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慌乱,“你这是在怪我和你爸爸没本事,没办法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啊?可我们的条件就摆在这儿,全国人民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啊……你们兄弟姐妹算是好的了,还有更多的人……活活饿死的也有呢!”

    “我是在问你,你是怎么养育我们的。”申书华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

    申书华说道:“算了,恐怕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和大姐、小妹是怎么活下来的,所以还是由我自己来说吧。”

    “我爸是建设局的普通工人,五十多岁了一个月工资三十二块三,平时你根本不出现,我们想见你一面,就只能在我爸发工资的那一天去厂子里的财务室拦你。但厂子里的会计董晓娜是你弟媳妇的姐姐,所以每一次,她都会避开我们,偷偷地直接把我爸的工资拿给你。”

    “我爸是建筑工人,在外头辛苦干一整个月的活,他一分钱工资拿不到,我们也拿不到。家里所有的钱全都被你拿走,你一年365天都住在你娘家,从来也不会回来看我们一眼。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几个是怎么活下来的……”

    “虽然你每个月都把我爸所有的工资全都拿走,拿去贴补你弟弟一家,但好像还是不够用。所以你每次借口过来看我们,都会把我们的口粮、衣裳、家具……能搬走的全都搬走。”

    “所以,至今为止,你知道我和大姐、小妹是怎么活下来的吗?”申书华一字一句地问道。

    申妈妈张了张嘴,“这个嘛,我……”

    申书华压根儿没有理会她,打断了母亲想要说话的意图,“我和大姐、小妹……我们仨在后山上开了一块菜园子,我们在菜园子里种了点菜,大部分是土豆。大豆就是我们仨的主要口粮,但也根本吃不饱,所以大姐帮大院里的人看孩子,她从九岁开始就帮人带孩子。”

    “她先是把绍民从刚出生带到一岁多,然后又接了一份活计,带着一岁多的绍民,又帮王阿姨带刚出生的小佳……她自己当时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说到这儿,申书华的眼圈儿红了。“绍民妈妈一开始是给大姐钱,但大姐攒下来的钱,全被你拿走了!你还骂大姐是娼妇,才十岁就知道出去卖……我们当时年纪小,根本不知道你骂的是什么意思,后来长大了才从那些二流子的嘴里知道,这就是亲生母亲对亲生女儿的关照?”

    “因为大姐每攒一点儿钱,就被你拿走,后来绍民妈妈和小佳妈妈就商量好了,她俩以后不给大姐钱了,但是她俩轮流管饭。一人负责我们姐弟仨的午饭,一人负责我们姐弟仨的晚饭……后来绍民和小佳长大了,上了厂子里的幼儿园,大姐又帮着其他的人带孩子,我们姐弟仨,就是这样,靠吃百家饭长大的!”

    申妈妈看了看站在一旁围观,却人人都脸色铁青的知青们……

    她的脸涨得通红。

    “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啊!”申妈妈哭道,“我身体不好……你们父亲常年不在家,我要是留在家里,岂不是还要连累你们姐弟三个?”

    申书华冷笑,“你那叫身体不好吗?你根本就是在外头另外成了家!”

    申妈妈脸色大变,“你不要乱讲!”

    申书华说道:“那我问你,你原来在煤厂工作,后来你说你身体不好,想退休……当时大姐已经十七岁了,你要是不想工作,为什么不退休,把工作指标让给大姐?”

    “我——”

    申书华,“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你把你的工作指标让给了谭彪。谭彪是谁还用我细说吗?算了我还是直说吧,因为我发现,我每次给你脸,你就以为你自己真的有脸了!你瞒着我爸在外头又嫁了一次,那男人叫谭刚,谭彪是谭刚和他前妻生的……你和谭刚还生了一个儿子叫谭虎,只比我小妹小两岁……”

    栀栀和小伙伴们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人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就连苗佩琳也呆住。

    申妈妈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你不要乱讲……”

    申书华,“当时你准备退休的时候,我和大姐去求你,跪下来求你,哭着让把你指标转给大姐,你不肯,把岗位指标给了谭彪……你就没想过,我们也会去调查为什么吗?”

    “从那时候起,我们就知道谭家的存在了,但是谭家人从来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谭彪也很恨你,因为你吸谭家的血,比吸我们申家的血还要厉害些!你拼命地从申家和谭家搞钱,全都拿去贴补你弟弟一家……”

    “谭刚到死都不知道,你居然是个有丈夫有孩子的人!呵,他生前也是个能干人,他心疼你,他是为了给你挣钱、被活活累死的。谭彪一向跟你关系不好,谭刚又是在帮你弟弟干活的时候累死在你弟弟家,你过不了谭彪的那一关,没办法只好把你的工作指标让给了谭彪。”申书华冷冷地说道。

    申妈妈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申书华说道:“你想不到吧,我们姐弟和谭彪、谭虎居然还成了好朋友。谭彪要上班、照顾不了谭虎,就请大姐帮忙照看。谭彪他……还喜欢上大姐了,想和大姐处对象。大姐应该也是喜欢谭彪的,但她始终没有同意。”

    说着,申书华看了母亲一眼,缓缓说道:“因为我们早就已经决定了,永远也不要再和……与你有关的任何人有往来、有联系。后来大姐十九岁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了带着两个孩子、年纪比她大十岁的军官姐夫,从军走了。大姐走的那天晚上,谭彪哭了一夜。”

    申妈妈张大了嘴。

    申书华继续说道:“再后来,就是我爸殉职的赔偿款,单位一共给了四千块钱,我和小妹一分钱没见着。我爸去世,我想顶替他的岗位指标,结果被告知,你已经做主把指标给了你弟弟的儿子。我去你弟弟家闹,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你说,你在你弟弟家长年卧病,那四千块钱的抚恤金和我爸的岗位指标,赔偿给你弟又怎么了。我去闹事就是不孝,我让你不快活了就是大逆不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对你死心。”

    “我马上把小妹托付给谭彪照看,我坐火车去了大姐家,请姐夫帮忙,让他给小妹安排了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农场,姐姐姐夫就住在附近,小妹在那儿不至于孤苦无依……然后我一回去就给小妹报名知青下乡了……然后我又护送小妹抵达大姐家附近的农场,这才放了心。”

    “然后我就,自己也报了名参加知青下乡插队……我很高兴我终于走对了一条路,认识了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劳动。在这里,我才觉得我自己像个人……现在海鸥已经成为我的家,我永远也不会离开这里。”申书华含泪说道。

    栀栀从来也不知道,申书华有着这样的家庭环,她铿锵有力地说道:“书华,海鸥岛永远都是你的家,也是我们大家的家!”

    李晴玉更加心疼,忍不住说道:“书华,你一点儿也不孤单,我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申书华眼里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了母亲,问道:“你自己说吧,你带个女人过来,要我娶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别让我瞎猜,要不然我一猜一个准你知道吗?”

    申妈妈看了苗佩琳一眼,焦急地对申书华说道:“书华,我承认过去我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不是那么的到位,可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我不会害你的!”

    “你不说是吗?好吧,我来猜一猜……”申书华说道,“苗佩琳是不是已经怀孩子了?搞不好她肚里的孩子是你弟弟,或者是你的侄儿?”

    申妈妈和苗佩琳齐齐呆住。

    两人惊恐地对视了一眼——

    “你、你不要乱讲……”

    “你怎么知道?啊,不对不对……你不要乱讲呀!”

    申妈妈和苗佩琳慌乱地说道。

    申书华嗤笑,“我猜中了,对吗?是不是很惊讶,我是怎么猜中的?其实也简单……只要把你往最坏处想,基本都能猜个**不离十。”

    申书华又打量了苗佩琳一会儿,对母亲说道:“我再猜一猜吧,苗佩琳肚里的孩子,大概率是你弟弟的,也或者你们根本就搞不清到底是你弟弟的呢、还是你侄儿的。可你的弟弟是纺织厂的车间主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啊,出了这种事儿,他岂不前途尽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谭彪、或者我,娶苗佩琳为妻。”

    “谭彪人在本地,你却要带着苗佩琳千里迢迢来到海鸥岛找我?那就证明着,其实你已经算计过谭彪了,但谭彪应该没上当。你等不下去了因为再等下去苗佩琳的肚子就要显怀了。所以你才带着她来找我……我猜得对不对?”申书华问道。

    申妈妈瞠目结舌,“你、你不要乱讲!我、我……”

    申书华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苗佩琳,悠悠闲闲地说道:“那就当我说错了吧。不过,孕妇不能吃海虾和贝肉这样的海鲜,否则有可能会造成孕妇流产。既然苗佩琳没有怀孕,当然也就不用担心……”

    栀栀听到这儿,觉得有点不太对。

    ——根本没有孕妇不能吃海鲜一说,申书华这么说,是故意诈胡的吧?这是欺负申妈妈和苗佩琳长年生活在内陆城市呢!

    果然,苗佩琳摸着小腹尖叫道:“你说什么?孕妇吃了海鲜会流产???”

    申书华问道:“究竟是谁的孩子?”

    “这是陆科长(申书华舅舅)的孩子……”苗佩琳哇的一声哭了,“我已经流过四次了,医生说我不能再流产了!要不然我以后都生不出孩子……我花了一千块钱才找陆科长买到的岗位指标,还、还为他打过四次胎,要是我不能留城,要是我不能生下这个孩子……那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苗佩琳越说就越激动。

    申妈妈被吓一跳,“佩琳啊你别这样……”

    申书华轻蔑地看了苗佩琳一眼,说道:“根本没有孕妇不能吃海鲜一说,我骗你的。你也不想想,沿海地区有多些孕妇,有的人根本就是以海鲜作为主食的……我只想让你们知道,智商不够就不要出来骗人了,会显得你们很蠢。”

    苗佩琳惊呆了。

    申妈妈的脸色也青一阵、红一阵的。

    申书华看向了栀栀,苦笑道:“栀栀,真对不起……之前你问我学历的时候,我、我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初中文化,其实根本不是的,我从来就没上过学,一天也没上过。”

    “我大姐帮着院子里的一户人家看孩子,那家的女主人是初中老师,是她教会我们姐弟仨识字,我们是靠自学,才学会了初中知识。也是那位阿姨,给我们找来了高中的课本,我们才懂一点儿的……”

    栀栀由衷地说道:“书华,你可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你一天学也没上过,在做摸底高考卷子的时候成绩也是不错的呢!”

    一旁的洪禾禾小小声嘀咕,“就是啊,你一天学没上你还考了个第九名呢,我可是正儿八经一直上到了高二呢,但是为什么在那次摸底考试里,我是垫底的第十一名呢?”

    现场的气氛很严肃。

    但洪禾禾的话,还是让大家染上了几分笑意。

    高甜甜说道:“谁还没个过去了!咱不看过去,就看未来!”

    李晴玉也说道:“是呀书华,我们已经找到家了,以后你别再为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难过。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工作要做呢!”

    申书华点点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眼圈儿又红了。

    他看了一会儿的天,长叹一口气,对栀栀说道:“栀栀,我选择当着大家的面,把我这复杂又难以启齿的家庭关系说清楚。主要是想让你们知道,今天我们海鸥岛上蒙受了多少经济损失,不能看到我的面子上……轻轻放过。”

    “谁破坏的东西,就由谁来赔偿。赔偿不了的,就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申书华一字一句地说道。

    栀栀点头,“一会儿跃进他们把公安找来了,我们请公安按程序来。对了书华,你赶紧整理一下资料,咱们正式定损。”

    申书华点点头,看都没看他母亲一眼,转身走进大棚里整理资料去了。

    申妈妈却急了,“申书华!你什么意思?哎,我问你你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你还真想把你亲生母亲送进监狱里去?”

    说着,她就想追着申书华跑进大棚。

    “站住!”栀栀轻喝,“要是你再敢踏进大棚一步,我保证你会多吃两年牢饭。”

    申妈妈惊恐地看向了栀栀,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远处有人急急地朝这边走来,还隐约传来来人的吆喝声——

    “栀栀……我们带着……公安同志……来了……”

    栀栀和小伙伴们高兴地互换了一个眼神。

    申妈妈和苗佩琳却慌了。

    “佩琳啊,这、这……事到如今阿姨也没办法再帮你隐瞒下去了。这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你……只要你认错态度好一点儿,肯定会没事的!”申妈妈磕磕巴巴地说道。

    苗佩琳尖叫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就是你让我去扯掉那些小树苗的!是你说,书华这几天只顾着护理那些树苗,只要那些树苗死绝了他没了盼头,就会跟我结婚、当我名义上的爱人……以后,我和他长期两地分居,孩子生下来算在他头上,也影响不到我和陆科长……这些是不是你说的?”

    申妈妈看到一男二女三个穿制服的公安往这边走,还越来越近了,心中就越来越害怕,连声否认,“你胡说!我可没讲这样的话!你、你不要乱扣屎盆子啊!”

    苗佩琳也害怕呀,又见申妈妈甩了锅,更加生气,“好!你想把责任全都推到我头上来……是吧?那咱们走着瞧!一会儿公安来了我就说你弟弟一个五十多的老男人强jian我!致我怀孕好多次……我、我上医院做人流手术的单子全留着呢,你弟弟写给我的那些肉麻信我也全都收着呢!要是我出了事儿我肯定把你弟弟也供出来!咱们等着瞧!”

    申妈妈傻了。

    ——天哪!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她不想坐牢,可她要是不替苗佩琳顶罪的话,弟弟的名誉和前途就全毁了!

    申妈妈嚎哭了起来,“书华!书华呀……你要救救妈妈呀!”

    陈跃进和龙强领着公安赶到。

    公安同志忙着现场勘探、录口供,查看申书华提交的定损书、以及附上的一些树苗转运的记录什么的……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时分。

    其间,申妈妈一直在哭闹,骂申书华没有良心,又骂苗佩琳是个表子……

    栀栀将其中一个女公安拉到一旁去,简单的将申书华的家庭背景、他与母亲的关系说了一遍。

    女公安明白了。

    天黑之前,栀栀让瘦猴驾船,把三位公安、申妈妈和苗佩琳连同她们的行李,一块儿送到镇上的派出所那儿去。

    这件事,于表面上告一段落。

    后来申书华再也没有跟他的母亲见过面。

    但事关海鸥岛的财产损失,做为海鸥岛的负责人,栀栀跑派出所还是跑得很勤快的。

    据说申妈妈的口供一日三变:

    她一会儿说,是海鸥岛别栀栀整她(但事发时栀栀根本不在、也不认识她),一会儿说是苗佩琳扯的树苗(但从海鸥岛知青们的口供来看,申妈妈曾经亲口说过那些树苗是她亲手扯的),

    一会儿又说观音菩萨托梦给她,说海鸥岛上种植着毒草毒花,要她替天行道将那些花草树苗全毁掉……

    相比之下,苗佩琳的口供稳定得多:

    她为了能留城,花了一千块钱找陆科长买岗位指标,还奉献了自己年轻青春的身体。其间她怀孕四次、流产四次,最后这次怀孕,医生警告她,再打胎就生不出孩子了。陆科长才让申母陪着她来到海鸥岛,想让申书华娶她。申书华不理她二人,申妈妈就出主意,由她去拖住海鸥岛众人,让苗佩去把申书华负责的科研大棚里的树苗扯掉。苗佩琳不知道那些树苗这么金贵,要是知道了,她决不干这样的事情……

    因为这又牵扯到了另外一个案件——陆科长渎职、买卖岗位指标等,所以申母和苗佩琳的案件一直拖到第二年的夏天才办完。

    申母和苗佩琳破坏海鸥岛公共财物、数额巨大且无法赔偿,申母上主犯、被判五年刑期,苗佩琳是从犯,念其刚生完孩子不宜服刑,被判三缓二。

    后来,谭彪从老家寄了一封挂号信给申书华,告诉他:陆科长被立案侦察了,他一个小小纺织厂科长,公安居然从他家里翻找出两万多元钱的现钞!!!根据陆科长交代,这些钱主要靠他的姐姐四处行骗而来。最终陆科长的下场,是被判十五年劳改。

    谭彪得了信儿以后,立刻去派出所反应申、谭两家的情况。最后公安查清楚申、谭两家的情况,就从缴获的陆科长的钱财中,退给谭彪六百块钱,退给申书华二千元钱(他父亲抚恤金的一半)……谭彪问申书华,那两千元钱是不是寄给他?

    申书华回信给谭彪,请他帮忙:将两千元钱里的1600元钱寄给大姐,明确说明大姐和小妹各拿800元,剩下的400元留100给谭虎,剩下的300元寄给他。

    至此,申家的事告一段落。

    当然这些事儿是后来才发生的。

    而栀栀与黎恕、方丽娟、李爱国从省城回到海鸥岛,帮着申书华将毁损的小树苗全都种回去以后,当天晚上她就召开了会议。

    会议讨论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被毁损的这些小树苗要怎么办。

    经过大家的一致讨论……其实没也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由大家来轮流守护这些小可怜,并且希望这43株受到伤害的小树苗能恢复过来。

    申书华给导师发了加急挂号信,告知这个情况,然后把他即将怎么按照受伤植物的护理方式详细地写下来,让导师知道。同时为了免遭如小动物入侵大棚、临时出现雷雨现象这样的意外,在未来的一个月里,申书华会在大棚里打地铺睡觉,以解决各种临时的突发状况。

    会议讨论的第二件事儿,则是栀栀在省城国营饭店已经为双岛社队企业打开了市场,拿到了第一张香菇干的供销合同。

    按合同约定,海鸥岛每个季度要向国营饭店提供三百斤的香菇干。

    可目前海鸥岛一共才四百斤香菇干的库存,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九千字合成一章送上了,

    下一章明天见^_^!

    第253章

    栀栀召开海鸥岛知青会议,讨论香菇的种植。

    按照她和省城国营饭店经理宋顺签订的供销合同,海鸥岛每个季度需要提供300斤的香菇干出去。目前海鸥岛的仓库里只有400百不到的香菇干,最多也只够提供70年第一季度的。

    那剩下的缺口要怎么办?

    小伙伴们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洪禾禾说道:“十四号大棚里满棚都是香菇呢,下个月就能收了……收一茬下来能晒二百斤左右!我们现有四百斤香菇了,加一块儿的话足有六百斤,供货到明年第二季度……第二季度的最晚交货期是五月……”

    陈跃进说道:“那没问题的吧,现在一月不到,我们马上埋菌种,成长期六个月……那七月就能收获,完全够得上第三季度的供货了。”

    于露也点头,“这个没问题,种香菇可比种地轻松多了……”

    知青们连连点头。

    栀栀笑道:“咱们不种香菇。”

    众人一滞。

    洪禾禾奇道:“咱不种香菇?那怎么供货呀?”

    栀栀笑道:“这事儿得交给容冶去办。”

    方丽娟点头,“对!靠咱们在海鸥岛上小打小闹的……根本不成气候!正好第一生产大队最近闲得很,他们地方大,人又多,让容冶领着他们种植香菇……”

    洪禾禾有些不乐意,“哼,第一大队的人,鼻孔朝天呢!也就是这会儿才肯低头!我们现在好心帮了他们,当心将来反咬我们一口!”

    栀栀笑了,“谁说我们要帮他们了?我们也要开供销合同给一大队啊,大家按照合同法来办事儿,他们能种出符合我们要求的香菇,我们就付钱给他们,大家谁也不欠谁啊!”

    知青们面面相觑。

    栀栀很清楚,在这个年代,大家于物资方面的供给关系,想得都非常简单,完全没有后世的贸易概念。

    要是放在以往,陶容冶肯定很快就能跟上栀栀的思路。

    现在他不在……

    栀栀有意培养方丽娟,就点拨道:“我们和宋顺签了供销合同,我们是供方,负责物资供给,宋顺是销方,负责物资的销售与消耗,明白了吗?”

    方丽娟点点头。

    其他的知青们也点点头。

    栀栀就说道:“然后我们再跟一大队签订供销合同,一大队是实际生产集体,他们是供方、负责物资供给,我们是销售方、负责物资的销售,明白了吗?”

    方丽娟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们和宋顺签订供销合同,给他一季度三百斤香菇干,宋顺付给我们三块钱一斤,那就是九百块钱。然后我们再找一大队买三百斤香菇干,我们就不能直接给一大队三块钱一斤,得压价到……两块五一斤,对吧?”

    栀栀大笑,“对!就是这样儿!”

    众知青恍然大悟。

    栀栀又道:“所以这供和销的合同,大家可一定要搞清楚了!明天等容冶回来了,我们就跟他说种植香菇的事儿,然后跑商业局盖章的事儿就交给爱国了,丽娟,咱们从明天开始还得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再多推销一些别的农副产品出去……也要请大家集思广义啊!”众人连连点头。

    ——只要有栀栀在,大家就稳得住,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用慌。

    正事儿谈完,栀栀又喜滋滋地把这次她在省城采购回来的年货拿给大家看。

    这次栀栀买的都是糕点……

    临期的糕点。

    因为快过年了,供销社进了新货,就把这些临近保质期的糕点拿到供销社门口,当成处理商品摆卖,不需要凭票销售。

    供销社的处理商品,一向都是抢手货。

    但糕点不一样。糕点不属于消费品、必需品,再加上它其实是处理商品,但价格依旧不便宜……买得人少,所以栀栀才能顺利地买到。

    这些糕点,全都是带着精美的纸盒包装。

    ——有龙须酥、酥糖、云片糕、桃酥、月饼等等。

    洪禾禾笑着对李晴玉说:“栀栀出了一趟远门,跟你学会了买临期商品啦!”

