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奄奄一息的李芬被带回了派出所。
没人能认出她。
因为平时的李芬,一年四季都穿着鲜亮的白衬衣和漂亮的裙子,将一头柔顺垂直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脑后,由于常年不参与田间地头的劳作,她的脸蛋总比别人更细嫩白皙,嘴唇也总比别人更红润动人。
如果有人问她,“李芬,你的皮肤怎么这么白,嘴唇又怎么这么红呀?”
那么她一定会含羞带怯地说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化妆……我还不是和你们一样,既没有钱买雪花膏,也没有钱打扮。可能是……我这个人天生就这样吧,嗯,天生丽质。”
现在?
派出所所长蹲在这个像尸体一般的污脏女人面前,疑惑地问道:“她就是李芬?”
——李芬躺在地上,原本红润动人嘴唇因为极度缺水而肿胀、外翻、干裂;一双死鱼般毫无生机的眼睛半阖着;由于生捱了愤怒群众的几十记耳光,她那白嫩漂亮的瓜子脸肿胀得像发酵膨胀的馒头一样,还是紫色的。
甚至因为脸肿得太厉害,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能半阖着……
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脏污得看不出什么是什么颜色。
她原本穿着裙子、但找到她的大婶们觉得拖着个穿裙子的女人在街上走、会有走光嫌疑,有伤风化,于是就地取材用油毡布把她的下半身给包裹了起来,这才拖行到派出所的。
派出所所长是见过李芬的。
虽然李芬在过去的几年里总以乖巧、文静、美丽而著称,从来也没干过违法的事儿,自然不需要和公安打交道。
但在缺少文娱的时代,这几年知青办举行的五四文艺汇演、元旦文艺汇演、迎新春活动……越来越火红。不但节目多、而且群众参予力度大,既有趣又亲民。李芬做为主持人,在这种大型娱乐场面的出镜率非常高。
整个南陵镇一万余人,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现在这反差也实在太大了!
饶是派出所所长在被调到祥和宁静的南陵镇之前,也是个身经百战的猛将,但此刻仍然难以置信,眼前这个腌臜丑陋的女人,会是站在舞台上那个光鲜靓丽的漂亮主持人。
不过,经验丰富的所长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出。
他皱眉问向这些把李芬送到派出所来的群众们,“你们……谁打她了吗?”
群众们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答道:
“没有!”
“没有打人!”
“我们怎么可能打人呢?这打人是不对的!”
“就是就是,我们没有打人!”
“没有!”
所长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然后又看了李芬一眼,再问,“你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吗?”
群众们非常上道,齐声答道:
“对!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
“搞不好是老天爷干的,谁让她干出那么缺德的事儿!”
“我来作证,我看到李芬的时候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我也是,我也可以作证!”
“我作证,没有人打过李芬!”躺在地上浑身疼痛难忍的李芬虚弱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再加上长时间的饥饿……她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躺在地上争眼看着天花板。
所长问完大家以后,得到了满意地答复。
他点点头,在人群里找到了第一生产大队的大队长陶容冶,说道:“容冶,我们所里唯一的女警去市公安局上培训课去了。麻烦你安排一下,让你们一大队的妇女干部们排个班儿,帮忙轮流看护,怎么样?”
陶容冶没有异议,毕竟现在已经是农闲时候了。
很快,李芬就被一大队的妇女干部们关进了羁押室。
有人递给她一杯凉白开,她慌忙接过,咕咚咕咚一口气饮下,说道:“还要,谢谢。”
一口气喝了三四杯凉白开,李芬才缓过劲儿来。一有力气,她就开始哭诉道:“救命!救命啊——”
没人理她。
负责看守她的,是两位一大队的妇女干部。她们都是中年女性,家里不是有年轻的女儿,就是有年轻的儿媳,之前李芬教唆陈大牛他们意图侵害许云朵,可把整个镇子的人都吓坏了。
现在她们奉命过来看守李芬,心里恨不得扒掉李芬一层皮!
无论李芬说什么,她们都不会理会,只是对她横眉冷对。
李芬就一个人哭哭啼啼。
说她原来在家的时候有多可怜……家里一共三姐妹,父母年纪大了,在生活上倚仗大姐,在情感上怜惜小妹。所以知青政策一出,大姐和厂子里的工人迅速结婚怀孕,小妹凭政策拿到了留城指标,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就被发配到这个鸟都不拉屎的乡下来了……
看守她的妇女干部们:我们南陵的条件很差吗?
李芬又说,她来到南陵镇以后,先是被郑萍打压,后来又被别栀栀打压,她是多么多么辛苦,才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成为南陵镇的红人儿……
看守她的妇女干部们:你是不是神经错乱?郑萍刚来南陵半年不到就结了婚,然后又失踪了。人别栀栀一心扑在工作上……她俩跟你还不是一个生产队的,她们是怎么打压你的?
最后李芬还说,别栀栀和许云朵不对付,因为黎恕帮忙许云朵租房子,别栀栀嫉妒许云朵,所以勾结了陈大牛他们去伤害许云朵……
看守她的妇女干部们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去向派出所所长汇报。
因为案情重大,派出所所长决定亲自询问李芬。
可李芬拒不配合,拿出她最擅长的柔弱保护色,只要公安一问,她就眼泪汪汪,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儿,时不时昏死过去……
一整天过完了,与案件有关的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反倒是人人都知道李芬有多凄惨了。
就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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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李芬落网,大家全都松了口气。
南陵镇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许云朵在郑周的陪伴下,情绪也好了许多,就是有点儿后遗症——她再也不敢一个人呆着了。
郑周去洗澡、去上个厕所,她都要守在厕所和洗澡房门口,每隔两三分钟就喊他一声。要是郑周出门有事儿,哪怕就是离开半小时去单位拿点儿东西……要么她就跟着一块儿去,要么她就上邻居家里去,等郑周回来了再去接她。
当然了,这几天她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帮栀栀缝制嫁衣这件事上,暂时没空想太多。
栀栀也非常关注李芬的案件。
郑周回来以后,她就和黎恕带着双方父母回了一趟海鸥岛,然后从黎恕和小伙伴们那儿得知了事发当天李芬还跑到海鸥岛来搞事情的所有经过。
栀栀想了半夜,第一天她就和黎恕、以及在案发时间段里在海鸥岛上见过李芬的几个证人,一块儿乘船来到了镇上,直奔派出所。
果然,派出所里,哪怕是所长亲自上阵……也不能撬开李芬的嘴。而且所长他们都是中年男人,拿一个柔弱娇气的年轻姑娘也没办法。
栀栀想了想,主动向所长提出,她能不能参与审讯。
黎恕立刻说道:“我也参加。”
所长想了想,点头。
于是,新一轮对李芬的审讯开始了。
李芬在派出所里休养了一整天,精神状态好了些。可当她看到栀栀的时候,一反昨天的柔弱无助,整个人顿时绽放出滔天的恨意!
“别栀栀!你——”
李芬原本以为别栀栀也被抓了……
冷静下来以后,她发现别栀栀和自己的座位安排是不一样的。
所以?
别栀栀现在是站在审判她的那一方?
李芬受不了这反差,她铁青着脸、喘着粗气瞪视着别栀栀,“别栀栀!你已经只手遮天到这个程度了吗?能代表警方来审讯我?”
栀栀也打量着李芬,吃惊、但又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李芬一身一头的伤。
她在李芬发疯之前先温柔一笑,说道:“李芬,咱们来聊聊天吧!嗯,就先聊一聊禾禾吧……毕竟每一次你一看到她,你俩肯定会吵架,你也总说她傻。啊,你坐,坐下呀!”然后又转头对所长说道,“所长叔叔,我和李芬能不能拥有一杯茶水啊?”
所长也笑了,挥挥手。
很快,一个公安就捧着两杯热茶过来了。
栀栀捧着热茶,也没有理会李芬,自顾自地说道:“说真的,我也为禾禾这家伙伤透了脑筋!你说她办事不牢靠吧,可她确实很认真地完成各项任务。你说她脑瓜子不聪明吧……她确实不太聪明,没有学习上的天赋。”
“我们看专业书,一遍就能看懂的问题,她看不懂,不但需要反复琢磨,还得来请教我们。当初就连她的导师……其实对她也是挺失望的。禾禾她不是不知道,她全都知道。每次她的导师登岛授课的时候,她白天咬牙坚持,夜里有时会躲在屋里哭上一整夜,第一天再继续前一天的重体力劳作,还要支撑重脑力的学习和研究……李芬你说,禾禾怎么这么傻!”
说着,栀栀话风一转,“三年过去了,禾禾一直在坚持。她未必是科研领域里那个打破规则、突破创新的领头军,但她一定是最稳妥的主力军。在海鸥岛十一位知青负责的一十个实验大棚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整整三年的科研实验中是零事故、零过错!在这一方面,我和申书华、龙强、陶容冶都比不过她呢!”
“就连她的导师也对她赞不绝口,说禾禾在数据监测和实验实施这两个方面的突出表现,不但超越她的同门,就是在农科界,也是少有优秀人物!李芬你知道吗,禾禾她已经得到了她导师和全体同门的认可。只等着将来有机会,她一定会升入大学!”
“这就是禾禾的故事。”
栀栀总结道,“一个自知资质平庸的年轻姑娘,挤在一群优秀尖子生里,她或许很羡慕别人、也有可能很自卑……但归根到底,她把这些负面情绪全都转化为正能量。她正视自己的优点与缺点,听从师长的意见扬长避短,并且开始了长期的坚持。哪怕是在短期根本看不出效果,觉得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善的时候,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最终,她在她期许的目标之上,超越了比她更优秀的人。”
“李芬,你还是觉得洪禾禾很傻吗?”栀栀问道。
李芬:……
不得不说,她确实挺讨厌洪禾禾的。
在她的印象里,洪禾禾除了个高、力气大之外,真是一点优点都没有!但要说起洪禾禾的缺点来,李芬简直可以说上一箩筐!
——洪禾禾大大咧咧的,行为举止一点儿也没有女人味!除此之外,洪禾禾还不爱打扮自己,真是白瞎了她那么好的身材和一双大长腿!除此之外,洪禾禾还嘴毒,海鸥岛上的十来个知青里就她最会骂人!
但海鸥岛上的人似乎很宠着洪禾禾。
在过去,李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洪禾禾一无是处,可大家还是对她那么友好?仅仅因为洪禾禾力气大、能干重体力活吗?
现在,听到从别栀栀嘴里说出来的洪禾禾的事……
李芬愣住。
是啊,一个平凡普通的人挤在一群精英里,会被衬托得多么的蠢笨无趣啊!
说真的,如果她是洪禾禾,可能……她是撑不到现在的。
但洪禾禾做到了。
她居然还坚持了三年!想来在这三年里,她拼命全力奔跑也追不上别人的闲庭信步,而且每天都要面对被精英虐成渣的自己……她的心情肯定是焦虑的,难过的。
现在,连优秀的别栀栀都这么认可洪禾禾!
那么洪禾禾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所以李芬,你来到南陵镇已经三年多了。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你有为了你的梦想而付出过任何一点点的坚持和努力吗?”栀栀一字一句地问道。
李芬瞬间陷入怔忡。
栀栀讲完了洪禾禾的例子以后,又说起了另外一个例子。
“我有个朋友,她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她是独生女,父母都是高干,非常疼爱她。可是呢,她父母的感情不太好,在她很小的时候两人就离婚了。朋友跟着父亲过,万幸的是,几年后父亲新娶的继母对她还算不错。”
“朋友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跳舞了,她家境宽裕,供她上艺术学校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让大家都不能理解的是,她的家境如此优渥,她的个人条件那么好——长得漂亮不说、气质也是很出众的。这样的女孩子,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她干点儿啥不好,非要拼了命的练功?”
“练功练到十根趾骨多次骨折,更是无数次在排演的过程中摔伤、摔断腿和胳膊!最终,她终于成为了歌舞剧团里的台柱子!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对不对?但就在这个时候,她被歌舞剧团给裁了……她必须下乡插队。”
“她的家人为了能让她留城,希望她能尽管和他们看上的女婿结婚。她也很喜欢她的对象,但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下乡插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栀栀问道。
李芬喃喃问道:“为、为什么?”
栀栀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她要追梦!她一直都是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女孩子,如果结婚能让她的人生变得更好,那她可以结婚。但她的婚姻不应该成为她所有的人生……如果结婚要让她放弃她的梦想,从此变成一个男人的附属品的话,那么,她宁愿不要这样的婚姻,哪怕她也……爱着她的对象。”
李芬惊呆了。
她已经有点儿猜到,栀栀讲的第一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是谁了。
此刻,坐在一边儿旁听的黎恕心里一动,飞快地瞥了栀栀一眼,又垂首沉思。
栀栀继续说道:“我的这位朋友,在之前的旅行中曾经去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小山村,她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个地方。于是当对象向她求婚、她的父母也希望她嫁给他的时候……她拒绝了优秀的对象。”
“她说,她要下乡去。因为……如果让她留在原来的城市里,她永远也跳不了舞。去到小山村的话,哪怕她只能从专业舞者变成业余选手,她也不介意。因为她能继续发挥自己的余热,那也是她梦想的延伸……”
“幸好她的对象也是个非常爱她、非常支持她的人。于是他们在长辈的祝福里结了婚,又相互携手来到了那个陌生的小山村。可是,正他俩准备为建设这个美丽的小山村而努力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说到这儿,栀栀直接揭开谜底,“我的朋友就是许云朵,她的对象是郑周。”
其实栀栀还想说——
【无论洪禾禾还是许云朵,大家都是人生路上的追梦人。她们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用自己的努力去影响更多的人,如果大家都像她们一样,我们的小集体就会变好。这个国家,就是由无数个小集体组成的……我们好了,国家才好。国家强大了,才能更好的保护我们……】
但派出所所长见李芬这会儿精神恍惚的模样儿,觉得正是突破的好时候。
于是所长开了口,“许云朵真是不容易啊,高干家庭出身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娇气。明明可以留城,还要为了她的梦想,跑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
然后他话风一转,“李芬,所以你为什么要谋害许云朵?”
李芬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既然许云朵有留城的机会,她还来这儿干嘛?我、我最恨这种口是心非的人,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啊!再说了,我、我回城无望,好不容易才在南陵站稳脚跟,当上了文艺节目主持人……有本事她不要来跟我抢啊!”
所长继续追问,“所以你就对许云朵动了杀心?”
许云朵吼道:“对!谁让她一来就抢走我的主持人?是,她一个**还这么努力,确实让人钦佩,那她就可以直接抢走我的主持人了吗?”
坐在一旁的另外两个公安开始了疾笔奋书、记录口供。
所长,“所以你在昨天中午一点钟左右找到陈大牛他们,假意说你和许云朵有矛盾,教唆他们伤害许云朵来为你出气,对不对?”
李芬愣住。
她眼里的疯狂一点一点褪去……
顷刻间,李芬恢复了冷静,“没有的事,我不认识什么陈大牛,也绝对没有在五月一日中午一点钟左右去过码头旁边的海滩那儿。”
第302章
对李芬的询问,再次僵持住。
之前她是被栀栀给扰乱了心神,在失去戒备后才脱口而出了那么几句……其实已经有点儿泄露了她的作案动机了。
她警醒后立刻开始了对抗。
无论所长问什么,她都用“我不知道”、“我没做过”、“与我无关”这样的话术避开。
真让人头疼。
这时,栀栀问所长,“所长叔叔,我记得……刚你问李芬的时候,说的是‘你在昨天中午一点钟左右找到陈大牛他们’,李芬回答的是‘我不认识什么陈大牛,也绝对没有在五月一日中午一点钟左右去过码头旁边的海滩那儿’……”
“所以李芬,如果你确实没有见过陈大牛等人的话,又怎么会知道双方会面的地点是在沙滩上呢?”栀栀问道。
李芬愣住。
半晌,她说道:“我、我不可能有时间去找陈大牛他们……因为我从国营饭店一出来就去了码头,我在码头上雇了一条船,去了海鸥岛……”
所长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国营饭店?在国营饭店里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一离开国营饭店就要去海鸥岛?”
李芬知道,说多错多。
可是——
在所长急促、而反复的追问之下,李芬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我……心情不好,和向军一块儿去了国营饭店,然后看到了别栀栀,我、我就不想在那儿呆了……”
所长,“你心情不好、去找向军哭诉,是因为你在知青办造谣诋毁别栀栀,但被大家对反对了,是吗?”
李芬:……
所长,“于是向军提出,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你俩就去了。没想到别栀栀一家人也在国营饭店用餐,所以你很生气,从国营饭店里跑了出来,回到了第三生产大队的知青集体宿舍,是吗?”
李芬咬唇,“是。”
所长,“向军见你没有吃午饭,就张罗着去给你买点儿吃的回来,你同意了。他离开你的时间是在十二点过五分左右,等他买到了食物又匆匆赶回知青宿舍,时间大约在十二点三十分左右,但这时你已经不在宿舍里了,是吗?”
李芬的心儿怦怦狂乱了起来。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所长说的这段话,对她是没有威胁的,这才低声说道:“是。”
所长,“所以你是几点钟离开的知青宿舍?”
李芬大气不敢出一口。
所长又反复问了好几遍,问得她心烦。
李芬说道:“我……十二点一刻左右离开宿舍的。”
所长吩咐手下,“把证人李秀爱带进来。”
李秀爱进来了。一看到李芬那鼻青脸肿的样子,李秀爱被吓一跳!
“李秀爱,你说一下你的姓名、年龄、性别,以及你和嫌疑人是什么关系?五月一日中午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后一次看到嫌疑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所长说道。
旁边负责记录的两位公安奋笔疾书。
李秀爱介绍了一下自我情况,又解释了一遍五月一日中午大家在知青办看到工农兵学员竞选的消息以后,与李芬的争执,最后说道:
“公安同志,五月一日是假期,我和同伴们本来约好了一起出门去玩。但是我的小伙伴江淑桃吃完午饭以后,肚子不舒服,所以我就陪她回了宿舍。回到宿舍以后,江淑桃跑了好几趟厕所,最后一次小江又在厕所喊我,让我给她送草纸去,我拿了草纸送过去,再回宿舍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李芬离开宿舍的背影。”
所长,“说一下具体的时间。”
李秀爱,“中午十二点十分左右。”
李芬立刻说道:
“确定时间吗?”所长问道。
韦利南说道:“确定,因为当时村广播正在播放浏阳河这首歌,而且正好过第二遍……村里的广播站每天中午十二点整播放,第一首歌是东方红,第二首歌是我的祖国,第三首就是浏阳河……唱到浏阳河第二遍的时候,肯定是十二点十分。”
所长又问李芬,“李芬,你是中午十二点十分离开的第三生产大队知青宿舍,是吗?”
李芬点头,“是。”
所长先让韦利南离开,然后又问李芬,“你于十二点十分左右离开了第三生产大队以后,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李芬咬唇,“我去了码头,雇了一条船。”
“详细到几点钟,雇的是谁。”
李芬的回答就很勉强了,“具体时间……不、不记得了,好、好像是十二点多一点钟的样子……雇、雇的是花伯伯的船。”
“具体时间。”所长再问道。
李芬一狠心,“十二点半!”
所长扬声说道:“让证人花伯进来。”
很快,中等身材、约摸四五十岁的花伯就进来了。
他也是一看到面上开了染料铺的李芬,就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所长的问话,也是同样把自己的个人情况交代情楚以后,他说起了当天中午的事:
“我们都是中午十二点吃饭哩!吃完饭我就在船上睡了一觉,一点钟的时候女娃娃过来找我,说要我送她去海鸥岛,来回一趟给我五角钱哩,我就送她去、送她回了。”
说着,花伯又道:“女娃娃当时还看了手表,跟我说是十二点过五分……我心想,你那手表是个西贝货吧!现在都已经一点钟了咋还跟我说才十二点呢?”
所长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当时不是中午十二点,而是一点钟?”
花伯奇道:“我老人家年纪大了,但我老人家又不傻……码头上不是挂着一个大挂钟的嘛!”
闻言,李芬愣住,满面惨白。
直到这时,她才觉察出来……她干的事儿有多愚蠢!简直到处都是漏洞!
她闭了闭眼。
所长又问花伯,“你花了多少时间才送李芬去了海鸥岛,李芬在海鸥岛上呆了多长时间,你送她回到南陵的时候又是几点钟?”
花伯想了想,“我一点钟摇船送娃娃去海鸥岛,因为娃娃的手表是坏的嘛,我到了海鸥岛以后……海鸥岛上有解放军,我就去问他们几点了,他们说,那会儿是两点半!娃娃上去了半个多小时下来了,我们几点离开海鸥岛的我不知道……但是回到南陵的时候已经快五点钟了……五点差一刻。”
接下来,所长又让证人洪禾禾、当天驻守海鸥岛码头的哨兵等人前来作证。送李芬去了海鸥岛,李芬在海鸥岛上呆了多长时间,你送她回到南陵的时候又是几点钟?”
花伯想了想,“我一点钟摇船送娃娃去海鸥岛,因为娃娃的手表是坏的嘛,我到了海鸥岛以后……海鸥岛上有解放军,我就去问他们几点了,他们说,那会儿是两点半!娃娃上去了半个多小时下来了,我们几点离开海鸥岛的我不知道……但是回到南陵的时候已经快五点钟了……五点差一刻。”
接下来,所长又让证人洪禾禾、当天驻守海鸥岛码头的哨兵等人前来作证。
李芬的行程和动机基本被捋清。
只剩下两个最大的疑点:
一是时间上的错位——李芬于十二点十分离开第三生产大队,按正常脚程来说,慢慢走、十分钟之内就能抵达沙滩那儿;要是走快一点,基本三四分钟就能到。
二是她去海鸥岛的动机——人人都知道她和别栀栀的关系不好,别栀栀怎么可能让她去海鸥岛上拿她的项链???
为此,李芬根本就答不上来。
她也不能说。
所长缓声说道:“李芬,你故意混淆时间、动机不明,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据,以证明你和陈大牛他们根本没有来往,对吗?”
李芬咬唇不语。
所长又道:“但是,只要是你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你以为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和陈大牛他们见了面……但其实在那天中午,亲眼看到你和陈大牛见面、说话的人,少说也有五个人……李芬,你想听一听他们的证词吗?”
李芬脸色惨白。
所长又道:“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越到后面,越会让你漏洞百出。今天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想清楚……看清楚墙壁上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说着,所长指了指询问室墙壁上印刷的八个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所长率先起身离开。
警方这边的人也全都站了起来,栀栀见状,便也站起身,准备和黎恕一块儿离开。
这时,方才埋头做笔录的两个公安貌似无意的交谈:
“像李芬这种,属于犯罪未遂吧?应该判不长时间的。”
“那就要看她配合不配合喽!要是态度上很配合,而且还能积极取得受害者的原谅,犯罪未遂最严重也就只判三年!要是认罪态度好,积极赔偿了,搞不好最多一年……”
“哼,依我啊,李芬这样子一点儿也不配合,她就作吧,越作、到最后她的刑期越长!”
“是她自己选择在走这条路的,怨谁呢?”
这两位公安的话,令李芬陷入怔忡。
栀栀和黎恕当然也听到了。
两人走出派出所以后,栀栀才问黎恕,“真会按犯罪未遂来判吗?”
黎恕说道:“你信这个干嘛?他们是公安,刚才那几句话是故意说给李芬听的,好让她老实一点,不要再耍花腔!”
栀栀有点儿不高兴,“可我觉得他们说的确实也对,搞不好将来法院真会按犯罪未遂来给李芬定罪,那就……太亏了!”