    李晴玉道:“临期的糕点呀……那咱们可得赶紧吃,有看了保质期是啥时候吗?”

    栀栀笑道:“等等——”

    “这些糕点啊,可不是买回来让你们随便吃吃的!要吃、而且还得带上任务来吃!”

    一听这话,小伙伴们又觉得稀奇了。

    “这种任务啊一定要交给我!”洪禾禾正色说道,“我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众人都笑了,纷纷说道:

    “这样的任务我也愿意来执行啊!”

    “这还真是甜蜜的任务啊!”

    “栀栀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我现在就想执行任务。”

    “也算我一个!”

    “我也想吃糕点!”

    栀栀这才笑了,“每一种糕点我都买了不少,大家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吃糕点了,但要集中起来吃,比如说,先花三天的时间吃云片糕……”

    “我一天就能吃完!用不着三天!”洪禾禾说道。

    栀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个贪吃猪!”

    然后她对大家说道:“大家在吃糕点的时候不能混着吃、也不能一下子全都吃完!吃之前啊先要把糕点盒子上的配料表和生产厂家给抄下来,然后……咱们要复原糕点的制作,在制作的过程中,必须采用不同的原料来比较……选出最优质的原料,然后啊……”

    栀栀歪着脑袋看向了方丽娟,流露出鼓励的表情。

    方丽娟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起栀栀是怎么凭着一手烂到家的厨艺,烹饪出香菇蒸蛋这道菜,最后让国家一级大厨老胡心服口服的……

    胡大厨的烹饪水平当然比栀栀高,可栀栀最终是以香菇的质量来取胜。

    栀栀这么做,其实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充分说明了只要食材的品质够硬,哪怕厨艺为负,也能烹饪出一道美食。

    顶级的食材落在栀栀手里,只是简单的佐以最基础的调味就能做出美味的菜肴,落在胡大厨手里,威力更大!

    所以——

    方丽娟明白了,“我们以业余的手法,用高品质的粮食来制作糕点,再用超出市面上流通的现有糕点的品质,去征服糕点生产厂家负责人刁钻的口味……这样,我们农副产品就能打开销路了!”

    栀栀含笑点头。

    众知青们这才明白了栀栀的用意。

    大家集思广义,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栀栀可真聪明呀!”

    “怎么不是呢我就想不出这样的好办法!”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呀,光是我们本岛产的大米,就有好多品种不一样的呢,糯米也有好几种……再就是那个小麦,也分成了七八种!咱们慢慢试,总能找到特别适合做糕点的粮食!”

    “这可真是个甜蜜的工作呀,我喜欢!”

    “我也喜欢!做糕点谁不喜欢啊!”

    “我小时候就一直在做梦,希望有一天我能去糕点厂上班儿,然后可以天天吃……今天终于圆梦了!”

    第二天,知青们就开始了第一款点心的试吃——云片糕。

    云片糕的颜值,可以吊打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糕点。

    它通体洁白可爱,被切成极薄的一片,偶尔有些黑芝麻、核桃仁的点缀,看着就觉得特别美丽。

    但味道嘛,就见仁见智了。

    主要是,时下全国人民都处于半饱状态,若有钱购买糕点,肯定会选择油、糖含量特别高的例如江米条、麻花这样的糕点,吃起来甜如蜜、更肥腻,这才过瘾嘛!

    云片糕的油、糖含量相对较少,口感主要是糯米和芝麻、核桃的香醇,但挺干的,味道也不够甜蜜……

    饮食口味偏淡的例如栀栀,她就爱吃。一次吃上三五片,每次都吃上小半块,含在嘴里慢慢抿化,感受糯米的香醇、品味甜馅的微甜。

    但像洪禾禾她就不爱吃云片糕,觉得这玩意儿太干了,大口吃品不出甜味儿,还口渴得不得了!

    于是栀栀就给大家布置了任务:

    第一,制作出口感更好的云片糕。

    第二,制作出外形更美观的云片糕。

    第三,制作出馅料更丰富的云片糕。

    前提条件是:必须使用海鸥岛仓库里的既有食材。

    为了更好的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栀栀还让傅明宇来给大家设定了一个大赛。

    岛上所有人,包括春芽婶子她们在内,大家可以自由的选择以个人、或者团体的方式来参赛,然后请正义岛的叔叔爷爷们来评选,最后评出一二三等奖各一个,奖品是笔记本、钢笔和铅笔。

    栀栀笑眯眯地同意了。

    海鸥岛所有成员全都兴奋不已,人人摩拳擦掌的开始了准备工作。

    第254章

    海鸥岛的知青们并不会做云片糕。

    但是,南陵镇有近三千知青,有不少来自江浙一带的人,栀栀和小伙伴们捱个儿去问,终于问到了云片糕的制作方法。

    这云片糕的制作呢,说容易容易,说难也难。

    生糯米洗净、晾干、炒熟,然后用小石磨磨成粉末备用。

    取少许熟糯米粉加少许清油、白砂糖和清水调至成糖稀,静置一夜。

    糖稀和熟糯米粉充分混和、揉搓成粉,然后过筛,将细腻的糯米粉留下,粗粒用擀面杖碾碎,尽可能全部过筛,以减少浪费。

    细腻的糯米粉倒进锡饭盒里,压实,然后铺上一层去壳核桃肉、枣泥、红豆沙等等,上面再洒上糯米粉。

    在这过程中,一定要随时将糯米粉压得严严实实,将锡饭盒铺到七成满时,就上锅蒸。

    半小时以后蒸熟了,等温度慢慢晾凉下来,再倒扣在盘子里,最后用刀切成薄薄一片片的,再回锅蒸一次以定型。

    云片糕的制作程序都差不多,能改变的,就是海鸥岛现有的四种不同的新型实验糯米,以及大家用来当馅料的东西了。

    这四种糯米,一号糯米的糯性较强,二号糯米的粳性较强,三号糯米的质地比较柔软,四号糯米的含糖量比较高……

    总之,每一种糯米都有着很明显的特征。

    海鸥岛上的人们,为了让自己做的云片糕更出众,也是想尽了办法。

    春芽婶子她们为求稳妥,做的是极传统的云片糕,但会采用不同的馅料来做。

    相比之下,知青们的求知欲和拓展性就更丰富一些。

    比如说:

    ——洪禾禾想办法将一号糯米和二号糯米混和,并且采用不同比例来混和。

    ——李晴玉采用实验种香米与不同型号的糯米来混和……

    ——于露索性将四种糯米配出了六七种比例,每一种做一点试试。

    ——方丽娟在炒糯米、调糖稀、调清油的配方上下功夫,

    ——高甜甜在筛粉的时候加点儿熟面粉什么的……

    混忙了两天后,大家带上第一批做出来的云片糕,一起兴高采烈地去了正义岛。

    正义岛上的叔叔爷爷们已经翘首以盼。

    出于珍惜粮食的角度,海鸥岛的知青们做的云片糕并不多,每人把自己做的云片糕分成三百分,每一份大约也就只有半根小指尾那么大。

    男知青们花了两天时间在双岛上捡来了好多野生板栗,按照一种云片糕一个箩筐来准备……轮流请每一个叔叔爷爷们上前来试吃云片糕,再给每一位叔叔或爷爷发三枚板栗。每试完一种云片糕、就喝一口水,清清嘴里的味儿,再试下一种。

    最终选出叔叔爷爷们认为最好吃的三种,将板栗投掷进相对应的箩筐里。

    很快,试吃比赛就开始了。

    参赛的婶子们和女知青们都挺紧张的。

    叔叔爷爷们差不多一共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终于将所有的云片糕全部试吃完毕。

    男知青们再去数板栗……

    前三名得分最高的,是李晴玉、方丽娟和金梅婶子!李晴玉把心思放在糯米的搭配选择和混合比例上。

    她选择用一号糯性较强的糯米,与四号含糖量较高的糯米的混合,比例为三七分。这直接导致了她制作的云片糕质地更松软、比其他人制作得要更甜。

    方丽娟更注重制作步骤。

    她用粳性更强,糯性没那么重的二号糯米来炒香、研磨,但在制作糖稀的时候,她采用三号熟糯米粉来制作。这使方丽娟做出来的云片糕与李晴玉的云片糕是截然相反的口感!

    李晴玉做的云片糕温柔缠绵,口感不会太干;方丽娟做的云片糕清爽酥脆,入口即化。

    金梅婶子制作的云片糕呢,主要是馅料过于香甜,她用猪油加红豆沙来做,口感又香又糯……

    其实出于栀栀和陶容冶、傅明宇的角度来看,金梅婶子做的云片糕不太符合要求——因为举办这次云片糕制作大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推销海鸥岛产的糯米。

    不过,充分顺从群众的意见也是应该的。

    最终按照大家投票(投板栗)的票数,金梅婶子拿了第一,李晴玉第二,方丽娟第三。

    栀栀给获奖者颁发了奖品。

    一等奖是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胶皮笔记本,只有巴掌那么大。

    二等奖是一支包心钢笔,最普通的那种。

    三等奖是一枝中华牌铅笔。

    大家都挺开心的。

    因为在这个时代想吃到点心……凭着正义岛现在的经济水平是根本不可能的。现上吃上了清甜软糯的云片糕,人人眉开眼笑。

    辫子爷爷对栀栀说道:“栀栀啊你们以后多搞点这种比赛,我们可太喜欢帮你们评选了!”

    众人皆尽莞尔。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栀栀让知青们分头行事。

    女知青们继续改良李晴玉、方丽娟捣鼓出来的云片糕;男青年们则分头行动,按照之前栀栀让他们抄下来的几种不同包装的云片糕盒子上印刷着的生产厂家的地址,直接找了去,先做前期准备工作去了。

    同时,栀栀让傅明宇用木板刻了两个印,一是一只展翅飞翔的海鸥,以及四个字“双岛社队”;二是三个漂亮的字体“云片糕”……

    接下来,栀栀再请婶子们帮忙,将她从镇上采买回来的牛皮纸裁剪好,将刻了“双岛社队”的木板刷上墨汁,一张一张印在牛皮纸上。

    栀栀还买回来一些红纸,请婶子们裁剪好后,再印上“云片糕”这几个字。

    因为时间还来得急,栀栀索性请婶子们将剩下的红纸剪成花样子,用浆糊粘在牛皮纸上。再就是编织了不少细麻绳……

    一切准备就绪。

    栀栀将众人聚拢来,当着大家的面,将一张印好了字体、贴了红纸的牛皮纸铺平,再把一份一斤重的洁白如雪般的云片糕整齐码好,放在牛皮纸上,灵巧地将包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

    牛皮纸上印着“双岛社队”的字样,正好在点心包的正上方;贴着“云片糕”三字的红色正好可以“封住”开口。最后再用细麻绳捆好,还绑了个蝴蝶结……

    一份看起来十分传统、高档又喜庆的糕点就包好了!

    女人们总是喜欢漂亮又美味的东西的。不光女知青们看着这云片糕的包装喜欢不已,婶子们也是非常喜欢的,拿着这包漂亮的点心左看右看,实在爱得不行!

    春芽婶子们左盼右顾,最后鼓起勇气问栀栀,“栀栀啊,这一次……你带上我们出门嘛,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外边的世界咧!”

    栀栀一怔。

    ——婶子的提议是极好的。

    在这个时代,出差其实是个苦差事。为了海鸥岛的发展,今后必定会有大量的出差机会。为了求发展,栀栀可以忽视出差的辛劳,但有一件事,是她必须要重视和面对的。

    那就是女知青们在出差途中的安全。

    要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可不像后世那样,处处都有天网系统。

    年轻女孩子独自一人出远门,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案子比比皆是。

    所以婶子们的提议……

    其实正中栀栀下怀!

    相对于年轻的姑娘们来说,婶子们若是结伴而行,她们更年长、阅历更丰富、力气更大、武力值更高,受到拐子佬诱骗性、强迫性的几率就越小。

    把这些能干又厉害的婶子们培养起来,以后安排她们来打开市场,女知青们才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科研和专业上……

    要知道,哪怕海鸥岛的业务能力再强,也没有过硬的拳头产品,那也白搭。而过硬的产品需要科技和专业知识才能维系,从而保持海鸥岛拳头产品、与其他地方的普通产品之间的巨大距离。

    只有这样,海鸥岛的产品才能成为不可替代、不可超越的第一。

    春芽婶子她们见栀栀突然陷入怔忡,不由得齐齐一愣。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不安,不由得齐声说道:

    “栀栀啊,要是让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吧。”

    “栀栀啊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们会耽误岛上的活计啊?放心吧我们不会耽误的……我们会交代好他们的!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去上十天半个月的,应该最多三五天就回来了吧?”

    “栀栀啊,要是能让我们去,我们就去……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

    ……

    说到后来,大家都有些讪讪的,甚至还有些难过了。

    栀栀抿嘴笑了,“要是婶子们肯去,我当然很高兴!晴玉、禾禾她们可就开心啦!”

    李晴玉和洪禾禾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扮鬼脸偷笑——她俩都内向,吃苦倒是不怕,但真的很害怕沿街叫卖、和陌生人说话这种事。

    婶子们则陡然睁大眼睛,惊喜地看向栀栀,不可思议地问道:“栀栀!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栀栀小脸儿一板,又卖了个关子。

    急得婶子们抓着她的手臂拼命摇,“不过什么?你快说、快说呀!”

    栀栀笑道:“不过呀,你们必须要在两天的时间里,把制作云片糕的洗米、晒米、研磨、做糖稀、蒸糕、看火候、切糕、称重、包装……以及算账、找赎这些活计全都做熟练,熟到让人无可挑衅为止……”

    “因为咱们这次可是要去行家面前班门弄斧的,必须要出其不易,才能制胜呀!”说着,栀栀含笑说道,“咱们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这机会呀,永远都是留给时刻准备着的人!”

    全场静默。

    所有人全都被栀栀的话而激励。

    春芽婶子更是激动万分,挥着拳头说道:“好!那就让我们来好好打赢这场仗!哼哼,我们海鸥岛的云片糕是世界上最最最好吃的云片糕!”!

    第255章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婶子们苦练云片糕的制作与各种技巧。

    栀栀则提前一天去了一趟镇上,在知青办坐了一上午,等到了李爱国、申书华和陈跃进的电话。

    他们已经按照栀栀的要求,分别在不同省市的三家糕点厂附近安顿好了。现在也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海鸥岛随时可以派人抵达。

    栀栀为李、申、陈三人所在的位置定了个先后抵达的顺序,并且和他们约定好时间,这才回了海鸥岛。

    栀栀直接去军营找黎恕。

    没错,这一次她依旧需要黎恕陪着她一块儿出门。

    ——由于需要推销糯米,糯米可不比香菇干。一百斤的香菇干,看起来体型特别庞大,但其实不重。糯米就是实打实的特别特别重了,再加上做云片糕呢还得研磨,所以栀栀她们还得带上两个石磨。

    带上这么沉重的东西去赶火车……

    明显不现实。

    因为现在已经临近春节,搭乘火车回老家过年的群众越来越多。如果栀栀带着大家带着沉重的行李坐火车数次中转,那也太辛苦了!

    所以栀栀的计划,这一次大家乘坐部队的运输卡车中转。

    那当然是黎恕随行比较方便。

    栀栀觉得挺难为情的。

    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对海鸥岛最有利的一个办法。

    她试着和黎恕说起这事儿,黎恕满口应下。

    栀栀就……

    更加觉得有些愧疚了。

    ——她有工作、他也有工作呀!现在为了她的工作,耽误到他的工作了……就,很不好意思。

    黎恕倒是很坦然,“没事儿,我就当休探亲假呗!反正今年过年我也不回去,是我爸妈上海鸥岛来探亲!”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表情有些严肃,“只不过呢,咱们才去完省城,回来没到半个月又要请假,哎呀孙营长对我很有意见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孙营长他是新来的领导,对部下的要求很严格。”

    栀栀咬唇,“那……怎么办啊?”

    她本来不想使这一招的,但现在——

    “黎恕,你还是别去了,我和婶子们坐火车去。不管这一路有多难……我都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就是遇上拐子佬、扒手什么的,我、我也不会害怕,我……我会很勇敢保护婶子们的!”

    栀栀不惜动用了茶能力。

    黎恕的嘴角抽了抽。

    ——凭她聪明的脑瓜子和叔叔婶子们的武力值,出远门也只有她们欺别人的,万万没有她们吃亏的。

    ——就凭着那几位叔叔们身上的煞气,拐子佬和小偷才不敢找栀栀麻烦呢!就算遇上了,需要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去保护叔叔婶婶们?

    不过,虽然知道她这么说,是在耍心机……

    但黎恕还是很高兴!

    这至少证明了他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个助力,对吧?

    再说了,栀栀现在做的事,将来会惠泽整个南陵镇……假以时日,还会影响到更多的人!

    他能帮得上她的忙,这是他的荣幸。

    “栀栀,这一次你要出省,我肯定放心不下的,我会陪着你去……探亲假我都已经请好了。不过,我又不是你们双桥社队的人,你可不能这么心安理得的使唤我。”黎恕认真说道。

    栀栀的脸儿红了。

    黎恕趁机说道:“除非你答应我两件事,我才就心甘情愿地陪着你去……”

    “哪两件事?”栀栀问道。

    黎恕正色说道:“第一件事,我爸妈来了以后,你至少得陪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顿饭。”

    栀栀的脸色又红了。

    ——黎恕的妈妈还是栀栀的干妈呢!在栀栀的记忆里,黎妈妈确实对她很好。如果黎妈妈来了,她请干妈吃顿饭是必须的。

    但问题就是,现在黎恕正在追求她……

    黎家父母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海鸥岛探亲,真就很暧昧!

    难免会让栀栀生出一种“其实他们就是来看她别栀栀”这样的感觉。

    “栀栀,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你必须送给我一份新年礼物。不能是花钱买的,必须是你亲手做的。你在路边捡个石子儿,或是去后山摘个野果子都行。”黎恕说道。

    栀栀把脑袋偏到了一旁去。

    “这第三件事情么……”说到这儿,黎恕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栀栀又转过头来看向了他,眼里盛着满满的疑惑:刚才不是说好了二件事的吗?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件?

    黎恕吊儿郎当地说道:“第三件事情就是冲着我笑一笑。”

    栀栀下意识就抿嘴一笑。

    嘴边的笑意刚绽开,她便不由得一怔,心想:我是不是傻了,为什么要笑呢?

    黎恕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好了,你已经办到了一件事,所以三选二,前面我要求的两件事,随便你选哪一个都成。”

    栀栀咬住下唇,歪着脑袋看着黎恕。

    不得不说,他这么调皮又体贴的做法,让她觉得特别舒服。

    ——他很聪明地提出他要她做的事,直接而又简洁;但他又很怕她反感,所以他用开玩笑的方法留有余地,即使她想拒绝,也不会让大家面上不好看。

    栀栀并不想拒绝。

    她朝着黎恕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回变成黎恕发愣了。

    这小妮子是……答应了???

    真的?她答应在春节期间,陪他和他的父母吃一顿饭?同时她还答应了,要送给他一份新年礼物???

    黎恕喜上眉梢。

    他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提要求的时候就应该问问她,对他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这问题一浮上脑海,黎恕又狠狠地击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他要是问出这样的问题,那才是真傻!

    栀栀现在明显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要真问了这问题……那他也就到头了!

    算了算了,还是徐徐图之吧,反正现在他已经和她呆在一个岛上,每天不是抬头见、就是低头见的,本不必这样着急慌张。

    栀栀见他突然拍打他自己的脑门,被吓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黎恕痞痞地说道:“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栀栀又问。

    黎恕,“我后悔提的要求太少了……能再加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啊?”栀栀好奇地问道。

    黎恕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这个要求就是……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百个要求?”

    栀栀啐了一声,“呸!你想得美!”

    “得美是谁?”黎恕大为不解,“我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想她?”然后他又贱兮兮地问栀栀,“得美……该不会是你的小名吧?别得美?”

    ——别得美?

    栀栀“卟哧”一声笑了,“喂你不要胡说八道!”

    黎恕又把她给逗笑,目的已达到,便说道:“得美,快回去收拾行李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栀栀一听到那句“得美”,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朝着半山知青站走去。

    走了百十步,突然听到黎恕在她身后大喊,“栀栀!我想得美!”

    栀栀啼笑皆非。

    她迅速收起了笑意,板起了脸儿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这才笑眯眯、脚步轻快地上了山。

    不得不说,在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的时代,黎恕诙谐活泼的性格,令她的生活不至于无聊到极点。

    可栀栀不知道的是,黎恕对着别人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耐心。

    于他而言,她是最特别的,只有和她相处的时候,才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

    第二天天还没亮,半山知青站里所有人全都起来了。

    这次要跟随栀栀出差的,分别是五对叔婶夫妻,以及方丽娟和于露。至于男知青们么,申书华、陈跃进和李爱国他们已经提前抵达了。

    这一次的行动不同于上一次。

    上次是在省城里机动寻找合适的攻略对象,具有随机性。

    这次栀栀有着明确的攻略目标。

    于是在出发前,栀栀再次向叔叔婶婶们重申这次出差的主要原因。

    “这次咱们的目标是三家糕点厂,咱们本省的巧嫂糕点厂暂时放弃,我和姚叔、春芽婶子,以及罗叔、金梅婶子组成一个团队,我们的目标是思县的兰香糕点厂。”

    “……其他的叔叔婶婶们和丽娟组队,目标是奉县的七木糕点厂。咱们分头行事,争取拿到这两家厂子的糯米供销合同。”

    “这一次我们在外面逗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七天,等我们在思县安顿好了以后,会抽空先去一趟奉县。丽娟,要是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尽早让我知道……”

    方丽娟连连点头。

    接下来,栀栀又将申书华、陈跃进、李爱国他们已经布置好的临时落脚点地址写好,要求所有人全都背下来(其实前一天下午已经安排大家背诵了),同时栀栀还让大家把南陵镇知青办、南陵岸防部队的电话号码给背了下来……她还亲自一一让大家背诵给她听,确认大家全都记清楚了,这才又给大家一人发了十一块钱,嘱咐他们这钱只能是在紧急情况下(比如说和同伴走失了之类的)才能用于上邮电局去打电话联系。

    上一回李晴玉走失,就是吃亏在一不记得电话号码、二没钱打电话上……

    所以吃一堑长一智吧!

    安排好这些,大家这才带上随身的行李,匆匆下山去了码头。

    这次大家要带的东西很多,已于昨晚就提前拿到码头附近的仓库里堆着了。大伙儿分乘四艘小船儿,载着沉重的货物到了南陵镇,然后男人们和婶子们又吭哧吭哧地将这些东西挑到了军营……

    上午十点左右,栀栀和伙伴们在黎恕的安排下,搭乘一辆军用运输卡车离开了南陵镇,开始了她们的新征程。

    第256章

    搭乘火车出行,和搭乘军用运输卡车出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坐火车呢,总体说来比较平稳,但环境极其恶劣。车厢会彻夜嘈杂吵闹,人员构成鱼龙混杂,会让人时刻担心、身边是不是有坏人。此外还会被周围人的不良生活习惯所干扰,比如说臭袜子味儿、喝酒吵架什么的。

    搭乘军用动输卡车呢,环境安全、人员构成简单、车斗干净卫生。缺点只有一个:过于颠簸,而且噪音过大。

    人坐在里头,简直快要被颠死了好嘛!

    春芽婶子她们平时也没啥机会坐车,生平第一次坐上这种……开得飞快、轰鸣声震天,还行驶在坑坑洼洼砂土路上的军车,不但被颠得七荤八素,而且还因为晕车、呕得不像样子。

    不过,大家全都趴在车斗边沿,将呕吐物吐到车斗外,所以车斗里头的环境尚可。

    栀栀也被颠得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幸好黎恕早有安排。

    他拿出了草绳结成的……吊床,是他自己编织的,一头挂在车斗这边、一头挂在车斗那边儿,然后让栀栀坐进吊床里去。

    这吊床就变成了一架秋千,栀栀坐在上面,会随着车况路况的颠簸摇来摇去,但不会坐在硬绑绑的车斗里、像一粒在铁锅里被炒熟的豆子那样,随着颠簸而蹦来蹦去。

    栀栀好受了些,躺在“吊床”上沉沉睡了一小时,觉得精神好多了,就从“吊床”上下来了,让晕车最厉害的金梅婶子坐上去。

    就这样,大家轮流上吊床休息,于天黑时分,军运运输车队抵达了另外一处正在搞基建的地方,大家一块儿下了车。

    黎恕拿出工作证,去找新军营的领导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请求帮助明天的转运。

    问清楚了以后,黎恕回来招呼着大家,将车斗里沉重的行李转移到其他的卡车的车斗上。然后他又带着大家去蹭饭……

    当然了,栀栀这一方人数众多,足有十来个人呢,而且还都是饭量超大的叔叔婶婶们,她不好意思吃人家那么多饭菜,就让黎恕拿了她们随身带着的二十斤大米和一条八斤重的咸鱼去,交给了炊事班。

    吃完晚饭就要休息了。

    这个军营还在建设之中,大兵们自己都没有地方睡。也像当初栀栀她们刚上海鸥岛、就搭了个简易的竹棚,三四十个工兵挤一个大通铺。

    黎恕让大家分成两组,男的一组、女的一组,分别睡在两辆军用卡车的车斗里。

    睡在车斗里的感觉肯定不会太好。

    车厢底**的,还总能闻到隐隐约约的汽油味儿,再加上此处是远离城市的荒郊野外,所以军营里养了几只狗用来防野兽,也不知道这些狗大半夜的看到了啥,几乎吠叫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人人挂着俩黑眼圈起来,吃过了军营提供的早饭,大家按照黎恕的要求再次爬上新的运输车车斗,开始了新征程。

    就这样,辛苦换了两夜三天的车,黎恕终于成功地带着大家率先抵达了栀栀要去的目的地:思县。

    栀栀和姚叔两口子、罗叔两口子带着大批的行李下了车……

    黎恕则要继续护送方丽娟和其他的叔叔婶婶们上奉县去。

    双方人马即将在这儿分道扬镳。

    临别时,黎恕交代栀栀,“我知道你在思县安顿好了以后还要去奉县……你别着急,等我把丽娟她们送到奉县以后,我会回思县来接你。记着,我没到、你别走啊!”

    栀栀点头。

    她又不是傻子,临近年关了,火车站是最混乱的地方,她才不会一个人出远门呢。

    黎恕和方丽娟他们又爬上了车斗,军车启动,车队渐渐远去。

    栀栀让叔叔婶婶们在原地守着行李不要走开,她则一路问着人,找到了申书华暂时租下来的民房那儿。

    申书华在兰香糕点厂附近的纱厂家属大楼那儿,找到一位姓梁的大婶,花五元钱十天的代价,暂租下她家的两间地下室;又花五角钱一天、十天就是五元钱的代价,找梁大婶借来她家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这会儿栀栀找到了他,他十分高兴,连忙蹬上自行车,载着栀栀就去找叔叔婶婶们了。

    当下,申书华用自行车驮着小石磨,四位叔叔婶婶挑着沉重的担子,跟着申书华来到了纱厂家属大院,来到了他暂租的地下室。

    这两间地下室,是分配给家属们堆放杂物的。

    房子不大,每间十平方米左右,没有窗户、没有厕所,但是梁大婶从她家楼上扯了一条电线下来,可以为这两间杂物房增添照明。

    申书达来到这儿已经三天了。

    在这三天里,他也干了不少的事情。

    首先他骑着自行车在县城里逛遍了所有的废品收购站,凑齐了三只二八大杠自行车的车轮,然后花了点钱请废品收购站的一个工作人员和他一块儿找来木板、车头等材料,七拼八凑起来一辆三轮车。

    有了这辆自行车,大家就能顺利每天拉着炉子、小石磨、糯米、蒸锅、盛满清水的木桶等笨重家伙往返于纱厂家属大院和兰香糕点厂之间了。

    其次,申书华还解决了小伙伴们的居住问题:

    思县距离界南省林市,一共隔了两个省,和海鸥岛冬天也炎热的气候完全不同。当然这里也不至于冬天就冷到下雪这样,但确实非常冷,白天的气温大约在十几度,晚上偶尔会降到零度。

    所以申书华骑着自行车数次往返于城郊处,在山头上收集了不少茅草,就地割了、当场晒干,再捆好了运回来……

    申书华跟着栀栀,亲手把海鸥岛打造成现在这样的。

    他动手编织的能力很强。

    他在两个地下室里各收拾出一间大通铺,先在水泥地板上铺上一屋干树枝,用茅草搓成草绳暂时固定住干树枝,再在树枝上铺厚厚的干茅草,每铺上十厘米左右,就用细草绳固定一下草层,一共铺上了三层……草床的高度足有三十多厘米!

    最上面一层铺着竹席——是他在郊外砍来野生的竹子,剖成竹篾编织而成。

    栀栀和大伙儿看了看这两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地下室,再摸一摸柔软厚实的大通铺茅草床垫,感到十分满意。

    有了床,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

    地下室里没有厕所,大家上厕所只能去家属大院里的公共厕所,需要从地下室这儿步行五分钟抵达,这个问题不大,因为院子里有路灯,男人们没啥关系,栀栀和两位婶子也可以结伴去上厕所。

    洗漱也没有大问题,公共厕所旁边就有洗漱台。

    洗澡有些麻烦,纱厂家属大院里的也有集体宿舍,青年职工们也没地儿洗澡,所以单位有公共澡堂。

    申书华搞不到浴票……

    但这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实在不行,可以去纱厂食堂打来开水,就在地下室关门洗澡擦身也是一样。

    思县天冷,栀栀和婶子们一路舟车劳顿,到地儿了以后当天还是要洗个澡的,后面几天洗洗小澡泡泡脚就好。

    申书华除了给大家弄好了茅草床垫之外,本来还尝试着想买几个桶,可供销社里的锡桶太贵,老百姓自己箍的全新木桶也不便宜,他没舍得钱,最后去纱厂食堂蹲了一天,买了四只半旧的木桶回来,又买来砂纸狠狠的刮擦过,刷洗得干干净净。

    栀栀和婶子们要了一个木桶,拿了一个木勺,拎了一桶热水,再搬上两块砖,三人一块儿去了公共厕所女厕所的最里头……两位婶子一个帮着站在中间位置堵人,不让人走到最里头去;一个充当屏风,背对着栀栀、挡着栀栀不让人看到栀栀,然后帮着栀栀拿衣裳。

    栀栀则用两个砖块垫了脚,快速除了衣裳,用木勺舀水飞快地擦洗了一下,穿上换洗的衣裳……

    两位婶子也像她一样,轮流洗了澡。

    洗头就简单了,三人轮流去饭堂后面的舆洗台那儿,一人蹲着垂首洗头,一人帮着用木勺浇水什么。

    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大家终于洗完头洗完澡,浑身清爽。

    申书华去纱厂食堂打了饭端过来,大家一起坐在男宿舍这边,一边吃饭一边开了个简短的会议。

    申书华把这些天来,他能打听到的兰香厂的基本情况给说了一遍。

    别看兰香糕点生产的云片糕远销全国,实际上这厂子的规模并不大,一共也就一百个工人不到,听说经济效益也不好。

    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呢?

    申书华收拾收集到以下三种说法:

    一是说兰香厂只生产云片糕这一种产品,但在供销社的销路并不好。据说供销社和兰香厂的供销合同约定:兰香厂供货给各地供销社,要等到供销社卖完了以后、供销社才会回款给兰香厂,这就造成了款子的积压。

    一是说,兰香糕点厂里的内斗情况很严重。兰香糕点厂原来的负责人叫董初宏,据说他本人曾是御膳房主理点心的大厨。解放后,董初宏就来到兰香糕点厂当厂长,以前这厂子红红火火的,出产的糕点足有四五十种……

    董初宏在世时收了四个徒弟,连着他儿子董小军在内,这五个人做糕点都挺厉害的。老董临退休前,却坚持不让他儿子董小军当继任厂长,而是要让他的二徒弟张旺来当接班人。

    这究竟是为什么,至今没人说得出来。

    但据说,正是因为老董的这个决定,让本来很要好的师兄弟五人,由此生出了罅隙。张旺接任厂长以后,其他四人屡屡不服,老董时常出面调解。董小军一怒之下办理了工作调离,去了其他城市……连老董死的时候都没有回来。

    其他几位师兄弟也陆续离开,兰香厂的糕点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张旺主理的云片糕这一款产品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供销社那边回款慢,导致兰香厂无法及时付款给下游供应企业,所以下游供货企业也不愿意再供货给兰香厂糯米、白砂糖等物,就算给,也是用陈年糯米应付一下。

    听了申书华的话,栀栀点点头。

    这时,大家基本已经吃完了饭,申书华又问栀栀,“栀栀,咱们是明天歇一天,后天开始呢,还是明天就开始?”

    栀栀沉吟片刻,说道:“虽然这天快黑了,但县城里有电、有路灯,咱们吃完饭散散步,先去一趟兰香糕点厂,认认地形,然后咱们再回来做准备功夫,尽量做到明天开张吧!”

    众人齐齐点头。

    于是,大伙儿一块儿先去洗了碗,就结伴出门去兰香厂那儿了。

    栀栀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又破又旧,丝毫不起眼的灰朴朴的厂子。

    ——因为兰香厂小、人数少,厂家也只有三幢灰朴朴的大平房,办公室是一幢二层的矮楼,就连家属区也一共只有三栋不大的筒子楼组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厂子效益不太好的原因,家属大院里连路灯也没亮几盏,看起来黯淡得很,就连偶尔进出的人们,面上的表情也是不悦的、麻木的。

    栀栀站在兰香厂门口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指了一块地,对伙伴们说道:“明天我们就在这儿摆摊!”

    众人齐齐点头。

    ==

    李自强匆匆走兰香糕点厂家属大院,又快步走进其中一栋筒子楼,上了楼,掏出钥匙拧开门锁,门一推开——

    “……大姐啊你可别忘了噢!”

    小姨罗芳的声音响起。

    李自强皱起了眉头。

    此刻他家里亮着电灯,温馨客厅里的饭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切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但为什么,小姨罗芳会在他的家里?

    李自强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大大剌剌坐在他家沙发上的罗芳。

    罗芳和她姐姐、也就是李自强的母亲罗芬被齐齐吓了一跳,姐妹俩一块儿跳了起来!

    李母讪讪地说道:“自强啊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李自强瞪视着罗芳,冷冷地对母亲说道:“妈,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要是你还跟这种人来往,那你就给我回老家去!”

    罗芳顿时有些恼怒,“李自强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嘛!”

    李母赶紧对妹妹,“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

    罗芳嘟嚷道:“大姐!你拿出点当娘的骨气来好不好……”

    李母推着妹妹朝门边走去。

    罗芳叫嚷了一声,“诶我的东西!”说着,她还伸手指向了摆放在沙发旁的一个大包袱。

    李母扭头看去,连忙走过去,拎起那个包袱又匆匆走到罗芳身边,将包袱塞给妹妹——

    罗芳飞快地接过,紧紧抱在怀里。

    李自强出声问道:“妈,你给她的包袱里装着啥?”

    罗芳顿时一脸戒备。

    李母向儿子解释,“是我的两件旧棉衣……这不是变了天么,你小姨没有棉衣穿,正好有两件我不要了就送给她……”

    李自强问母亲,“你把你的棉衣给了她,那你自己怎么办?”

    李母讪讪地说道:“我、我还有一件毛衣和一件毛背心嘛,没问题的。”

    罗芬抱着个大包袱,“大姐我走了啊,你要记得……”

    说到这儿,她又陡然压低了声音,“记得明天可要……”

    “明天什么?我妈明天没空,有空也不会给你任何一样东西、一分钱。我告诉你罗芳,你给我马上滚!不然我大扫帚拍你出去你相信吗?”李自强怒道。

    罗芳哼了一声,抱着大包袱准备出门。

    李自强又道:“等等……你给我站住!你手里那包袱给我留下,我妈的棉衣也不能给你……快还回来!”

    罗芳,“凭什么?她是我大姐,她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说着,她噔噔噔的抱着大包袱跑了。

    家里,李自强看着他妈,“妈,你怎么又跟她来往了?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当初在老家的时候,你就爱贴补她,家里但凡有一丁点儿的东西你都拿去给她霍霍……当初我爸多会干活啊,既是种田的一把好手,还会做木匠活,给咱们挣来多少家底,你自己应该清楚!”

    “结果呢,你那么无条件无底限的帮扶她,把我们整个家的家底全都掏空了给她……要不是这样,我爸也不会被你气出病来!我爸生了病,按照当初我们的家底,拿钱给他治病也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家里所有的钱全被你拿去贴补给罗芳,等到我爸要看病的时候……整个家里一分钱也没有!!”

    李母垂下了头。

    李自强越说就越气愤,“我爸他是活活被病痛给折磨死的!”

    李母轻轻啜泣了起来,“是,是我不好……”

    李自强气愤地说道:“我爸死的时候我才十一岁,家里实在没吃的我只好出来打零工,四处流浪了好几年才认识了老厂长,他可怜我让我当了个学徒,后来找到机会转了正。今天我李自强是完完全全的靠我自己才走到这一步的!”

    “别人的家庭,父母都是儿女的依靠,我爸他做到了,可你呢?我、我……本来我一想起我爸是怎么被活活痛死的,我就不能原谅你!是你的儿媳妇心地善良,不忍心看着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乡下等死,才让我把你接过来……”

    “你来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啊?你全忘了?”李自强质问母亲道。

    李母难堪地说道:“自强你不要生气,我、我以后不跟她来往就好了……”

    李自强冷笑,“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过无数遍!你从来都是说完就忘!依我看,你还是走吧,回乡下去,我明天……明天不行我得出差去办重要的事儿。后天吧,后天我亲自送你回老家去!”

    李母下意识说道:“不!不不不……我不走,我不回去!”

    “咔嚓——”

    “吱呀——”

    有人拧动门锁,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李自强的妻子杜美凤、以及杜美凤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的女儿李梦恬。

    杜美凤见丈夫和婆母像斗鸡似的对峙着,又想起刚才在家属大院门口抱着大包袱落荒而逃的罗芳……

    杜美凤明白了。

    ——丈夫之所以恨透了小姨罗芳,是因为婆母这人是个妹控,只要小姨一开口,婆母可以把自己的命都拿给她的那种。据说早逝的公公勤劳又能干,曾经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结果全被婆母扒拉出去给了小妹,后来把公公给气出了病,活活病死而无钱医治。

    现在婆母来到了城里,小姨居然也跟着摸了来……而且刚才还在家属大院门口遇上了,这说明婆母没有听从丈夫的劝告。

    她又和小姨呆在一块儿了。

    刚才小姨抱着的那个大包袱,搞不好就是从自家顺出去的。

    杜美凤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要放在平时,如果李自强和婆婆发生了什么矛盾,杜美凤都会劝一劝。

    可今天?

    杜美凤不想劝,甚至第一反应就冲进了自己屋里,想检查一下,小姨是不是顺走了她的什么东西。

    不过,房间里堆的东西也多。猛的一看,杜美凤也没觉得少了啥。女儿在客厅大喊“妈妈妈妈快吃饭”,杜美凤才又去了客厅。

    结果,李自强坐在饭桌那儿发脾气,“今天这伙食就这样?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恬恬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晚饭都必须要有个带肉的菜。如果我没给你肉票,那你就上食堂去打一个带肉的荤菜回来就好……怎么今天全是素?”

    杜美凤走过去一看,好嘛,桌上一共放着三个菜,一盘子炒胡萝卜、一盘子炒青菜和一碗炒腌菜?

    最最重要的是,那一盘子胡萝卜有明显的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而且可以从配菜看出来,这其实是一盘子胡萝卜炒肉……

    很明显,应该是小姨把这一盘子胡罗卜炒肉里的肉给翻找出来,全吃完了!

    杜美凤也有些生气。

    ——她和李自强的女儿恬恬是个早产儿,已经四岁多了,个头和别人家两岁多的小孩儿差不离儿。所以丈夫向来要求,每天必须要给女儿吃肉蛋奶。

    婆婆来家已经一段时间了,一直很严格的按照丈夫的要求做家务、做饭菜什么的。只要小姨不出现……一旦出现呀,这个家就要地震!

    李自强忍住怒气,先是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又对妻子说道:“美凤,家里应该还有鸡蛋,你去给恬恬滚个蛋花汤吧!”

    杜美凤应喏,转身去了厨房。

    李母看着儿媳的背影,欲言又止。

    没一会儿,杜美凤就面色铁青地出来了,质问李母,“妈,我们家里的鸡蛋呢?早上明明看到还有五六个的!”

    李母有些惊慌失措,“我、我……”

    李自强一听,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忍不住心头火起,“啪”一声就把筷子重重顿在桌上。

    小恬恬有所觉察,怯生生喊了一声“爸爸”……

    李自强立刻收敛怒火,站起身把女儿抱了起来,温柔的摇了摇,安抚一下女儿,然后吩咐妻子,“美凤,你先喂恬恬吃饭,然后你俩下楼去逛逛,看看外头有没有带肉的小吃……自己带个饭盒去,要保证卫生。”

    杜美凤还是有点儿心疼钱的,“算了不出门了,素点儿就素点儿吧,一会儿晚上给恬恬冲杯牛奶也成。”

    李母颤颤巍巍地说道:“奶、奶粉……也被芳儿拿走了,她、她说她还没吃过奶粉。”

    李自强拼命压制怒火,先将女儿安抚好,才把女儿递到妻子怀里,平静地对妻子说道:“美风,你先带着恬恬吃。”

    然后他冷冷地瞪了他妈一眼,“妈,你到我房间来一下。”

    李母哆嗦了一下,朝着儿媳投以求救的目光。

    杜美凤理也不理她,只是照顾女儿吃饭。

    那边李自强又站在房间门口喊了母亲几声,李母实在没法子,只得一步三挪地走进了儿子的房间。

    李自强关上了门。

    母子俩从一开始的小小声嘀咕,到后来李自强单方面的怒吼与咆哮……

    杜美凤也只能按住心底的不高兴,轻言细语地陪着女儿吃完了晚饭,又带着女儿看了一会儿书、说了一会儿故事……

    夜里,杜美凤洗完澡正准备抹点儿雪花膏时,才发现她的雪花膏也不见了。

    恐怕还是被小姨给顺了去。

    杜美凤冲着丈夫抱怨了几句,李自强将她抱在怀里,满怀歉意地说道:“美凤,对不起……明天我就去供销社给你重新买一瓶。”

    “得了吧,先别买了。”

    杜美凤从衣柜里拿出一盒蛤蜊油,揭开盖子涂了一点儿在掌心,晕开以后又开始涂脸,说道,“你们厂子现在经济效益又不好,这才已经三个月发不出工资了……”

    “这马上就要年底了,咱们的年货还没着落呢!到时候过年走亲戚、回我娘家,给亲戚家的孩子们发红包……样样都要钱!”