黎恕看了看左右——今天被派出所找来当证人的群众很多,目前完成了询问之后,大家都挤在派出所门口议论这事儿。
黎恕就把栀栀拉到了人少的地方,小小声说道:“是有可能按照犯罪未遂来定……但是,现在不是到处都是抓典型么!”
栀栀瞬间明白了。
黎恕又道:“栀栀你就不用再担心这件事了,后天就是五四,你好好休息,好好准备集体婚礼就行,不用再管李芬这边的破事儿……”
“你以为郑周是什么善茬吗?他都追许云朵七八年了,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这才结婚一个多月就出这种事,他心里憋屈了七八年的委屈……估计这次能出口气了。”黎恕说道。
栀栀眉毛直跳,“你们……”
黎恕立刻和郑周划清界限,“我什么们呐!我跟郑周可不是一路人,我这人特别忠厚老实,和郑周不一样!”
栀栀凝视着黎恕。
——是,他在她面前确实是个人畜无害的阳光大男孩,青春活泼还有点儿傻劲儿。
可他要真是个忠厚老实人,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里就普通兵升为特种兵、还成为了特种兵骨干的呢?
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在松市废煤仓里,她与成年后的他重逢时,他的气质、气场、眼神无一不显示出,这就是个狠戾阴鸷的主。
此时,栀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思来想去,她对黎恕说道:“李芬看起来……不像是个知错能改的。一个人丧心病狂到了这地步,如果还给她轻判,难道是为了让她尽快出来再继续害人吗?”
“不过,你和郑周也别太过分了。首先是不能触犯法律,其次不能影响法律的判决。要不要……”
黎恕笑着牵过栀栀的手,“跟我没关系,这是郑周的事儿。不过,他昨天也跟我说了一下,说……最好是在五四的那天晚上,能让把李芬和陈大牛他们转运到林市羁押所去。所以……一会儿我还得去跟他商量一下这个事儿。”
栀栀很聪明,一听到说郑周想要五四那天晚上,把李芬和陈大牛他们转运到林市公安局的羁押所去?
她一下子就懂了。
郑周这么做,无外乎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五四那天,知青办会举行盛大的活动。
不仅仅只有知青文艺汇演,而且还允许本地群众也参加文艺汇演。这一次文艺汇演,许云朵会表演芭蕾舞白毛女选段。
同时还会举行知青集体婚礼活动。
以及举办知青自助集市,允许知青们在这一天里,在镇上摆小摊子买卖、或者以以物易物的方式来出售知青们自己做的手工、食物、小吃什么的。
郑周要让李芬最后再看一次南陵的繁华。
最最重要的是,必须让李芬看到许云朵的耀眼表演!
第二个原因是——南陵镇除了军营,没有任何一个单位有运输的能力。
派出所也没这能力。
所以派出所想要把李芬和陈大牛他们转移到林市公安局下属的羁押所,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搭军营的顺风车。
那李芬和陈大牛他们就……
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郑周手里啊。
栀栀了然地看向黎恕,问道:“所以你五四那天晚上也要陪着郑周一块儿去?”
——郑周毕竟才来南陵一个月,黎恕却已经在这儿经营了三年。如果黎恕不出手,以郑周现有的人脉来看,很难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
黎恕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要是媳妇儿不批准,那我就不去了,留下来陪媳妇儿……毕竟五四那天是我们的第一场婚礼嘛!”
栀栀抿嘴一笑,“你去吧!反正五四那天参加完集体婚礼以后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黎恕脸色顿时一变。
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黎恕和栀栀已经登记结婚了,但应雨时不同意他俩圆房,理由是,“你们就瞅瞅这正义岛和海岛上现有的居住条件!我们栀栀可不受这委屈!所以啊,这一次在南陵给他俩办了喜事儿以后,依旧各住各的单身宿舍!”
“就是七月回我们松市去摆嫁女酒,他俩也必须是各住各的!到了八月我们一块儿上你们那儿去摆娶妇酒的时候,你们再安排新房吧!就在你们那别墅里安排一间屋子……我们女方可以提供八铺八盖和大红床单被套,但是屋子里头怎么收拾,就得看你这婆婆怎么安排了!”
姜女士作为男方家长,对女方家长的要求自然是百依百顺的。
何况姜女士也是这么认为的——在南陵镇、松市和京都这三个地方里,最好的居住环境当然是京都军区大院里黎家的别墅了。
让栀栀和儿子在漂亮整洁又舒适的屋子里开始他们的甜蜜婚姻生活……
真是想想都觉得很开心。
所以姜女士问都没问儿子的意见,直接拍板同意了,还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应大姐你放心!我肯定把他俩的新房布置得漂漂亮亮!到时候再请你把关,哪儿做得不好你直接提意见,我肯定改!”
现在听到栀栀又提醒他这个……
黎恕心里苦。
第303章
其实,栀栀对于自己的嫁衣和参加集体婚礼那天的打扮……并不是十分关心。
在这个时代,大家的衣着打扮都很朴素。就算是集体婚礼,大家的打扮也不会太脱离现实,所以她一个人搞得那么突出干啥?
真要在意的话……
嗯,将来回松市摆嫁女酒时,那她是必须要高调的,没把罗家气死,这口气她就咽不下去!
虽然栀栀不是很在意她在集体婚礼上要穿的那条大红嫁裙,但是姜女士、应雨时和许云朵很在意。
许云朵先是一口气把半身裙做了出来,然后让姜女士去供社销里,买回来七八条塑料珠的项链……许云朵熬了一个通宵,拆掉了串绳将这些细小的珠子全都钉在裙摆处;又熬了一个通宵用大红色毛线做成小绒花缠绕在发箍上,这个发箍就是栀栀的发饰。
栀栀这几天一直在关注李芬的案件,都没有注意到许云朵为了她的嫁衣整整两天两夜没睡。于是在五月三日的下午,她跟郑周说了一声,让他必须陪着许云朵好好休息,然后就带着自己的嫁裙和发箍、以及许云朵用剩下的塑料珠、扣子、毛线等材料,回到了海鸥岛。
海鸥岛这边,高甜甜也是为了李晴玉的嫁衣,苦熬了一夜。
然后,大家看到了许云朵为栀栀手工缝制的这条裙子,顿时惊为天人!
“天哪这裙子也太好看了!裙子上还钉着那么多的珍珠……”
“这不是珍珠,是塑料珠子!”
“不管不管!好看就行!”
“哎栀栀,你这裙子上钉了那么多的珠子,那坐下来的时候会不会硌屁股啊?”
……
众人大笑了起来。
栀栀也忍俊不禁,“坐上一小会儿也没啥事。”
高甜甜看着红裙子上blingbling闪闪发光的塑料珠,自愧不如许云朵的审美,“晴玉,真对不起……我帮你做的这身衣裙,没有栀栀的那条好看!要不,我们再改一改?”
李晴玉直接拒绝,“不用改!我觉得你做的这一身就已经很好看了!”
栀栀也看了一眼李晴玉的嫁裙。
不得不说,其实高甜甜的心思也很巧,她为李晴玉做的嫁衣是:一件大红色的短袖上衣,下身是条白底红色的半身裙。
也就是说,栀栀的嫁衣是上白下红,李晴玉的是上红下花……
栀栀由衷地称赞道:“甜甜,你真的很会这一方面的搭配呀!晴玉的这一身实在是太好看了!”
洪禾禾拿着栀栀的红色小绒花头箍,翻来覆去的看,羡慕喜欢得不得了,便提议道:“栀栀的这个头箍好好看,这些毛线扎的小红花看起来不复杂,每一朵小绒花的里头还钉着一颗珠子……好好看呀!我们给晴玉也做一个吧!”
栀栀的这个发箍,本体是黑色的塑料发箍,再在上面绑好红色绒花,戴在头上很好看。
但塑料发箍不是新的,是她以前买的。
现在一时间也不知上哪儿去找。
高甜甜想了想,提议道:“我们没有合适的发箍了,不如就做成一朵一朵的钉珠红绒毛,绑在黑色一字夹上?”
众人都说好。
栀栀也说道:“多做一点,除了我和晴玉,还有六位新娘子呢!明天拿到现场去,万一她们也需要呢?”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于是女孩子们一直忙到深夜,才用大红色毛线扎好了百来朵漂亮的小绒花,又往每一朵绒内的中间钉上一颗塑料珠子。
忙完这些,众人才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大伙儿又一块儿驾着小船来到了南陵镇。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
南陵镇知青办这两年来,把群众文娱办得有声有色。
当然了,这主要还是靠栀栀的推动。
栀栀来南陵的第一年,原知青办主任因为渎职而被撸,王主任从市里调过来走马上任……然后在栀栀的建议下:
——当年元旦就筹备了一场高质量的文艺汇演!
——第二年的五四青年节,栀栀提出“人人心中都是少年”的理念,把单纯的知青文艺汇演,改为全民文艺汇演,同时向镇政府申请了一百块钱的贴补,再向市共青团、市知青办各申请了一百块钱的贴补,用来充当文艺汇演的奖品。
所以全镇十二支生产队,允许每支生产队最多不超过六支队伍参赛,每支队伍的参赛人数不超过二十人。
奖项则会评出:三个一等奖、奖金十元钱;六个二等奖、奖金五元钱;十个一等奖、奖金三元钱。剩下的为参与奖,每个队伍奖励一元钱。
——第三年的时候,知青们经过两三年的相处,有了结婚生子的需求。栀栀就提出,不如在每一年的五四这天,举行一场集体婚礼。因为大多数知青都在孤身在外,家人也不在身边,由集体来安排结婚流程的话,那当然最好。
同时,栀栀又提出,为了改善知青们的生活条件,可以推行知青市集,允许知青们在五四这天摆摊销售自己做的小零食和小手工什么的。
结果呢,老百姓也来凑热闹。当天的市集惊动了附近三四个乡镇的老百姓,大家全都疯涌而至……那一天,知青市集一直摆到零晨十二点钟才散。
去年的五四,南陵镇知青办安排的文艺节目、集体婚礼和知青市集,口碑简直好到爆棚!
所以今年的五四,将由市共青团、市知青办带队,组织全市各个集点的相关人员过来考察和学习。这些工作人员在学习到经验之后,也将会把这些好的点子带回自己驻地去。
栀栀几乎是一跳下船,人还在码头这儿呢,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今天镇子上的热闹与繁华了。
——码头外围已经停满了小船,平时宽敞的码头上堆满了各式行李箱笼。应该是前来参加表演的队伍的行头、或是来参加知青市集摆摊的器具。
——码头上人来人往的,人人喜笑颜开、个个神清气爽!
——码头上立着一根巨大的方型水柱泥,上书“南陵镇码头”五个字,顶端就是大挂钟。这会儿以这根巨柱为中线,两边拉了大红横幅,一边写着“欢度五四”,一边写着“祖国万岁”。
……
大家都看到了栀栀和黎恕,纷纷笑着和她打招呼:
“栀栀啊我们在集体婚礼的名单那儿看到你和黎排长的名字了!恭喜你们!”
“哎呀不知不觉栀栀都要结婚了!”
“栀栀真的是能干!年纪轻轻的就把海鸥岛的工作和知青办的工作搞得那样好……”
“我们南陵镇啊,幸好有个栀栀!要不然啊怎么年年都有人上我们这儿来学习、来取经呢?”
“栀栀啊,恭喜你和黎排长!祝愿你们幸福安康!”
栀栀当然很高兴。
跟在她身后的两对父母听到众人这样夸赞栀栀,只有比栀栀更高兴的!
于是栀栀一众也搬着、抬着各种各样的行李,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知青办。
黎恕这几天和郑周一直在忙李芬的事儿,没有回过海鸥岛。直到栀栀她们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卸下来了,黎恕才匆匆赶了过来。
他还穿着军装。
一见栀栀,黎恕眼睛一亮,正要上前和她说话——
姜女士冲过来就一把将儿子推搡到一旁去,一巴掌打向他的后脑勺,怒吼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咋还没换衣裳?”
黎恕被疼得眦牙裂嘴,赶紧搓揉自己的后脑勺,不满地嘟嚷道:“妈,我的亲妈啊,现在才七点半!八点整文艺节目才开始,十一点半开始集体婚礼……现在慌个啥?”
姜女士气得大骂,“这是态度问题你懂吗?”
“我……”
姜女士恨铁不成钢地提点他,“你先马上去给你岳父岳母解释一下,再去找栀栀!”
黎恕恍然大悟,连忙向后转,跑到应雨时和别逢君跟前,“别……爸爸、妈妈!我、我怕把新衣服弄脏了,所以我十点钟的时候再回军营去洗澡换衣……可以吗?”
面对栀栀的父母,黎恕还是有点儿紧张的。
他这么突然跑过来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应雨时和别逢君愣了一下。
两人打量了一下黎恕身上的军装,都笑了。
应雨时温柔地说道:“好了我们知道了,你也别这么紧张!瞧瞧,这跑得满头大汗的……记着,这换衣裳的时间啊自己心里要有数啊!”
黎恕这才松了口气,嗯了一声转头就跑了。
他跑到栀栀跟前,说道:“栀栀,呆会儿文艺节目开始以后,你去跟许云朵说上一声……让她在当主持人报幕的时候,切记一定要往高中部二楼左边第四个玻璃窗那儿看,知道吗?”
栀栀不动声色地往那儿瞅了一眼。
——正好那扇窗户的后头,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栀栀明白了,问黎恕,“郑周把李芬弄到那儿去了?”
黎恕点头。
“所长叔叔同意了?”栀栀又问。
黎恕嘿嘿笑,不说话。
栀栀懂了——依着郑周的人脉,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但是黎恕可以。
“那你们可得小心一点儿,别被抓了把柄!”栀栀说道。
黎恕点头,“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栀栀又问,“那她认罪了吗?”
“认了!全都一五一十地招了!”黎恕说道,“不过啊,那家伙是个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在认罪之前先问清楚是不是只要她交代了,认罪态度好,就可以判轻一点……还逼着所长拿着法律条件给她看……她才交代了。”
栀栀冷笑。
黎恕继续说道:“其实就是前天晚上……她被捉拿归案的那天晚上,看过了‘犯罪未遂’的法律条件以后她就直接招了。”
说着,黎恕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和郑周站在审讯室外头,全程听着呢……李芬直接交代,说她最恨的人是你……恨你不让她加入海鸥岛,说要是你一早同意让她加入海鸥岛,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她还恨你能拿到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她说她是上国营饭店的时候正好听到咱妈说了那么一句,就认为我和你是靠走后门拿到的名额……最后说,她本来想对付你,但这段时间以来咱们双方的父母一直陪在你左右,她也找不到机会,最后就迁怒于许云朵了……”黎恕说道。
栀栀皱眉问道:“那她有一点悔改的心思吗?”
黎恕摇头。
栀栀追问,“那你今晚是要按原计划,和郑周一起押送李芬和陈大牛去林市公安局的羁押所那儿吗?”
黎恕点点头,“我们今晚七点左右走。”
栀栀想了想,说道:“那你什么时候回?”
黎恕,“最快三天后……放心,我会赶在咱爸妈他们离开之前回来的。”
栀栀点头,“这儿有我呢,你放心去!不过……你回来以后可别告诉我李芬在半路上遭遇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云朵也不想知道!”
“这个我懂!你放心吧!”黎恕笑眯眯地看向了栀栀。
第304章
黎恕和栀栀说了一会儿的话就走了。
栀栀跑去找许云朵,把黎恕交代的那句话说了。
许云朵也不傻,“李芬在舞台对面的教学楼二楼那儿吗?”
栀栀点头,“云朵,这次是我连累了你,真对不起!”
许云朵先是朝教学楼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嗔怪栀栀道:“你胡说什么呢!这是你的错吗?这根本就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是李芬那个害人精干出来的事儿!”
然后她又忍不住看向教学楼二楼,一字一句地说道:“本来我还挺紧张的……现在我不紧张了。我啊,今天就是要好好表现一下,必须要让她在进监狱之前亲眼看到我所有的表现。我的主持水平必须超越她!我跳的芭蕾舞也是她从来都没有看过的高度!”
“哼,光靠着嫉妒、自己不付出就想高人一等?做梦!”许云朵气愤地说道。
栀栀笑眯眯地看着许云朵。
李芬给许云朵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栀栀心里很清楚。所以,只要许云朵能出了这口气,调整好心态,那是再好不过的。
许云朵又压低了声音问道:“栀栀你说,李芬她……大概会判几年啊?”
栀栀摇头,“这个不好说。从法律角度来说,她这属于犯罪未遂,因为你并没有受到伤害……估计会被判一到三年。但是,最近到处都在抓典型,所以……到时候再看法院怎么判吧!”
许云朵叹气,“其实我心里挺矛盾的,我和李芬素昧平生,她居然对我有那么恶毒的想法!可是,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一旦犯罪……哎,我是既盼着法律严惩她,又、又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于心不忍!”
栀栀笑了。
可见得,许云朵还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栀栀笑着握住了许云朵的手,“好了云朵,李芬会被判几年……自有法院来操这个心。你呢,今天的任务就是当好一个主持人,再好好的向群众展示出你最高的演出水平!”
许云朵也一下子就笑了,“你也是!今天啊你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二人相视一笑。
王主任在一旁喊许云朵过去试话筒。
栀栀,“你快过去吧我也要归队了。”
许云朵,“好!一会儿我过来给你化妆啊!”
栀栀含笑点头。
好多群众看到了知青办门口张贴的文艺汇演的海报,知道今天有芭蕾舞表演!大家都没见过,纷纷扛着自家的条凳赶来了。
现场乱轰轰一片……
王主任忙着看人调试借来的音响设备,栀栀就召来各生产大队的知青干部们,交代了几句。
十二支生产大队里的知青干部们已经很有经验了。
大家经过简单的抓阄活动,确定了本大队村民在台下的观众席位置,然后立刻开始维持现场秩序。乱七八糟的场面瞬间被控制住,十来分钟以后,观众们已经按规定坐好了。
没一会儿,许云朵在主席台那边试完了音响,跑过来给栀栀化妆。并且把其他的新娘子们全都喊了过来,让栀栀当模特,也让大家看看她都是怎么化妆的。
栀栀本来就生得美丽,皮肤又好,许云朵只是帮她描了眉,涂了一丁点儿的口红,就已经很漂亮了……
围观的众新娘们发出了阵阵赞叹声。
不过,眼看着文艺节目就要开始了,栀栀赶紧赶许云朵,“好了好了我已经学会了!我会帮她们化妆的,你快去准备你的正事儿!”
许云朵点头,将手里的几样化妆品留给栀栀,匆匆走了。
化妆么,栀栀以前也很会。
就是……
好几年没动过了,有点儿手生。
不过,现在还早呢,慢慢来也不要紧。
栀栀就拿李晴玉来练手。
她才给李晴玉修好眉……
全场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运动员进行曲!
——文艺表演开始了!
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上了舞台。
男,“同志们!”
女,“朋友们!”
男,“各位观众——”
男女,“——大家早上好!南陵镇第四届五四文艺汇演……现在开始!”
男,“我是主持人张放!”
女,“我是主持人许云朵!”
男女,“欢迎大家来到南陵镇,来到我们的舞台……”
栀栀忍不住停止帮李晴玉化妆,歪着脑袋看向舞台上的许云朵。
不得不说,许云朵的服装风格和以前的李芬完全不一样。
——许云朵脑后绑着高马尾辫,下身穿着杏色的修身长裤,上身是件白色的无袖长款衣服,露出精瘦纤细的手臂,领口处钉着漂亮而且闪亮的塑料珠,衣裳下摆微敞,脚下蹬着一双高跟鞋。
舞台妆必须要画浓妆,否则面目寡淡就不好看。
但是许云朵面上的妆一点儿也不狰狞恐怖……
甚至因为她这身偏向中性化的衣服,以及脑后束着的高马尾辫,显出她强大的控场气势。
现场一片寂静。
新娘子们忍不住叽叽呱呱地议论了起来——
“哎我怎么觉得许云朵台上台下是两个人呢?”
“嗯,她在舞台上的时候,好霸气啊我好喜欢!”
“说实话她这个风格可比李芬强多了!”
“李芬的主持水平本来就不行!普通话就不好,上台报幕还喜欢端着!”
“就是就是,李芬在台上的表现差太远了,好做作。但是许云朵真的好霸气啊!她的气场明显比张放厉害多了!”
栀栀看向了二楼那儿。
这时,许云朵用热情洋溢又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说道:“……下面,让我们有请……第十二生产大队为大家带来的合唱节目——渔歌唱晚!”
栀栀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舞台上。
这一次海鸥岛的知青们不参加文艺汇演,但是正义岛的叔叔爷爷们会参加。他们表演的节目就是渔歌号子,之前抽签安排演出顺序的时候,傅明宇抽到了第一位!
很快,二十位叔叔爷爷们赤着脚、穿着短裤和短褂子,头上包着羊角巾,带着道具上了台。
他们主要表演合唱,但在知青们的指点下,也有点儿舞蹈动作。主题就是纤夫拉纤,辫子爷爷背着一个用竹篾和纸糊的小船,他当领唱、也当船;剩下的十九位叔叔爷爷们每人扛一根麻绳假装拉纤这样。
“回——家——咧!”辫子爷爷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和音,“回——家——咧!”
接下来,“纤夫”们“拉”着“小船儿”踏着节奏明快的步子出场了。
独唱,“儿郎们!离家还有——十八里!”
合唱,“嘿哟嘿哟十八里!”
独唱,“船舱里载满——大肥鱼!”
合唱,“嘿哟嘿哟大肥鱼!”
……
每一位叔叔爷爷们都在腰间绑了竹绑子,时不时按照旋律来敲打一下……就这么慷慨激昂的几句调子,配合着明快的高竹绑子的旋律,立刻就把现场群众们的情绪调动了起来!
简单的劳动号子,简单明了的歌词,朴素无华地表达出强烈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令现场所有的人全都忍不住跟着低声唱“嘿哟嘿哟”……
之前栀栀也参与了叔叔爷爷们的编舞编唱,她的意见就是:因为渔歌号子本来就是旋律简单、歌词也简单的,所以整个节目不宜超过三分钟,时间太长大家就觉得无聊了。
所以这个节目只安排了两分四十秒。
以至于叔叔爷爷们表演完后,“拉”着“小船儿”离场谢幕之后,台下的观众们都不干了,开始起哄,
“再来一个!”
“就是啊这么好的节目怎么这么短?”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我们不想看别的节目!我们就想听这个渔歌号子!”
“不要别的不要别的,就要渔歌号子!”
“不要别的不要别的,就要渔歌号子!”
……
在这历届文艺汇演中,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
刚走到台上准备报幕的男主持人傻了眼,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情况。
这时,许云朵面带微笑,踩着高跟鞋过来救场,“观众朋友们!请问……刚才第十二生产大队表演的渔歌唱晚,好不好看?”
“好看!”
“精不精彩?”
“精彩!”
“还想不想看?”
“想看!!!”
“好!”许云朵大声说道:“那我们……就在本场文艺汇演结束之后,请大家不要着急离开,我们再请第十二生产大队再表演一次好不好?”
“好!”
观众们的回应弱了些。
——为什么要等到表演结束以后?大家现在就想看到!
许云朵大声说道:“到时候我们请第十二生产大队的人们教会我们唱这首渔歌号子,好不好?教不会我们就不让他们走了!好不好?”