    说到这儿,杜美凤问丈夫,“你们厂子在年底前,还能不能补发一点儿工资啊?要是实在不行,靠我的工资也撑不下去啊,不如……把我爷爷送给我们的开国大典邮票卖了吧?”

    ——李自强是糕点厂骨干技术人员,一个月工资四十六块;杜美凤是纺织厂普通职工,一个月工资二十七块三。李自强今年三十岁,杜美凤二十七,如果不是糕点厂效益不好,常常发不出工资来,那夫妻俩带着女儿还是可以过得很好的。

    “不行!”

    听了妻子的话,李自强强烈反对,“那可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唯一纪念品了,我们还没到过不下去的时候,绝不能祸害这个。”

    杜美凤忧心忡忡,“那可怎么办啊?”

    李自强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我明天跑一趟商业局,但愿能说服刘科长,能帮着我们找供销社回款。只要供销社能回款,厂子里的职工就能补发一部分工资了。”

    在这个时代,两个企业签订的供销合同,由双方企业所在地的上级、也就是商业局主管。遇上了纠纷,也是先报请上级(商业局)来协调、调解,调解不成功才能上法院走诉讼的路子。

    杜美凤有些不满,说道:“为啥是你去啊?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员儿,连业务员都不是。你去找刘科长,人家根本不睬你!让你们厂长张旺出面啊!”

    李自强哂笑,轻轻地在妻子耳边说了几句。

    杜美凤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张旺已经申请了调离?而且……他过完年就要走?”

    李自强点头。

    杜美凤很是生气,“所以他把这厂子折腾成这样……他不想着救一救,带着你们好好干,让这厂子起死回生,他想着的,是赶调离这儿?他这人品也太差了吧?当初老厂长眼瞎吗?亲生儿子不传位,非要传给这么个白眼狼!”

    李自强长叹了一口气,“就是说啊……看在老厂长当年帮扶我的份上,我也不能轻易让这厂子倒了!我从十三岁起就一直呆在这儿,今年我三十了……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儿呆了十七年了。所以明天呢,我是肯定要试一试的。”

    说到这儿,李自强突然想起了什么,先是一惊,然后松开了妻子,飞快地冲出房间门,走到母亲和女儿同住的房间那儿,轻轻地敲了敲门,叫道:“——妈?”

    李母在晚饭时分被儿子训了一顿,这会儿孙女儿已经睡熟,她则躺在床上眼泪汪汪,听到儿子敲门,她不敢怠慢,连忙起来了,披了件衣裳去开了门,问道:“什么事?”

    李自强板着脸儿问他妈,“我昨天拿回家的那几盒云片糕……我跟你反复强调过,那几盒云片糕很重要,我要拿去给领导送礼的……今天罗芳过来,你没有把那几盒云片糕给她吧?”

    李母心里“咯噔”了一声。

    完了!

    她当然不敢告诉儿子,那八盒云片糕已经被小妹拿走——

    因为今天儿子真的已经很生气,晚饭时分已经严厉警告她,如果再让他发现她还把家里的东西再拿出去给小妹的话,他就和她断绝母子关系、把她赶走、永世也不再和她相见!

    情急之下,李母说道:“没有!没有……既然你都跟我说了,我、我当然会保管好,绝对不可能让小妹拿走的!”

    “真的?”李自强有些怀疑。

    李母急道:“那要不我现在就去拿来给你看?”

    天哪,儿子可别真的要她拿出来啊!

    李自强还就真的叫住了她,“妈,好了好了你别去拿了,一开灯、一翻找东西,恬恬肯定会被你吵醒!算了,你明天一早拿到客厅去就好,我吃完早饭就要带走的。”

    “没问题!”李母说道。

    李自强转身离开。

    李母掩上门,全身虚脱。

    她慢吞吞走回到床边,上床躺好了,却始终睡不着,脑子里想:怎么办?怎么办啊?上哪儿去变出八盒云片糕来?

    转念一想,兰香糕点厂主要生产云片糕,厂子里应该家家户户都有。所以只要她明天早点儿起来,捱家捱户的去借……应该能借到。

    李母这才放了心,安然入梦。

    第二天一早,李母早早起来,洗漱好了就往楼下跑——她不敢在儿子家的这栋筒子楼里敲门找人借云片糕,就怕被儿子儿媳听到、发现。

    李母吭哧吭哧地将另外两栋筒子里的人家全都敲了一遍门。

    但让她感到惊恐的是:居然没有一家拿得出云片糕???

    大家告诉李母,由于厂子长期收不到供销社的款子,导致下游供应企业根本不愿意再给兰香厂供货。所以兰香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开过工了……既然没有生产,又哪来的云片糕?如今又临近年关,就算大家手里有云片糕,也不愿意借给李母呀!

    ——糕点厂已经很久没发工资了,如果人手里有云片糕,就可以当成年货来用啊!

    李母都快绝望了!

    她傻傻地站在家属大院里,茫然得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吆喝,“云片糕!好吃不贵的云片糕……请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云片糕,一块五一斤!半斤只要八角钱……”

    李母眼睛一亮!

    她急忙冲出了家属大院,看到几个人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还架着炉子和蒸锅啥的……看这样子,这些人是准备现场蒸云片糕来卖?

    为首的年轻姑娘美丽无双,正大大方方的热情叫卖。她声音甜润,笑容可爱,路过的行人们都忍不住朝她频频侧目。

    李母忍不住跑了过去,朝着那个漂亮姑娘急切地说道:“同志,请给我称二斤云片糕!”

    栀栀也是觉得很诧异。

    她和申书华、姚叔两口子、罗叔两口子于清晨六点半来到糕点厂门口,叔叔婶婶们还没卸完货、架好炉子呢,结果就有个老太太冲过来,说要称二斤云片糕?

    这倒是好事儿!

    于是栀栀拿出了前一天晚上大家连夜赶制出来的一批云片糕,称了二斤给李母。

    在这过程中,一直有好奇的群众围观打量,还议论纷纷,

    “哎这小姑娘不简单哟,她来专门生产云片糕的厂家门口,叫卖云片糕?这可是挑衅啊!”

    “可能她是外地人,不知道这家糕点厂是专门生产云片糕的吧?”

    “哎哟这味儿挺香甜的,这么香……应该很好吃吧?”

    “她们这是准备现做现卖?”

    “现做现卖可以哟,那我也买一点儿嘛!”

    就在众人的围观中,李母拎着二斤云片糕,匆匆走了。

    李母也是个聪明人。

    她知道,栀栀卖的云片糕,是用牛皮纸来包装的;而她儿子工作的厂子里,云片糕是用纸盒来包装的。

    二者的包装不一样,很容易穿帮。

    于是李母直接去了糕点厂的仓库,正好看到仓库门口放着一捆摞得扁平的云片糕盒子。

    她飞快地抽出八只纸盒,打好,又把从栀栀那儿买来的云片糕分装进兰香云片糕的纸盒里,这才拎着八盒云片糕回了家。

    李母知道,现在已经七点多了,儿子儿媳肯定已经起来了。她这会儿可不能把这八盒云片糕拿进去,不然可不好圆……

    于是她将八盒云片糕放在家门口,这才推门而入。

    果然,儿子儿媳都起来了。

    李自强上下打量她一番,问她,“妈,你上哪去了?早饭呢?”

    李母急中生智,“我、我这不是白跑了一趟吗?哈哈哈哈我……我都已经走到了食堂了结果忘记拿钵子去装粥了。我、我这就拿了钵子去啊……你们再等一会儿,我、我很快的。”

    她拿了钵子正要出门,又被儿子叫住。

    李自强,“妈,我不是让你把那八盒云片糕拿到客厅里的吗?”

    李母装糊涂,“啊?你不是说……让我放在家门口吗?哦,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李自强走到门口一看,果然发现自家门口放着一摞漂亮整齐的用纸盒装着的云片糕。他没说什么,直接拎进客厅里放着了。

    吃完早饭,李自强拎着八盒云片糕出了门。

    刚一出院子,李自强就发现,厂子门口有人在……卖云片糕???

    一个漂亮可爱的年轻姑娘正在大声叫卖,“好吃不贵的云片糕!大家快来买呀!现做现卖啦!干净又卫生,选用优质糯米和白砂糖!大家快来买呀……”

    李自强很不高兴。

    他早就已经把兰香糕点厂当成了家。

    现在有人来家门口挑衅了,还指望他给这些人什么好脸色!

    不过,李自强还是不动声色地凝神观看着这个年轻姑娘的同伴们是怎么做云片糕的。

    只盯着这些人的动作看了一小儿,李自强就断定,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专门的糕点师,做起糕点来毫无章法、毫无技巧……

    但不可否认的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糕点香甜。

    这是李自强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闻到过的熟悉香气……

    他又看了看这几跑来糕点厂门口打擂的年轻姑娘和她的小伙伴们。

    李自强拎着这八盒糕点匆匆离开。

    第257章

    栀栀和伙伴们在兰香糕点厂摆摊卖起了云片糕。

    是个人都看出来,栀栀她们就是来打糕点厂的脸的。

    但出乎栀栀意料的是……

    一上午过去了,来找她买云片糕的人不少,一大半儿都是兰香糕点厂里的人?!

    这就好比,栀栀做好了万全之策,摩拳擦掌地过来打擂,结果人家态度很好的说:来、往我左边脸打!打完了吗?再往我右边脸这边儿来呀……

    就,铁拳打进棉絮里,

    一点反应都没有。

    中午时分,大家全都回家午休,栀栀的糕点摊终于寂静了下来。

    罗叔和金梅婶子去纱厂食堂打了饭来,栀栀和伙伴们就坐在糕点摊前吃饭。纱厂食堂出产的饭菜味道一般,胜在实惠。一角钱能买到四两米饭、一份半荤菜和一份素菜。

    栀栀连一半都吃不完,揭开饭盒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吃不完的饭菜一一分给其他的伙伴们……

    她眼角余光瞟到一个三十出头的男青年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她、申书华和叔叔婶婶们?

    思城和四季如夏的海鸥岛不一样。

    这里的冬天气候寒冷干燥,街面上马路两边都种植着绿化树。但此时乔木叶落,枝头光秃秃的,有种萧条冷寂的意味。

    男青年身材单瘦,穿着件旧茄克衫,明明面容英俊,却有种从骨子透出来的颓废与憔悴。他怔怔地看向栀栀等人,眼圈有些微微泛红,目光中透出浓重的怀念,似乎看着栀栀和伙伴们,想到了他想要怀念的人。

    他就是李自强。

    从商业局出来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觉得……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因为刘科长的冷漠态度?还是……为了快要过年了,可糕点厂一百多个职工发不出工资来,这个年要怎么过而感到无助与茫然?

    李自强叹气。

    ——如果师父还在,他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李自强情不自禁又看向了这几个在糕点厂门口结伴卖云片糕的这群老小。

    ——父亲死后,他怨恨母亲,独自一人在外流浪了两年,终于来到思县,被师父收留了。那时糕点厂刚建成,各方面条件都很差但又急需人手。

    那会儿全国人民可比现在穷太多了,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有余粮做点心?

    但是师父很有耐心的四处去找有关部门,要求调粮、调钱、搞设备、买各种粮食和原料;还没日没夜地教徒弟们做点心……

    李自强跟着师父的时候才十三岁、未成年,不能招工。

    师父就供他一日三餐,十天半个月的给他三角五角的零花钱。

    糕点厂是有食堂的,所有职工全在食堂吃饭,可李自强不是糕点厂的职工,没资格吃**集体大锅饭。

    所以每到吃饭的时候,师父就将自己的饭菜匀出一半儿来给他吃。

    其他的师兄们见了,也跟着效仿。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后来李自强十八岁时,师父给他办了招工手续,他才正式成为糕点厂一员,端上了铁饭碗。

    后来糕点厂流传起流言蜚语来,说师父徇私才会让李自强转正。

    为此,师父召开了糕点厂职工大会,把当初和李自强一块儿干临时工的几个人全都找来,当众说明为什么七个临时工里,只招工了李自强一个人。

    “自强年纪小小却已经在我们厂子里当了五年临时工,这五年来他没拿过厂子一分钱工资!可他每天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离开车间……我不讲别的,就问你们一句,这五年来你们谁打扫过一次厂区卫生?谁?是自强这个临时工,帮你们这些正式工打扫的啊!”

    “在他们七个临时工里,只有自强一个人识字!厂子里的设备说明书,是自强帮你们看!你们发工资,是自强给你们念名单!你们说我偏心,格外关照自强……但是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们……我老董可从来也没有偏袒过自强!”

    “是,我是喊他去上夜校学习了,他去了。我也喊他没事就搞搞厂子里的卫生,他搞了。我还喊他有空的时候要把心思放在新式糕点的研发上,他也尝试着创新了……可是同志们哪,我没有喊你们做过这些事吗?我也一样天天喊吧?但是最终……又有几个人愿意听我的呢?”

    “这一批的转正指标只有一个,你们是我的话,你们选谁?”老厂长掷地有声的抛出了最后一句。

    最终,糕点厂所有的职工对于李自强的招工转正一事,人人心服口服。

    而现在,眼前这个年轻姑娘和她的年老长辈们围坐在一块儿,亲亲热热的分饭而食……

    这熟悉的场景,令李自强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自己的恩师。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栀栀盯着李自强看了很久了。

    “大哥,你要不要买点儿我们的云片糕?”栀栀放下饭盒,招呼李自强,“我们做的云片糕可是真材实料的,绝对比厂子里做的好吃!”

    李自强回过神来。

    他失笑,“你就直说呗!说你们做的云片糕,比兰香糕点厂做的云片糕更好吃!”

    “那我要这么说了,大哥你买吗?”栀栀也含笑说道。

    “买!”

    “好嘞!大哥要多少?”

    “称半斤吧!”

    栀栀快手快脚地给李自强称了半斤云片糕,用漂亮的牛皮纸包好,再用细麻绳捆上蝴蝶结……因见李自强提前拈了小半块塞进嘴里吃了起来,她又笑问,“大哥,好吃吗?”

    李自强点头,“好吃。”

    “比起兰香厂的云片糕来说呢?”

    “那差得远了。”

    “是兰香厂的云片糕差得远吗?”

    “是你们做的云片糕……味道差远了!”李自强仔细品着嘴里的云片糕,说道,“你们这云片糕啊,首先炒米的火候就不对,火势太猛了导致糯米外头微焦里头还夹生……糖稀的甜度也不对,它不是一个特别适合的度……另外啊,你们蒸糕的时间也没有把握好……”

    说起这个来,李自强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整天。

    叔叔婶婶们捧着饭盒,张大了嘴震惊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栀栀却眼睛一亮!

    ——她都在这儿钓了一上午的鱼了,现在……鱼儿终于上钩了呢!

    “大哥!你可真是个行家!”栀栀称赞道。

    李自强一笑,给出了总结,“你们这云片糕啊,口感好吃全靠原料糯米的支持!这可用的是上好的糯米吧?”

    栀栀高兴得直点头。

    ——可不就是想把海鸥岛的优质糯米卖给你们呢!

    结果李自强朝着栀栀笑了笑,掏出钱递过去,拎着半斤云片糕转身就走!

    栀栀呆住,“哎”了一声,“大哥!”

    李自强转头看她。

    栀栀问道:“大哥,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噢,为啥兰香厂只做云片糕这一种点心呢?它不是糕点厂吗?按说应该会做很多种糕点才对吧?”

    这个问题让李自强觉得难以回答。

    兰香糕点厂当然不是只会做云片糕这一种点心。

    实际上,兰香厂没落至今,主要原因是内斗造成的。

    但这些事儿并不光彩,既没必要说给外人听,而且说了人也听不懂,何必呢?

    李自强摇摇头,转身离开。

    只是,他刚一转身,就遇上同一个单位的的朱大妈。

    朱大妈的儿子也是糕点厂职工,和李自强是同事。两家都住在糕点厂家属大院,但分别住在不同的筒子楼里。

    李朱一人打了个招呼——

    然后朱大妈关切地问道:“自强啊,你上商业局去了?事儿办成了吗?”

    李自强愣住。

    他心想,朱大妈怎么知道他去了商业局。

    栀栀立刻竖着耳朵在一旁听。

    朱大妈对李自强说道:“你妈一早就去敲我们的门,说让我们集资……谁家有云片糕的就捐出来,说你要拎去商业局找刘科长,问问我们厂里的款子什么时候到位……自强啊,刘科长怎么说来着?”

    李自强涨红了脸。

    他深呼吸,说道:“大妈,情况是这样的……我呢,一不是厂子里的领导、一来说话也没分量,刘科长他……也就是让我回来等消息这样。”

    朱大妈叹气,“不瞒你说,你妈一大早就来捱家捱户的敲门,她跟我们说的时候啊,我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了!自强啊你还是很负责任的,但这厂子里的领导不争气,咱们也没办法!”

    李自强含笑不语。

    他的眼神已经阴鸷了下来。

    ——他妈一早就去院子里捱家捱户地敲门、找人讨要云片糕?还告诉别人他要去商业局找刘科长?

    那是不是也去了张旺家???

    “大妈,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啊!”说着,李自强匆匆离开。

    朱大妈是赶来买云片糕的。

    怎么说呢,就以前厂子还开工、有活儿干的时候,职工们隔三岔五的总能分到一点儿切糕切剩下的边角余料,所以以前大家都不稀罕这玩意儿。

    可也因为长年累月的吃,云片糕的味道已经让厂子里的人们离不开了。

    现在,厂子停工一个多月,朱大妈家里怀了孕的儿媳想得不得了!

    上午的时候朱大妈看到厂子门口有人摆摊卖云片糕,高兴坏了,称了半斤回去给儿媳……她那被孕吐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儿媳一吃,不但停不住嘴,而且吃了完全不吐。

    朱大妈赶紧冲下楼又找栀栀称了一斤云片糕。

    栀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朱大妈称糕、打包,一边好奇地问道:“大妈,你们厂子的经济效益不好吗?”

    那要说起这个来,朱大妈可就不困了。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栀栀身边,叽叽呱呱地把兰香厂那点儿陈年旧事给叨叨了个底朝天。

    栀栀听了一出大戏。

    概括说来,就是老厂长有五个亲传子弟(包括儿子在内),结果退休时,既没有让尽得真传的大徒弟王进宝接任厂长,也没让他亲儿子董小军接任……这继任厂长的宝座,也不知怎么回事,落在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徒弟张旺的头上了。

    张旺这人呢,简单说来就是德不配位、技不如人。

    当初老厂长只是择定了张旺为继承人以后,亲儿子董小军被气走,老厂长也郁郁寡欢,不久便故去了。老厂长刚一没了,张旺就打发大师兄担粪、三师弟烧锅炉,年纪最小的小师弟李自强拉煤……

    这位几位师兄弟们为了侍奉年迈的师母,忍气吞声的服从张旺的安排。

    两年后,师母也故去了。

    大师兄和三师兄就离开了,李自强是因为娶了本地的媳妇儿,不可能离开这儿,就一直被张旺打压。说是说,李自强担任着研发实验科副科长的称号,实际上正科长是张旺的妻弟,李自强根本就是个摆设,什么做不了主。只有在张旺的妻弟需要背黑祸的时候,才会被拉出来打靶。

    听到这儿,栀栀小小声问朱大妈,“大妈,俗话说得好,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既然领导不好,你们……就没个人向上级反应一下情况?”

    朱大妈看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才小小声说道:“不敢咧!”然后竖起食指,戳了戳天。

    栀栀懂了。

    ——那张旺上面有人。

    朱大妈继续说道:“多亏了厂子里有自强在!他一个边缘人啊,倒是把厂子管理井井有条。平时张旺都乱来的……诶,大约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对这个厂子有感情吧!”

    栀栀笑道:“瞧您这么说,难道您家孩子对厂子就没有感情了吗?”

    朱大妈也笑道:“不瞒你说,我家小朱啊……其实还盼着这厂子赶紧倒闭了算了!”然后压低了声音,“你说说,都已经三个月发不出工资来,还强撑个啥?不如早点儿解散了算了,然后再被重新分配过……工资高低没什么紧要的,紧要的是,得找个发工资稳定一点儿的单位,你说是不是啊?”

    栀栀含笑称是。

    ==

    却说李自强从朱大妈那儿得知,他妈一大早就捱家捱户的去敲开所有人的门,一一向人讨要云片糕,还把他要去商业局找刘科长的事儿广而告之?

    他差点儿炸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

    可他刚走进家属大院,迎面就看到了张旺夫妻正准备出去。

    双方碰了个正着。

    李自强深呼吸,佯装镇定地和张旺打招呼,“张厂长,吃了吗?”

    张旺微微一笑,“吃了,你呢?”

    “我、我也吃了。”李自强说道。

    “和商业局的刘科长一块儿吃的啊?”张旺笑道,“李副科长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呢只能吃集体的大锅饭!李副科长啊……还能越级和上级领导一块儿……下馆子了?”

    李自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旺又亲切地拍了拍李自强的肩膀,“我就是开个玩笑!”然后对他老婆说道,“……走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

    张旺老婆白了李自强一眼,一边跟着丈夫往前走,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哎,我表嫂她们单位有个人,也是一门心思的想升官儿,一天到晚就越过领导,去和上级吃吃喝喝……最后你猜猜,那人怎么样了?呵呵,倒是被上级给记住了脸,后来厂子出事故的时候啊,被上级当成典型给点名批评了!这就叫哇,偷鸡不成蚀把米!”

    张旺笑道:“行了你怎么就那么多话呢!”

    李自强攥紧了拳头。

    他气得飞奔上楼,推开家门一看——

    好嘛,他小姨罗芳居然又翘着一郎腿坐在他家的沙发上?!

    罗芳和李母被突然破门而入的李自强给吓一跳。

    李自强崩溃了,吼他妈,“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李母急了,“我、我没有……是、是她自己来的!”

    “滚!”李自强吼道,“你现在给我滚!马上滚!”

    李母,“自强,你……”

    罗芳直接跳起来,一巴掌就扇在李自强脸上,“你跟谁说话呢?”

    “啪!”

    李自强被这一巴掌给打醒了。

    他赤红着眼,看着罗芳,轻声问道:“你打我?”

    罗芳有点儿怵他,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打你怎么了?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李自强咬着牙,高高地举起了巴掌——

    千钧一发时刻,杜美凤回来了。

    看到丈夫铁青着脸、赤红着脸,还高举起巴掌要打罗芳?

    杜美凤冲上去,“自强,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李自强瞪着罗芳,竭斯底里地狂吼,“我爸就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她利用我妈,害死了我爸!现在她又想利用我妈来害死我!我就只能自认倒霉吗???”

    然后他一把推开妻子,冲着李母吼道:“反正你的最终目的就是想逼死我!我现在就去死!我死了以后……你就满意了!你就再也害不了人了对不对?”

    李母被吓得连连摆手,“我、我不是!我没有……”

    “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说着,李自强冲向了客厅的窗户。

    ——窗户外头就是筒子楼的外墙,他家住三楼,要真跳下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母被吓得尖叫了一声,软软倒地。

    罗芳见势不妙,起身就跑!

    她刚跑出李家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飞快地抄起一个包袱……突然看到李自强捎回来的用精美牛皮纸包好的糕点?罗芳迅速一把抓在手里,又飞快地跑了。

    杜美凤急忙冲上去抱住李自强,苦苦哀求道:“自强!你这么做,是亲者痛、仇者害啊!你跳下去……你一了百了,我和恬恬怎么办?她还那么小……我、我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养大她啊!自强,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什么委屈了?你说给我听……我们是夫妻,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妻子温软的怀抱和温柔的语气,让李自强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了瘫坐在地的母亲,低声说道:“美凤,你马上回娘家一趟,托岳母这几天帮我们照看一下恬恬,我俩这就把我妈送走,送回乡下去。”

    李母原本瘫坐在地,听了这话,她大哭了起来,“自强,你、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年纪大了又下不了地,你让我一个人回乡下去,我、我怎么活啊!”

    李自强冷冷地说道:“你只是提前过上了丈夫儿子全都被你害死的日子,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李母,“我知道你不待见你小姨,可也不是我让她来的,她自己来的……”

    杜美凤听不下去了,“妈,那照你这么说,是她自己找来的,那你也可以不开门啊!”

    李母,“她毕竟是我的小妹,她来看我、我怎么可能不开门啊?”

    李自立心头火起,“所以只要你走了,她就不可能再来我这儿!”

    杜美凤拍了拍丈夫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婆母说道:“那就算你开了门,让她进来了……那为什么她每次来我们家,都会顺走那么多的东西?不是你给她的,难道还是她偷的?如果是她偷的,那我可是要去报警的……”

    李母低泣了两声,“她拿走的东西……又不值钱!再说了,我们有房子住、有衣裳穿、有大米饭吃……我们已经过得比她好多了,亲戚之间帮扶一下不是应该的吗?今天我们帮了她,以后她也会帮我们的!”

    杜美凤说道:“首先,家里的财物不管值不值钱,那是我们家的东西!是我和自强的东西,我俩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们才有权利决定财物的分配和去留!”

    “要不然,昨天她顺走一大包东西,今天又顺走一大包东西的……妈,你是不是觉得,一定要我和自强连房子都没有了,带着恬恬去蹲桥洞,你才不能再贴补罗芳?”

    “其次,刚你说‘今天我们帮了她,以后她也会帮我们’?妈,你摸着你的良心问一问你自己……罗芳会是一个帮别人的人吗?”杜美凤说道。

    李母哑口无言。

    这时,李自强开了口,“美凤,你知道昨天罗芳来咱家的时候,把什么东西顺走了吗?”

    “是什么?”

    李自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前一天拿回来的云片糕,准备送去给刘科长的云片糕……被那个贱人拿走了!”

    杜美凤愣住,“什么?可是、可是……今早上你不是拎着那八盒云片糕……”

    李自强转过头,恨恨地看向了李母,“说!今早那八盒云片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从你早上一起床开始……把你去了哪儿、找了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母讪讪地说道:“昨天你是晚上才问我的,可云片糕……下午就已经被小妹拿走了……”

    “快说!!!”

    李自强怒喝。

    李母被吓一跳,哭哭啼啼地说了起来,“……我、我那不是……也是被你给逼的嘛!你要云片糕,可昨天下午就已经被小妹拿走了,你又那么生气,所以我就……今天一早起来,就出门云找别人要。可大家都不愿意给……”

    “我寻思着,你这也是做好事啊!要是人家以为是我们自己要的,肯定不给我们,所以我就跟他们说了,说这云片糕不是我们自己想吃,是我们家自强为了厂子的款项,准备拎去给商业局的刘科长……”李母抽抽噎噎地说道。

    杜美凤吃惊地瞪视着李母。

    李母见儿媳这副模样,被吓住,“美、美凤,你……你这是……我、我……”

    见儿子满脸铁青、儿媳一副惊惧到了极点的样子,李母明白过来,是不是她把这事儿给办砸了?

    于是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我、我没拿他们的云片糕!真没有!今天……正好外头有人卖云片糕,所以我上外头云称了一斤,拿回来自己改装好,用咱们厂子的纸盒子装了……”

    杜美凤脸色煞白,捂着心口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李母更是害怕,“自强、美凤,我、我真没有用他们的云片糕,我、我自己上外头买的……”

    杜美凤没理她,弱弱地对李自强说道:“自强,先让我歇一歇,缓口气儿,然后咱俩带着你妈马上去火车站,马上送她走!”

    李母尖叫,“为什么啊?我、我哪里不对了?自强!自强……”

    李自强也没理会母亲,对杜美凤说道:“刚我回来的时候,遇上厂长了。”

    杜美凤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什么我都接受,”李自强心如死灰一般说道,“但我现在害怕的是,刘科长那边……我亲妈这么大张其鼓地告诉全天下的人,说我越级给刘科长送礼了……万一传到风纪科的耳朵里,刘科长就被我连累,就连我……也是要去蹲大牢的。”

    李母终于变了脸色,“这、这怎么可能呢?自强,你这是在做好事!怎、怎么可能……哎哟,要是不能给刘科长送礼的话,你、你早点儿跟我说啊!”

    “你给我闭嘴!”李自强怒吼。

    他扶着妻子站起身,吩咐道:“你先赶紧回你娘家去,把事儿跟岳母说说,再上幼儿园去交代一下老师,晚上岳母去接恬恬的时候,让老师放人……呆会儿我们在公共汽车站那儿等。”

    杜美凤应下,急匆匆走了。

    李自强也不跟母亲说话,径直进入母亲和女儿的房间,找来一块包袱布,胡乱收拾了几件母亲的衣裳,就捆成了一个小包袱,然后将包袱挎在胳膊上,半扶半拉着母亲出了门,下楼走去。

    李母泣道:“自强,我真不知道这样会害了你……真不知道呀!你别让我回乡下去,你逼我回去,和逼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啊!”

    李自强已经对母亲完全失望,不再多说,只是半扶半拖着她下了楼、离开家属大院,朝着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走去。

    正好栀栀闲着无事,远远看到李自强,便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大哥,下午好呀!”

    她见李自强的胳膊上挎着包袱,手里还扶着老太太,便说道:“大哥你这是要出远门呀?要不要买点儿好吃的云片糕回去……”

    说到后来,栀栀看清楚了李自强面上的怒意、以及被他扶着的老太太满面泪痕?

    栀栀聪明地闭了嘴。

    好死不死的,正好这时有个男人溜着自行车就过来了,扬声喊道:“哎,李副科长!你好你好……哎呀你这是要出远门?”

    李自强一见这人,顿时紧张了——来人正是商业局的刘科长!

    在这一刻,李自强心里七上八下的。

    刘科长怎么来了这儿?

    又是为何而来?

    早上他去拜访刘科长的时候,刘科长的态度是非常敷衍的,甚至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也不想让他多呆一会儿,现在怎么这么热情?

    又及,会不会是……

    有人去风纪科告状,说他李自强向刘科长行那个贿?

    李自强连忙赔上了笑脸,说道:“刘科长你好你好!我、我……她是我妈,想老家过年去,我这不是……想送她去火车站嘛!啊,对了,刘科长……有何贵干哪?”

    刘科长已经下了自行车,说道:“那我可来得正是时候哇!我是特意过来找你的……你看,你要是有时间啊,我俩……一块儿回商业局去谈一谈?”

    听到这儿,李自强心里咯噔了一下。

    正事儿当前。

    李自强连忙说道:“有!有时间!”

    他想了想,对母亲说道:“妈,你就在这儿等一等……一会儿美凤过来了,你跟她说一声,让她先和你一块儿回去,明后天我请了假我也回老家去。”

    李母抱着包袱,扁着嘴儿不吭声。

    李自强又看了栀栀一眼。

    栀栀很上道地说道:“李科长,你让大娘在我这儿坐一坐吧,我这儿有板凳。”

    李自强朝栀栀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请李科长等一等,他转身回厂子去拿了自行车,这才骑了出来,和商业科的刘科长一块儿离开。

    李自强一走,栀栀并不知道他和母亲关系不好呀,但栀栀还是很想和李自强套个近乎的,就和颜悦色地和李母聊起天来。

    这会儿李母伤心又脆弱,和栀栀聊了一会儿天后,就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和儿子之间的矛盾、以及儿子对她唯一亲妹妹有偏见一事说了。

    栀栀听了这么一出家庭伦理剧,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换作是她,这样的妈早就已经塞到乡下去不管不问、任她和小妹相亲相爱去了。也就是李自强两口子的性格和脾气太好了才能忍到现在的……

    大约过了快一小时,杜美凤在前头的公共汽车站等久了,一直不见人,这才往回走,然后在厂子门口的糕点摊这儿看到了婆母。

    但这一回,李母显然聪明多了。

    她一看到儿媳就说道:“美凤啊,自强刚才被商业局的刘科长叫走了……临走前,他让你领着我回去,说等他办完正事儿回来再说。”

    栀栀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母。

    李母有些不自在。

    杜美凤却急了,“什么?自强他、他被商业局的刘科长叫走了?”

    完了完了!

    李母趁机扶着六神无主的杜美凤,又回了糕点厂家属院。

    ==

    却说李自强跟着刘科长来到了商业局,两人将自行车停在商业局的院子里,刘科长这带着李自强往办公楼的方向走,又笑道:“小李啊,这次你可一定抓住机会啊!”

    “什么机会?”李自强忐忑不安地说道。

    刘科长笑道:“你早上不是送了几盒云片糕过来么?正好今天呢,省里有领导过来开会,结果错过了用餐时间,我说我那边儿有些糕点,是我们思县的传统食品……然后我就把你送来的那些云片糕分给领导们吃……”

    李自强陡然瞪大了眼睛。

    刘科长继续道:“结果领导们吃了你送来的云片糕以后,那是赞不绝口啊!大家都说,怎么现在的云片糕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要是云片糕都是这味道啊,那有多少就能销多少!你还担心你们的回款不及时?”

    “我跟你说呀小李,这可是我给你找来的好机会……我跟领导们说了,问咱们的云片糕能不能进驻省城迎宾馆去,领导们说可以,但是想先见一见你,再去你们厂子里参观参观……所以我才赶紧过去找你。呆会儿呢领导怎么问,你就怎么答,记着,一定要机灵一点儿啊!”

    李自强呆了一呆,问道:“刘科长,这事儿……让我们张厂长来比较好吧?”

    刘科长一听,冷笑了一声,“找他?你觉得找他有用吗?三年打了十四次报告想要调离的人……他根本就不想管你们兰香糕点厂了!”

    李自强欲言又止。

    他倒是想把云片糕的秘密告诉刘科长,可办公大楼里人来人往的……

    刘科厂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记着啊呆会一定要表现好……你们堆压的那些订单,受合同条款限制,款子是拿不到的。但如果你能趁这机会,拿到省迎宾馆的订单的话,省迎宾馆向来财大气粗,你态度好一点儿找他们要点定金……这么一来,你厂子一百多个人,好歹也能一人分几十块钱过个年!”

    这番话,让李自强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拉住了刘科长的手,哽咽着说道:“刘科长,我、我有要紧的事向你汇报!”

    刘科长愣住。

    “很重要?”刘科长问道,“比我刚说的省迎宾馆的事儿更重要?”

    李自强点头。

    刘科长看看左右,把李自强带到了一间无人的会议室,“你说吧!”

    李自强一五一十地将他母亲的愚蠢作为说了。

    刘科长扶额,“把老太太送回乡下去吧!让你其他的兄弟姊妹来照顾……”

    李自强没敢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只是点头。

    刘科长考虑了三分钟,“这事儿也好解决,明天我让人把八盒云片糕的钱送到兰香厂去给你,搞得大张其鼓一点儿就好了。行了,这也是机缘凑巧……对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果那八盒云片糕不是你们厂做的,那你……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吗?”

    李自强想了想,记得栀栀她们好像是现场蒸糕、切糕、卖糕的。

    也就是说,她们有糯米、有原料。

    李自强点头,“我能做得比领导们吃过的还要更好吃一些!”

    刘科长放下了心,“那就不枉费我替你夸下的海口了,走,咱们赶紧去见领导去!你就说,那是你们不成熟的实验品,因为款项迟迟不到,所以想要改进一下口味,才拿来给我试味道的……”

    李自强连连点头。

    一小时以后,李自强满脸喜色地离开了商业局。

    他卖力地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回到了兰香糕点厂家属大院的门口那儿,停下自行车,匆匆走到栀栀的糕点摊前,急切又兴奋地问道:“小姑娘!请问……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糯米卖给我?”

    栀栀:???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_^

    第258章

    栀栀笑眯眯地对李自强说道:“当然可以了!李科长需要多少糯米呢?”

    李自强呆住。

    是啊,他需要多少糯米呢?

    今天他可以只买十斤、二十斤糯米,拿回厂子做成云片糕,送给领导们吃了就成……可一旦兰香糕点厂和省迎宾馆签订了供销合同以后,这十斤、二十斤的糯米,抵啥用?

    一时间,李自强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半晌,李自强干巴巴地问了句,“小姑娘……你们用来做云片糕的糯米,是……在哪儿买的啊?”

    这话一说出口,李自强自己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看,他又不买人家的东西,还向人家打听这糯米是从哪儿买的。这种不让人家做生意赚钱还挖人墙角的事儿……人家肯定是不愿意回答的吧?

    果然,他看到这个漂亮姑娘笑眯眯地说道:“这糯米啊,是我们自己种的啊!”

    李自强心下一凉。

    看吧,这小姑娘果然不愿意说实话。她说这糯米是她种的?现在的生产集体,种地种粮都是有指标的,国家让种多少地,人民公社成员们就得抡起袖子干!只有当完成了国家既定的缴粮任务以后,有多余的劳动力和田地,才能种点儿别的、例如糯米、红豆绿豆小米高粱这样的粮食。

    不过,人家这也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于是李自强硬着头皮问道:“哦,原来是……你们自己种的啊?那,请问你们手头……一共有多少糯米呢?”

    栀栀答道:“李科长,不瞒你说,我们一共种植了四种品质不同的糯米,现在你吃到的这些云片糕,是我们用一号糯米和三号糯米混合而成的……这四种糯米么,量不多,主要是我们还没有开始量化种植,目前每一种大约有六七百斤左右。”

    李自强惊呆了。

    这小姑娘的手里一共有四种糯米?每一种足有六七百斤?!

    天哪!

    那应该够至少一个季度的花用了……

    这是上天在眷顾他吗???

    李自强激动极了,问道:“小姑娘,你、你们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糯米呢?”

    栀栀笑着指向……她拿来包云片糕的牛皮纸,示意李自强看。

    李自强看到了牛皮纸上印着的“双岛社队”四个字。

    他想起来,中午时分他在小姑娘这儿买了一包云片糕,可惜还没来得及让妻女试一试,就被罗芳顺走了……

    “双岛社队?”李自强喃喃自语。

    栀栀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向李自强介绍自己,“李科长你好,我叫别栀栀,是界南省林市南陵镇海鸥岛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双岛社队的负责人……”

    李自强稀里糊涂地伸手,和栀栀握手,“小别同志你好,我、我是兰香糕点厂研发科副科长李自强。”

    申书华适时递了两张小板凳过来,栀栀邀请李自强坐下,“李科长,请坐,我们好好聊聊天吧!对了,我先来介绍一下,为什么我会来这儿摆摊卖云片糕吧……”

    李自强刚坐下,就听到栀栀说,“李科长,不瞒你说……我们这次来打擂啊,本来就是想和你们兰香糕点厂合作,想把我们海鸥岛的优质糯米卖给你们的……”

    李自强愣住。

    栀栀继续说道:“谁想到啊,你们兰香厂……一个二个都是一副不太愿意为集体出力的样子,人心都是散的,诶,本来我都已经想放弃你们厂,准备去奉县的七木糕点厂寻找机会,没想到……”

    李自强呆住。

    让他感到十分难堪的是,栀栀才来一天,而且还是在厂子外头卖点儿云片糕,居然就已经把兰香糕点厂的情况给摸了个七七八八。

    说得还挺准。

    ——兰香糕点厂确实人心涣散,大家对这个厂子已经失望透顶。大多数人都盼着厂子赶紧倒闭,然后重新洗牌重新被分配到其他能稳定发工资的国营厂子里去……

    所以,就算他能争取到省城迎宾馆的订单,厂子里还会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奋斗,再次从零开始吗?

    李自强突然又站起身,冲着栀栀说了声“对不起”,匆匆走了。

    申书华愣住,看着李自强的背影,问栀栀道:“他怎么走了?”

    栀栀也看着李自强的背影,叹气,“在某种意义上,他和我很像……但他的境遇远不如我。至少我还有你们这些愿意相信我,和我一起奋斗的小伙伴。而他,什么也没有。”

    大约十分钟以后,李自强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小别,麻烦你……那两种糯米,给我各称二十斤糯米好吗?然后……能不能麻烦你把不同糯米的混合配方给我。”

    栀栀爽快地说道:“成啊!”

    她回头吩咐道,“春芽婶子,辛苦你各称二十斤的一号糯、三号糯给李科长!”

    春芽婶子爽利地说道:“好咧!一号糯、三号糯各二十斤!”

    栀栀又回头对李自强说道:“李科长,你要记住了,混和比例是一号糯三成、三号糯七成……另外,我只能等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如果你这边儿还没动静,那我就必须要放弃了。”

    李自强没吭声。

    春芽婶子将两袋糯米递给了李自强,交代道:“李科长你记着啊,这口袋头上绑了一根麻绳的,是一号糯;绑了三根麻绳的,是三号糯,别搞错了。”

    李自强说了一声谢谢,接过两只沉甸甸的米袋子,又问栀栀,“小别,这两袋糯米……多少钱啊?”

    栀栀笑道:“不收你的钱……这样吧,三天后,如果你确定不想努力了,就上纱厂门口找我去,把这四十斤糯米的钱还给我……一斤二角六,四十斤就是十块四角钱。”

    李自强吃惊地看着栀栀,“你、你就不怕我拿走了糯米不认账了吗?”

    栀栀轻松地说道:“我一向信任自己的合作伙伴。如果你觉得这次可行,那我无条件支持你……欢迎你成为海鸥岛的供销合作伙伴!”

    “如果这一次你觉得不行,那就是在及时止损,我也信任你。将来你去了别的糕点厂,我也依旧支持你,欢迎未来的你,成为海鸥岛的供销合作伙伴!”栀栀掷地有声地说道。

    李自强打量着栀栀,突然有点儿明白过来……这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为什么会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她是海鸥岛负责人、以及双岛社队的负责人了。

    因为这个年轻姑娘的内心充满了力量!

    李自强微微点头。

    他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及囊中羞涩的窘况……

    “小别同志,谢谢你!”李自强朝着栀栀深深一鞠躬,拎着两袋糯米离开了。

    他回到厂子里,换上了工作服,然后将两只布袋打开。

    一股浓郁的糯米清香顿时扑面而来!

    李自强愣住。

    传统糕点七成以上都由糯米制成,这些年来,李自强也算是见识到全国各地、大江南北不同生产集体送来的糯米……但从来也没有哪一家的糯米,像海鸥岛的糯米这样,颗粒饱满,色如白玉,清香诱人!

    他忍不住从一号糯的米袋子里拈起几粒糯米,放入嘴里。

    那清新的米香转为浓郁,使他的口鼻间完全被糯米浓香所笼罩;再轻轻地咬碎米粒儿……嗯?这糯米质地较软,米浆浓稠,质地绝佳到让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自强越来越激动!

    他又试了一下三号糯,发现三号糯虽然在香气上略输一号糯少许,但它在口感上却完美的超过了一号糯……它的甜度很高,他只咀嚼了几粒,就能尝到清甜,如是高温蒸煮,肯定还能激发出更高的甜度!