这下子,大家都笑了,气势如宏地大吼一声“好”。
说着,许云朵又朝搭档使了个眼色。
男主持人,“请欣赏下一个节目——”
这时许云朵眼疾手快地抢过搭档的发言,俏皮地说道:“——等等!你们刚才的现场纪律不好,做为惩罚,我们不告诉你们下一个节目是什么……请自己猜一猜吧!”
观众们齐齐愣住。
——这是什么操作???
这时,许云朵转身离开。
但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轻声冲着搭档说了一句话。
她的搭档立刻明白过来,拿着话筒字正腔圆地说道:“下面,我们绝对不会告诉您,马上就要登台演出的,是第一生产大队表演的集体舞蹈——扇子舞!
台下顿时爆发出轰堂大笑!
栀栀身边的小伙伴们也都笑喷了,大家议论纷纷,
“这也太搞笑了吧?”
“嗐,这肯定是许云朵的主意!张放有几斤几两我们都知道!”
“对,去年的元旦汇演张放话筒坏了,他人就傻了,一直站在舞台上不动,最后还是栀栀去救的场……”
“许云朵好厉害啊!”
“对对对,她这风格真是好!真是太有意思了!”
栀栀也笑了,忍不住又看向了舞台对面二楼的那扇玻璃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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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芬站在知青办高中教学楼二楼的一间空教室里,后窗下摆放着两椅子,她被郑周勒令着、站在椅子的后头。
——从这个角度踮着脚尖朝下看,能够看清外头的舞台,但下面的人是看不到她的。
于是,李芬一眼就看到了许云朵。
许云朵平时在生活中看起来挺平凡的,可当她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她的妆容、发型、服饰、声音、语言……她当仁不让地成为全场焦点,更是于无形之中透露出磅礴大气的气场,
而处理起现场突发事件来,她又是那样的游刃有余,轻松化解现场矛盾与群众的不满……
李芬嫉恨地握紧了拳头。
三五个节目过后,终于轮到许云朵代表第一生产大队表演芭蕾舞——白毛女选段《北风吹之扎红头绳》。
音乐响起。
许云朵穿着靓蓝裤子、红花衣裳还梳了个大辫子,直接一个连环跳跃,就上了场!
只见她足尖点地,瘦高个儿轻盈无比,她顺着音乐的节奏时而踮脚尖抖腿,时而一字跳,看起来难度系数超高,但她做起这些动作来却神态优雅轻松自如……
看得出来,许云朵非常享受舞台带给她的感觉!
李芬张大了嘴,震惊地看着许云朵跳的芭蕾舞,一时之间竟然深陷了进去。
郑周也抱臂站在一旁,痴迷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越看他就越觉得,云朵来到南陵镇插队,实在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云朵跟着他呆在京都军区当家属,她不会再有机会登上舞台,那么尽情地享受舞台,那么投入的表演,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体现她那么强烈的表演欲。
难怪当初云朵非要来南陵。
也幸好他舍弃一切的陪着她来了。
不过,他在京城也本来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对他而言,生母早早去世,生父有跟没有一样,他呆在京都也是孤身一人。
能和云朵组成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两个人甜蜜平淡的生活着,哪怕就是呆在偏远的小山村又怎样?
云朵在哪儿,他的家就在哪儿。
可是,他的云朵……
差一点儿就被李芬这个恶毒的女人给毁了!郑周盯着李芬,眼眸里绽出强烈的恨意。
可李芬却沉浸在许云朵精湛高超又优美的芭蕾舞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郑周那能杀死人的目光。
终于——
许云朵的表演进入了尾声。她来了一连串好几个超高难度的动作,最后缓缓跪卧在舞台上,随着音乐的结束而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在许云朵表演的时候,台下所有的观众全都惊呆了!
直到她表演完,站直身子踩着芭蕾步朝观众们谢礼时——
观众们这才回过神来,报以她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喜儿!再来一段!”
“喜儿等表演结束了你再表演一次好不好?”
“喜儿你教我们跳呀!”
“喜儿!要不你演一出完整的白毛女吧!”
“这也跳得太好了!太好看了!喜儿加油呀!”
许云朵本来已经谢幕退到了后台。
但是观众们不肯停歇,一直鼓掌还没个尽头了。
这直接导致男主持人无法报幕。
没办法,许云朵只好踩着舞步出来,随意跳了几个动作,再次以优美的姿势向观众告别、谢幕。
可她每次一出来,观众们的掌声就更热烈了……
就这样,折腾了四五次以后,许云朵眼含热泪地走出来,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朝着观众们深深鞠躬。
她维持这个姿势至少两分钟,观众们这才放过了她,掌声渐渐歇止。
许云朵这才直起腰身,再次向观众们鞠躬表示谢意,这才抹着眼泪退到了后台。
李芬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看向许云朵的目光充满了嫉妒、痛恨与恶毒。
郑周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
——这个李芬,还真是死性不改!
上午十一点半,精彩的文艺汇演终于结束了!
许云朵的舞蹈《白毛女选段》,正义岛的《渔歌唱晚》以及第三生产大队的知青合唱《浏阳河》获得了一等奖!
大家兴奋得不得了,然后又起哄,让三个一等奖再重新表演一次。
另外两个节目倒是无所谓,但是许云朵是主持人,她已经换回衣服了,当下只好再表演了几个芭蕾舞动作,再次赢得掌声阵阵。
接下来,就是知青办组织的集体婚礼了。
这个节目被安排在最后,而且只给出了半小时的时间……是因为仪式相当简单。
第一步:新人入场。
第二步:由主婚人带领大家朗诵结婚誓词。
第三步:由证婚人向新人发放结婚证,以及知青办王主任为新人们发放纪念品。
第四步:新人们合唱歌曲《蝴蝶泉边》。
第五步:新人们向观礼的群众抛洒喜糖。
然后礼成。
这时,栀栀和七位新娘已经站在台下整装待发。
她穿着白衬衣、漂亮的红裙子,依旧绑了两条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子,头上戴了个漂亮的红绒花发箍。
其他的新娘子们也纷纷穿着喜庆又好看的红衣或红裙,人人既忐忑又羞涩。
直到主持人许云朵宣布,“……有请新娘子们入场!”
运动员进行曲再次响起——
栀栀跟在人群里,和其他的新娘子们一块儿走上了舞台。
新娘子们上场以后,就站定了。
然后男主持人又说道:“有请……新郎们入场!”
八位穿着统一黑裤子长袖白衬衣、胸前还佩戴着大红花的精神小伙子们也排队走上了舞台。
栀栀一眼就看到了队伍里的黎恕。
她一笑,不错眼地看着黎恕。
此刻黎恕的眼里也只剩下了栀栀一个人。
他傻傻地看着心爱的姑娘,都不会动了。
直到排他后面的一个小伙子轻轻推了他一把……
黎恕这才回过神,同手同脚地顺拐着急忙跟上前头的队伍,而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栀栀。
很快,新郎们就站在了新娘们的对面。
主婚人过来,让新郎新娘们相互牵手,然后分成两排,每排四对夫妻站在一块儿。大家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全都面红红的听从了安排。
站好队后,主婚人拿起了话筒,带领新人们宣誓。
内容其实也不多,也就七八句话。
黎恕的眼神全程粘在栀栀身上,根本挪不开眼。
栀栀觉得他傻乎乎的,就垂下头偷笑。
只是,她俏脸绯红……
也不知道是真觉得黎恕太傻所以好笑呢,还是因为羞涩。
可能二者都有一点儿吧!
念完誓词,主婚人向大家发放了结婚证。
——其实八对新人已经在民政局那儿登记结婚了,但今天一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也赶了过来,充当大家的主婚人,并且把大家的结婚证都收了回去,再在仪式上发给大家。
接下来知青办的王主任也给大家发放了纪念品:一对大红色绣红双喜的枕巾,两本在扉页处盖了“一九七一年五月四日结婚纪念”大红章的红色胶皮笔记本和两枚领袖像章。
最终,八对新人一块儿唱起了电影《五朵金花》里的主题曲“蝴蝶泉边”。
【蝴蝶飞来采花蜜,阿妹梳妆为哪桩?
有心摘花莫怕刺——
郎心似钢最坚贞……】
唱到了最后,大家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着唱完了。
这就来到了最后一个环节——抛洒喜糖。
现场观众们一直等到现在,参观完为新人们举行的简洁又朴素的婚礼……为的就是这一刻呀!
很快,王主任就指挥着知青办工作人员拎着八筐各种糖果上来了。
每对夫妇分到一小筐大约四五斤重的各种混和粮果,贵的有大白兔奶糖,也有高梁饴软糖,还有薄荷糖和各种水果糖。
八位新人站到了舞台最前沿,新娘子们的力气小一点儿,就抛洒到比较近的地方;新郎们的力气大一点儿,就往远处抛。
霎时间,台下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抛洒完糖果以后,主持人许云朵和张放宣布整场活动圆满结束。
栀栀和黎恕手牵着手,还拿着知青办发放给他们的纪念品飞奔着跑下舞台,冲向了双方的父母那儿。
姜女士刚才在台下观礼的时候已经喜不自禁,激动地哭了起来……
应雨时:???
好像我才是女方的亲妈吗?你哭个啥?
姜女士也意识到不妥,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拿着手绢儿不停地擦拭眼泪,“应大姐……我、我忍不住!栀栀终于出嫁了!终于出嫁了呜呜……”
本来应雨时也有些伤感,可看到姜女士这副模样儿,应雨时啼笑皆非。
这会儿看到栀栀跑了过来,姜女士下意识地就张臂抱住了栀栀,激动地说道:“栀栀啊!太好了终于看到你出嫁的这一天……以后啊要是那个臭小子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妈,妈活活打死他!”
众人:……
黎恕:???
栀栀卟哧一声笑了。
应雨时的女儿被姜女士给抱住,她没有女儿抱了。却见黎恕满头是汗的样子,应雨时笑了,一把从黎恕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他的手帕,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又说道:“念之啊,现在你和栀栀已经结婚了,以后你俩就是大人啦!你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小家庭,以后你们还会有孩子……你做为丈夫、做为父亲,必须要成长为顶天立地的顶梁柱,照顾好你的妻子,教育好你们的孩子……知道吗?”
黎恕受宠若惊。
他“嗯”了一声,连连点头,然后又不受控制地转头看向栀栀。
又正好栀栀也窝在姜女士怀里,歪着脑袋看向他……
两人对视片刻,均看到对方眼含万千情愫,不由得一笑。
第305章
集体婚礼举行完毕后,栀栀和黎恕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带上双方父母上国营饭店吃饭去。
——毕竟这会儿都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也不是不能上许云家做饭吃去,就是麻烦、还得等很长时间。
郑周今天有任务,许云朵也是一个人,就被栀栀拉上一块儿去了国营饭店。
到了国营饭店,点完菜、上了菜以后,黎恕拿出两个饭盒,说想给两个战友各打包一份饭菜回去……于是就往饭盒里添了满满的米饭、还死死地将米饭压实;再想法子把夯实了的米饭硬生生挤出一丁点儿的位置出来,满满当当塞了好多菜进去。
最后这俩饭盒满当得就快要爆炸了!
栀栀看着黎恕的举动,心知肚明——郑周的“任务”,就是呆在知青办里教学楼的二楼那儿看守李芬吧?
栀栀没吭声,笑着对父母们和许云朵说道:“咱们可别吃太饱了,呆会儿我们上知青市集去逛一逛,知青市集上有很多很多的小吃……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嘛!所以他们会做他们家乡的小吃,可好吃了!”
其实长辈们都有点儿不以为然。
毕竟他们年纪长,见多了世面,心想知青市集不就是赶集么!
但是许云朵挺好奇的,毕竟她以前一心扑在工作上,哪怕是在最繁华的京都,她也没什么机会出去逛一逛。
这回听到栀栀的解释,许云朵很期待,“见识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见识一下祖国各地的小吃……那也是很好的!”
于是,许云朵非常克制的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吃了点素菜就不吃了。
栀栀也差不多。
黎恕和他爹则一直慢慢吃,等到大家都吃完了、停下了筷子,父子俩这才捧碗干饭,直到将桌上的饭菜全都一扫而空,甚至连汤汁也不放过,这才作罢。
吃完午饭,黎恕拎起了饭盒,和两对父母说了声他下午要出任务,三天以后才能回来。
姜女士心满意足牵着栀栀的手,毫不在意地冲着黎恕挥手,“走吧走吧!”
黎恕:……
应雨时觉得好笑,安抚黎恕几句,“出差在外啊,最重要就是保证自己的一日三餐要准时,别年纪轻轻熬出胃病来!再就是休息时间要充足,天晴了下雨了天冷了天热了都注意防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你只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更好的完成工作!将来还会有个家庭依赖着你呢!”
黎恕红了眼圈儿。
他委屈地看了他妈一眼——
他妈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还眉开眼笑地牵着栀栀的手,和颜悦色地说着些什么。
“谢谢妈妈!”黎恕对应雨时说道。
应雨时拍了拍黎恕的肩膀,“……那有工作就快去做吧!早去早回,别让栀栀担心你!”
黎恕感激地点头。
他向父母们告别……其实也想单独再和栀栀说几句的,可他妈一直独霸着栀栀,这会儿也一直牵着栀栀的手,所以他没有机会。
黎恕只好看着栀栀笑了笑,拎着饭盒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栀栀的呼唤——
“黎恕!你要早点儿回来呀!”
黎恕有点儿沮丧的心情顿时云开雾散!
他欣喜地转过头,看向栀栀。
栀栀站在背光处,笑盈盈地看着他,还朝他招手。
黎恕也朝栀栀挥了挥手,“我会尽快回来的!”
“路上要小心!”
“我会小心的——”
黎恕又高兴了,拎着饭盒唱着小曲儿离开了。
栀栀这才带着双方父母和许云朵,一块儿去逛知青市集了。
知青市集的规模,震惊了别氏、黎氏夫妇与许云朵!
南陵镇上只有一条水泥主干道,大也就两公里长左右,然而在这条街道上,却是小摊儿挨小捱儿的,正好摆出两条通道出来。
对于来逛集市的群众,大家正好顺着这条水泥路,从头走到底、再从往回走一次……大约就能逛完了。
姜女士咂舌,“这个集市也太热闹了吧?有没有三千个小摊?乖乖,就算是在京都,也没有哪个集市有这样的规模!”
栀栀笑道:“这么热闹的集体,一年之中也只有两次。一次是五四,一次是年底快过年的时候。”
一众人顺着水泥路逛了起来。
果然就像栀栀说的那样,在这集市上,知青们卖小吃的居多,而且他们会在报纸上写出海报,把小吃的名字、价格标出来。
比如说:陕西肉夹馍,山西莜面,广东肠粉,江西拌粉,山东煎饼果子……
栀栀和许云朵都是年轻女孩儿,对美味的小吃和好看好玩的小玩意儿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最终她俩合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又买了好多好多好看的小手工。
就连应雨时和姜女士也忍不住买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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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黎恕从国营饭店出来,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往知青办走。
刚进知青办大门——
他脚步一顿,又半路上又花两分钱买了俩大馒头,才又折返知青办,直接走上了二楼。一个便衣大兵坐在教室门口的板凳上,见到黎恕便笑道:“黎排,恭喜新婚快乐啊!”
黎恕咧嘴一笑,递给他一个饭盒,“快吃!”
“哎,好咧!”大兵接过饭盒就吃了起来。
黎恕拎着另一个饭盒和俩馒头进了教室。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李芬坐在北边儿,郑周坐在南边儿。
黎恕进去,将饭盒递给郑周,又将那俩馒头递给李芬。
郑周接过饭盒,一打开盖子,浓郁的饭菜香气顿时弥漫了整间空旷的教室。
“哟,伙食不错啊!”郑周心情愉快,问黎恕,“下馆子了?”
黎恕嘿嘿笑,“趁我爸还在这儿,能多蹭一顿是一顿,反正他有钱,不花白不花!”
郑周也嘿嘿笑了两声,开始低头猛扒饭。
李芬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又看向了郑周,忍不住问道:“我的饭菜呢?”
黎恕和郑周同时转头看向李芬。
郑周直接开骂,“你想屁吃呢!”
李芬呆住,“你、你怎么骂人啊?”
郑周冷笑,“你一个罪犯,还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李芬:……
黎恕,“要不,你自个儿现在出去买?想吃啥买啥!”
李芬咬住下唇。
她又不傻,今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郑周和黎恕就把她从派出所的羁押室里领了出来,来到了知青办。但还是有比他们起得更早的路人,这些人看到了李芬,十分愤怒,一边咒骂一边捡起石子儿要打她!
当时把李芬都给吓哭了。
幸好黎恕和郑周制止了对方。
现在黎恕让她自己出去买吃的?
一来她没钱、二来她要是堂而皇之跑了出去……恐怕会被人活活打死!三来么,要是她真出去了,估计会被派出所当成逃犯,那她为了减刑而积极配合的态度岂不就是在做无用功?
可李芬心有不甘。
她向来不吃眼前亏,于是撅起了嘴儿泫然欲泣,“郑周大哥,我饭量又不大……我、我拿馒头给你换换呗?我也是……”
郑周突然就爆了一句粗口。
李芬被吓住,不敢再跟他说话,就转头小小声喊黎恕,“黎大哥!黎大哥……”她祭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也不说话,只是泪眼迷蒙地看着黎恕,凄凄怨怨地喊着黎恕。
黎恕压根儿不吃她这一套,“犯罪嫌疑人李某芬!首先我不认识你,其次我可是有老婆的人……请你不要喊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我要是有你这样儿的妹妹我就早一巴掌抽死你了!”
李芬:……
她大约知道自己在黎恕和郑周这儿讨不到任何好处,只好拿着馒头慢慢啃了起来。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李芬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郑周和黎恕要带着她赶早来到知青办的。
直到——
郑周允许她看完整场文艺演出,她才意识到……郑周的本意,是想让她知道她和许云朵之间的差距。
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许云朵的外表条件,就是李芬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许云朵的家境……据说父亲是高干,那也不是她那个泥腿子出身的家庭能比的。许云朵在专业方面的水平,更加不是她这个比业余水平还差一点儿的旱鸭子扒水可以比较的。
就……
很难受。
李芬默默地咬着馒头,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就是最多被判一到三年?以后等她再想办法在监狱里立功,争取早点儿被放出来……只要她这张脸还在,就永远也不会跌倒!
哼,又何必于现在跟许云朵、别栀栀争这口气呢?
来日方长,大家走着瞧!
如此这般给自己鼓劲打完气以后,李芬觉得心情好多了。
下午五点左右,一辆军用运输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进知青办,先是停在教学校的楼梯口,然后又将车尾厢对准了楼梯品。
黎恕先行一步下了楼,确认楼道里没有人,才喊了郑周一声。
很快,郑周和一个大兵就押着李芬从楼上下来了。
负责押送李芬的是两位公安,黎恕和郑周只是跟车而已。
那俩公安站在楼道口,上下打量了李芬一会儿,这才示意李芬爬上运输重卡的车斗里去。
李芬留了个心眼儿。
她必须要试探一下这俩公安对她的友好程度。
于是她假装爬不上车斗,哭唧唧地对那俩公安说道:“同志,帮帮我!请帮帮我呀,我、我爬不上去。”
那俩公安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李芬哭得梨花带雨,“对不起……可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力气了……”
其中一个公安冷冷地说道:“要不我们上外头去找几个群众过来帮帮你?”
李芬当即闭了嘴,扶着车斗后头的铁栏杆爬了上去。
一进入车斗——
李芬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呆了,不由得面带惊恐之色,凄厉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原来,陈大牛他们五人竟齐齐整整地坐在车斗里???
他们人人都挂了彩,不但衣衫褴褛,而且鼻青脸肿的!陈大牛的脑袋都被打破了,这会儿头上缠着纱布;他的一个族兄的胳膊都是断的,不但缠着白纱布还挂着个木板。
——当初他们想害许云朵,先是栽在黎恕手里,后来又被闻讯赶来的群众给揍成了这样。
他们个个都赤红着眼,恨恨地盯着李芬。
——要不是李芬教唆,他们又怎么会蹚这趟浑水?结果呢,他们一分钱好处没捞着,还要去坐牢!这一辈子的名声都完了!!!他们还年轻,还没娶媳妇呢!
“吼什么吼?”负责押送的公安喝斥道。
李芬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让我换一辆车!我不要跟他们挤一辆车!”
“为什么?”公安问道。
李芬睁大了眼睛,质问公安,“你疯了吗?我、我是女的啊!我怎么可以跟这么多男人呆在一起?”
公安冷笑,“那你指使他们去伤害许云朵的时候,考虑过许云朵的感受了吗?”
李芬:……
她咬住唇,当然不好说,她是害怕陈大牛他们报复她,才不想跟他们共乘一辆车的。
她头一回心生不妙,觉察到平时用得特别顺手的两样必杀武器:一美貌、一娇气,好像不太趁手了?
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别栀栀跟她说过的、洪禾禾的奋斗故事。
说起来,许云朵和别栀栀的各方面条件应该相当。从别栀栀的父母、公婆的衣品与气质来看,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高干了。许云朵和别栀栀还都是很努力的人,都属于……她李芬拼命全力也追赶不上的。
但洪禾禾就不一样了。
洪禾禾家庭一般,个人条件一般,学习能力一般……这些都跟李芬差不多。
可洪禾禾也很拼,哪怕是在精英如云的海鸥岛,洪禾禾在学习和工作上的执着、以及坚持不懈的努力……竟然能在某一方面超越那么优秀的别栀栀!
所以?
如果她李芬能在刚来到南陵的时候,和别栀栀、洪禾禾一样那么努力,会不会今天的境况又会不一样?
她正胡乱想着,运输车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李芬被吓了一跳,正准备尖叫——
突然发现那俩公安也爬上了车斗???
她顿时松了口气,心想有公安在,那她就放心了,不再害怕陈大牛他们报复和欺负她了。
公安拿出几副手铐,将李芬和陈大牛等人全都单手铐在车护拦架上。
李芬眼泪汪汪地求情,再三表示自己是个女孩子,肯定不敢跳车逃走、而且警方知道她家在哪儿她更加不会逃……哀哀倾诉能不能不要铐住自己。
两位公安全程都没有表情。
李芬依旧被手铐铐在车护栏旁。
她没有得到特殊对待,有点儿伤心……但很快又被水泥路两旁的景色给吸引住。
——原来,整个南陵镇只有一条主干道。军营里的车队想要离开镇子,就必须走这条路。
可今天是五四,水泥马路上有好多人在摆摊儿。
所以就只能是……摆摊的人们纷纷收拾好自己的小摊子,给挪到一旁去,等候车队离开后,再纷纷摆回原来的位置。
这么一来,速度就非常慢了。
李芬害怕被人认出来、会被扔烂菜头和臭鸡蛋,不敢露出头去,就只好透过重卡的篷布缝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南陵镇……是真的很热闹。
尤其是摆摊的人和逛街买东西的人她都认识!
她甚至还能透过篷布听到熟人正在兴奋地聊天——
“哎秀爱,你这炸油条的生意怎么样?”
“我告诉你……简直好得要死!我估计再有两小时就能卖光了!”
“秀爱你挣了多少钱?”
“我呀之前就已经算过账了,如果我所有的油条都能全部卖出去的话,那我就能挣到一块五角钱!”
“哇!秀爱你太棒了!那等你卖完了油条我们一块儿出去逛逛?你想买啥?”
“我想买一瓶雪花膏,再买两双新袜子!”
……
听到这儿,李芬轻哼了一声。
一整个下午就挣一块五?李秀爱还得瑟个啥?