    李自强伸手抄了一捧糯米,盯着掌心里的糯米,热泪横流。

    兰香糕点厂之所以经济效益越来越差,除去内斗的因素,也是由于经营不善的结果——厂子没有钱买上好的糯米,所以只能买陈米,买回来以后要花大力气去陈、磨香,大部分生产力全都消耗在这一方面上,以至于产量提不上来,味道还很一般。

    又因为味道不好,供销社很难卖得出去,造成兰香厂回款慢……就更加没有钱买上好的原料了!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现在,他有了质量这么好的糯米……

    他可以让这个濒临破产的厂子起死回生吗?

    李自强的脑海里又想起了恩师尚在世时,那会儿条件那么差,师父带着他们天天起早贪黑的干活,那时候生活过得多少纯朴啊,虽然很清苦,但人人有盼头。

    现在呢?

    师父没了,师兄们走了,张旺根本就……

    光靠他一个人,有那力挽狂澜的能力吗?

    “李副科长?”

    有人站在研发室门口轻唤。

    李自强泪眼模糊,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赶紧擦了把眼泪,说道:“哎,我在呢,快请进来。”

    来人是小朱。

    糕点厂车间的普通工人。

    今天中午,就是小朱的妈妈告诉李自强,说李母一大早捱家捱户的四处敲人家的门,让大家集资凑云片糕……

    小朱一进门就看到李自强满面泪痕,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问道:“李副科长,你这是……怎么了?”

    李自强强笑道:“我没事,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小朱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李自强愣住。

    小朱解释道:“李副科长是这样的,今天一早啊,你妈上我们家敲门来借云片糕了,然后我就在想,李副科长你不是厂长、也不是负责催收款式的业务员……但也是你,一向不计得失、不顾辛劳的管理着这家厂子,所以我……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李自强吃惊地看着小朱,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是他善于以恶意揣测人心,而是这些年来……吃得亏太多太多,以至于当他得知,愚善的母亲将他的意图昭告世人以后,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肯定会有人举报他的。

    没想到——

    小朱居然跑过来问他,说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要是放在过去,李自强无论如何也不敢劳动别人帮忙,因为厂子里的职工都有编制,开了工、就要计工时,是要付工资的!他李自强又不是厂子里的谁,没权利做主开不开工……何况现在一张订单也没有,万一他让小朱帮了忙,又付不出工钱……

    但是现在,李自强知道,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

    十余年前的师父也很厉害,可师父也需要帮手;十余年后,在兰香糕点厂门口摆摊卖云片糕、以打擂方式找上门来欲行推销之事的别栀栀,她也是有帮手的……

    所以,他还在矫情什么?

    厂子都快要倒闭了,他还在害怕什么?计较什么???

    “小朱,现在情况是这样的……”

    李自强将他下午在商业局经历的事儿说了一遍,又道:“我现在需要用这些品质上好的糯米,制作成为新的云片糕,拿去给那些领导们,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回省城去了……到时候会把我们的云片糕送到省城迎宾馆去。”

    “有了领导们的牵线,只要我们的云片糕能让省城迎宾馆负责人满意,那么我们就可以和对方签订长期供销合同,我们会有新的收入……不仅仅只是依靠全国各地的供销社了!”

    “放在短期而言,只要上级批准了我们和省城迎宾馆的供销合同,那我们可以要求省城迎宾馆的给付部分定金,我们就有钱过年了!不过……应该也分不了太多,一个职工能到十几到二十块钱左右……”

    小朱高兴地大叫,“李副科长!这也太好了吧,那、那我去叫大家来!我们一起赶夜班儿,把云片糕做出来不就得了?”

    说着,小朱转身就跑!

    “等一下!”李自强叫住了小朱。

    小朱站定,回头看向了李自强。

    李自强踌躇半日,说道:“小朱,你家里人……应该是希望你能尽快调离糕点厂的吧?”

    小朱愣了一下,明白了,“李副科长,我今年二十二岁,十九岁招工进来的,在咱糕点厂工作已经满三年了。不瞒你说……我是既爱这个地方,又恨这个地方啊。爱的是,我对这份工作其实挺喜欢的。恨的是,这么好的厂子,为什么有的领导会把这里当成眼中钉呢?说实话,我很不理解……”

    “但是……李副科长,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的专业水平、业务能力、管理能力……远超现在厂子里的一切领导!所以我们都不爱听他们的,就听你的。但你这人吧,也太低调了。我们工人不是傻子,谁真心实意希望这个厂子好、谁只是想当领导耍威风……我们都知道!”

    “现在,厂子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们要是再不团结起来好好革命……这厂子就要倒闭了!是,我是正式编制,哪怕厂子倒闭了,国家也会安排我去别的国营厂子。可那未必就是我喜欢的工作了!李副科长,我们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想法……好了,我去叫人了!”

    说着,小朱继续往外跑。

    李自强心下感动,但还是再一次叫住了他,“小朱!再等一下……那请你告诉大家,这一次的加班不计工时,没有报酬,如果大家有空,就来帮忙。没空的话,可以不来……”

    小朱已经跑远了,“好!我知道啦!”

    大约十来分钟以后,十来个职工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李副科长,是需要我们加班吗?”

    “自强啊你早该这样领着我们找出路了……”

    “李副科长我先去换工衣,呆会儿你想让我们干什么,直说就好!”

    “自强啊,小朱跟我们说了这次加班没有加班费,嗐,你啊就是太见外了,厂子都快倒闭了你还顾虑这个干啥!没有加班费就没有加班费!要是能让这厂子起死回生……我、我免费加班一个月都可以!”

    “哈哈哈哈哈我也可以!”

    李自强激动得热泪盈眶。

    结果——

    职工们一批又一批地闻讯赶到。

    最后,几乎八成以上的职工全都复岗了!

    李自强感动得不行。

    他一直以为厂子里的人冷漠、自私又无情。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大家也可以这么热忱、这么不计个人得失的想要拯救这个濒临倒闭的厂子……

    可他只有四十斤糯米,只需要用研发室里的小锅来做上十来份云片糕就可以了,真用不上这多人。

    李自强不得不对大家说道:“同志们!同志们……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群情激奋的职工们安静了下来。

    李自强如实说道:“同志们,我手里的糯米不多,只有四十斤,目前我们的任务就是做出十份云片糕来,其实……真不需要太多的人手,大约留上四五个人就足够了……”

    职工们齐齐说道——

    “李副科长,我力气大,让我留下来吧!”

    “我们也想为厂子出把力!你别赶我们走,让我们也参与吧!”

    “我们也想帮忙呀!”

    “厂子是大家的!让我们一起出力吧!”

    “李副科长,我们可以干点别的活计啊!”

    “那你说说,只留四五个人干活,剩下的人干啥?”

    “嘶……你问到我了!”

    在这一刻,李自强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起了别栀栀这小丫头问过他的一句话——

    【为什么兰香厂只有云片糕这一种糕点啊?】

    所以,刘科长和其他的领导愿意帮他向省迎宾馆推销云片糕,那当然很好。但领导们之所以只推销云片糕,恐怕也和别栀栀一样,以为兰香厂只会做云片糕这一种糕点?

    不如他把看家本领全都拿出来,多制作几款糕点,让领导们一块儿带去省城迎宾馆!

    等等!

    对了,供货给省城迎宾馆,又跟供货给全国供销社不一样。

    供货给供销社,要求保质期时间长,几乎都在一年左右,所以能做的糕点只有云片糕、灯芯糕那么几样;但是供货给省城迎宾馆的话,保质期可控一个月之内,那选择性可就太多啦!

    反正做云片糕是一种尝试,做其他的糕点……也是尝试,不如多做一点儿,选择性更广,中选的机会更大!

    李自强抬手、又缓缓压下。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职工们渐渐停止了交谈。

    李自强说道:“同志们,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他将自己想要多做些不同品种的糕点的想法说了。

    然后说道:“咱们做了,不一定会被选中,但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但咱们不做,就肯定不可能有机会……”

    职工们齐齐说道——

    “那我们就做!”

    “是啊我们多做一点嘛,万一订单多呢?那厂子不就盘活了?”

    “这是一个好办法!不然啊,别人都以为我们兰香厂只会做云片糕这一种呢!”

    “我们的豆酥、油枣也都是很好吃的呀!不比云片糕差!”

    “玫瑰豆沙卷和红糖糯米酥也好吃!这两样吧我们也一块儿做了吧!”

    ……

    接下来,李自强先让职工们去彻查了一下仓库,看看仓库里还剩些什么材料,然后根据材料种类,确定了要做些什么糕点。

    跟着,李自强又把职工们分成了几个组,每个组负责两到三样糕点。同时还要求大家,因为优质糯米的量很少,让大家先用仓库里现有的糯米先试做一遍,等到熟手了,再用优质糯米做……

    大伙儿风风火火的忙碌了起来。

    职工们这么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其间,家属们来车间外头看了看,就回去了。

    厂长张旺也过来看了一看,冷笑几声,离开了。

    一直到深夜,职工们才结束了劳作。

    李自强欣喜地看着眼前共计二十余种点心,心中兴奋不已。

    ——云片糕当然是重头戏,还有灯芯糕、三甜二咸的叶榭软糕,以及三种馅料的青团、栗子糯米糕等等。这些全都是保质期可达六个月左右的。

    ——另外还有甜咸口味的糯米煎卷饼,红糖糯米饼,广式糯米鸡,糯米蛋皮卷等等。这些点心是需要进行二次蒸、煮、煎等工序的,保质期大约在一个月左右。

    李自强和职工们做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将这些点心用包装纸盒一一包好。

    然后李自强又一一写清楚每一款产品的名字,食用方法,保质期以及保存方法、二次加工的办法和注意事项等等。

    忙完这一切,天都快亮了。

    李自强再次看了看这些糕点……

    足有好几十盒呢,一个人可拿不完。

    于是他吩咐道:“小朱、老沈,你俩有自行车,呆会儿你俩陪着我一块儿把东西送到商业局去吧!”

    小朱和老沈点头。

    不过——

    李自强忙了一整夜,虽然隆冬腊月的,这会儿却闻到了从自己身上飘出来的汗酸味儿。

    “同志们,辛苦你们把这些点心筐子装起来,留一个人在这儿等一等……小朱、老沈,我们仨先各回各家,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去,免得身上的汗臭味儿把糕点都给污染了,领导们还以为我们的云片糕是汗臭味儿的呢!”李自强揶揄道。

    职工们哈哈大笑。

    于是李自强和小朱、老沈各回各家,洗澡换衣。

    只是,李自强一回家,就看到母亲和妻子依旧在家?

    “美凤,我不是说过让你先带着妈回去吗?”李自强诧异地问道。

    杜美凤一脸的错愕,“没有啊!”

    李母怯生生地说道:“自强,我不回去……你不喜欢我和你小姨来往,以后我都听你的,我不跟她来往就是了。”

    李自强瞪了母亲一眼。

    但母亲昨天没走,已成既定事实。那就等他把糕点送到商业局以后,回来再把母亲送回老家去!

    这么一想,他也不再理会母亲了,而是吩咐妻子,“你赶紧烧点儿热水,让我洗个澡。昨晚忙了个通宵做糕点,我洗完澡就得送东西去商业局,免得一身汗臭薰坏了人……”

    杜美凤应喏,拎开煤炉子烧起了开水,然后又问了李自强几句,为什么昨晚要忙通宵、为什么又要送糕点去商业局。

    李自强正要回答——

    他眼睛的余光看到母亲正垂首捱在一旁,一副很想听又害怕他生气的样子……李自强不由得想起了母亲干过的蠢事,脑子里灵光一闪,三言两语简单地说了几句。

    杜美凤“哦”了一声,又问,“以前咱们厂子里的糕点都不太好销,这次确实能销出去么?”

    李自强又看了母亲一眼,对妻子说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用的是上好的糯米……以前我们厂子里的糕点越来越不好销,是因为厂子效益不好,买不起上好的糯米。”

    杜美凤好奇地问道:“那这一次的糯米,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自强再次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还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轻轻哂笑,“我特意去秦水桥,找一个叫吴宗友的人买的。”

    ——秦水桥附近有个黑市,如今快要过年了,集市热闹得很,卖什么的都有。

    杜美凤点点头,跑去厨房去看热水,又招呼李自强洗澡。

    李自强洗完澡换了衣裳下了楼,不一会儿就和小朱、老沈汇合了,三人骑着自行车,一人载了一大筐的点心,齐齐去了商业局。

    结果三人刚踩着自行车来到商业局门口,就看到厂长张旺穿着笔挺的裤子、锃亮的皮鞋,手里还拿着个公文包?

    张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亲切,“李副科长啊,小朱、老沈,你们怎么现在才来,让领导们都久等了!好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说着,张旺一马当先朝着商业局里头走去。

    李自强和小朱、老沈对视了一眼。

    呵呵,全厂职工加夜班儿赶通宵的时候,厂长大人可没有出现过呢!

    现在赶过来摘桃子了。

    小朱和老沈看向了李自强。

    李自强朝他二人摇摇头:别闹事。

    他选择了忍气吞声。

    因为一来张旺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现在还没告诉厂子里的人。二来呢,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地把糕点送出去,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张旺马上就要调走了,他根本什么无所谓,受到伤害的,只会是兰香糕点厂的利益。

    于是,张旺把公文包夹在胳肢窝下,昂首挺胸的在前头走;李自强和小朱、老沈则吭哧吭哧地扛着个大筐跟在后头……

    一众人去了刘科长的办公室。

    刘科长一见张旺,惊诧极了,“你怎么来了?”

    张旺的笑容谦逊而富含深意,“前头您大张其鼓上我们厂子要云片糕,我有事儿没能亲自给您送来……这回您要的东西更多了,我这不是怕他们担待不起么,所以亲自送过来。”

    刘科长皱眉,“你有话可以直说,用不着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

    张旺深恨刘科长。

    不为别的,就为了……兰香厂效益不好,他早不想呆了,这三年来他不知打了多少报告,申请想调离,但这个刘科长死活不同意!后来张旺托关系,找到了商业局的另外一位领导,才在他的调令上签了字。现在就等着时间一到,张旺就会调离兰香厂了。

    所以,今天张旺就是过来刺激刘科长的。

    “瞧您说的,什么含沙射影啊指桑骂槐的,”张旺笑嘻嘻地说道,“我今天来啊,其实并不是为了给您送礼……我啊,是来找魏处长反应情况的!反应商业局某些领导打着公家的幌子,来中饱私囊呢!”

    刘科长冷笑,“你赶紧的吧,魏处长今天要下乡,去晚了就怕他走了……快走快走!”

    最后几个字,赫然成了逐客令。

    张旺焉能听不出?

    他的一张胖脸红了又青、白了又黑的,最后冷笑着离开了刘科长的办公室。

    刘科长这才转头看向了李自强。

    李自强特别愧疚,“刘科长,我……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没事儿,”刘科长语气轻松地说道,“幸好你昨天跟我说了这事儿……昨天你走了以后,我已经向我们局长汇报过。局长还当着老魏的面表扬我了呢,说咱们思县的几个困难企业里,兰香厂是老大难问题了,要是这一次我能帮着你们拉到订单的话……明年绩效考核我也能再升一级!”

    李自强这才转忧为喜,“感谢您啊刘科长,如果这次真能拿到订单的话,我、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干,争取早日让厂子扭亏为盈。”

    然后刘科长引着李自强他们把三大筐糕点扛去给省城来的领导们看。

    省城商业局的领导们看到李自强居然拿了那么多的糕点过来,虽说大家都很理解李自强想要推销兰香厂糕点的心情,但看到了那么多东西……而且每一款糕点上还细心地贴了纸条,说明了糕点的各种情况?

    省城来的领导对李自强说道:“小李啊,不如你们仨就跟着我们一块儿回省城好了!由我们来组织,给你们和省城迎宾馆的人开个见面会,你们亲自去,现场展示给大家看你们的糕点,二次加工又需要怎么个加工法……你说,怎么样?”

    李自强听了,又惊又喜,“可以!可以的!谢谢领导给我们这次机会!”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当下,李自强请刘科长帮忙给家里递个信儿,然后带着小朱、老沈一块儿扛着装满了各式糕点的大竹筐,上了领导们坐的二十六座客车,离开了思县。

    那一边,李自强和小朱、老沈坐上了领导们坐的车,心里又惊又喜……

    这一边,躲在一旁的张旺,目光阴毒地看着李朱沈三人坐上领导们的车,和领导们说话聊天,崭新漂亮的小型客车扬长而去。

    刚才他去找了魏处长,想告刘科长的状——李自强用八盒云片糕贿那个赂了刘科长。

    不曾想,他却被魏处长狠狠地骂了一顿!

    魏处长说,昨天刘科长就已经在例行会议上将此事上报给局长了,局长还夸刘科长有谋略有胆识,说刘科长要是能帮兰香厂引荐成功,说李自强他们做出来的糕点如果能被省城迎宾馆接纳……一个濒临破产的困难企业即将绽发出新的生机,总好过某些人在任上不作为,单位出现经营危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解决困难而是逃避、调离,这种不作为的人要接受批评云云……

    这不就是冲着张旺来的吗?

    魏处长劈头盖脸地骂了张旺一顿,然后说,张旺的调令虽然已经下来了,但局长的这番话……他已经没办法让张旺调职上思县第二供销社去当一把手了。要么就是留在第二供销社当普通职工,要么就是上乡镇供销社去当仓管,二者选其一。

    张旺被气坏了。

    他阴沉着脸往回走,突然看到了……李自强的母亲正挎着菜篮子出来买菜?

    张旺眼珠子一转,朝着李母走了过去,热情亲切地向她打招呼,“大妈,出来买菜呀?”

    李母见是厂长张旺,十分惶恐,“张厂长您好!”

    “嗐,大妈你也太见外了,怎么说,我和自强也是师兄弟……对了,自强他上省城办事儿去了你知道吗?”张旺问道。

    李母,“啊?是、是嘛?没听他说呀!”

    张旺亲切地说道:“事情是这样儿的,我让他们昨晚上通宵赶制了些糕点出来,让送给省城的领导们去,看看能不能销到省城去……这也是盘活这家厂子的唯一办法吧,大妈,你说是吧?”

    从未有人和李母谈及过这么大场面的事。

    李母有些诚惶诚恐,说了一声是。

    张旺又道:“说起来啊,还是自强厉害,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把糕点做得那么好吃……可比原来强万倍呢!可惜啊,我问了自强,自强还对我藏私呢,唉,怎么说,我和自强也是跟着一个师父学来的手艺,而且这些年来,只剩我和他相依为命……他对我却越来越见外啦……”

    此言一出,李母更是局促不安,“不不不!张厂长,并不是自强藏了私,您是厂长,又是他的师兄,他怎么可能瞒着您呢,其实啊配方也没什么不一样,主要就是他用了上好的糯米!这原材料好,做出来糕点就好……”

    张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大妈,那你知道……自强是在哪儿得来的上好的糯米?不如我去多买一点儿回来,放在厂子里备用,万一以后接到了订单,上好的糯米又已经人抢光了那就不好了……大妈,你说呢?”

    李母毫无保留地说道:“听说自强是在秦水桥那附近,找一个叫吴宗友的人买的!”

    张旺阴冷一笑,然而对李母说话的声音却是无比温和,“大妈,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啦!等自强回来了,连他也要感谢你啊!”

    李母心中一喜,“那就好,那就好……”

    “那我就不耽误大妈买菜了,大妈再见!”

    “张厂长您走好。”

    张旺看着李母离去的身影,冷笑。

    ——原来李自强所有的底气,全都来自于上好的糯米。那好,那他就去举报秦水桥的这个吴宗友,就说吴宗友投机倒把!只要吴宗友被抓……就算李自强接到了订单又怎么样?他根本就找不到上好的糯米,到时候合同签了,却交不了货。兰香糕点厂会因为李自强的操作而亏得一脸血,就连中间牵线人刘科长也会受处分!

    哼,谁让他张旺不好过,他张旺就让所有的人全都过不下去!

    却说栀栀已经在头一天和李自强挑明了讲——

    所以今天,大家也没有必要再在兰香糕点厂门口摆摊了。

    栀栀和大家一块儿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然后就带着申书华、姚叔两口子和罗叔两口子逛街去了。

    听说秦水桥是思县最大的黑市……

    当然了,临近年关,所有的集市都是允许开放的。但主要是为了方便老百姓们以物换物,如果有人以钱易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别太嚣张就行。

    栀栀和伙伴们到了秦水桥以后,先是逛了一圈儿,想先看看这里的老百姓们平时都卖些什么……结果她还没买东西呢,突然看到有一队带着红袖章的人,围在米面杂粮那一堆摆摊的老百姓那儿大声问道:

    “你,你叫什么名?”

    “我叫张三。”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

    “问你大名儿!”

    “王狗蛋!”

    “你叫啥?”

    “张桂花……同志,你们这是在干啥?”

    那些带着红袖章的人逐一问向卖米、卖面粉的人叫什么名字,但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最终,这些人索性大声问老百姓:“同志们,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者认识一个叫做吴宗友的人?这个人啊,他昨天在这儿摆摊卖糯米的……”

    栀栀愣住。

    ——吴宗友?

    无中生有???