去年五四知青市集开张的时候,她李芬帮别人叫卖小吃来挣回扣,她自己没有花费任何成本,只是娇娇嗲嗲地冲着中老年男性、男青年、少年娇嗔几句……
产品的销路总是特别好。
去年的今天,她也就是忙碌了七八个小时,辗转于十来个摊位那儿,一天就挣到了五块多钱!难道不比李秀爱厉害?
然而此时,坐在她对面的陈大牛他们也正透过篷布看向外头的繁华,人人触景伤情,个个眼红流泪——
“去年这时候我也在这儿摆摊,挣了三块钱呢!称了二斤猪肉和三斤米酒回家,家里人可快活了!今年……”
“去年我也在这儿摆摊挣了两块钱,还淘换到一把柴刀!太特么的划算了!”
“在知青市集上卖什么都有钱赚!我家太穷了,啥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手,后来我俩妹妹上山采了一大篮子和一背篓的三月泡……结果就卖三月泡,也挣到了两块钱!”
“要是天天都能摆知青市集就好了!”
……
也不知是谁幽幽叹了一口气,“去年的五四我们还是自由身,可以在外头摆摊挣钱照顾家里老小,今天……”
李芬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继续趴在车护栏那儿,压根不敢回头看陈大牛他们。
饶是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陈大牛他们的愤怒目光,似乎化成实质性的雪亮利刃,全都插在她的背脊上,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摆子。
突然——
李芬透过篷布的缝隙,看到了……洪禾禾。
穿着蓝裤白衣的洪禾禾站在路边,削着个齐耳短发,刘海被绑成一个歪把子头,显得俏皮又可爱,她正将双手卷成喇叭状放在脸庞两边,大声喊黎恕,“黎排长!大周是不是上林市去了?”
“是!”
“你能帮我带个话给大周吗?”
“你说!”
“让他上医院去帮我捎两支药膏回来!”
“啥药膏?”
“他知道的……他帮我带过一次!你就说……跟上次的一样就行!”
“没问题!”
“谢谢啦!一路顺风,早去早回呀!”
洪禾禾和黎恕对吼完以后,就拉着方丽娟,两人蹦蹦跳跳地朝着李芬所在的车斗处走来。
于是李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洪禾禾和方丽娟的对话——
“洪禾禾!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啥时候和大周勾搭上的?”
“哎呀丽娟你别胡说?”
“上一回你让他给你捎啥药膏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药膏叫啥,是……是有一次我脸上长青春痘,难看死了我就把那痘痘给挤破了,然后就发炎了。他看到了,就把他的药膏借给我用,我用以后就好了还不留疤呢!所以他半年前上市里去的时候我让他带了一次给我,很好用!哎下次你长痘找我,用我的药膏……”
“药膏呢我先谢谢你,可你必须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和大周处对象?”
“没、没有!”
“真没有?”
“哎呀丽娟你真讨厌!我、我都没敢跟家里人说……反正啊,要是我家里人不同意的话,我肯定不会和他处对象的!”
“这么说,大周还真在追求你啊?他家里条件怎么样?”
“跟我家差不多,不过啊,他明年就要退伍了,现在正在向上级申请当地退伍,先看看吧,要是他能转去正义岛的话,那、那……”
“那你就同意大周的追求,和大周处对象,对不对?”
“方丽娟你真讨厌!”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这都是正常的!再说了,大周这人挺好的,性格好,力气大,人还很聪明!”
“你!你要是再说我就生气了!哼!”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怎么这么小气呀?人家大周可比你大方多了!上回我问他是不是在和你处对象……”
“他怎么说的?”洪禾禾的语气陡然紧张了起来。
方丽娟大笑,“我骗你的!洪禾禾呀你可真是个小傻子!我和你才是好姐妹,这种事儿要是没跟你确认,我怎么可能去问大周呀?”
“啊?”洪禾禾恼羞成怒,“方丽娟你个坏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丽娟笑着跑远。
洪禾禾不依不饶地追上……
小姐妹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渐行渐远。
李芬陷入怔忡。
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刚才亲眼目睹洪禾禾和方丽娟的亲密,居然让李芬觉得……很嫉妒。
她和自家亲姐妹都不怎么亲近,彼此时刻防着对方捅刀和落井下石。如不是此刻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洪禾禾和方丽娟之间的亲昵相处,李芬只会对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嗤之以鼻。
但是——
她莫名有些羡慕。
为什么就没有哪个女孩子像洪禾禾对方丽娟、或是像方丽娟对洪禾禾一样的对她呢?
半晌,李芬又“呵”地冷笑一声,心道:洪禾禾和方丽娟之间就算有真诚的友谊又怎样?只要一涉及到利益,还不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李芬心情突然暴躁了起来。
她已经没心思再去看外头的热闹繁华,索性趴在拦杆上眯觉。
军用重卡车队光是花在出镇的路上,差不多耗时一个多小时……非常非常慢,因为要等老乡挪摊位么。又因为是水泥路、车速还慢,李芬趴在车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直到车队鱼贯离开南陵镇范围,走上了砂石路……驾车的司机这才将重卡开出了战斗飞机一般的气势!
引擎轰鸣!
重型运输卡在坑洼不平的砂石路上风驰电掣着。
李芬被颠簸得像热锅上炒着的豆子,时不时就蹦到半空中、又重重落下,吓得她时不时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坐在车斗里的其他人也被颠簸得不好受。
可李芬这女人还在尖叫?
就更烦了!
陈大牛忍无可忍,怒吼道:“你闭嘴!!!”
李芬本来就害怕,被陈大牛这么一吼,差点儿被吓坏胆,立刻眼泪汪汪地向公安告状,“公安同志,你们看他——”
公安同志也是既难受又烦,懒得理李芬和陈大牛狗咬狗。
李芬终于感觉到……
未来的路,可能不会再像呆在南陵镇那么舒坦了。
一直到了夜里九点多左右,车队才缓缓停了下来。
黎恕跑过来对公安说道:“张同志、黄同志,先下来歇歇脚!”
两位公安下来了。
他们这才注意到,车队居然是停在荒郊野外的?
“黎排,车子停这儿干啥呢?”公安问道。
黎恕笑道:“放放水!大家都憋坏了……别着急啊,今天出门的时候被集市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呆会儿咱们再把速度搞快一点,差不多再过两小时啊就能抵达补给点。等到了补给点以后,咱们再吃饭、再休息!”
公安倒是没有意见,还客套话还是要说的,“黎排,那就麻烦你了。”
“嗐,说这些干啥?军警一家嘛!”黎恕笑道。
这次出动的车队一共有五辆车,跟车的大兵共有三十人。
再加上俩公安和六犯人……
只有李芬一个女的。
男人们都好办,打个手电筒直接走下砂石路就在路边的灌木丛里解决。
可李芬不行。
她一直哭,怕黑、又不愿意让公安陪着她去……
然而这时,排第一的运输车已经启程,呼啸轰鸣着离开了?
李芬这才慌了,什么也顾不上,跑到路边去蹲下、飞快地解决了,才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不是她不想趁机跑,而是四面八方都原始森林还黑漆漆的,要是她一个呆在这儿……被找了回来她的下场会很惨,逃跑未遂肯定会影响她的刑期。就算她跑掉了,也很有可能死在野兽的嘴里。
所以李芬还是乖乖回来了。
一个“大兵”正站在车斗旁等她,她刚到,“大兵”就催着她赶紧上车,声音还特别含糊不清,“快快快!别的车都已经走了……快点快点!”
李芬被他催得急,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得抓住了铁条,爬上车斗。
这“大兵”甚至还在后面托了她一下,帮助她顺利进入车斗。
接下来,“大兵”突然关上了车尾处的两扇铁栅栏门???
李芬愣住。
她觉得有些不妙。
但是……
到底哪里不太对呢?
啊,好像是……手铐!
对呀公安呢?为什么公安不给她戴手铐了?
一束电筒光陡然亮起。
李芬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她震惊地看到车厢里,只有陈大牛和他的四个亲兄弟、堂兄弟和族兄弟,并没有公安的影子!而且陈大牛他们……竟然也没有被手铐铐住!
最最最可怕的是,陈大牛他们……狞笑着朝她爬了过来!
李芬凄厉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
殊不知此时军用卡车已经启动,司机正好猛按了几次喇叭,完美地将李芬的尖叫声盖住。
接下来,卡车飞快地朝前驶去!
李芬害怕极了,冲着陈大牛他们尖叫,“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啊!!!救命!救命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刚才大家下车放水的时候,李芬扭扭捏捏的浪费了不少时间,于是黎恕安排第一辆车先走,造成了李芬的慌乱。
然后在这个时候,黎恕故意带着两位公安上一旁去抽烟,表面上是为了避嫌,因为李芬是个女的……
黎恕带着两位公安绕行到后面的车斗旁去,郑周立刻过来,先把陈大牛他们喊上另外一辆军车。陈大牛他们不敢反抗,直接上去了。
郑周冷冷地对陈大牛他们说道:“你们几个蠢货,李芬教唆你们干坏事儿,但她自己没有参与行动,所以她的刑期比你们可轻多了!你们甘心吗?”
陈大牛他们愣住,人人都恨李芬恨得咬牙切齿。
郑周冷笑,“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呆会儿我会把李芬也带过来,你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懂吗?”
陈大牛秒懂,“上了她?”
郑周骂道:“放屁!你们谁敢qiang奸她,谁就等着被qiang毙吧!”
陈大牛讪讪的。
郑周冷冷地说道:“不许动她那个地方,也不能让她身上有任何裸在可见皮肤之外的伤痕!你们甚至不能搞坏她的衣裳……切记,你们只有两个小时,懂了吗?”
说着,郑周放下了篷布。
他站在路边等李芬。
李芬一到,他就把李芬带到了他所驾驶的运输车那儿,催她上了车。
李芬刚上车,郑周就把后铁门锁上,立刻绕行到驾驶室,直接上车启动了车子,并且刚一听到李芬的尖叫声,他立刻按下了高分贝的汽喇叭,同时一踩刹车就独自驾驶着重卡冲了出去。
郑周驾车一走,还按下了喇叭,剩下的大兵们也着急走,便也纷纷上了车。
黎恕这才装模作样地领着公安回到他所驾驶的重卡旁——
结果犯人们不见了?
两位公安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
黎恕也假装被吓一跳,连忙带着两个公安去其他车上找……
当然没有找到。
两个公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黎恕赶紧当着他俩的面,开启了驾驶室里的对讲机,先是呼叫了一号车。
一号车司机说:“没有没有!我们车上一切正常,完毕!”
然后黎恕又问二号车。
二号车就是郑周在开。
按之前黎恕和郑周演练过的剧本,郑周直接答道:“有有有!六个犯人都在我车上……公安同志没上我车吗?”
黎恕骂了一句,“你个猪脑!赶紧把铁门关上别让他们跑了……”
郑周微微一笑,虽知道自己已在第一时间里关上了铁门防止车厢里的五男一女逃跑跳车,但还是大声应喏,“收到收到!把铁门关上!黎排,要不要我把车开回去?油表显示,最多只能直接赶往补给站了……”
黎恕直接说道:“你走你的,我来追你!”
关掉对讲机,黎恕对俩公安说道:“别担心,人在二号车上,没事儿……走,咱们追他去!”
俩公安觉得不太妥当。
但他俩刚才也亲耳听到二号车司机说快没油了……所以让人家折返、他俩再上车押送并不现实,反而还是黎恕的办法比较好。
那他们就追上去好了。
于是,俩公安二话不说就爬上了车斗。
黎恕开车去追二号车。
但是黎恕和郑周之前也是演练过的,所以郑周保持80-85码匀速;黎恕保持75-80码匀速……
黎恕开的三号车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把四号车和五号车给远远的抛在后头,但又怎么都追不上郑周开的二号车。
就这样,一直到了补给站,黎恕也没能追上去。
不过,那俩公安还没等车完全停下,就着急地跳下车斗,一迭声地问道:“犯人呢?犯人呢?”
一个大兵指道:“还在车斗里呢!没给他们上铐子,不敢让他们下来。”
俩公安连忙跑过去,掀开篷布一看——五男一女正老老实实、泾渭分明地保持着距离。
陈大牛他们安安静静坐在车斗靠右的位置,人人表情镇定平常,但眼神隐约带着几分兴奋。李芬一个人呆在车斗靠左的位置,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
俩公安打着手电筒逐一照过五男一女的脸,还仔细看了看他们衣裳……说真的,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六人没戴铐子,就怕男的会对李芬那个。
但现在看来,男的看起来没啥异常。衣裳啊鞋袜啊,之前是啥样儿现在就是啥样儿。
李芬呢,看起来眼神有些涣散,头发已经乱成了一窝乱草,但除此之外,她面上没有添新伤,最重要的是身上的衣裳看起来是完好无缺的。
两位公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已经是凌晨时分了吧。
李芬的双眼依旧没办法合上。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完全无法思考,也不敢想像她刚才……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地狱般殴打与折磨。
豆大的眼泪自眼角滑落。
耳边响起了众人指责她的各种怒骂——
“李芬!你自己也是女孩子,你怎么可以对许云朵做这样的事?你能不能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是许云朵,有人那样害你,让五个男的……你不害怕的吗?万一许云朵真的受了伤害,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你指使他们去伤害许云朵的时候,考虑过许云朵的感受了吗”
“李芬!你自己也是个姑娘家你居然这么心狠手辣的想要害别的姑娘?你这种人就不配活着!”
“李芬你怎么这么狠?栀栀和云朵可没主动招惹你,你怎么就和她们到了不死不休的地?”
李芬无声地哭了。
这起案件于半年后审理完毕。
判决结果大大出乎李芬的意料——她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但犯案后、到案必须如实交代犯罪过程也是公民应有的责任。
所以法院决定不采纳李芬从轻处罚的请求。
李芬是主谋,被判七型牢狱;陈大牛主要从犯,被判五年牢狱。其余四人分别被判二至三年不等。
李芬不服判决,上诉。
上级法院经审理认为,此案件影响巨大,已经给当地老百姓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应该做为反面典型,不但要改判李芬十年牢狱,还应当游街示众。
一听到这个消息,李芬懵了。
她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第306章
在黎恕出差的这三天时间里——
五四那天,栀栀带着四位父母好好的逛了一圈儿知青市集。
五月五日,栀栀带着四位父母去正义岛攀登顶峰、野餐。
五月六日,栀栀带着他们跟随出海打鱼的叔叔爷爷们一块儿去了外海……
四位父母被南陵镇的美丽与富庶给惊呆了!
应雨时叹道:“要是早知道这儿这么好,风景美、土地肥沃、民风还挺淳朴的……我们平时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你了。”
别逢君也叹道:“要是芃芃当初知道南陵镇这么好,三年前她提出要来这儿的话……”
栀栀心里一动。
她听出来了,父亲话里有话。
姜女士对亲家的话持有不同意见,“这怎么能一样呢?南陵镇这么好……是因为有栀栀呀!不是栀栀带着大家搞农业科研,先是搞实验弄出那么多的优质农产品,然后又成立了生产队社力企业,为这么多的优质农产品找到了销路……南陵镇也不可能这么好呀!”
“反正我就是觉得啊,谁来南陵都没用!必须是栀栀来了……这南陵镇才能越来越好的!”姜女士说道。
黎父点头同意,“嗯嗯嗯!我们家的儿媳妇真厉害!”
应雨时和别逢君对视了一眼,笑了。
栀栀被夸得面红红。
过了一天,黎恕和郑周出差回来了。
由于四位父母明天就要离开南陵,郑周提出,在他家里办上一桌,好好谢一谢大家。
栀栀与黎恕欣然应允。
只是,一众人到了镇上以后,却在郑周和许云朵家吃了个闭门羹?!
等了好半天,众人才看到郑周扶着许云朵慢吞吞从巷子口那儿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郑周才又哭又笑地对众人说道:“黎叔、姜姨!别叔、应姨……黎恕,栀栀!对、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众人看着许云朵走路的姿势,以及她面上根本幸福又羞涩的笑家容;再看看郑周小心翼翼扶着许云朵的样子,以及他面上激动万分、又欢喜得发狂的模样儿……
霎时间——
众人心有灵犀。
姜女士立刻盯着许云朵的小腹,问道:“云朵啊,你这是……”
郑周发出了抽泣似的声音,“姜阿姨!云朵她……她怀孩子了!”
“真的呀?”姜女士惊喜万分,“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你说你俩才结婚两个月就有了孩子……哎哟,我家念之和栀栀啥时候能有这样的福气哟!”
栀栀和黎恕猝不及防的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栀栀:???
黎恕:!!!
应雨时也很高兴,所以也没计较姜女士的话,上前就握住了许云朵的手,“云朵啊,你俩刚才是不是上医院去了?医生怎么说?”
许云朵羞涩地点点头,“嗯,这不是刚刚才从医院回来嘛……医生说怀孕六周了,哎呀我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郑周控诉了起来,“我出差三天回来就看她瘦了一圈儿!给她做饭,她这不吃那不吃,我还以为她是前几天被吓着了……结果,一大早的她突然就晕倒了!我赶紧送她上医院,一检查……被医生给骂一顿,说云朵已经怀孕六周了!”
姜女士急了,“哎呀云朵你这孩子,你……月事来没来你不知道吗?”
许云朵羞涩地说道:“我那个……本来就一向不太准的嘛,我、我也以为是前几天的事儿给下得不来了,谁知道……”
应雨时也担心了起来,“云朵呀,你怀孕了就不要再练功再跳舞了,先把这段时间给熬过去再说……”
听了应雨时的话,许云朵明显一怔。
她瞪大了眼睛,万万不能接受“怀孕了就不要再练功跳舞”这个说法。
“那怎么行?我、我身体很好的!前几天文艺汇演我还跳舞了没,不也挺好的吗?”许云朵说道。
众人齐齐一愣。
郑周急了,“可你今早上不就晕倒了吗?”
“那是因为这几天我胃口不好我吃得少……现在我知道了,我会多吃一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只要营养跟得上,我不会再晕倒的!”许云朵信誓旦旦地说道。
黎恕劝道:“郑周你先开门,咱们进院子里去再说。”
郑周掏出钥匙开了门,众人这才一块儿进了院子。再加上今天本来说好了,郑周要宴请大家吃饭,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对许云朵的照顾……
郑周只好先把这事儿放下,叫上了黎恕,两人一块儿出去买菜。
应雨时和姜女士觉察到许云朵的心理问题,开始交代起女人在孕期里要注意的问题。
应雨时是医生,她自己生育了四个孩子,又照顾俩儿媳怀孕生子……算是比较有经验的,就讲了很多……
而当许云朵听到应雨时告诫她在孕初期、孕晚期内不宜做任何大幅度的运动,尤其是像下蹲、踮脚高空取重物这样的动作时,有点儿崩溃。
“我、我来南陵镇……不是来怀孩子的啊!”许云朵一扫方才的喜悦,急得想哭,“我、我是想来重整事业的!我、我……”
姜女士,“嗐,这怀孩子能怀多久?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你这都已经怀孕六周了……那就已经过了一个半月,现在是五月初,那就是明年正月,孩子就要出来了!只剩下八个月了你就忍忍呗!”
应雨时也劝道:“是啊,这孩子是你和小郑的第一个孩子,是你们爱情的结晶,现阶段啊还是以孩子为重……”
许云朵想哭了,“孩子还没出来呢,就比我更重要了吗?”
两位母亲哑然失笑,同时劝道。
“当然不是!首先得你好,孩子才能好!”
“孩子在你肚里,你是孩子唯一的依靠呀!”
其实乍一知道许云朵怀孕了,栀栀既兴奋也期待,就站一旁看着,想多听一听长辈们的育儿经。
可眼下这情况,栀栀也很清楚,两位母亲正苦口婆心的劝许云朵没错,许云朵看起来却已经濒临崩溃了。
栀栀立刻出声制止两位妈妈,“好了好了,妈!妈妈!你俩别说了,云朵才从医院回来,肯定累了,你们让她休息一会儿吧!云朵啊,你去屋里歇个觉……要不要我扶你过去?”
许云朵确实心乱如麻。
栀栀的提议正中她的下怀,就向长辈们打了个招呼,匆匆回房一个人呆着了。
父母们在院子里小小声聊天——
“我的天哪云朵居然怀孩子了!我现在想想都害怕……你们说,要是那一天云朵没请我们来吃饭,陈大牛那些人又来了……”
“估计一尸两命喽!那郑周怕不是要疯掉了!”
“哎你们别说这个了我听着害怕……”
“是啊以后别再说这个了,总提醒云朵干啥呢?说一次她怕一次!”
“对对对以后我们也少说点这个……”
栀栀在一旁听着,深以为然。
这时——
“栀栀?栀栀!”
许云朵站在她房间的玻璃窗那儿喊栀栀,“你能来我房间一下吗?”
栀栀转身走进堂屋。
不过,因为郑周已经回家了,栀栀不愿意进入人家夫妻俩居住的东厢房,就直接在堂屋里坐下了,“云朵,我来了!”
许云朵从东厢房里出来,看着栀栀叹扡,“栀栀,我心里乱得很!你、你……是不是连你也觉得,女人怀孕了,就得为了肚子里的这块肉放弃一切?”
栀栀想了想,说道:“我不是舞蹈演员,我不知道十个月不练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如果是我怀了孩子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那估计我也干不成田地里和实验室里的活计了。因为按我妈的说法,真一点儿重活都干不了的话,等于我的工作就全部停罢了。”
“对对对!”许云朵想哭了,“我就是害怕这个……我、我好怕我怀孕以后就、就变成了一个废人!你不知道十个月不练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可以告诉你,后果就是,可能我的关节和骨架会变得僵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轻盈了,这、这有可能会毁掉我的身体的!”
栀栀想了想,又问:“你们舞蹈界,就没有一个已婚已育的常青藤吗?”
许云朵突然愣住。
栀栀继续说道:“其实,对于怀孕生子的计划,我是一直有的。”她和黎恕最亲密的接触就是亲吻,这还是她头一次向外人吐露心声。
“如果我也怀孕了,那我会为肚里的孩子放下重体力劳动。因为那些活计……以后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再去做,也不是不可以。而我,可以趁着怀孕这段时间,去做我一早就想做、却又完全没空做的事……比如说,学习。”
“说真的,我也时常听人说什么一孕傻三年之类的话,但我不服输。我坚信我能做到想做的事,哪怕是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做!孩子在没出生之前,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孩子和我就是战友,我会带着孩子一起努力的。”栀栀说道。
听到这儿,许云朵目瞪口呆地看着栀栀,“栀栀,你才二十一岁……”
“周岁二十二!”栀栀笑眯眯地纠正许云朵。
许云朵,“我、我的意思是……你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人生吗?”
栀栀想了想,点头,“算是吧!”
许云朵油然起敬,“在这一点上,我、我真的失策……唉,我得好好想一想。”
栀栀劝她,“你和郑周好好商量!你不能因为孩子在你肚里你就一个人全权解决孩子的事儿,这孩子也是他的一半儿,你得让他参与。郑周那么喜欢你,他肯定会以你的意见为重!”