    第259章

    栀栀并没有等李自强太久。

    当天晚上,黎恕就搭乘火车找了来。

    第二天,栀栀交代了申书华他们一番,就和黎恕一块儿踏上了前往奉县七木糕点厂的火车。

    此时已经进入春运期间。

    这个年代的春运规模远不如后世,但也能看出迁徙大军已初具规模。

    火车站人满为患,混乱不堪。

    大多数人搭乘火车的旅客,有下乡返家探亲的知青,有在外辛苦工作了一年、拖儿带女返回老家的小家庭……

    也有聚集在火车站附近趁着人流量大做点儿小生意的胆大小贩,与各方不怀好意想要趁机拐孩子拐妇女的坏蛋。

    所以火车站附近所有的路口都有军警看守。

    栀栀和黎恕没啥行李,两人轻装上阵。

    但在排队进站准备上车的时候,还是发生了拥挤事件。

    栀栀几乎整个人都被黎恕抱在怀里、双脚凌离了地面,被他护在怀里……进了站、上了月台。

    到了月台,四周一片哀嚎怒骂声。

    有的鞋子被挤掉了,有的行李少了一包,有的背包被扒手划破丢失了钱财……

    栀栀绑着两条麻花辫,其中一只辫梢的发绳不知何时被挤没了,头发也被挤得乱七八糟,这会儿她到处找找看看,最后在黎恕上衣的纽扣上发现了她的发绳。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发绳挂在他上衣的纽扣处,死死地缠绕着,怎么取也取不下来……

    栀栀将双手扒在他胸膛上,仔细拆解着。

    由于极度靠近,黎恕能感觉到从她手掌处泄出的温热,被源源不绝地渡入他的胸膛。

    黎恕低头凝视着她。

    她皮肤真白,细嫩得看不见一丁点毛孔。她睫毛真长,由于皮肤过于白皙,睫毛和眉头呈现出深褐色……睫毛浓密翘卷,随着她时不时的眨眼,微微颤着;她的眉毛秀雅浅淡,给人温柔美好的感觉。

    她突然欢呼了一声,“好啦!”

    黎恕就看到了她的笑靥。

    她那饱满的菱唇轻轻一抿,嘴角边就浮现出一粒浅浅的梨涡。她仰起头,用明亮、且带着小雀跃的得意眼神看着他,还献宝似的刚将从他纽扣上拆下来的发绳托在手里,兴奋地让他看。

    黎恕就看了一眼。

    一只很特别的发绳静静地躺在她纤瘦秀气的掌心里。

    松紧橡胶圈上缠绕着漂亮嫩黄色毛线,穿进一枚样式简单的木扣子里,使这发绳的一头连着那枚好看的木扣。

    黎恕挑眉,又看向了她系在另外一只发梢处的发绳。

    嗯?

    栀栀的发绳怎么这么奇怪?这要怎么绑?

    接下来,他就看到了栀栀的表演。

    栀栀先是将已经被挤得乱蓬蓬的一只辫子拆下,用纤秀的手指梳理了一下柔顺细密的长发。

    她发量浓密,向来留着长发,而且一直绑着辫子,以至于头发被拆下时,浓密的栗子色长发呈波浪状弯曲,显得她漂亮、大气又好看。

    她虽发量多,但发质细密柔软,没有用梳子,仅靠手指就能将蓬松的卷发给拢得整整齐齐……

    然后黎恕看到她纤秀的手指灵巧地开始编起了辫子,编至发尾处时,再将嫩黄色的发绳直接在发梢处绕了几圈,最后将发绳的一头套在了木扣子上。

    黎恕觉得有些惊奇,心想这样的系发绳方式可真特别。

    然后他又目不转睛地看着栀栀将另外一只麻花辫给重新绑了一下。

    刚才还蓬头垢面的小可怜,瞬间变成精致美丽的洋娃娃。

    “要是刚才发绳弄丢了的话……怎么办?”黎恕问道。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题。

    栀栀一怔,说道:“我有备用的啊,不过,放在包包里头,很难拿出来。”

    黎恕说道:“呆会上车以后,拿出来给我看看。”

    栀栀歪着脑袋看向他,露出奇怪的眼神。

    黎恕没说话,把脸转到一旁去,避开她好奇的眼神,也不想让她看到他微微泛红发烫的脸。

    不多时,列车呼啸而来。

    黎恕护着栀栀上了车,找到座位坐下来,又去排队打了两杯开水回来,这才算安定了下来。

    他找她要发绳看。

    栀栀觉得他奇怪极了,但还是从斜挎包里翻出了一个小布包,里头装着几枚发圈、一把小小的梳子、几个别针、几个按扣和一团卷好的细绳线圈。

    黎恕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随身携带的这些小东西,不由得有些好奇。

    发圈和梳子的作用,他是知道的,别针、按扣么,应该也是处理突发事件的。

    那一团卷好的细绳线圈是用来干什么的?

    黎恕拿了起来,看了看,奇道:“这团线圈……有啥用?”

    栀栀的脸蛋慢慢地红了。

    这团线圈是她随身携带着,以防……大姨妈突然造访时,没有备用月事带,就用这团细绳自己编织一个,用来应急的。

    虽说这团细麻绳是全新的,但被黎恕托在手心里这样近距离观察、研究……

    她的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偏偏黎恕见她不答,便又问了一遍,“这线团用来干啥的?”

    栀栀红着脸儿从他手里夺过线团,和其他的东西一块儿塞进了小布包里,收好。

    可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

    下午时分,栀栀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一股热流往处一滑……

    她赶紧掏出了那卷线团,又翻找出卫生线,悄悄藏在衣服口袋里,匆匆去车厢处的厕所里收拾好了。

    让她感到有些不放心的是:这临时做成的月事带,会有侧漏或者浸透的可能性。而且这又是在火车站,她带着的卫生纸也不多,要是火车准点抵达,问题不大。

    万一晚点了……

    千万别让她在黎恕面前出丑呀!

    她刚回到座位,就看到黎恕买了一网兜苹果?

    “哪儿买的?”栀栀问道。

    黎恕说道:“列车员推个小车来,我看这苹果挺新鲜的……我去洗两个,我俩一人一个。”说着,他把网兜一扯——

    网兜质量太差,被他轻轻一扯就扯破了?!

    这……

    一袋苹果足有七八个,没有网兜装可不行。

    黎恕呆了三秒钟,对栀栀说道:“你那儿不是有卷线团吗?正好拿出来捆一捆这网兜吧。”

    栀栀涨红了脸。

    黎恕拿了两个苹果,“我去洗苹果了啊!”

    栀栀赶紧说道:“你洗你自己的,我不吃!”

    黎恕愣住。

    他肯定、确定、笃定栀栀是喜欢吃苹果的。

    不然他也不会买。

    但为什么她又不吃了呢?

    栀栀如实说道:“冷冰冰的我不想吃,你就洗一个你自己吃就好。”

    也有道理。

    不过,黎恕还是拿着两个苹果去车厢连结处那儿的洗手池洗苹果去了。

    栀栀趁机从小布包里拿出两枚别针,将破掉的网兜用别针给缝补好。

    黎恕拿着苹果回来了,又问了一次,确定她是真的不想吃,他才闷闷不乐的自己啃起了苹果。

    大姨妈作妖,栀栀又冷又不舒服,就闭上眼睛眯觉,脑袋先是靠向车窗那边,迷迷糊糊的却又贪恋黎恕身上的热源,就朝他靠了过来。

    她好像落进一个安全又温暖的怀抱,就无意识地往他那边靠了靠,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等到她睡醒,发现天黑了、火车也停了?

    小腹处好像疼得更厉害了些。

    栀栀站起身匆匆去了一次厕所,回来的时候得知一个特别不好的消息:列车晚点。

    启程时间不详。

    栀栀有些焦虑了。

    黎恕又问她,要不要吃苹果。

    栀栀摇头。

    黎恕便又问她,要不要买饭吃。

    栀栀看了看窗外——列车并没有停在站台里,而是停在荒郊野外。想要买饭吃,就只能买列车员小推车里的。

    她又摇了摇头。

    这下子,黎恕觉察出不妥了,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栀栀闷闷地说道。

    黎恕又问,“那是心情不好?”

    “我没事。”栀栀叹气。

    黎恕看着她病怏怏也没啥精气神的样子,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没一会儿,栀栀又觉得下腹一阵热流涌出。

    她没办法,只好又去了一次厕所。

    黎恕盯着栀栀的背影,心想这小妮子明显精神不太好,困倦,都睡一下午了……而且她最喜欢吃的苹果也不想吃了,还没胃口吃饭,频频上厕所……

    这时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装苹果的网兜那儿。

    ——她是用别针别的,没用细麻绳绑起来?

    黎恕脑子里灵光一闪!

    听说女同志每个月都会来那个……

    所以栀栀她?

    没一会儿,栀栀匆匆回来了。

    黎恕有心想问她,但又不好意思。

    他发现,她好像挺焦虑的?还频频朝着前后车厢张望?找谁呢这是?

    很快——

    “让一让!让一让啦!苹果桔子水煮花生,饼干米饭馒头包子……有需要的乘客快来买了啊……”

    列车员推着小车过来了。

    黎恕发现栀栀一下子就兴奋了,可张望了一下会儿列车员的小推车后,栀栀明显又泄了气,情绪一下子就恢复到焦虑、不快活的状态。

    黎恕尝试着猜测,如果栀栀真是来了女同志每个月都要来造访的那个的话,那她需要些什么呢?

    他身边都是单身汉,没啥经验。

    唯一的经验,就是他还在特种部队的时候,有一次上级喊他去办公室谈话,结果中途有事离开,那会儿正好来了个内线电话,黎恕就接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上级的妻子,可能是黎恕就“喂”了一声,对方也没听出来,有气无力气地就在电话里痛骂了上级一顿……吓得黎恕没敢吭声,然后女的说“限你十分钟之内送二刀卫生纸回家,不然我跟你没完”就撂了电话。

    上级回来后,黎恕战战兢兢地转达了电话内容。上级就用特别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了句,“没事儿,女人嘛,每个月总有几天特别凶、又特别可怜……小黎你再等一会儿,我送点儿东西回去,马上就来。”

    所以?

    在女人的每个月特别凶、又特别可怜的那几天里,是不是需要大量的卫生纸???

    刚才栀栀就是在找卫生纸吧?

    黎恕的行动力超强。

    既然不好问,那就直接做!去别的车厢看看有没有卫生纸卖,有的话直接买回来……反正这玩意怎么都用得上。

    他站起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栀栀,你把饭盒给我,我上餐车车厢去给你买份热汤回来好不好?”

    热汤?

    栀栀立刻把她和他的饭盒都拿了出来,递给他。

    黎恕一笑,接过了饭盒。

    ——看嘛,她不吃苹果是因为苹果生冷,也不是她没有胃口,而是她想吃点热乎的汤水。

    他捧着饭盒先去了餐车车厢,把饭盒交给工作人员,说要买一份番茄鸡蛋汤,一份土豆焖腊肉和一份白菜粉丝……

    然后就去别的车厢找推小车售货的列车员了。

    总算被他给拦住了列车员,买了一刀卫生纸——在这个时候,卫生纸论斤卖,一刀就是一斤,厚厚一大摞。

    黎恕将这一刀卫生纸塞在他的茄克衫里,回到餐车取了饭菜,这才回到了他和栀栀的座位上。

    平时栀栀也没这么怕冷,但今天……一来是因为她正处理姨妈期,二来是她已经有大半天没吃过东西了,这会儿被冷得直哆嗦。

    黎恕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儿,冷得浑身直哆嗦的模样儿,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把沉甸甸的饭盒放在小桌上,坐下,然后解开茄克衫的扣子,先将那一刀卫生纸拿给她……

    栀栀看着这厚厚一刀的卫生纸,愣住。

    她俏脸晕红。

    心想,他……

    是不是知道了啊?

    不过,她还真为了这卫生纸而发愁呢!刚才一连过了好几个推小车卖东西的列车员,都说没有卫生纸,把她给急得不行。

    于是她红着脸把卫生纸给收好了。

    然后黎恕又除下了他的茄克外套,披在她身上???

    本来栀栀不想看他的,这下子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两人的视线就碰撞在一块儿了。

    栀栀,“我……”

    黎恕,“你穿着吧,这马上就要吃饭了,我嫌热。”

    车厢里其实挺冷的,但带着黎恕体温的外套很诱人,栀栀舍不得拒绝。

    栀栀就把他的外套裹紧了一点儿。

    再等到黎恕揭开了饭盒盖子,栀栀看到了满满一饭盒内容十足、又热气腾腾的番茄鸡汤……不禁眼睛一亮,惊喜地“哇”了一声。

    黎恕笑了。

    他还是更喜欢表情鲜活、生机勃勃的栀栀。

    栀栀一口饭都不肯吃,但是将大半盒番茄鸡蛋汤给吃了个七七八八。

    黎恕估计了一下,觉得依着她的饭量,能吃下那么多的番茄鸡蛋汤也算是奇迹了……所以他没劝她吃饭,就着她吃剩下的小半饭残汤泡着米饭,将所有的饭菜全都一扫而光!

    栀栀吃得饱饱的,又穿着黎恕的衣裳,整个人都暖和舒爽了,先前还惨白的小脸蛋儿这会儿恢复了红润……

    她倒是想把外套还给黎恕,但黎恕不愿意。

    栀栀还怕他冷,但从她和他捱着的半边身体来看,似乎还是他的温度更高一些?

    她也就不再矫情。

    两人就聊了一会儿的天。

    聊天内容是半个月以后黎恕父母来到海鸥岛的吃住情况。

    “我们知青站虽然有单人房,可让他们挤一挤,但是没有铺盖诶。南陵又不产棉花,只有木棉……这隆冬腊月的,就怕南陵也没有木棉卖,不如趁这几天我们在奉县和思县的时候,添两副铺盖带回去,反正回程也是搭你们部队的车,行李多带一点也无妨。”

    “嗯,听你的。”

    “这快过年了,总得买点儿零嘴回去吧,瓜子花生上南陵买就成,思县兰香那边也没看到有啥好吃的糕点。这回去了奉县七木那儿,咱们看看有没有土特产和糕点,有的话带点儿回去……”

    “嗯,听你的。”

    “我还没见过你爸呢!你妈……我也好久没见了,这次他们来,我要准备点什么礼物吗?”栀栀又问。

    听到这儿,黎恕“嗯”了一声,说道:“你准备一个口袋就行……米袋子那么大的就好,呃,最好多准备一个,以防不时之需。”

    “啊?”栀栀诧异地看向他。

    ——黎恕的爸爸妈妈喜欢米袋子???

    黎恕说道:“是他们给你捎礼物来,你拿着米袋子准备收礼物就好了。”

    栀栀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这是黎恕的揶揄呢!

    霎时间,她涨红了脸,呸了他一声。

    黎恕嘻嘻笑。

    他好喜欢和栀栀单独在一起的感觉啊!

    火车突然咣且咣且地启动了。

    车厢里顿时一片欢呼——

    “我去,终于开车了!这停了差不多四小时了吧?”

    “所以就得晚点四小时!原计划明早六点到奉县,现在啊……起码得中午才能到了!”

    “嗐,只要这车能动,我就高兴了!”

    “千万别再停四小时啊……”

    “呸你个乌鸦嘴!”

    栀栀和黎恕也高兴。

    而这火车一驶动起来,当然也算平稳,但还是就有着轻微的失重感。没一会儿栀栀就觉得头晕晕的,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黎恕宽厚的肩头。

    黎恕看着她小小一团依偎在自己身边,心里又怜惜又温暖,忍不住说道:“你就是太瘦了才会这么怕冷的,以后得多吃点肉蛋奶……长胖一点身体才能好。”

    栀栀嗯了一声,闭着眼睛要脱外套……

    黎恕连忙制止,“穿着吧别感冒了。”

    栀栀不听,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又他的外套当成被子,盖在她和黎恕的身上。

    ——这么一来,黎恕也不用捱冻了。

    栀栀头晕,全程没有睁眼。

    所以她不知道黎恕已经笑成了一个傻子。

    两人相依相偎地坐在二人座位上,共盖一件宽大的男式外套……一看就是正处于热恋期的情侣!

    黎恕本来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他确认栀栀已经睡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捞进他怀里……

    她红扑扑的脸儿靠在他的心房,让他感到无比满足。

    他东张西望一会儿,确定周围的乘客已经全都进入了梦乡……这才大着胆子,在她的头顶处轻轻地吻了一下。

    她的发顶柔软、还散发出洗头膏的清新香气,发丝细腻柔滑,温暖而又秀气。

    黎恕傻笑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睛和她一块儿休息。

    栀栀窝在一个软硬合适、温度正好的极度舒服的环境里,睡得香喷喷的。

    要不是小腹处传来的坠疼,她都不想醒。

    结果刚一睁眼,她就发现……她被某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大部□□体都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腰,轻轻掸在她的手臂处……正好夺在那件完全盖住她身体的男式外套上。

    栀栀有些面红,连忙坐直了身子。

    黎恕倒是睡得正香,闭着眼睛感觉到她在动,便轻轻抬起手臂、放她自由。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臂又探了过来,轻柔地再次把她揽进他怀里,还体贴地把外套拉了拉,确认她整个人都被外套包住……

    黎恕这才不动了。

    栀栀红着脸儿歪过脑袋看着他。

    青年五官俊美,此刻垂首阖目而眠,原本凌厉的雪眸敛去锋芒,增添了他的温润气质。

    有一说一,黎恕长得是真好看。

    光从面相上来看,他属于有肌肉的小鲜肉。

    不仅仅只是颜好看,就他这胸大肌就……

    栀栀忍不住就看了一眼。

    好吧,现在看不到,但她把他的胸大肌当成枕头枕了一夜……真的是非常舒服!就是不知道手感怎么样……

    黎恕突然睁开了眼,看向了栀栀。

    栀栀可没想到和他看了个对眼,霎时间有些慌乱,连忙把目光扭到了一旁去。

    其实黎恕还没完全清醒。

    可是栀栀的动静很大,他怔怔地看着她,看到她的耳背和脖根慢慢红透……

    他的大手还扶在她的纤腰上。

    一个用力——

    她就倒在他怀里。

    他……

    自然而然地又在她的发顶轻吻了一下。

    栀栀被吓住。

    她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然后听到黎恕轻笑了一声,说道:“趁现在人少,赶紧去洗漱。不然呆会儿人一多,车上的水会被用完。”

    说着,他松开了扶住她纤腰的手。

    栀栀立刻红着脸蛋翻出牙膏牙刷洗脸巾,又抓了一把卫生纸塞在衣裳口袋里,急匆匆站起身、越过黎恕,逃似的跑了。

    黎恕看着栀栀落荒而逃的背影,陷入沉思。

    ——栀栀以前对他没啥好脸色,对他、和对陶容冶那小子没啥区别。一直都是他单方面追求她……现在这小妮子的表情这么异常,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上他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改观了,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黎恕咧嘴傻笑。

    栀栀跑去上完厕所,洗脸刷牙,回到座位上又在黎恕的照顾下喝了杯热热的甜牛奶,吃了一碗餐车车厢出品的热汤面……

    大姨妈带来的痛苦似乎也被冬日暖意所驱除。

    上午十一点半,列车终于抵达奉县。

    黎恕又带着栀栀转了两趟公共汽车,终于抵达了七木糕点厂附近。

    之所以说是在附近,是因为最后一段路不通车。

    两人走了半小时左右才到。

    不过,黎恕带着栀栀来到……据说是,方丽娟和陈跃进应该在这儿摆摊的地方,却发现这里根本空无一人?

    于是黎恕又把栀栀带到了陈跃进事先安排好的落脚点去。

    栀栀一到,见叔叔婶婶们倒是齐齐整整的全都在,但方丽娟和陈跃进不在。

    叔叔婶婶们立刻热情地和栀栀聊天,把这三天以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栀栀。

    其实策略安排得都差不多。

    方丽娟她们也是一样,直接在七木糕点厂支了个摊子卖云片糕。

    但人家七木厂的厂风就很不一样。

    方丽娟一大早去摆摊儿,大约就有赶去上班的职工和厂子领导说了。中午时分,七木厂的厂领导就来找方丽娟了。

    人家扮成顾客,先找方丽娟称了半斤云片糕,试吃以后对海鸥岛的云片糕惊为天人,就拉着方丽娟问东问西……

    殊不知,陈跃进提前好几天赶过来,已经摸清楚了七木厂的基本情况,更是暗示方丽娟,眼前这人就是七木厂的厂长王进宝!

    方丽娟见自家的云片糕(糯米)已经征服了王进宝,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的,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王进宝当即看过方丽娟她们随身带的糯米,见品质如此上佳,二话不说就同意和海鸥岛签订协议!不过,公章全都在栀栀那儿,要等栀栀过来才能签。

    今天么,方丽娟和陈跃进应厂长王进宝之约,去七木厂参观去了。

    也正是因为方丽娟和王厂长已经达成共识,叔叔婶婶她们也不需要再去摆摊儿了。

    栀栀忍不住心想:王进宝???

    这个名字好熟悉呀……

    思忖片刻,栀栀终于想起来了!

    ——思县兰香糕点厂的李自强,他师父老董一共有五个徒弟,据说尽得真传的大徒弟就叫王进宝!

    那么此王进宝,是否就是彼王进宝呢?