许云朵连连点头。
第307章
大家在许云朵家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栀栀和黎恕商量着,要撑着小船儿送两家父母上林市去。
——坐班车实在是时间又长又遭罪。
坐船呢只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应雨时和姜女士两人晕船。但她们在海鸥岛呆了差不多半个月,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少说也几十趟,竟然神奇地治好了晕船的毛病。
既然这样,那栀栀和黎恕当然还是摇船送父母们去林市搭乘火车。
一路上,父母们一直不停地向小两□□代着:
——六月拿到了工农兵学员的指标以后,一定要跟家里人打电话说清楚这事儿。
——六月底栀栀可以离开海鸥岛,但黎恕要七月才能走;所以黎恕必须亲自把栀栀送到松市老家去。
——七月十八日是别家父母择定的嫁女宴吉时,新娘嫁衣由别家父母置办,黎家携亲友于七月十四日前抵达松市,两家再商议婚礼细节。
——八月三日是黎家父母择定的娶妇宴吉时,新娘嫁衣由黎家父母置办,别家携亲友于八月一日前抵达京城,两家再商议婚礼细节。
……
再就是,双方父母就催着小两口必须要抽个时间上医院去做个全身体检。
这是身为医生的应雨时提议的,她说道:“我会安排我们家的人,至少每隔两年就做一次全身体检。栀栀离家已经三年了,是该去做个体检了,最好念之也去做一个……结婚的事儿是你俩自己提出的,也打算结了婚就要孩子……那么只有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能养出健康的孩子!”
黎恕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瞄了栀栀一眼。
栀栀则对母亲说道:“妈妈你把体检的内容都写下来给我呗,我们按照你列出来的单子上医院去做体检去!”
姜女士突然想起一事,“念之啊趁着这次体检,你上医院去好好看看你那牙啊!”
“他牙怎么了?”应雨时好奇地问道。
姜女士解释道:“他三年前拔了一颗智齿!前几天我听他说好像又有点儿牙疼……也不知道是不是智齿又长出来了。”
应雨时这才放下了心,说道:“那能早点儿处理就早点儿处理,不然的话……到了七月八月啊,这喜酒是一顿连着一顿的!有你吃的!”
姜女士笑道:“咱们家才两顿吧?”
应雨时一时不留意,说道:“还有芃芃呢!”
栀栀一怔。
姜女士也愣住,“芃芃?芃芃也要结婚了?”
应雨时眼神闪烁,“呃……这个么,还、还在谈!还没谈好哈哈哈哈……”
姜女士睁大了眼睛问道:“不会正好是八月初吧?”她担心会撞上自家的娶妇酒。
“不会!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应雨时当即含笑说道。
只是,她面上的笑容十分勉强。
姜女士还没意识到,很兴奋地说道:“那芃芃的对象是哪儿人啊?”
应雨时:……
她竟然下意识地看了栀栀一眼,欲言又止。
栀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应雨时慌乱地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强笑道:“栀栀啊,妈妈把你们要体检的内容都写下来给你啊!”
到此时,栀栀和黎恕,以及黎氏夫妇全都看出了不妥。
大家全都沉默了。
——看来,别芃芃和她的结婚对象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别氏夫妇已经和大家相处了近半个月,气氛一直很融洽。如果别芃芃的婚事能够得到别氏夫妇的支持与祝福,那肯定会当成喜事,一早就已经说了。
栀栀担忧地看向自家父母——妈妈紧拧着眉头,拿着钢笔正在笔记本上刷刷写写;爸爸一言不发,却把头扭到一旁去假装看风景?
一众人抵达了林市火车站以后,栀栀终于找到机会和父母单独相处了。
“爸爸妈妈,四姐到底怎么了?”栀栀焦急地问道。
应雨时和别逢君对视了一眼,脸色难堪得要命。
“你告诉栀栀吧,我、我是没脸说了!”应雨时愁眉苦脸地说道。
别逢君叹气,良久才说道:“女孩大了,想和男孩子处对象、谈婚论嫁,我们是没有意见的,可她、她……”
“她在和谁处对象?她到底想要嫁给谁?”栀栀追问。
其实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只是……答案过于惊悚,她不敢说出口。
——是不是罗建华?
别逢君咬牙说道:“……罗建华!”
栀栀呼吸一顿。
她猜对了,还真是罗建华?!
应雨时已经被气哭了,“你说说这丢人不丢人?我、我简直要被她气死呜呜……我、我自问对她、对棠棠,对你们兄妹向来都是一视同仁……是,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对你是照看得细致一点儿……”
“可我在你们的学习上、性格培养上、礼仪教养上,我没偏过谁啊!怎么就……她连棠棠都比不上呢?我、我真是养了一个报应出来!”
栀栀连忙给妈妈顺气,“妈妈你别生气,你对我们的教育是没有问题的。但一样米养百样人,人的性格总不是一成不变的,再说了,自己的路终归是自己走,你们做为父母,只能指点迷津……”
话虽如此,但栀栀心里还是很生气的。
倒不是说,以前罗建华追求过她别栀栀……
难道别芃芃就没在想过,罗家一直和自家作对,两家就像仇人一样!
她要嫁罗建华?
如果别家斗垮了罗家,难道还要看在别芃芃的份上,放罗家一马,养虎为患?还是说,她嫁到罗家去以后,一定可以出於泥而不染,完全不会把别家的家庭内部的事儿告诉罗家?授人以柄???
这下子,连栀栀也有些怨恨上了别芃芃。
如今形势越来越严峻,稍有不注意一个大家庭就会被连坐……别芃芃的脑瓜子又不是很聪明,搞不好还真是被罗建华给哄住了。
但栀栀又觉得很奇怪——谭春雨向来视罗建华为私有物,她岂能眼睁睁看着芃芃和罗建华结婚?
“妈妈,谭春雨呢?”栀栀问道。
应雨时叹气,“谭春雨可是个厉害人物!据说她私底下做点儿生意,用的是吴琴的人脉……挣到了钱以后呢,就私藏了起来,然后给她自己在成衣厂买了一个工作指标。”
“吴琴有多难缠,你是知道的吧?谭春雨硬是有手段,让吴琴不敢找她闹腾……估计谭春雨手里是有吴琴的把柄的……”
“再说谭春雨和罗建华吧,本来谭春雨很喜欢罗建华的……两人相处起来就和两口子似的,不知道为什么,谭春雨又不愿意和罗建华好了,然后呢……我不是工作忙么,你爸爸也工作忙,我们都没留意芃芃……也不知道芃芃是什么时候和罗建华好上了的!”
栀栀皱眉,又问道:“那四姐和罗建华现在到了什么程度?”
应雨时说道:“反正我不同意她和罗建华交往!她就……从家里搬出去了,住单位的集体单身职工大通铺……每天回来忙着干完家务就走的那种。然后这一次你不是要和念之结婚吗?虽然挺突然的,但家里人都挺高兴,毕竟咱们对念之是知根知底的……”
“我和你爸爸忙着请假、收拾东西过来……芃芃趁我俩高兴,就问了一句‘妈妈,等栀栀和念之结婚了,我能不能和罗建华结婚’……哎哟栀栀啊,当时可把我给气得哟!”说着,气得应雨时直捶自己的心口。
别逢君沉默半晌,“反正我是不会祝福她的……如果她一定要这么做,她以后喊我二叔就好……她不是我别逢君的女儿。”
栀栀看向了父亲。
——她的父亲向来温润儒雅,哪怕是在面对宿敌罗副厂长的时候,表面上也是谈笑风声的,一向非常和善,从来不和任何人发生表面冲突。
可就连他也这么坚决地反对芃芃和罗建华在一起……
栀栀心情沉重。
这时,应雨时吸了吸鼻子,飞快地对女儿说道:“好了你公婆他们过来了,咱别再说这个了……太丢人了!总之呢,我和你爸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事儿的,所以你也别多想……现在告诉你,是不希望你下个月底回家的时候太惊讶……”
“总之就是……”说到这儿,应雨时带着哭腔说道,“芃芃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怀疑我根本不认识她……”
栀栀连忙给母亲顺气,“妈,你别这样……”
黎氏一家三口走了过来,姜女士见应雨时哭了,还以为她舍不得女儿,连忙劝道:“应大姐!你别伤心,也别舍不得栀栀……她六月底就回去了,能在你跟前呆到八月初呢!这一次啊只是短暂的分别,很快就能见上面了!”
然后她又说笑话,“你要觉得孤单呢,不如我上你们松市去……有我给你作伴儿啊,应大姐你就不孤单了!”
应雨时果然被姜女士逗笑,啐了她一口,“呸!你啊赶紧给我回京城去!我丑话先说前头——要是你那边儿安排的娶妇宴办得不够风光,他小两口的新房收拾得不够利索,我看我会不会把女儿交给你……”
“报告首长,我保证完成任务!”姜女士立刻朝着应雨时立正、还行了个军礼。
黎父扶额,小小声提醒道:“媳妇儿!右手!敬军礼要用右手……右手!”
姜女士一愣,目光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正怼在左边脑门上的手掌,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出错了手,赶紧换了一只手,再次朝着应雨时立正、行军礼,“报告首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众人都没能忍住,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第308章
栀栀和黎恕把父母们送上了火车。
——两对父母将同乘火车去往界南省省城,然后黎氏父母直接转火车去首都;别氏父母则需要再转两趟火车,才能回到松市。
临近分别,大家都挺舍不得的,眼泪汪汪看着对方……
姜女士哭得最凶,“栀栀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妈已经捏过你的脸了,知道你现在的胖瘦,要是七月我上松市去接你的时候……你要是瘦了,我就……”
然后一转头,姜女士凶狠地瞪着黎恕,“要是栀栀瘦了,肯定是你对她不好!你就等着瞧老娘怎么收拾你!”
黎恕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他幽怨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忍不住抗诉,“妈!我真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吗?”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脑门上就捱了一记爆栗。
疼得他眦牙裂嘴的。
姜女士骂道:“让你顶嘴!你这浑小子不捱揍你就没记性!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们黎家的家规一共只有三条!一是黎家女人说话的时候,男人不许插嘴!二是黎家女人永远是对的!三是如果黎家女人错了,那也是男人有错在先!听清楚了没有?”
黎恕眼含热泪地看看母亲,又看了看栀栀,最后气呼呼地把头扭到一旁,闷闷不乐地说道:“听清楚了。”
别氏夫妇既好笑、又吃惊。
栀栀也是既心疼、又好笑,就主动牵住了黎恕的手,对姜女士说道:“妈,你别着急……首先我就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其次黎恕对我很好,你和爸放心吧!”
应雨时冷眼旁观,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笑着对女儿说道:“栀栀啊,你这个婆婆可是个聪明人!以后啊你要多向你婆婆学习!”
姜女士受宠若惊,“哎哟应大姐,这话该留给我来说!你们能把栀栀培养得那么好……这是我们黎家的福气呀!”
栀栀得了母亲的提点,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婆母看似无底限宠着儿媳,却舍得对亲生儿子下狠手、打疼他!婆母这一招,看似苛待了儿子,但实实在在地笼络住了儿媳。这么一来,儿媳就会对她的儿子生出心疼与不舍……更会因为愧疚而对她儿子更好一些。
栀栀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性情直率可爱,情商还超高的婆母。虽然有些小心机,但出发点还是好的。
她对应雨时说道:“妈妈!你可别仗着自己是医生,就可劲儿的苛待你自己的身体!一日三餐要按时吃饭,平时要多休息……我知道我婆婆聪明,我会向她学习的。”
姜女士有些面红,但更多的是高兴。
接下来,栀栀又一一向父亲、公爹和婆母道别……
黎恕也向父母们道别,让他们注重身体……
不多时,列车鸣笛。
一大家子泪眼相望,洒泪挥别。
送走了父母们,黎恕问栀栀现在怎么办?是在市区逛一会儿再走呢?还是直接回去。
栀栀情绪不佳,拉着黎恕先上八萍嫂子的鱼汤面那儿去,她吃了一碗汤面,黎恕吃了两碗……然后两人搭乘公共汽车去市委找傅明楼,问了一下她的工农兵学员指标的落实问题。
傅明楼告诉栀栀,她的工农兵内定指标已经下来了,但是要等。要等到普选、公选的结果出来以后,再一起发放。
不过,他手里已经有了文件。
栀栀看过了文件,谢过傅明楼,这才和黎恕一块儿划着小船儿返回海鸥岛。
半路上,黎恕见栀栀愁眉深锁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栀栀,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和栀栀相处久了,也很了解她。就算是因为父母们的离开而有些伤感,也不应该消沉那么久。
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吧?
栀栀并不想瞒着黎恕,就把母亲告诉她的、芃芃的事儿说了。
别家和罗家的恩怨……说来话长。
栀栀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两家积怨说了个清清楚楚。
黎恕沉思许久,突然问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四姐了……小时候你和你四姐长得还是挺像的,毕竟是名义上的亲姐妹,实际上的堂姐妹嘛!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和你长得……是不是还那么的像。”
栀栀愣住。
她居然秒懂。
——黎恕的言外之意是,罗建华对她求而不得,所以看上了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芃芃?
栀栀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能吧?”
黎恕瞪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看着栀栀,眼里盛着着满满的醋意,好像在说:你怎么哪儿哪儿都有桃花?
栀栀垂下头,笑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正色对黎恕说道:“其实当初我想要下乡,离开松市……罗建华越来越疯也是其中一个让我认真考虑的理由。”
黎恕得到了她的说法,这才释然。
然而自己的媳妇儿被别的男人惦记着……
还是让他感到非常不爽,便恨恨地说道:“哼,这次回去看我怎么收拾罗建华!”
栀栀立刻说道:“你想找人出气,我不管……可你不能干出违法的事儿!”
黎恕一听,俊脸终于舒展开来。
——栀栀并不在意他要怎么对付罗建华,只是很介意他不能干出违法的事!
所以他赢了。
嘿嘿。
一路上,黎恕也陷入沉默,心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既收拾了罗建华、又能投鼠忌器地不误伤别芃芃……
回到海鸥岛,栀栀立刻恢复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她先是将海鸥岛上的所有人全都召集起来,开了一个会议,正式告诉大家,她六月底即将要离开海鸥岛,先回家探亲,再去淮安上大学。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将不再主持和领导海鸥岛与双岛社队的任何工作。
接下来,栀栀将她目前负责的所有工作全都指定了交接人,她会一直协助各位顺利完成工作,直到她离开海鸥岛为止。
所有的与会者全都哭了。
尽管栀栀已经事先告诉过大家,尽管大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可一旦这事儿被提上议程,大家还是非常难过。
“栀栀,我们舍不得你!”
“是啊栀栀,我们的团队不能没有你!”
“海鸥岛失去你,就失去了灵魂!”
“栀栀你要是走了……我会害怕的!”
“是啊,你要是不在,有问题的时候怎么办啊?”
“栀栀……理智上我们都知道,你离开海鸥岛,是为了更好的学习,报效祖国和社会……可是在情感上,我们都舍不得你啊!”
会议室里一片哭声。
就连旁听的叔叔婶婶们也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栀栀也有些不舍。
毕竟海鸥岛的一切,是她带领着大家一砖一瓦建设起来的。
但她还是含笑安慰大家,“大家可不要把建设海鸥岛的功劳全都安放在我一个人的头上。大家回头想一想,我一向都是队伍里体力最差的那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多亏了大家帮助我,才慢慢熬到现在这个局面……”
洪禾禾泣不成声地说道:“你是在用脑子来领导我们啊!我们一身蛮力……要不是你的指挥,就算我们再会干地里活计又怎样?”
栀栀也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就像大家说的那样……短暂的分离,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建设海鸥岛!”
——她没有告诉大家,她已经决定好,学成以后就跟着黎恕去种岛,因为这毕竟涉及到机密。告诉家里的至亲长辈可以,但在国家还没有正式启动种岛项目之前,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就算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其实问题也不大,因为即使是要去外海种岛,也是会以海鸥岛为基点。因为国家最靠近外海的大型有淡水的岛屿,就在正义岛辖区内——鸬鹚岛。
以后不管是物资的运送、还是工作人员的轮换休息,多半还是要从双岛这边中转。
她还是有机会再继续守护海鸥岛和正义岛的。
尽管大家都舍不得栀,但能在这个时候去农业大学里学习,这是非常难得的好机会!所以大家悲悲戚戚地接受了栀栀即将离开的现实,并且开始接手栀栀交接过来的工作。
与此同时,整个南陵镇范围内开展了工农兵学员名额的竞选。
整个南陵镇有两个名额,双岛社队有一个名额。
最终经过好几轮的演讲、优秀与先进工作展示,费时半个月以后,终于选出了三个人:南陵镇第一生产大队代理大队长陶容冶、第一生产大队的干部韦大业中选。以及,双岛社队的于露也中选了!
这下子,等于海鸥岛一下子就被抽调走三个人:栀栀、陶容冶、于露。
栀栀指派申书华全权接替陶容冶的工作,再把于露的工作分摊给高甜甜和方丽娟……海鸥岛众知青们又是一顿手忙脚乱……
五月底的时候,栀栀终于没那么忙了,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她跑到山下去找黎恕,“我俩还没去医院做体检呢!而且你那牙也得赶紧去看看。”
黎恕没有意见。
两人各自调休,抽了一天时间去医院。栀栀拿出母亲亲手写的体检项目单,按照单子上的内容一项一项去做,花了半天的功夫才差不多搞完。
不过,还差最后一份验血报告,需要等上至少两三个小时才能出结果。
栀栀索性和黎恕先去了牙科,医生看了看黎恕的牙,认为还是需要把智齿给拔掉的。但拔牙要打麻yao,打麻yao前必须空腹,所以医生和黎恕重新约了一个时间。
两人从牙科走出来的时候,栀栀都已经跑累了。
黎恕心疼栀栀,就提议让栀栀坐在会诊大厅那儿的长椅处等,由他去检验科那儿取他和她的血常规报告。
栀栀求之不得。
可是——
她刚坐下没一会儿,几乎是屁股刚捱到板凳上,就看到黎恕朝着她飞快地跑了过来?动作之快,还差点儿撞到了人!
可见黎恕有多慌乱。
栀栀一怔,心想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等到黎恕走得近了,栀栀还看到他一脸的惶恐和紧张,甚至脸色都有点发白。
栀栀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第309章
栀栀看着面色惨白、神色惊恐的黎恕——
在这一刻,她的心哇凉哇凉的。
不就是让他去拿两份血常规报告吗?
怎么他这副样子?
难道说,她和他的血常规报告出了啥问题?
是她得了大三阳、肺结核?还是心脏病……或是其他不能结婚的病?
或者是他得了?
还是说,其实他和她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栀栀当即被吓到腿软,惊疑不定地问道:“黎恕,你怎么了?”
黎恕刚开始还跑了几步,到后来,他气喘如牛,连路都走不动了,“栀栀栀栀……我、我我我……刚、刚才看、看到郑周了,他他他他……”
栀栀,“别说话!你别说了,先深呼吸!呼——吸——”
黎恕跟着栀栀的节奏深呼吸好几次……终于平静了下来,像机关枪扫射一样吧嗒吧嗒就说了起来,“栀栀我在化验科那儿看到郑周了!郑周也在那儿等许云朵的验血报告!我看郑周在那儿哭,问他怎么了。他说许云朵不要孩子,今天是来做流产手术的!”
栀栀目瞪口呆。
她被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半晌,栀栀才缓过神,抚着自己的心口处长长地吐了口气,先是扬起拳头狠狠地捶了几下黎恕的胸大肌,骂道:“黎念之!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差点儿把我给吓死!我、我还以为是我俩的血常规报告出了啥问题不适合结婚呢……”
她捶他的那点儿力气,黎恕当然没有放在眼里。
他甚至还暗中调整了一下位置,方便让她的小拳头砸在他肉最多的那一块儿……免得硌疼了她的手。
同时,黎恕还忍不住笑了。
——原来栀栀担心他俩的体检报告出了什么问题,会影响婚姻。
方才乍闻挚友的噩耗,惊得他差点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会儿全都化成了甜甜的蜜糖,心里甜滋滋,“没、没……我们的报告还没出来。”
但是栀栀紧张了起来。
——许云朵不想留下肚里的孩子?
“走,我们过去问问郑周。”栀栀赶紧朝着化验科走去。
黎恕亦步亦趋地跟上。
两人匆匆赶到化验科……黎恕把栀栀拉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只听到男人压抑的哭泣声音传了来。
栀栀探头去看——只见郑周穿着便衣,蹲在角落里,面朝角落背朝外正抱头痛哭。
她和黎恕对视了一眼。
栀栀朝黎恕使了个眼神,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远离走廊以后,栀栀小小声问黎恕,“郑周以前的性格怎么样?”她和郑周交往不深,虽然见面次数不少,但并不了解。在她的印象中,郑周是个性格温和、脾气很好的男人。
黎恕想了想,说道:“他以前有个外号叫做笑面虎,面上笑嘻嘻的,根本没有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但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妈是他爸的乡下糟糠妻,结婚几年就被离了婚,他妈在乡下带他、侍候他爷爷奶奶。家里老人临终前托人把他送到大院去……他亲爹后娘都不待见他……也是过得苦哈哈的。”栀栀明白了,“你在这儿等咱们的验血报告,顺便看着郑周,我去找许云朵!”说着,她急匆匆离去。
“哎栀栀,你知道许云朵在哪儿吗?”黎恕叫住了她。
栀栀回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那还能上哪儿去找许云朵?妇科呗!”
黎恕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
栀栀匆匆赶到妇科手术室,果然在手术室门口找到已经换好病号服、红肿着眼睛坐在长凳上的许云朵。
许云朵陡然看到栀栀,十分诧异,“栀栀?你怎么来了?”
栀栀微喘两口气,说道:“今天我和黎恕上医院来做体验……然后我们在化验科那儿看到郑周了。”
许云朵怔怔地看向栀栀,泪眼迷蒙。
“手术还没做吧?”栀栀问道。
许云朵说道:“医生说……要先看到血常规的报告。”
栀栀在许云朵身边坐下,问道:“怎么突然不想要这个孩子了?是不是医生说孩子不健康?”
许云朵拼命摇头。
她看起来非常局促不安,一直用两只手扶在自己的小腹处。
“我只是……只是还没有想好……”许云朵呜咽着说道,“我从来也没有预想到我会怀上孩子!我、我来南陵不是为了生孩子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我现在只想一心搞好工作!呜呜呜栀栀你能理解我吗?”
“我刚刚才做好了要努力工作的决定,这个孩子就来了……这不我忍受几个月不练功就能捱过去的!这孩子以后都会参与我的生活,我很有可能因为孩子,沦为一个家庭妇女失去我一直要努力打拼的梦想!我、我……栀栀,我好难啊!”说着,许云朵失声痛哭了起来。
栀栀久久不语。
“云朵,一对夫妻结了婚……只要夫妻双方身体健康,大概率都会有孩子的。”栀栀说道,“你在和郑周结婚前,就应该知道这一点。”
许云朵摇头,“我、我当时是真没想到这一点……栀栀,当时我想来南陵,但是我妈不让,说我一个人背井离乡的在外头,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再加上当时郑周向我表白,还和我说他愿意陪着我来,我就……同意了。”
“但这个孩子,实属意外。”许云朵说道。
“你在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结婚之前,就嫁给了郑周?”栀栀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许云朵心乱如麻地点点头。
栀栀叹气,“那你现在……确认已经想好了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许云朵呜呜地哭了,“我、我不知道!栀栀,你教教我!我、我现在要怎么办?”
栀栀盯着许云朵看了半晌。
她前世身体不好,在生命尽头的最后三年里,没有离开过医院一步。医院是她家开的高档私家医院,她有时也会研究琢磨一下自家医院里的各个科室。
其中,产科就有一个心理门诊,是专门接待患有怀孕恐惧症的产妇的。
栀栀不是很懂心理学,就是依稀听说过产妇会因为怀了孩子害怕难产、害怕孩子不健康、害怕孩子会影响自己的人生、工作等等……
现在许云朵的状态,就真的在点儿像是怀孕恐惧症。
栀栀不懂心理学,就不敢贸然劝说,便问道:“那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先想清楚吧?”
“可我怀孕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许云朵有些崩溃,“要是再不做手术的话……就、就做不了手术了呀!”
栀栀想了想,问道:“郑周是什么态度啊?”
许云朵微泣了两声,说道:“他没有意见,我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就带我来医院了……也没说啥。可能……他也不是很在乎这个孩子吧!”
“郑周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所以他……其实对家庭、对孩子什么的也根本不抱有任何憧憬。”许云朵低声说道。
栀栀沉思片刻,站起身,“云朵,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啊?”许云朵说道,“郑周不让我走开,他让我在这儿等他。”
“我们很快就回来,云朵,你相信我!”说着,栀栀带着许云朵离开了妇科手术室,来到了检验科。
黎恕见栀栀把许云朵带来了,有些惊讶。
栀栀没理他,直接把许云朵带到了走廊的尽头那儿。
许云朵站在通道口,无比震惊地看到了正蹲在楼梯转角处的墙角、死命压低了声音、抱头痛哭的郑周。
许云朵呆住。
这是她头一回看到郑周那么失态、那么伤心……
一个钢铁打造的男子汉,他居然可以发出那么压抑伤心的哭声!
在这一刻,许云朵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她一手扶上了自己的小腹,喊了一声,“郑周?”
哭声顿住。
郑周缓缓站起身,又缓缓转过身,看向许云朵,含笑说道:“云朵,你怎么来了?我、我不是让你在那边儿等我吗?”
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
如果不是红肿的眼,和眼角来不及拭去的眼泪出卖了他痛苦的心情……
许云朵跑过去,扑进他怀里,“郑周!如果你心里这么难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郑周紧紧抱住了妻子,悲伤但深情地说道:“你最重要。”
“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成为我孩子的母亲,那这一次我们先放弃,等你做好了准备以后再说。”郑周说道。
许云朵哭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的意见?这孩子你也有份啊!”
郑周又重复了一遍,“你最重要!”
许云朵突然放声大哭,“郑周!我害怕!我怕这个孩子出生以后,我会因为要天天带孩子而失去自我……”
“那我们就,花钱雇个人来带孩子好不好?云朵,你别担心钱的问题,我当了七八年的单身汉,我有存款。不能说大富大贵吧,给孩子请个保姆让带到四五岁应该没问题。你想工作你就继续工作,下班回来我会带孩子的,你想在家里练功什么的都可以,我支持你……要是你不相信外人,我们也可以把你妈接过来……有你妈帮着我们看孩子,我再多干些家务,咱们一家人帮扶着,总能过去的!”郑周说道。
许云朵又抽噎道:“我、我以为你不喜欢孩子……”
“怎么会?我喜欢你,我也会喜欢你为我生的孩子……当然了,在我心里,我还是……最喜欢你。云朵,你想要孩子,我们就把他生下来……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那我们就……”郑周紧紧地抱住了妻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许云朵呜呜地哭,“郑周,我、我改主意了!我……我要再考虑一下!”
郑周无条件包容她,毫不犹豫地说道:“好,那我们现在回家去,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你吃饱了就睡一觉,然后再好好考虑?”
许云朵连连点头。
夫妻俩相拥着从楼梯间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栀栀和黎恕。
郑周一怔。
许云朵立刻对郑周说道:“是栀栀带我过来的!要不然啊……我都不知道你躲在这儿哭!郑周!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你心里有想法你要告诉我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郑周眼圈儿红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用感激的眼神看看栀栀、又朝黎恕点点头。
控制好情绪以后,郑周才故作轻松地对黎恕说道:“走!上家里吃饭去!”
黎恕摇头,“我们不去……在这儿等报告呢!你俩先走!反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有空了再上你们家吃饭去!”
栀栀也含笑点头,“是啊你们先回吧!”
郑周拍拍黎恕的肩膀,“谢了,兄弟!”
目送许郑夫妇离开,栀栀和黎恕的体检报告也出来了。
两人拿着报告仔细地看。
栀栀突然皱起眉头,看向了黎恕。
黎恕有些不解,“怎么了?”
栀栀看看手里的报告,又怒视着黎恕,骂道:“好哇黎念之,你居然骗我?”
第310章
黎恕捱了栀栀一通骂,愣住。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栀栀,怎么了?”
栀栀,“我问你!你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怀孕的?”说着,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化验单。
黎恕瞠目结舌。
他赶紧从栀栀手里拿过这一迭报告,果然看到了一张“验孕单”,上面盖了个蓝色的方形章“已经怀孕”。
黎恕莫名其妙,“这、这……”
他凝神细看,在“姓名”一栏发现了端倪。
“这不是我的化验单,栀栀你看……姓名写得太潦草了看不出来,但是性别这里明显写着女,23岁……应该是把别人的化验单夹在我的化验单里了。”黎恕解释道。
其实栀栀一早就看到了化验单上的姓名、性别和年龄,但就是气不过,觉得黎恕不够认真,“那你拿单的时候怎么没有仔细核对呢?你也不想想,你不小心拿走了人家的化验单,人家不着急吗?”
黎恕立刻向栀栀承认错误,“对不起栀栀,我、我……主要是已经到了饭点儿了,我、我慌着出去找饭吃呢!你等着啊我赶紧把这张化验单送回去!”
栀栀见好就收,“嗯!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快点儿啊!”
两人是一边朝医院外头走、一边查看化验单的,这会儿都已经走到了医院大门口了。
黎恕见栀栀不再生他的气了,这才将手里所有的化验单全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张化验单拿错了……于是就将其他的化验和报告交给栀栀,他则回去还那张验孕单。
临走时,黎恕又嘀咕了一句,“这医生写字也太那啥了,这验孕单上的姓名……到底写的是什么?”
栀栀已经认出来了,“刘小云。”
“啥?”
黎恕刚想说这人的名字怎么这么熟悉,然后就想起来了。
——刘小云不就是那个……被郑萍调换了人生的女知青嘛!
当初在栀栀的那一届知青里,郑萍算是拔尖的人物了。但由于好逸恶劳,最终她选择了以嫁人来逃避劳动,二十出头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嫁给了年近三十的本地村民韦八斤。
后来郑萍可能是后悔了,就趁着刘小云去看望她的时候,直接把刘小云打晕,摸走了刘小云的介绍信、调令和韦八斤家里所有的钱,独自外逃了。
可刘小云调令上的接收单位,是全国某个非常出名的环境恶劣的边陲农场啊!
那地儿可比不上美丽富庶的南陵。
郑萍居然还用这样的方式,让两人的身份强行对换?
这还不是最奇葩的。
因为更奇葩的是,刘小云居然选择正儿八经的和韦八斤结婚?
为此,她和韦八斤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因为韦八斤和郑萍结婚虽然没有领证,但却是摆过喜酒的,属于事实婚因。韦八斤在还没有和郑萍结婚的时候就和刘小云搞在一起,当时还因为王主任上韦八斤家去家访,给抓了个正着!
这属于耍流氓罪了。
于是,刘小云和韦八斤各被判一年劳教。
刘小云因为怀孕,免除了劳教。韦八斤正准备去服从安排接受劳教的时候——南陵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台风事件。
大队长韦大业上级清算、双规。关键时刻韦八斤老娘跑去闹事,说她儿韦八斤已经得到了韦大业的同意,和郑萍离了婚!既然她儿与郑萍已经离了婚,怎么就不能和刘小云处对象了?现在要拉她儿去劳教,她不服!
上级立刻询问韦大业。
韦大业为给上级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连忙承认了,而且认错态度特别好。
因此,韦八斤和刘小云的劳教令被撤销。
不仅如此,刘小云的名字,好像还在栀栀和黎恕结婚那天……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提起过。
据说刘小云前不久才跟韦八斤领证结婚,而且两人还在民政局打了一架?
黎恕一想起刘小云此人便直摇头,对栀栀说道:“我先把这化验单送回去。”
栀栀颌首。
黎恕去送化验单,她就站在原地等着,翻看手里的各种报告。其实她也看不太懂,但是妈妈应雨时交代过,让她把她和黎恕的所有化验单和报告全都收好,带回去给她看……
栀栀正看得出神呢,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栀栀?你在这儿干啥呢?”
栀栀抬头一看——
好嘛,说曹操曹操到!
来人正是刘小云。
现在的刘小云已经不是栀栀初至正义岛时见到的那副模样儿了。
以至于栀栀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
——以前的刘小云,体态微丰、肤白细腻,五官清秀,内向孤僻。现在的刘小云么,外表和南陵镇的普通农妇没什么两样。
眼前的刘小云才23岁,因为接连生育,身材肥胖臃肿,身上的肌肤因为长年经受太阳暴晒而变得黝黑、粗糙。她穿着缝了补丁的裤子,脚下穿着草鞋,露出了污秽不堪的脚趾……
但她面上的表情却是开朗的。
“栀栀,我是刘小云呀!你不认识我了?”刘小云诧异地问道。
栀栀回过神来,“啊不是……我,就是没想到你现在会来医院。对了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医生护士都休息了,你……”
她当然知道刘小云是来干啥的。
但该问还得问。
果然,刘小云羞涩一笑,“我不找医生,我……上午过来检查了一下身体,现在过来拿化验单。”说着,她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栀栀点头,顺着刘小云的手看向了她略显得有些肥胖突出的腹部。
刘小云坦荡荡说道:“我又怀孩子了……但我婆婆不相信,觉得我是找借口偷懒,所以我干脆上医院来做个检查!”
栀栀说不出话来。
——刘小云嫁给韦八斤三年半,头一年生了个女儿,女儿刚过百天她又怀上了,然后生了个儿子。现在她女儿应该两岁大,儿子应该也才半岁……她又怀上了?
一直这样不停地生孩子,她的身体真的吃得消吗?
刘小云许是看出了栀栀目光里的疑惑,笑着解释道:“我们乡下人就这样儿,要是女人生不出儿子来,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栀栀皱眉。
刘小云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而且只生一个儿子也不行,女人要想有地位啊,就必须多生儿子,少说也得生上四五个!要不然啊……呆在农村里只会被人欺负!”
栀栀不喜欢这个话题,就换了一个,“刘小云,孔兰薇和徐拥军结婚了你知道吗?”
刘小云一愣。
她顿时陷入怔忡,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刚到正义岛时,因为十分不习惯正义岛的生活,天天躺在溶洞里无病呻|吟……徐拥军和孔兰薇非常的照顾她。当时她就觉察到,徐拥军和孔兰薇相互之间有意思。
但她为了能争夺到徐拥军的关注……只要一发现徐拥军和孔兰薇在一起,她就想要想办法支使孔兰薇去干活,还在徐拥军不在的时候故意刺激孔兰薇,明里暗里说徐拥军喜欢她。
那时候的她,认为命运对她是不公的,所以她把所有的气全都撒在别人身上。
看到别人痛苦了,她才能快活。
上个月徐拥军和孔兰薇参加了知青集体婚礼,刘小云也跑去看了。
虽然集体婚礼非常朴素、简单,可徐拥军看起来又帅气又自信,孔兰薇看起来又美丽又温柔。两人相互凝视一笑,男人仔细地帮女人整理发梢,女人帮男人将领袖像章别在他的胸前……他们眼神温暖,动作轻柔,一看就是感情别特别好。
刘小云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婚姻——韦八斤也没有太大的毛病,就是太沉默了,再加上不识字,她和他基本没法沟通。
她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他说娃娃拉屎了快点换尿片。
她问他我给你缝好的衣裳你喜欢吗?
他说我才不穿你做的那衣裳……我一大老爷们儿,你在我衣裳上缝朵花干啥?害我被人笑话死!
她对他说你就不对我好一点儿吗?
他说我妈年纪大了,有啥好东西多紧着她一点儿,她还能活几年呢……
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但就是——
意难平。
刘小云内心苦涩,便也换了个话题,“对了陶容冶好像选上工农兵学员了……哎,他可真不容易啊!不过呢……”
说着,刘小云小心翼翼地看着栀栀,说道:“栀栀,这次你怎么没参加竞选啊?你、你不是……比陶容冶厉害多了么,怎么……”
栀栀笑道:“因为我是省委指定的内定工农兵学员呀!我和容冶、于露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我这个月月底就要回老家探亲,八月就要去学校报到啦!”
栀栀看着刘小云,笑了笑。
之前呢,就说普选结果还没出来,所以要低调。但今天栀栀来镇上做体检之前,先去了一趟知青办,王主任喜滋滋地把她和陶容冶、于露的三份调令和三份入学通知拿给她看,又喜气洋洋地吩咐知青办宣传委员赶紧上大门口那儿的宣传栏去画海报……
而刚才,栀栀从刘小云吞吞吐吐的话语里听出了隐藏至深的“你这么厉害你怎么没参加工农兵学员竞选”的幸灾乐祸之意。
那她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的?
听了栀栀的话,刘小云愣住。
原来……栀栀是内定生啊?
诶,也对。
现在栀栀在南陵简直已经封了神,任凭谁说起栀栀来,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字,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
陶容冶是栀栀一手扶持起来的,这几年尽心尽力为了一大队而忙进忙出的,大家很信服他。
那于露……
于露可不是和栀栀一届的!她比栀栀她们晚了半年才上岛,居然也……得到了工农兵学员的名额?
刘小云只觉得满嘴苦涩。
是不是接近栀栀的人,都会变好运?
她突然想起了在集体婚礼上看到徐拥军和孔兰薇时……第一感觉就是他俩怎么变好看了那么多?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徐孔二人的五官、身材、外表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是他们的气质变了,变得沉静从容,变得自信乐观。
刘小云也曾在正义岛呆了一年多。
正义岛什么情况?
岛上的居民活得浑浑噩噩,没有理想、没有计划、没有目标。天天混吃等死,不知活在世间有何意义。
这也是她极度不喜正义岛的最大原因之一。
所以,当初她为什么只会埋怨命运的不公,将她分配到一个那样差劲的地方去,而不是像栀栀那样,柔弱的躯体之里蕴含无穷尽的力量,并且于众目睽睽之下带领平均年龄不超二十岁的八个知青,亲手创造了海鸥岛的神话。
于是栀栀没有费一句口舌,就直接让正义岛上的所有人……对她心服口服!
所以,即便是她没有能力像栀栀一样创造神话,她为什么没有参与到栀栀的团队里去?就算不是栀栀直接领导的海鸥岛……那就和徐拥军、孔兰薇一样,成为栀栀领导的第二纵队也很好啊!
只可惜,当初她鬼迷心窍的一心想回城……
最终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刘小云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被郑萍陷害了以后,心里不恨、不怨愤是假的。执拗的脾气,让她愚蠢的、自以为是的非要走郑萍的路,并且还存着“就算我拿到了你手里的这把烂牌,我也一定会转输为赢”的心思……
现在想来,她可真蠢啊!
——看看别栀栀吧!别栀栀能得成功,应该是她没有屈从于环境、而是创造出一个环境。简言之,别栀栀成为了规则制定者。
而她呢?
她自甘为农妇,并且屈从于环境,以任劳任怨、多子多福的克板农妇观念来要求自己……
猛然间省悟过来的刘小云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突然对栀栀说道:“栀栀,对不起——”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仓皇逃走。
栀栀:???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刘小云还想含沙射影的讥笑她,怎么突然就……向她道歉?还给她鞠躬?
栀栀盯着刘小云的背影,觉得有些疑惑。
正好这时,黎恕回去还了化验单,匆匆跑了出来,正好和刘小云擦身而过。
刘小云已经是典型的农妇打扮,黎恕甚至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冲着栀栀喊了一声,“栀栀我们快点儿走吧,我快饿死了……”
栀栀本来就对刘小云无感,闻言便对黎恕说道:“现在都快中午一点了,估计知青力和军劳都没饭吃了,就是国营饭店……我都担心人家要打烊了。不如你跑去,直接把菜点好?”
“我抱着你一块儿跑不就得了?”说着,黎恕直接就把栀栀抱了起来,像扛米袋子那样,而且还撒开脚丫子就往外头跑!
栀栀被吓了一跳,尖叫,“黎念之你是不是疯了!要是被别人看到了……”
“老子有结婚证!”黎恕得意洋洋地说道,“还怕谁来说我耍流氓不成?!”
栀栀一边踢腿一边骂道:“快放我下来!我也饿着呢,胃还被你给顶住了……好难受!黎恕,我不舒服,快放我下来。”
黎恕被吓一跳,赶紧把她放了下来,关切地说道:“我、我把你整疼了?栀栀我帮你揉一揉。”
栀栀虽然已经和他登记结婚了,但两人至今还没住在一起过,虽然有过亲吻……但现在毕竟在是大街上,她哪好意思让他当众给她揉肚子?
“呸!”栀栀啐了他一口,“你想啥呢!”
然后栀栀就跑了。
黎恕就追。
他人高腿长的,三步两步就追上了栀栀。
他想抱她去。
因为肚子饿的时候跑步,胃会更痛的。
但很显然,栀栀面皮薄,也不愿意配合他。
所以?
如果要用武力来制服栀栀的话,黎恕用一个小指尾就能搞定。
可她是他发誓要宠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呀!
怎么可能用强?
于是黎恕动起了小心思。
他三步两步就超过了栀栀,继续朝前跑去,并且不断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栀栀跑步时的角度和方向,让自己时刻与她保持不太远但也不近的距离。
然后他突然一停,弯腿、屈下了腰。
栀栀一时收不住势,啊的低呼一声,直接撞上了黎恕的后背。
黎恕笑了,“呐!别栀栀,这可是你自动送上门来的!”
说着,他双臂反抄,将栀栀的双腿分开,抄在臂弯里,又站起了身子,贱兮兮地说道:“栀栀!既然你都投怀送抱了,就别怪我……背着媳妇儿满街跑啦!”
栀栀的脸儿红了。
倒不是因为她观念保守,被黎恕当街背了起来就难为情什么的……
而是因为,背她的那个人正好是他。
黎恕背着栀栀还能跑得飞快,俊脸上挂着傻笑,怎么也止不住。
栀栀红着脸儿俯上去,问他,“哎,我重不重?”
黎恕故意颠了她几下,“九十二斤?”
栀栀就更加不好意思了,“我都九十三了……”
还是一个月前父母们在的时候,老是一块儿吃筵席,害得她都吃胖了,到现在都没减下来。栀栀盘算着七月中旬家里要摆嫁女酒,那她可得减减肥,不然就怕在婚礼上穿裙子不好看。
“黎恕,一会儿到了国营饭店,我不吃米饭,你给我点一份蒸水蛋和一份白灼青菜吧,切记一定要交代青菜别放油!我得减肥了……”栀栀抱着他脖子说道。
黎恕表示不同意,“一百斤不到你减啥肥?台风来了都能把你给吹跑!”
“我全都胖在小肚腩上!到时候就怕在嫁女宴和娶妇宴上穿裙子不好看……”栀栀气嘟嘟地说道,“我就要减肥就要减肥就要减肥!”
黎恕心里甜蜜蜜的,实在爱极了她这副撒娇又慵懒的小女孩模样儿,就哄她,“不吃肉可不行,不吃米饭也不行……你少吃一点呗。半碗饭好不好?再吃十块红烧肉……”
“不要不要!”
“那……五块红烧肉?”
“一小口米饭一块红烧肉……的瘦肉!肥的我可不要!”
“我的姑奶奶!您是小鸟吗?哪有人一顿只吃一小口大米饭的?”
“那我一口都不吃了!”
“你……好好好,三小口成吗?我真是怕了你了……”
小两口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地往国营饭店跑。
刘小云不由自地跟着他俩……一直走到国营饭店门口,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别栀栀和黎恕走进饭店。
刘小云站在饭店台阶下发呆。
她突然热泪盈眶!
是,她脑子进了水才会在郑萍的刺激之下,萌生出那么愚蠢的办法。
但韦八斤一家也不是全无优点。
尽管那个家一穷二白的,但起码兄弟姐妹都不懒,婆婆也不是很难相处的人。那么,她刘小云有没有可能像别栀栀一样,不屑于适应环境(家庭),而是创造出一个让她感到满意和舒适的环境(家庭)呢?
就在这一天,这一刻,刘小云挥了挥拳头,做出了决定:
她要向别栀栀学习,先是让自己变好,然后再用自己的双手,以自身身体力行的对生活的要求……来改造这个家!
她也要过上,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
第311章
整一个六月,海鸥岛上就像打仗一样,天天鸡飞狗跳的。
一下子就分走三个人,其中栀栀是海鸥岛的灵魂人物、陶容冶是骨干、于露是领头军……
剩下的知青们差点儿被逼疯了!
栀栀指定申书华出任第一生产大队代理大队长,指定龙强为海鸥岛代理负责人,指定方丽娟为双岛社队负责人,指定傅明宇为正义岛负责人……
整一个六月,栀栀、陶容冶和于露啥也不干,就负责盯着自己的交接人。
虽然也混乱了一段时间,但还是很快就步入正轨。
六月底的时候,栀栀在黎恕的护送下,要率先离开海鸥岛了。
在正义岛上,叔叔爷爷们举办了大型篝火晚餐,打捞回来好多新鲜的海鱼,又把他们珍藏已久的漂亮贝壳、海螺壳和珍珠什么的送给栀栀。
辫子爷爷拉着栀栀的手,直抹眼泪,“大当家一走就是两年多,现在小当家也要走……”
栀栀反握住辫子爷爷的手,“棠娘会回来的,我也会。”
“我年纪大了,还不晓得能活几年哩!万一等不到你们回来……那可怎么办?”辫子爷爷泣道。
栀栀嗔怪道:“得了吧爷爷,你也别演得太过了!现在让你去和黎恕掰个手腕子他还未必赢得过你!你呀,正当壮年!说这些干什么呢!”
辫子爷爷不好意思的笑了。
栀栀又对他说道:“爷爷,我这一走呀,至少也是三年。我给你安排两个任务吧?”
“你讲!”辫子爷爷顿时来劲儿了。
栀栀笑道:“第一个任务呢,就是……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三号丙级水稻种满坡!”
——二号水稻已经是比较稳定的优质水稻了。三号系列的水稻目前还在研发中,它是原来二号优质实验水稻的基础上,再次优化的实验品种。
在今年以前,三号水稻只在知青们的实验大棚里有培育。
到了今年春天,栀栀才让大家在自留地里试种三号水稻。现在刚刚抽穗,看长势,三号丙级水稻的确实和其他的水稻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同。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然后又问,“还有一个任务是啥?”
栀栀抿嘴一笑,“这第二个任务嘛……爷爷,你给我找个新奶奶吧?”
闻言,辫子爷爷呆住。
他那恶狠狠的脸上瞬间布满红晕,扭扭捏捏地说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哩!我、我都已经六十了……”
“六十又怎么了?”栀栀说道,“辫子爷爷的身体这么好,活一百岁肯定没问题!所以这不是还剩下一半儿的人生道路没走完么?爷爷,今年过年的时候你也跟着姚叔一块儿去一趟珍珠山吧!带个新奶奶回来!”
辫子爷爷张大了嘴,呆了半晌,陡然激动了起来,“好!好!那我听栀栀的咧!”
栀栀笑了。
然后她转过去,看到了躲在角落里嘤嘤哭泣的胖叔叔。
胖叔叔体型庞大,一米九几的身材足有近三百斤重。他蹲在角落里,个子和站着栀栀差不多大。别看他生得高壮,看外表凶神恶煞的,其实感情非常细腻,性格敏感而又善良。
这会儿他蹲在角落里哭得非常克制,嘤嘤嘤的,但整个正义岛食堂里全都能听到他伤心难过的哭声。
当然了,如果他不克制、放声大哭的话,那他在正义岛这边儿哭,海鸥岛军营那边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栀栀过去戳了戳他厚实的背,轻轻地喊道:“胖叔叔?”