    正这么想着,方丽娟和陈跃进结伴回来了。

    见栀栀回来了,方陈二人很高兴,就说不如到了下午的上班时间,他俩陪着栀栀再去一趟七木厂找王厂长,先把供销合同先签了。

    栀栀应下。

    在奉县这个地方呢,是大家自己煮饭吃。

    据叔叔婶婶们的说法:七木糕点厂的名字,起源于……它座落在七木镇上,围只有这么一家厂子,而且这镇子也不大。所以不可能像在思县似的,还能上纱厂食堂去蹭个饭啥的。

    叔叔婶婶们做的饭菜也相当简单:烧一锅清水,上面架蒸笼,蒸笼上是泡过两小时水的大米,大米上铺着泡发好的香菇干和咸鱼干……当然了,香菇干和咸鱼干事先用姜葱酱油盐腌制过。与此同时,再将一只白萝卜削皮切丝、一颗大白菜也切丝,一块儿扔进蒸笼下的清水里……

    等到饭蒸熟了,香菇干焖咸鱼也好了,还同时烧了一锅萝卜白菜汤。

    最后再往汤里打散四只鸡蛋,再搅成蛋花,洒盐淋点儿清油,这锅汤也是有滋有味的了。

    和大家一块儿吃完饭,栀栀略休息了一会儿,就跟着方丽娟和陈跃进去了七木糕点厂。

    厂长王进宝是一位中年微胖、满面红光的汉子。

    他听说海鸥岛负责人别栀栀来了,很是诧异,连忙赶出来迎接。然后看到方丽娟和陈跃进簇拥着一对男俊女俏的青年过来了?

    一时间,王进宝有点儿懵。

    ——方丽娟和陈跃进已经告诉过他,他俩的上级名叫别栀栀。这别栀栀仨字儿啊,一听就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可现在……

    方丽娟和陈跃进将一个年轻美丽娇小的女孩子护在最中间???

    能种植出品质如此上乘的糯米的海鸥岛负责人,有可能会是眼前的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

    “王厂长你好,我是海鸥岛的别栀栀!”栀栀含笑朝着王进宝伸出了手。

    王进宝心情复杂,伸手与栀栀握手,“哎呀小别同志,原来你这么年轻啊!”

    栀栀笑道:“上山下乡怀壮志,战天斗地绘新图嘛!别看我们知青年轻小,我们的野心可不小……我们要种出全世界最优质的庄稼,让全国人民都吃饱,吃上品质最好的粮食!”

    王进宝呆了一呆,笑了,“是我的不对,我啊……不应该觉得着你们太年轻了,就古板地认为你们不可能比地头老把式还厉害,种出那么好品质的粮食。”

    “因为我们有科学技术的支持嘛!”栀栀笑道。

    王进宝见识到栀栀的谈吐与气度,疑心顿消,两人寒暄了一番,直接进入了签订糯米供销合同的各种细节。

    糯米的价格、供应的数量与时间、定金的交付、尾款的支付,以及运输方式等等……其实方丽娟和陈跃进全都已经和王进宝商谈妥当,甚至连合同都已经拟好。

    栀栀和再跟王进宝确认了一次,双方都没有意见,就直接在一式四份的合同上盖了章。

    接下来,也是要走同样的程序——四份合同要拿到七木糕点厂的上级,奉县商业局那里去盖章,然后四份同时交给栀栀,再拿去南陵商业局盖局。四个公zhang齐全了以后,奉县商业局、七木糕点厂,南陵商业局、海鸥岛各保留一份。

    两家企业的合同与经济往来均受上级监管,将来如发生纠纷,先由双方上级出面协调,达不成一致协议的,再提交法院诉讼……

    办完正事儿,栀栀把目光投向了王进宝办公室里的一张……被挂在窗上的黑白合影。

    那是一张陈年旧照,照片□□有六人,一个中年瘦削的男人,外加四个青年少年,还有一个年轻最小的,看上去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照片下方写着几个字:

    【纪念恩师董初宏】

    看到董初宏这几个字,栀栀心里有数了。她走到墙边,上前仔细查看那张照片……其他人她也不认识,就盯着照片上年纪最小的那人看,果然认出了李自强的模样儿。

    王进宝见栀栀对这张照片感兴趣,便介绍道:“董初宏老师是我的恩师,他老人家在解放前曾经担任过宫庭御厨,后来又在大总统府当主厨,我是他的大徒弟……”

    栀栀指着照片上的李自强,笑道:“这人我认识……他就是思县兰香糕点厂的研发科副科长李自强!”

    此言一出,王进宝惊诧地瞪视着栀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怎么认识自强的?”王进宝急切地问道。

    “是这样的王厂长,这一次啊我们为了推销我们的海鸥岛的糯米,一共兵分三路,丽娟和跃进负责你们厂,我就去了思县的兰香糕点厂……”栀栀也没瞒着王进宝,一五一十地把她在思县兰香糕点厂的经历说了。

    王进宝目瞪口呆。

    他的眼圈迅速泛红,喃喃说道:“兰香厂……快倒闭了?那、那可是师父的心血啊!张旺到底什么意思……当初费尽心机逼师父让他当了继任厂长,那他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为什么不好好的把兰香厂发扬光大?”

    这些么,栀栀就不知道了。

    王进宝难过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心情,又问,“那自强还好吗?”

    栀栀苦笑,“依我看来,似乎在工作上和生活上都不太如意……不过,据我的观察,兰香厂子里的人,似乎都不怎么服气厂长张旺,他们好像更愿意听李逼科长的话。”

    王进宝长长叹气。

    “王厂长,当年董老爷子为什么会让张旺接任厂长呢?是在那个时候,老爷子还没有看穿张旺真实的性格与为人吗?”栀栀问道。

    栀栀为王进宝带来了故人的消息,在王进宝眼前,她已经不是外人了。

    于是王进宝便说道:“反正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现在奉县思县又隔得老远……我说给你们听也没关系,就是别在外头说太多……”

    说着,王进宝说起了当年的事儿。

    师父老董当年当成宫庭御厨,改朝换代后就在大总统府当主厨了,家底颇丰。解放后在土改运动中,老董聪明的将所有家产全部上缴,换来全家安康。但他老娘舍不得,留下了一颗夜明珠,不过,当时老太太瞒得紧,就连师父也不知道。

    十年后,也就是六零年代初的时候,有一次董小军上街的时候,发现路边一幢房子着了火,大家围着房子焦急大喊,说屋里有人。董小军见义勇为冲进火海,救出了一家四口,但他自己也被烧伤。

    治疗烧伤的费用不菲,董小军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躺了几天,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师母才拿出了那颗夜明珠,哭着师父去兑成钱,拿来救儿子。可时下这个环境,就算师父手里有夜明珠,又上哪儿去找谁来兑成钱?

    最后那颗夜明珠也没有兑出去。

    但董小军还是好了——他从火海里救出来的那一家四口,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对姐弟。那对姐弟日夜殷勤仔细照顾董小军的伤情,中年夫妇就轮流在外头四处求医,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位擅长治烧伤的大夫,小心翼翼地把董小军转去这位医生所在的医院。三年后,董小军终于康复。

    但在这三年之中,师父手里有颗夜明珠的事,徒弟们心知肚明。

    就在董小军伤好回家后的第二个月,师父突然宣布退休,并且要让张旺接任他的位置,成为兰香厂的新任厂长!

    董小军惊呆了。

    王进宝和其他的师弟们也惊呆了……

    因为张旺不思进取,既比不上十项全能的大徒弟王进宝,也比不上有点偏科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董小军和四徒弟,甚至连本事还没学全但为人勤奋大有前途的小师弟李自强都比不过!

    凭什么呢?

    当初师父之所以收他当弟子,是因为可怜他的身世——张旺的父亲与师父当年在宫里是同僚,后来在改朝换代战争中不幸死去,留下张旺这根独苗。

    董小军怒极,质问父亲,但父亲完全不解释,他一怒之下就又离开了思县……

    王进宝和其他的师弟们也忿忿不平,却因为师父的打压,选择了忍气吞声。师父在临终前,董小军也没有音讯,王进宝侍候在病榻前时听师父提了一嘴,说起当年董小军病重那颗夜明珠的事儿……后来师父交代他,那颗夜明珠现在在师母那儿,将来小军回来,让师母留给小军。他又说如果小军一直不回来,就让王进宝多照顾师母。

    为着师父的嘱托,王进宝领着师弟们受尽张旺的刁难,也咬牙忍了下来。

    两年后师母重病,王进宝去问她,那夜明珠在哪,说当初师父有命,如果小军一直不回来,那颗珠子就由他来保管,直到小军回来,再交给小军……

    可师母已经病得迷迷糊糊的不认人了,只说拿走了拿走了。

    具体是谁拿走了?

    师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撒手人寰。

    后来王进宝和师弟们商量,都觉得可能被张旺拿走了。

    可这也是没影儿的事,真追究起来对谁都不好。王进宝和四师弟忍受不了张旺,想办法调离,小师弟李自重因为娶了本地媳妇儿,不得不继续留在那儿。

    栀栀听了,也觉得有些唏嘘,问道:“直到现在……也没有董小军的下落吗?”

    王进宝摇头。

    栀栀又问,“那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没跟李自强联系?”

    “那倒是年年都联系的,”王进宝说道,“过年的时候匆匆见上一面……但这家伙呀,估计是一直报喜不报忧……我也常常在供销社里看到有兰香云片糕卖,真不知道兰香厂已经沦落到快要倒闭的程度了。”

    栀栀说道:“李自强人挺好的。”

    王进宝点头,“我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肯定不能坐视不理,我绝不能让师父的心血就这么被张旺给霍霍了!过几天我就找自强问问去……”

    说着,王进宝突然问栀栀,“对了小别,我记得你说,这次你们来,一共兵分三路?除了我们七木糕点厂和兰香糕点厂,你还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你们海鸥岛的那点儿糯米到底够不够分啊?”

    栀栀笑了,“还有一家叫做巧嫂糕点厂,因为是在我们界南省内的,所以打算明年开了年再去拜访。至于我们海鸥岛的糯米嘛,王厂长你放心好了……我们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属于试探性合作,大家都彼此熟悉一下对方。如果没问题啊,下一年我们的合作可以扩大十倍……”

    王进宝倒抽一口凉气!

    第260章

    栀栀这次带队出来,一共有三个攻略目标:

    ——思县兰香糕点厂、奉县七木糕点厂和界南省路城的巧嫂糕点厂。

    思县兰香糕点厂目前正面临着经营的问题,暂时没能推销成功;但奉县七木糕点厂的订单已经拿到……

    虽然还没去巧嫂糕点厂,但此次出差已经达成了目标。

    算是比较圆满了。

    栀栀将这次方丽娟她们带着的三百斤糯米交给七木糕点厂王进宝,就张罗着要回去了。

    回程与来时的路一样。

    由黎恕来联系军方的运输车辆。

    叔叔婶婶们先花了一天的时间门在奉县逛了逛,买了不少年货;当天晚上,陈跃进把租来的房子退了,大伙儿扛着、挑着、背着各种各样的行李,来到黎恕指定的路边等着。

    夜里十点多,一列军用运输车呼啸而至。

    大家在黎恕的示意下,翻上了其中一辆车的车斗。

    这辆卡车里已经装了半车斗的袋装水泥。叔叔婶婶们飞快地将这些水泥全都垒高、垒实,清出一块空地,然后把行李全都放上车,最后大伙儿齐齐上了车。

    叔叔婶婶们来时也是坐这种车,被狠狠地颠了两三天,骨头都散了架。回程时他们有了准备,人人都掏出了一个草绳编的网兜,把网兜挂在车斗壁上的钢钩上,再调整好草绳网兜的长度,就是一个个的单人网椅。

    坐在网椅里,背靠着车斗围板,当然还是很颠簸,但已经比直接坐在车斗底强太多了。

    等到栀栀一众爬上运输车的车斗,整支车队顿时呼啸着朝远方驶去。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多,运输车抵达某县城郊的军用营地,黎恕招呼着大家下了车,在营地里吃了早饭……栀栀将自己在奉县采购的年货分了一些给大兵,跟着就跟着另一支军车运输队继续出发。

    下午四点左右,车队抵达思县附近的军营基地。

    黎恕留在军营里安排转运,栀栀和李爱国借了军营里的自行车,骑行至兰香糕点厂附近。

    栀栀和方丽娟一块儿赶过去,一是为了招呼申书华和姚叔、罗叔他们赶紧把房子退了,行李搬到路边来;二是为了再去找一趟李自强,问问他,有没有意愿和海鸥岛签订糯米供销合同。

    退房子搬行李的事儿好说,申书华他们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早早和房主梁大婶打过招呼。这几天申书华他们也有去买采了不少年货,再加上之前申书华七拼八凑回来的那辆三轮车……大家都舍不得扔,想着反正有军车、大家人又多,可以一块儿转运,就把三轮车和木桶啥的全都带上了。

    大伙儿一块儿把行李啥的全都搬到了外头的马路边,申书华对栀栀说道:“李自强昨天过来找了你一次,今天上午又来问了一次你有没有回来……他把他家的门牌号说了,说让你回来一定要去他家,他有事儿要跟你谈。”

    顿了一顿,申书华又说道:“我猜应该就是糯米签订合同,他昨天过来的时候我问过他,他说他去省城接了不少订单……这有了订单啊就有了盘活厂子的可能性!不过他没跟我说糯米供应的事儿。”

    栀栀心里有了数。

    “书华,那我和丽娟一块儿过去看看,这边儿的事儿就交给你。对了,现在是下午五点半,黎恕他们是晚上九点半到,你们自己解决晚饭,知道吗?”

    她吩咐了申书华一句,就带着方丽娟一块儿找去了兰香糕点厂家属大院。

    殊不知,这会儿家属大院正热闹着呢!

    兰香糕点厂人不多,筒子楼也少,一共只有三幢。

    又恰好是李自强住的那一幢楼,楼下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还隐隐传来了叫骂声。

    栀栀带着方丽娟挤了过去,然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好像是李自强和他母亲愤怒的说话声音,与另外一男一女正在吵闹。

    走近了一看,还真是!

    对仗阵营是李自强、他妻子杜凤美、他母亲;对家是一男一女两个满面怒容的中年人;以及,还有两个穿制服的公安。

    栀栀心念一动——有公安在,就证明着有纠纷。李自强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惊动公安了?

    然后她又听到周围的职工们纷纷在劝,好像冲着对家的那个肥胖男人叫“张厂长”……

    所以?

    那胖子就是张旺?李自强和张旺起了冲突?

    栀栀打量着张旺。

    这人生得肥头大耳又獐眉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此刻五人正闹成一团——

    张旺指着李自强的鼻子,怒骂道:“……你还说不是你?就是你!李自强,你胆儿肥了是吧?敢摆我一道?!”

    李自强向来不愿意与张旺起冲突,此刻还算克制,便说道:“你一来就骂人,也不说情由,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你。”

    张旺气得直跳脚,“你还装傻?公安同志都来了你还在装不知道?”

    李自强看了看那两位公安,问道:“公安同志,请问……我到底犯了什么法?”

    公安看了李自强一眼,没说话,只是对张旺说道:“张旺同志,请你老实一点儿,跟着我们走一趟吧!”

    围观的职工们瞬间门一片哗然。

    栀栀也明白了,原来犯法的人是张旺呀!

    张旺老婆连忙把丈夫护在身后,尖声说道:“公安同志,你们可要讲道理啊!这可不是我们在造谣,谣言就是从李自强这儿来的……我们老张也是听到李自强这么说,才会想着去向你们反映情况……谁知道李自强根本就是在说谎呢?”

    公安皱眉。

    李自强忍不住问道:“请问,我究竟造什么谣了?”

    张旺老婆狠狠地瞪视着李自强,尖叫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然后又迅速换了一副面孔,可怜巴巴地对那两位公安说道:“公安同志,我们老张可是奉公守法的人哪,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得到有人违纪犯法的线索,就马上向你们汇了情况了对不对?公安同志,我们老张可是兰香糕点厂的厂长,我们绝对不会主动去干犯法的事……这事儿全是李自强的错,你们要抓、就把李自强抓起来吧!”

    杜美凤也忍不住问道:“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公安同志,张厂长到底犯了什么法?”

    张旺老婆气得挥起了爪子,上前就要挠杜美凤的脸,“你放屁!你男人才犯法!”

    杜美凤往旁边一闪,躲到了李自强身后。

    李自强护住妻子,怒道:“请你有话就说,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张旺老婆尖叫道:“李自强你还有脸说?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这些年我们老张对你有多么看重!厂子里的大事小事全都交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居然还故意挖了个坑来坑我们老张!李自强,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李自强深呼吸,转头对公安说道:“公安同志,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门,如果没事儿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公安还没说话——

    张旺老婆冲上去,“你想得美!你犯了法还想跑……公安同志你们赶紧把这个犯罪分子抓起来啊!”

    杜美凤生气地说道:“你能不能讲文明,有点儿素质?怎么就只疯……”

    李自强冷静地打断了妻子的话,朗声说道:“美凤,咱们别理她。她一直这么无理取闹,其实就是在故意激怒我们。你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安同志也在,可她就是一直不说理由,就是一直在骂人……她的目的就是要让现场这么多的人和公安同志做证,我们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张旺老婆被当众拆穿心思,不由得愣住。

    杜美凤则恍然大悟。

    栀栀也在心里给李自强竖起了大拇指——李自强这个人,在过去他一直不作为,但不代表这个人不聪明。事实上,在面对危机和突发事件的时候,他还是挺冷静的。

    就从性格上来说,李自强确实是个可以合作的伙伴。

    李自强则继续说道:“美凤,只要咱们不理会她,不跟她说话、不回答她任何问题就行。除了公安同志的问话,其余咱们全都不理,好了咱们赶紧上楼回家吧!”

    他说完就走。

    杜美凤应答了一声,也准备跟着一块儿上楼。

    张旺老婆没法子,转头看向她男人。

    张旺冷笑,高声叫嚷道:“自强妈妈,请留步啊!”

    李母本来跟在杜美凤身后,也准备进入筒子楼的……

    可张旺喊了这么一声,李母被吓住,脚步一顿。

    李自强觉察到,立刻回头低喝,“妈,你别理他,快跟上来,咱们回家。”

    张旺冷冷地说道:“自强妈妈,说谎话……死了以后可是要入阿鼻地狱的!你也不想被厉鬼纠缠,被拔去舌、被热油灌耳吧?”

    李母瞬间门面白如纸。

    栀栀躲在人群中,捏尖了嗓子喊了一句,“大家可全都听到了,现在已经是新社会,要破四旧了!张厂长居然还在用封建迷信来吓唬人!”

    围观的职工们瞬间门炸了锅——

    “就是啊,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倒是看到张旺红口白牙的把那什么阿鼻……”

    “当心!别说那个……”

    “哎呀幸好你提醒我了!”

    “我也听到张旺把封建迷信的东西挂在嘴上了!”

    “对对我也听到了,公安同志也听到了!”

    ……

    张旺又惊又怒,举目四望,“谁?刚才谁在说话?”

    围观群众也四处转头看。

    栀栀也装模作样地跟着转头到处看……

    方丽娟憋住了笑,但面上也扮出了探究的表情,跟着一块儿四处看看。

    张旺根本找不出人。

    公安同志喝斥道:“张旺,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要乱讲话!好了好了你跟着我们走一趟吧,有什么话到了我们派出所再说。”

    张旺急道:“不是,公安同志,你们找我也没用啊,我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吗?我、我是上了李自强的当!你们抓我没用,得抓他……”

    这时,李自强站在楼道里,又喊了他妈一声,“妈?你快过来啊!”

    可李母已经被张旺的话给吓得瘫软在地。

    李自强就走了过去,想把母亲扶起来,带她上楼。

    这时张旺见李母瘫软在地,便道:“自强妈妈,我就问你一句话……是不是你告诉我的,说李自强在秦水桥找一个叫吴宗友的人买来了糯米?”

    李母顿时面如白纸,两眼发直,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好半天,她才呜咽了一声,“我、我这一辈子……与人为善,可、可从来也没有……害过人哪!我、我……”

    李自强皱眉,“妈,咱们走!”

    张旺一看到李母的状态,当即暴喝一声,“你要是敢说谎,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你日夜都会被恶鬼纠缠……”

    栀栀躲在人群里尖声尖气地说道:“张旺第二次当众公然宣传四旧思想!”

    张旺气得半死,但为了不被公安抓住,让自己前途尽毁,他选择饮鸠止渴,“……投不了好胎,修不了来世,只能生生世世轮回畜牲道,不得好死!”

    瘫软在地的李母听了这样恶毒的话,“哇”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我也是听到自强和美凤这么说的啊……不关我的事!这不关我的事!我、我没有说谎!”

    四周一片寂静。

    张旺开心至极,万分得意地对公安说道:“公安同志们你们听!你们听啊……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吧?这就是李自强说的,是李自强在撒谎!”

    然后他又得意地对围观的职工们说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李自强说的!他妈亲口讲的……”

    四周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而李自强看着跌坐于地、满面泪痕的母亲,眼神冰冷。

    他松开了扶住母亲的双手,往后退了几步。

    李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强!自强你是在骗人吗?你为什么要骗人啊?呜呜……我是你妈,他是你的领导,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自强失望地看着母亲,久久不语。

    公安上前问道:“李自强,是你说的……秦水桥那儿有个叫吴宗友的人,他在投机倒把倒卖糯米吗?”

    李自强心如死灰。

    “对。”他淡淡地说道。

    李母急于澄清自己,连忙冲着众人喊道“你们都听到了吧!是、是自强说的!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

    但不知为何,围观的职工们看向她的眼神……却十分不善?

    李母呆住。

    她隐约觉察到不对,但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不由得噫噫悲泣了起来,“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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