“什么事?呜呜……”
栀栀啼笑皆非,“胖叔叔,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才没有舍不得你!”胖叔叔哭道。
“那你转过来看着我嘛!”
“你有什么好看?我为什么要转过来看着你?我就不转过来,我就喜欢这样!”
话虽如此,胖叔叔还是转过头来看了栀栀一眼。
栀栀看到他哭得两眼通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她心里感动,对胖叔叔说道:“胖叔叔,你别哭了,我会回来的!”
胖叔叔看着娇小漂亮的小姑娘,哭得都快要抽筋了,“你……你那么小一点点,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你甩飞掉!要是在外头有人欺负你可咋个办哟!”
说着,胖叔叔再也忍不住,举起汤钵大小的拳头开始捶自己的胸口,还捶得砰砰响。
栀栀哭笑不得,“胖叔叔!有黎恕陪着我呢!”
“他……他会一直陪着你吗?”胖叔叔立刻问道。
黎恕站在一旁,立刻向胖叔叔保证,“叔,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栀栀,好好照顾她,好好保护她的!”
胖叔叔这才转怒为喜,对黎恕说道:“栀栀喜欢吃花脚龙(龙虾)!”然后一脸期许地看着黎恕。
黎恕:……
那真的很抱歉,淮安的地理位置有点像林市,有出海口但是并不靠海。
所以黎恕不敢保证有条件带栀栀出海捕鱼抓龙虾。
胖叔叔等不到黎恕的回应,又嚎啕大哭了起来,“栀栀走了以后连个海虾都吃不上!”再次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栀栀笑着劝道:“胖叔叔!我不吃外头的花脚龙!我只吃咱们正义岛的花脚龙!再说了,咱们正义岛靠海,淮安也靠海呀!要是你们想我了,可以划船去淮安!带上你们打的海鱼捎去给我吃!”
胖叔叔一愣,随即大喜!
——对呀他怎么就没想到淮安也靠海呢?好好好,那等他空了他就研究一下水路怎么走,到时候他打了鱼给栀栀送去!诶,还是栀栀聪明呀!
“好!就这么说定了!”胖叔叔终于破涕为笑。
接下来,栀栀也给胖叔叔下达了三个任务:
一,完成双岛社队的大批量鲜活海鱼捕获和销售需要。
二,要在一年之内协助陈跃进建好海鱼养殖基地。
三,去珍珠山娶个媳妇儿回来,再生个娃。
栀栀在说前两个任务的时候,胖叔叔听得很认真。
当他听到第三个任务时……
胖叔叔惊呆了!
他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栀栀,第三个任务……是啥着?”
“娶个媳妇儿生个娃!”旁人哈哈大笑着起哄。
胖叔叔的胖脸瞬间变成了一个红灯笼。
他羞答答地说了一声“好”……
然后又害怕栀栀听不清,气壮山河地大吼了一声,“好——”
众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气氛热烈欢乐了许多,其他人也纷纷上前,向栀栀表达他们的不舍之情。
栀栀笑眯眯地和大家打一圈儿招呼,说话说到嗓子都有点儿哑了。
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杯金樱子果汁。
栀栀转头一看,看到陶容冶。
陶容冶赤红着眼看着栀栀,嘴唇一翕一合……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然而最终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你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
栀栀点点头,朝他一笑,“你也是。”
陶容冶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眼里逐渐有水光浮现。
他深呼吸——
然后转身离开。
黎恕匆匆端了一杯金樱子果汁过来,却发现栀栀手里已经有了一杯?
“这谁给你的?”他好奇地问道。
栀栀含笑将接过黎恕手里的金樱子果汁,然后又把陶容冶给她的那一杯给了黎恕,两人一块儿喝起了酸酸甜甜的果汁。
这一天的晚餐十分丰盛。
有栀栀最喜欢的蓝脚花龙,还有硕大的海鱼……
而且这一次全部都按照栀栀喜欢的烹饪方式来,做的全都是清淡口味的菜肴
大家吃呀喝呀笑呀玩游戏呀,一直到月上中天。
栀栀困得睡着了。
黎恕抱着栀栀准备离开,临行前向正义岛的叔叔爷爷们告别,“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叔叔爷爷们不用再去送了。”
众人含泪点头。
黎恕抱着睡熟的栀栀,回到了海鸥岛的知青宿舍。
安置好他心爱的姑娘,他在她额头上轻吻,叹气道:“我知道那杯金樱子果汁是陶容冶给你的……不过,看在你处理得当的份上,我就不吃醋了吧!陶容冶也已经二十二了,但愿我们离开以后,他能慢慢忘记你,早点儿遇到喜欢的姑娘。”
说着,黎恕替栀栀拉过薄被,盖好,离开了她的房间。
栀栀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嘴角微弯。
第二天天刚亮,栀栀早早起来洗漱。
她拎着不大的行李刚一下楼,就看到了齐齐整整的小伙伴们,人人红着眼圈儿站在食堂门口等着她。
莫名其妙的,栀栀也红了眼圈儿。
洪禾禾哭着跑过来,抱住栀栀,“栀栀!你要早点儿回来啊!”
“我一定会早点儿回来的!”
高甜甜也哭着上前抱住栀栀,“栀栀,不要等到三年学成以后才回……平时暑寒假的时候也回来看看我们好吗?”
“嗯!好的!”
李晴玉也上前抱住姐妹们,“栀栀,你要给我们写信呀!”
“我会的!”
方丽娟哭着抱住了大家,“栀栀你也要……想我们啊!”
“好……”
栀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海鸥岛,要团结友爱,我们海鸥岛……永远都是一个不能分割的集体!”
众人全都呜呜哭了,却又全都齐声回应,
“好!栀栀,我们全都听你的!”
“我们海鸥岛知青……就算短暂分开了,也终将会团聚!”
“栀栀,出门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写信回来告诉我们,我们去淮安给你出气!”
山脚下传来了黎恕高声叫喊栀栀的声音。
栀栀拭去眼泪,说道:“好了我要走了……大家,再见了!”
高甜甜将一个包袱展示给栀栀看,说道:“栀栀,这里头装着馒头鸡蛋和包子,你和黎恕拿着路上吃,有点儿沉,让龙强送你下山啊!”
栀栀点头,转头朝山下走去。
龙强拎着包袱跟在她身后。
才走了几步——
知青们零落的歌声突然响起,
“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栀栀再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呜呜地哭了。
她和龙强走到了山下,与黎恕汇合。
龙强将那个装满了食材的沉重大包袱交给黎恕,含泪朝着栀栀挥手。
栀栀也哭着朝龙强挥挥手。
她被黎恕扶着,上了小船儿,坐在船舱处。
黎恕撑起长竹篙,推离小船儿离开码头,龙强站在码头那儿,不舍得朝着栀栀挥手——
小船儿渐离渐远。
栀栀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离别的伤感,却突然听到黎恕说道:“栀栀,他们都来送你了。”
闻言,栀栀转头一看,不由得愣住。
——远处有百来艘小船儿接连成一条线!这么大的规模,肯定是正义岛上所有的叔叔爷爷们全都出动了!栀栀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叔叔爷爷们奋力齐吼的渔歌号子!
栀栀又忍不住呜呜地哭。
黎恕划着小船儿继续往林市赶。
叔叔爷爷他们就不远不近地一直排队跟着——
而当黎恕划着小船儿经过东陵岛、西陵岛和南瓜岛的时候,能看到每一座海岛上的人们全都聚集在山峰上,朝着黎恕和栀栀的小船儿齐声喊道:
“栀栀!你——要——早——点——回——来——呀!”
“栀——栀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栀栀——我们舍不得你走!”
“栀栀!常回来看看啊!”
栀栀哭成了泪人儿。
而叔叔爷爷们本来说好了不送,却又执拗地一直将黎恕和栀栀送到了林市入海口那儿。
他们齐声嘶吼着唱着渔歌号子,直到亲见黎恕带着栀栀下了船,离开了……这才黯然归去。
第312章
栀栀和黎恕去了林市,开始啊漫长的火车旅程。
这是栀栀下乡插队以来,她头一次回家探亲,想携带回家的行李简直如山!
黎恕已经提前跑过两次,将栀栀积攒了四年的漂亮贝壳、海螺壳、海星、各式海货干货、以及海鸥岛出产的各类山货、农产品,甚至还有二十斤大米……给办了火车行李托运。
饶是如此,现在栀栀和黎恕也同样背着、扛着、挑着、提着、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车。
高甜甜为他俩准备了不少食物,有满满一饭盒的腌菜炒猪油渣,两大饭盒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白米饭、八个大馒头、八个素馅包子、八只带壳水煮鸡蛋,还用带盖的搪瓷杯装好的新鲜采摘下来的月泡果……
另外栀栀还带了一包开了封但还没喝完的奶粉。
靠着这么多的食物,栀栀和黎恕在搭乘火车的前两天,居然没有买过吃的。
转车的最后一天,两人的食物终于消耗完。饭点的时候黎恕上火车餐车车厢去买了一盒白米饭一盒红烧肉和一盒番茄蛋花汤回来……
栀栀吃了两口,饭粒太硬像剩饭热了一下又没热透,红烧肉大部分都是肥肉,她吃不下去。
黎恕怕她饿坏了,非逼着她吃。
栀栀没法子,就着一丁点米饭、用热汤泡着,磨磨叽叽了一个多小时才数着饭粒儿吃完了。
黎恕看着她直叹气,“真是个娇气包!以后去了淮安啊,咱们还是租房子住吧!到时候我做饭给你吃。”
栀栀斜睨了他一眼,扭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老实讲,她离家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越是归家在即,越有些近乡情怯。
栀栀忍不住小小声说道:“其实这次我爸妈来……我都觉得他俩看起来显老了好多,也不知道哥哥嫂子们,还有姐妹们怎么样了。”
黎恕,“回去看到了不就知道了?”
栀栀又问黎恕,“我呢?这几年……我的变化大不大?”
黎恕,“越变越好看了。”
栀栀面一红,白了他一脸,“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黎恕说道。
栀栀轻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
黎恕见她真生气了,才又哄她,“你的变化挺大的,比原来看起来健康多了。再就是气质变了,以前……挺麻木不仁的,眼神也冷漠,好像一切都跟你无关似的。现在是个小太阳,闪闪发光的……”
栀栀这才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继续夸!”
黎恕:……
“我认真的!”黎恕说道。
栀栀笑盈盈的,“我也是认真的呀!”
黎恕笑了,凑过去在她耳边说道:“我媳妇儿不但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强,性格也温柔细心……我啊现在就盼着赶紧到了九月,我和我媳妇儿一块儿去淮安。我去租个带院子的民居,在院子里租点儿菜,然后天天做饭给我媳妇儿吃……我要把我媳妇儿养得肥肥白白,再让她给我生个大胖闺女!”
栀栀面红红地啐了他一声。
“还要再继续夸么?”黎恕小小声问她。
栀栀轻笑了起来,“……要!”
黎恕也面红红的,“那我可就说了……生一个孩子不够,咱们得生两个!你想啊,我们这边儿就有两头父母,只生一个孩子,寒暑假的时候奶奶想看孙子,姥姥也想看孙子……怎么办?嗯,依我看呢,就最好生个,奶奶一个姥姥一个我们一个……个孩子轮换着来……”
栀栀呸了一声,“你去生!”
黎恕看着自家媳妇儿羞怯的笑容,心底乐开了一朵花。
他一直觉得,在他和栀栀的感情里,他付出的远比栀栀多……栀栀她,实在是有些过于人间门清醒了。
但现在,他又觉得,这段感情、这段婚姻,好像也不是完全只有他一人在付出。栀栀也喜欢他,只是她更含蓄一些。
没关系,他已经觉得这样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终于——
火车况且况且抵达了松市火车站。
栀栀和黎恕背着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了车、又出了站。
离家太久,栀栀觉得……连这个火车站看起来都透出了几分陌生感。
出站口那儿,栀栀一眼就看到——有个蹬轮的脚夫举着个纸牌,上面写着“接人,钢铁厂别栀栀”,一看那字迹也特别特别眼熟,应该是她家二哥写的。
栀栀和黎恕对视了一眼。
两人挤了过去,栀栀对脚夫说道:“大哥,我就是别栀栀!”
脚夫上下打量栀栀一番,“是你哥哥花钱雇我在这儿等着的!我等你两天了!快,快把行李放进我的车斗里来,你俩也上来……”
“哎,谢谢大哥了!”
说着,栀栀和黎恕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全都塞进轮车的车斗里,然后两人也坐上了车斗。
脚夫蹬着轮车,载着栀栀和黎恕往钢铁而去。
栀栀举目四望,看着这座……看起来似是而非,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哎,一别四年,松市变化可真大呀!”栀栀叹道。
脚夫听到了,笑道:“小妹子啊,我老朱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我怎么觉得这些几年,松市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呢?”
栀栀没说话。
这种感,栀栀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
从表面上看,城市变化确实不大。但几年下来没有任何新的基建,水泥马路某些路段变得破烂不堪,道路两旁的民居看起来也愈发陈旧了……
黎恕也打量着这座城市,有些感慨,“我在这儿长到十一岁才离开……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明明还是记忆里的那座城,却偏偏不是那种感觉了。”
栀栀连连点头。
脚夫笑道:“你俩是回来探亲的下乡知青吧!”
“是啊,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栀栀问道。
脚夫,“因为这种文绉绉的话……一般人说不出来,只有有文化的知青才说得出来!”
栀栀与黎恕哑然失笑。
没一会儿,脚夫蹬着轮车顺着道路拐了个弯——
随着距离钢铁厂越来越近,栀栀也对马路两边的建筑越来越熟悉了。
“黎恕!还记这里吗?这里是冰厂!这一家的雪砖冰糕特别好吃!回头咱们来买!”
“黎恕你看,东方红小卖部!这小卖问里的红辣椒糖可好吃了……”
“黎恕看那边!永顺食堂!这家做的炸虾片特别特别好吃!”
“黎恕……”
栀栀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黎恕笑眯眯地听着她用甜润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没一会儿,脚夫就蹬着轮车来到了钢铁厂家属大院的门口。
栀栀和黎恕下了车,把行李卸下来,栀栀问脚夫这一趟行程得花多少钱。
脚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哥已经给我钱了!他花了一块钱雇我天,我只等了两天就等到了你……我呀已经占便宜了!快回家吧小妹子!以后接人拉货都来找我老朱吧……”然后又小小声说道:“但是要低调一点……走啦!”
栀栀笑着朝脚夫挥挥手,和黎恕一块儿扛着大包小包的往家赶。
一进院子——
迎头就遇上一个面熟之人。
栀栀愣住,那人也愣住。
对方是个俏丽的年轻少妇,先是盯着栀栀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你是……”
栀栀已经认出来了,“潘大嫂!我是栀栀呀!”
——潘大嫂是栀栀亲大嫂单朝凤的闺蜜,和别家住一幢楼!
今天单位派她出去办事儿,她先回了一趟家拿东西,不料刚出家属大院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栀栀!
潘大嫂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哎呀栀栀?栀栀回来了!哎哟我的天哪……早就听说你快回来了,这几天你嫂子更是成天的念叨!哎这是……”她又看到了站在栀栀身边英挺俊美的黎恕。
栀栀介绍道:“潘大嫂,他是我的对象黎念之,他以前也在我们厂里的。”
潘大嫂嫁过来的时候,黎恕和姜女士早就已经迁走了,所以并不认识。但是潘大嫂没少听单朝凤说起自家小姑的事儿,所以了解黎恕的基本情况。
黎恕赶紧向潘大嫂问好。
潘大嫂高兴地拍了拍黎恕的肩膀,兴奋地说道:“你俩可真般配……”
然后连忙说道:“哎哟你们行李这么多,来,我帮你们拿,我先送你们回去……”说着,不由分说就接过了栀栀手里沉重的行李。
栀栀只得谢过了潘大嫂。
潘大嫂又问,“对了栀栀,现在还是上班儿时间门呢,你有你家里的钥匙吗?”
栀栀摇头。
“没事儿,我给你找个人,帮忙跑个腿去帮你喊你大嫂啊!”说着,潘大嫂领着栀栀往家属楼那儿走,半路上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立刻喊他,“小李!小李……麻烦你跑个腿!上财务科去找单朝凤,说她妹妹回来了!刚到,让她赶紧过来开门!”
那人点点头,车龙头一扭就绕行了回去。
栀栀突然想起一事,问潘大嫂道:“潘大嫂,那一年我嫂子……是不是受了大委屈啊?”
潘大嫂脸色一变,“怎么不是呢!”
然后又叹气,“算了,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门了!你嫂子那会儿已经不想再在财务室呆了,就打报告申请调离,后来被老厂长安抚住了。老厂长退休以后啊,王厂长升了上来,你大嫂就被提拔着当上了财务科的副科长!这可是王厂长对你大嫂的信任……”
“不是我说,这人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踏踏实实干工作,群众的眼亮总是雪亮的!你两个嫂子都是好的!你几个哥哥也有出息,就是……”说到这儿,潘大嫂看了黎恕一眼,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潘大嫂是单朝凤的同学,和丈夫结婚以后才双双被分配到钢铁厂工作。乡下的公婆跟着进城来,非要给她立规矩,没少折磨她,把她气得天天哭,恨不得离婚算了。
可她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在这厂子里唯一和她好的就是闺蜜单朝凤。
单朝凤和婆母应雨时的关系很好,应雨时也很照顾小潘。
有时候她在楼下听到小潘在家里哭、或者是听到小潘的公婆咆哮骂人,就立刻派儿媳上去敲门,先以有工作需要小潘去做为由,先把小潘叫走,其实是让她到别家里喘口气儿。然后再去找工会和妇联,带着工会和妇联的人上门给小潘的公婆做工作。
就这样,只要小潘的公婆一作妖,住在楼下的应雨时就是同样的操作……
时间门一长,小潘的公婆也就不敢折磨儿媳妇了,最后只好灰溜溜回了乡下。
就冲着这个,小潘就很惦记着别家对她的好。
这时,栀栀又说道:“潘大嫂,我和黎念之已经领证结婚了,我们家的事儿,也是他的事儿,你不用忌讳!有什么话你就当着他的面告诉我……我呢,在家里排行小,可我隔得远啊,就凭着远香近臭这四个字,我爸妈我哥嫂都会让着我,我在我们家里还算是有份量的,你就说吧!”
听了栀栀的话,潘大嫂愁眉深锁,“栀栀啊你回来好好管一管你四姐吧!哎,我是个外人,我都觉得……别芃芃这样上赶着去跪舔罗建华,她、她把你们家当成什么了?你爸妈含辛茹苦养大她,为着她这个养女不愿意下乡,倒把你这个娇生惯养的亲生女儿送到了乡下去……”
说着,潘大嫂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件事情:
——过年的时候因为供应不足,想置办丰盛的年夜饭,除夕夜的前一天,每家每户就得派人上国营菜市场门口去通宵排队,争取一早买到猪肉。要是落在了后头啊,任凭手里有钱有票,也会连骨头渣子都买不到!
别芃芃自告奋勇去通宵排队,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哭着对应雨时说轮到她的时候猪肉已经卖完了?!
没法子,后来应雨时只好找要好的几个朋友匀了点猪肉回家包饺子。
可应雨时去借猪肉的时候,却听到别人说,别芃芃是买到了猪肉的?不止一个人看到她拎着至少二十斤猪肉从国营菜市场出来?!
除夕夜,吴琴捧着一只大海碗,里头装着只饺子,风风火火地来别家送饺子,还逢人就说:“今天啊多亏了芃芃那孩子!昨儿半夜她就上国营菜市场排队去了,今天一早给我们家捎回来二十斤猪肉!你们瞧瞧这实忱孩子……我听说呀应医生家年十儿都吃不上肉,可怜见的,所以我就给她们送一碗饺子过来哈哈哈……”
吴琴是怎么去别家耀武扬威的,潘大嫂不知道。
但从那一天起,全大院的人都知道别芃芃在追求罗建华,而且还卑微到了尘埃里。
潘大嫂听到谣言的时候,还很生气,去找单朝凤。问了单朝凤才知道……居然是真的?然后潘大嫂又问,“那你们没有好好教育一下芃芃?”
单朝凤也是被气得半死,抹着眼泪说道:“说了!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当天晚上吴琴走了以后她就一口饭不吃,躲屋里哭。不但年夜饭没吃,还绝食了四天!你说她呢、她不回嘴,但就是哭,还不肯吃饭!我们能看着她活生生饿死吗?也只好再不提这事儿了……”
潘大嫂又说了另外两件事:
一是应雨时让别芃芃去相亲的时候,别芃芃是挽着罗建华的胳膊去的。
当时应雨时介绍的是她医院院长的儿子,很优秀的一个年轻外科医生。结果别芃芃让相亲对象帮罗建华看脚——罗建华的脚趾上,指甲长进肉里去了。
年轻的医生没说什么,约了罗建华第二天去医院。第二天别芃芃也陪着罗建华去了,年轻医生帮着罗建华拔了脚指甲,处理好伤口、也包扎好了,甚至还没有收钱……
结果隔了一天吴琴就去医院找应雨时闹事,说年轻医生把她儿子的脚给治残疾了。非要应雨时给她下跪道歉,要么就是年轻医生给她下跪道歉……
最后别芃芃扶着一瘸一拐的罗建华去阻止,吴琴当着应雨时的面,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别芃芃鼻血直流,然后还嚣张地骂应雨时,指着别芃芃对应雨时说,这就是应医生养出来的贱货!
还有一件事就是,别家的老大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去找罗建华谈话,意思就是你不是正在和谭春雨处对象吗?怎么又跟我家四妹扯上关系了?能不能请你严肃处理一下你自己的情感问题?
罗建华当场就说,他和谭春雨早就已经分手了。至于别芃芃么,是她要主动来找他的,他也没办法呀!
别燕东回以后,就让妻子去劝芃芃,没想到芃芃和单朝凤大吵了一架,就从别家搬了出来,搬进了厂子里的集体大通铺宿舍。
单朝凤也差点儿被气死。
她性格温柔,体贴细致,嫁进别家十来年了,公婆看重她,小叔和妯娌也信服她,小姑子们更是向来都很听她的话,怎么这一次……
单朝凤心里委屈,便也和闺蜜潘大嫂说了几次,说以后再也不想管别芃芃的事了,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怎么一点自尊心和廉耻心都没有!
栀栀听得直皱眉头。
她和黎恕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潘大嫂又说道:“栀栀啊,你们家可不仅仅只是芃芃出了问题,还有……”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蹭蹭蹭有人气喘吁吁跑上楼的声音,还一边跑一边喊,“栀栀!栀栀是你回来了吗?”
来人却是栀栀的二哥,别燕南。
潘大嫂当即闭嘴,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了栀栀。
栀栀也高兴地叫嚷了起来,“二哥!二哥……我回来了!”
别燕南下两下就冲上楼,看到了妹妹,第一反应就是想把妹妹抱住——
万钧时刻又想起来妹妹已经长大了,成年了,结婚了!
他又生生忍住,冲到妹妹跟前,伸出手摸摸了妹妹的脑袋顶,笑道:“栀栀!你终于回来了!”
一旁的潘大嫂奇道:“哎,怎么是你先回来的?我不是让人给你大嫂捎的信吗?”
“我大嫂打内线电话通知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赶在她前面了!”别燕南解释道,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拧开门锁,“栀栀快进来……那个,潘大嫂,你也进来坐!”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呢!我先走了啊!”说着,潘大嫂对栀栀说道:“栀栀啊你到了家就好好休息啊……”
“哎,谢谢潘大嫂!”
第313章
栀栀和黎恕才进家门没一会儿——
家里其他人也匆匆赶到。
别逢君、单朝凤和王宗秀都回来了。
两位嫂子高兴坏了,拉着栀栀的手左看右看……
单朝凤喜极而泣,“好!好好好!是长得比原来还好些了!爸妈去了你那儿一趟以后回来和我说,你比原来强了万倍,我还不信呢……毕竟我来家的时候,你才十岁出头,小小的个子多走上几步都喘得厉害……”
栀栀的泪花就噙在眼眶里来回滚动。
她当然知道。大嫂刚嫁给大哥的时候,也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当时她非常惶恐的加入这个大家庭。为了能在这个家里尽快站稳脚跟,大嫂最先示好的就是她。
也正是因为年轻的大嫂加入了这个家,才让应雨时松了口气。
照顾栀栀的责任就落到了单朝凤的肩上。
有时候单朝凤会和别人开玩笑,说栀栀是她养的大女儿……
在栀栀眼里,大嫂也确实担当得起“副妈妈”一职。
“我给大嫂寄来的珍珠粉,大嫂有用吗?”栀栀问道。
单朝凤含泪笑道:“有有有!难为你有心了……”
——之前单朝凤差点儿被罗副厂长给逼死,芃芃把这事儿告诉了栀栀,但是栀栀远在他乡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就寄了几盒定惊珍珠粉、一本她自己做的剪报、以及一封长信回来给大嫂。
栀栀在长信里开导大嫂,又告诉大嫂每晚临睡前喝一本牛奶,再在牛奶里掺上了一丁点的珍珠粉,有安眠的作用。至于那一本剪报,是栀栀搜刮了好几天的报纸,从过期废报纸上剪下来的笑话合集。
单朝凤心里感念栀栀对自己的依恋与牵挂,抱着栀栀都舍不得撒手了。
二嫂王宗秀则在一旁笑道:“好了好了总算见着了,大嫂的这颗心啊终于能放下了!”
栀栀转头看向了二嫂。
她微微一怔,有些诧异。
——自家二嫂和二哥是半路夫妻,两人各带着一个女儿。他俩结婚半年,二嫂就怀了二哥的孩子,后来生下儿子辰辰……
但栀栀也记得,二哥和前头的二嫂离婚以后,单了三四年也不肯再婚。妈妈也不知安排他相看了多少次,他始终不同意,最后他一眼看中了王宗秀……
王宗秀应该是家里除了栀栀之外,第二好看的女人了。
所以栀栀一直觉得自家二哥是个颜狗。
王宗秀的美貌颠峰时期,就是栀栀刚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会儿王宗秀生完孩子不满一年,身上脸上还带着月子肥,美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有点儿像港星邱淑贞和黎姿的混合脸。
可现在?
王宗秀瘦成了一把枯骨。
虽然瘦,但也是个病弱美人。
栀栀奇道:“二嫂,你……”
“我瘦了,对不对?”王宗秀笑问。
栀栀点头。
王宗秀说道:“我是生了病……”
“二嫂你怎么了?”栀栀紧张地问道。
“你别急,”王宗秀温柔地说道,“我有点儿甲亢,最近正在吃药治疗……别担心,咱妈就是医生,我现在可听她的话了……应该很快就能治好的。”
栀栀看了自家二哥一眼。
但见二哥正担忧地看着二嫂,眼神愧疚之中还混着复杂的情愫。
这时,大嫂已经站起身,进厨房换煤球烧开水,又招呼栀栀和黎恕,“赶了几天的火车,身上不舒服了吧?你俩先忍一忍,我烧点儿开水呆会儿你俩就轮流洗头洗澡啊……”
栀栀和黎恕齐声应下。
大嫂又吩咐二哥,“燕南,你赶紧骑车出去外头看看能买到什么菜,多买点儿回来啊!”
二哥应了一声,刚站起来——
王宗秀说道:“还是我去买菜吧!”
“我去,你在家休息吧!”说着,二哥的眼神避过王宗秀,匆匆离开。
那一边,别逢君向栀栀解释,“我已经给你妈和你大哥打电话了,他俩中午会回来吃饭……芃芃和棠棠在基层车间,电话联系不上、而且也不好让她俩请假,等她俩中午下班儿再说吧!你三哥一直在京都上医科大学,我刚才也打电话给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让转达给你三哥……喊他尽快请假回来。”
栀栀含笑点头,又道:“可能会耽误三哥的学习了。”
别逢君不以为意,“妹妹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其他任何事情都要放一放!再说了,耽误了学习虽然是不太好,但他可以在销假以后找人借笔记,再自学回去……要是这点儿小事他都办不好的话,那就笑掉人大牙喽!”
栀栀笑了,“爸爸总是很放心我们的。”
别逢君也笑了,“那以前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的……你大哥啊话太少了,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要他不说,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二哥的性子最糟糕,睚眦必报、锱铢必较还一点亏不肯吃的!你三哥呢和你一样倔犟,面上笑眯眯嘴里好好好,其实心里主意大得很……”
“也是这一次啊,我和你妈去了一趟海鸥岛,看到你把南陵建设得那么好……我和你妈才开始反思,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放手了!哎呀是该放手了,你们兄妹啊……大的已经坐三望四啦,最小的也二十出头了,我和你妈呀……老了!”别逢君说道。
正好这时,王宗秀端了茶水和瓜子花生过来——
别逢君看了二儿媳一眼,又对栀栀说道:“现在我和你妈就觉得啊……当初怎么就没多生几个和你一样又懂事又乖的闺女呢?唉!”
栀栀一怔,看了二嫂一眼,又看了看正把眼镜摘下,显露出倦意的父亲,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妥。
不过,二嫂只是抿嘴一笑,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去了厨房。
结果大嫂把二嫂从厨房里赶出来,温柔地说道:“好了好了我来吧,你身体又不好……上客厅去坐着,陪栀栀和念之说说话!再帮她们收拾一下行李吧!”
于是二嫂听话的过来帮栀栀收拾行李,又告诉栀栀,“你们办火车托运寄来的行李已经收到了,在那边儿屋里放着呢,栀栀,我去帮你拿出来你一块儿收拾啊!”
那一边,别逢君正在和黎恕说起话,“念之啊,这次你就住家里啊,老三去京都上大学了,他的房间空着呢,你睡他那屋。栀栀还和她妹妹睡原来的屋……”
黎恕应下。
因听到二嫂说要去隔壁屋里拿行李——
黎恕连忙上前帮忙。
栀栀和黎恕就一块儿收拾起了行李。
如山一般的行李,堆满了半边客厅。
当初还在海鸥岛的时候,就是黎恕和栀栀一块儿打包的。所以黎恕很清楚,哪些东西是栀栀打算送给谁的……
这些行李大致分为几部分:
一是漂亮的贝壳、海螺壳这一类可以当成观赏品的小物件。
一是咸鱼干、鱿鱼干、虾干、螺干、蚝豉、蚝油这一类海味干货。
一是海鸥岛产的大米、糯米、香菇干、杏脯以及各类菜干等等。
再就是栀栀和黎恕的行李,以及栀栀的一些资料、文件、专业书籍什么的。
很快,这一大堆行李就被黎恕整理得井井有条。
栀栀呢,就一边和父亲、二嫂聊天,一边从黎恕整理好的如小山一般的土特产里,按着家里的人数,给每一个人都拣出一份硕大的礼物……
剩下的充为公中所有,毕竟父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也是会有人情往来,送给对方一些松市没有的小玩意,显得别致又不一般。
别逢君在一旁,越看就越觉着黎恕这孩子真不错,虽然是独生子女,但一点儿不娇气……而且看他和栀栀之间的互动,也多以他听栀栀的话为多。
没一会儿,别燕南买菜回来了。
他买到了一挂猪肉,约摸有四五斤的样子,不过,其中搭了一斤多的骨头。另外还买了一副猪肝、两只活鸡……双手拎得满满当当。
一进门,别燕南就看到家里客厅堆满了东西,笑道:“栀栀你这是在摆摊呢?”
栀栀抿着嘴儿笑。
因见哥哥买了猪肉回来,栀栀就对黎恕说道:“咱们不是带了咸鱼干回来吗?那大海鱼做的咸鱼干,估计我大嫂也不会处理,不如你去露一手?”
“好!”黎恕二话不说就随手拎了一条咸鱼,走进了厨房。
大嫂在厨房吩咐别燕南,“老二!这就你一个闲人……我也只能使唤你了啊!你啊上咱家菜园子去,弄点儿大白菜丝瓜什么的回来!”
别燕南应喏了一声。
正准备走——
栀栀追了过来,塞了一枚杏脯入哥哥嘴里。
“这是啥?”别燕南含糊说道,嚼了几下就品出来了,“果脯?这是杏脯!哎这个好吃……也给你二嫂吃一点儿,她喜欢这种甜腻腻的玩意儿!”
说完他就拿着个竹编菜篮子出门摘菜去了
栀栀意识到——二哥二嫂全程无沟通?
她佯作不知,走过去又拈了一块杏脯,塞进二嫂嘴里,嗔怪道:“我二哥也真是的,怎么不早说二嫂喜欢这个呢?不然我就多带点回来了。”
二嫂含着杏脯,笑道:“你别听他乱说!”到底也没说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多时,应雨时和别燕东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应雨时倒还好,两个月前还和栀栀见过面……大哥别燕东一看到妹妹,一米八几的汉子,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被晒黑了!”
大哥含泪看着小妹,一脸的心疼,但也挺欣慰的,“但是看起来精气神也好了很多!”
“大哥!”栀栀哽咽着扑了过去。
大哥和她差了十几岁,小时候大嫂是她的副妈妈,大哥就是她的副爸爸……大哥参加工作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除去上缴给母亲的之外,他还悄悄省下钱买了一袋奶粉、称了一斤红枣干,锁在他上班的更衣室里。
——没办法,那会儿是家里最穷的时候。父母要养活六个半大的孩子,饶是别逢君工资不低,那也是一大家子都要勒紧裤带过日子的。栀栀身体最弱,三岁大了才能走路走稳当、说话说清楚,七八岁了看起来和别人家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
由于家里穷,那会儿父母只能保证让栀栀每天吃一个鸡蛋,一星期吃一次肉这样。
别燕东就天天带着栀栀去他上班那儿,然后冲一杯牛奶给栀栀喝,盯着她现场喝完,再给她洗三粒红枣,吩咐她吃红枣的时候一定要吐核、把果肉嚼得烂烂的才能吞咽……
等她喝完了牛奶、吃完了红枣,他再把她带回家,一路上还要特别交代,“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在大哥那儿喝了牛奶吃了红枣,包括爸妈在内,知道吗?”
时光如梭。
一转眼,青葱少年长成了参天大树,他的小妹妹也——
别燕东摸摸小妹的脑袋,感叹道:“栀栀都已经变成大姑娘了!”
黎恕也从厨房跑出来,和应雨时、别燕东打招呼。
别燕东用挑剔、审视的目光盯着黎恕看。
黎恕心里毛毛的。
最终,别燕东喟然长叹,“算了,谁让栀栀愿意呢!”
众人都笑了。
黎恕讪讪的。
栀栀笑着跑过来抱住黎恕的胳膊,“大哥你别这么看不上他么!黎恕人挺好的,呆会儿让他做几道南陵菜给大哥试试……”
“哼,”别燕东不悦地说道,“做饭做得再好吃又怎样?当初他隐瞒身份骗我妹妹的事儿,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黎恕可怜巴巴地向别燕东道歉,“大哥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是我吗?”别燕东冷哼。
黎恕又楚楚可怜地对栀栀说道:“栀栀对不起……”
栀栀掩着嘴儿笑,“好了大哥你别欺负他了。当初也是阴差阳错……我都已经不生气了,大哥也不许再生气!再说了,现在他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大哥,以后你也要把他当成家里的一分子哦!”
说着,她掐了一把黎恕臂弯内侧的嫩肉。
黎恕很上道的又朝别燕东鞠了一躬,“大哥,以后请多关照!”
别燕东又哼了一声。
应雨时、单朝凤和黎恕进厨房忙午饭去了,栀栀就和父亲、大哥二哥、二嫂聊天。
没一会儿,别棠棠和家里的几个小学生也全都回来了……
全家再次陷入欢乐的海洋。
栀栀离家时,棠棠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如今四年过去,已经长成一朵亭亭玉立的花。
棠棠穿着蓝色工人装,头上戴着一顶绿色军帽,双臂上套着灰色脏污的袖套,手上甚至还戴着浸了机油的劳保手套!小妮子不但喘着粗气,而且额头上全是汗水,一看就是刚下班儿连工衣都来不及换就跑了来。
“五姐!五姐……我的天哪你终于回来了!”棠棠激动地说道,“五姐……啊,你变得好多!比以前还要漂亮还要精神了!”
然后转头看到从厨房探出头来的黎恕,棠棠又兴奋地喊了一声,“五姐夫!哎呀五姐夫真帅气,跟我家五姐真是般配!”
“棠棠你好!”黎恕笑成了傻子。
——嘿嘿,这个小妹是全家唯一一个没有针对他、难为他的。以后他可以在栀栀耳边多吹点枕头风,让栀栀对小妹妹好一点。
栀栀惊喜地看着妹妹。
上次父母去海鸥岛的时候,言辞之间对棠棠的表现是十分满意的。
棠棠的生父以前是厂子里的技术工程师,可惜因公殉职。棠棠在一年前顶替亡父的工作指标进入钢铁厂工作……本来别逢君的意思,是想让她干文职,但是棠棠不同意,她执意要进入父亲原来所在的技术车间工作。
别逢君劝她,说女孩子不适合在技术车间干活,因为活计又脏又苦又累,技术含量还高。而运动开始之前棠棠只有初中文化,想要学习技术……真的是件很难的事。
棠棠找了个时间单独和别逢君谈话,意思就是:哪怕她是个女孩儿,哪怕她文化程度不高,哪怕这份工作又苦又累……她也一定要成长,不丢亡父的脸,也要让姑父(别逢君)为她感到自豪!
别逢君没法子,就让她去了她父亲生前所在的车间,当学徒。
本来别逢君还以为,小丫头会吃不了这个苦,过上个把月就会向他提出调离岗位的要求……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了,小丫头不但已经完全适应了环境、开始了自主加强专业技术的学习,而且车间里的职工们全都对她赞誉有加。
别逢君曾经很自豪地对栀栀说道:“棠棠这个孩子啊,性格很像她已经去世了的爸爸。以后她肯定会有大出息的!她父母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现在看到棠棠这副样子,栀栀又高兴又心疼,和妹妹拥抱在一起,姐妹俩又哭又笑的。
家人们看着姐妹俩亲亲热热的聊天……
栀栀哭了一场,又笑了一场,然后开始给大家分配礼物。
几个侄儿侄女拿着好看的贝壳、海螺壳什么的,叽叽喳喳的围着栀栀,欢快得像几只小鸟——不过,年纪最小的辰辰还在上幼儿园,中午不回家吃饭。
栀栀把给辰辰的礼物交给辰辰的姐姐月月,然后环顾四周,问道:“四姐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
栀栀看到穿着小碎花连衣裙,外罩浅黄色开衫薄毛衣,梳着漂亮麻花编子的别芃芃站在门口。
门内门外,方才还喧嚣欢笑的世界突然陷入寂静。
栀栀打量着……容貌、气质、衣着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芃芃,心情复杂。
而别芃芃站在门口看着栀栀,好一会儿才说道:“栀栀,你终于回来了。”
第314章
栀栀佯装什么也不知道,笑着对别芃芃说道:“四姐,你怎么才回来啊?”
棠棠也说道:“是啊四姐,你怎么才回来?我呀一出车间门儿,就有好几个人跑过来跟我说‘棠棠你家别栀栀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吓得我哟,工衣都来不换就跑了回来!”
栀栀奇道:“这消息传得这么快的嘛?我……一进家属大院的门,就遇上了住楼上的潘大嫂,当时她都认不出我来了……”
应雨时笑道:“家属大院嘛,人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你回来了……那基本上全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再说了,我们也是一早就放话出去了,说你和念之要回来办喜事儿!”
别芃芃站在门口,有些恍然。
栀栀还没回来的时候,她从父母嘴里听到栀栀和黎念之已经登记结婚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也和家里人一样,盼着望着栀栀能早点儿回来。
别芃芃也是一下班儿就听到有人说,栀栀回来了。
她当然很高兴。
但很快,芃芃就笑不出来了——罗建华心心念念的全是栀栀,现在栀栀回来了……
她呆了半晌,去更衣室换了衣裳。
果然,一出门别芃芃就看到了等在她单位门口的罗建华。
罗建华急急地迎上前,对她说:“听说栀栀回来了,对不对?”
别芃芃没说话。
——这半年来,罗建华每天都会送她上下班。但如果栀栀没回来,罗建华看到她的这身打扮,会先说上一句“你真漂亮”……随意聊上几句天后,他就会例行向她打听栀栀的近况,然后渐渐沉浸在栀栀还在他身边时的回忆中。
当然,他偶尔也会看着她的脸,给予她并不多的关心与体贴。
但今天……
栀栀回来以后,他对她仅存的那一丁点儿耐心也没有了吗?
别芃芃沉默着看向罗建华,如实说道:“我还不知道呢,这才刚下班儿……”
罗建华急道:“那你还磨叽啥?赶紧回去啊!对了,你回去以后能帮我把栀栀约出来吗?我、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她了……”
闻言,别芃芃看向了罗建华。
罗建华清秀白皙的面庞染上了一丝红晕,兀自说道:“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以前她可娇气了,娇得连饭粒都咽不下去,生气的时候一句话说不出来……含着眼泪模样儿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要多招人疼就有多招人疼……”
别芃芃忍不住说道:“建华哥,栀栀她……已经和念之结婚了。”
罗建华呆住。
他有些不高兴,“我知道!我……”
罗建华如同被抽去筋骨的俊秀龙三太子,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涣散了,变得颓废凄美,他喃喃地对别芃芃说道:“唉,我只想再单独见栀栀一面,芃芃,就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能答应我吗?”
看着罗建华这么伤心难过又情深不悔的样子,别芃芃还真的无法拒绝。
她低声说道:“好。”
罗建华又高兴了起来,“芃芃,你真好!”
这会儿芃芃失神地看着栀栀。
栀栀已经和四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栀栀,纤秀瘦弱到有种病态美、她举止文雅,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阴郁忧伤的气质……用罗建华的话来说,栀栀连笑,都是含着眼泪,招人心疼的。
现在的栀栀?
她再不是四年前那样瘦得如同一把枯骨。现在的她,身材秾纤合度,眼神明亮有神,笑容温暖又温柔,皮肤还是很白,但已经不是四年前的病态白,而是略微偏向小麦色,面颊处还透出了健康的粉红色。
让芃芃感到有些难堪的是——
她和栀栀的衣着、打扮、甚至连发型都很像。
栀栀也梳了两条漂亮的麻花辫,穿了件白底小碎花的上衣,外头罩了件浅紫色的开衫毛衣。不同的是,为了在赶火车的旅途中方便一点儿,栀栀没穿裙子,穿的是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下穿着回力帆布鞋。
芃芃不自在地捏紧了衣角。
自从栀栀离家以后,有一部分衣物没有带走。家里并不宽裕,所以芃芃就写信问了栀栀,她能不能穿栀栀留在家里的那结衣裳,栀栀回信给她,说可以。
芃芃穿上栀栀的衣裳,才刚第一天,就被罗建华注意到。
当时他还以为她是栀栀,拼了命的跑到她身后,一把抱住芃芃,带着哭腔说道:“栀栀!栀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你是不是对我回心转意了?”
从未与任何成年男子有过这般亲密举动的别芃芃当即被吓得双腿酸软。
当然,罗建华很快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非常诚恳地向别芃芃道歉。别芃芃看到他那充满了惊喜的俊美容颜瞬间变得惨白,以及他眼里来不及撤去的温柔、依恋、痛苦与后悔……
他的眼神就像深潭之中无风自起的漩涡,深深卷住了别芃芃所有的注意力。
鬼使神差的,别芃芃的打扮开始往栀栀的方向靠拢。也尽可能学着栀栀说话、走路的样子……
果然,罗建华开始往频繁地与她“偶遇”。
谭春雨很快觉察到,不但和罗建华闹,也来跟别芃芃闹。但每一次,罗建华都把别芃芃保护得很好——这又让别芃芃充分体会到了被自己喜欢的男人保护的感觉。
谭春雨和罗建华大吵一架后,就搬离了钢铁厂家属大院,再也没有回来过。就连年夜饭,也是她弟弟谭春雷让谭春雨在成衣厂的宿舍里去,姐弟俩一块儿过的。
从此,别芃芃和罗建华之间没了谭春雨的阻挠,突然就升华了。
罗建华开始每天接送别芃芃上下班儿,给她带好吃的,送给她小礼物,当她遇上困难的时候他不遗余力地帮她……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话题永远只能围绕栀栀的话……
连别芃芃都以为自己在跟罗建华谈恋爱。
现在?
别芃芃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不知不觉,栀栀和家里人已经说说笑笑了许久,而别芃芃一直默不作声……最终,大家的目光全都凝聚在芃芃身上。
芃芃笑道:“栀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两小时,”栀栀笑道,然后扬声说道,“黎恕,你过来一下,我四姐回来了!”
黎恕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别芃芃一眼,片刻才含笑打招呼,“四姐你好!”
——其实他比别芃芃还大两岁,以前都直接喊她的名字。但现在栀栀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所以他也跟着栀栀一块儿喊芃芃为四姐。
面对黎恕了解的目光,别芃芃只觉得羞愧不已。她声如蚊蚋一般地说了声“你好”,然后垂下头,再也无话可说。
这一幕落在别家众人眼里……
人人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呢,栀栀是内向沉默,鲜言寡语的;但别芃芃是泼辣的、爽利的、直率的,说话就要大声说,哭了笑了也不怕让所有人知道。
现在却调了个个儿,栀栀的性格变得活泼外向多了,但芃芃却变得……有些刻意为之的文静、向向与沉默。
栀栀像不知道似的,笑着对芃芃说道:“四姐快过来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小礼物。”
想着反正也是火车托运,所以栀栀带回来好多东西。
父母、大哥一家、二哥一家,每一家得到四条整一只十斤左右重的大咸鱼,另外还有三条,栀栀吩咐黎恕有空将大咸鱼剁成小块,到时候再让父母兄嫂们拿去送人情。然后就是各类海鲜干货、农副产品等等。
最受女眷们欢迎的,是漂亮的珍珠项链坠子。当然了,正义岛的叔叔爷爷们并不是专业的采珠人,他们手里有珍珠和美乐球,纯粹是因为摸了珠贝和大海螺来吃的……所以珍珠的品相并不好,几乎就没有完全浑圆的,也没有大小、颜色一致的。
所以栀栀就自己搭配了一下,让黎恕在休息时间里,将这些珍珠全都钻了孔,她用细红绳将大颗和小颗的珍珠串成了漂亮的葫芦坠子,这就很好看了。
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是成筐的漂亮贝壳和外形比较圆润的海螺壳……
芃芃看着栀栀送给自己的礼物,她的礼物和棠棠的一模一样:每人一小筐漂亮贝壳,每人四只珍珠葫芦串儿,以及栀栀收集制作的非常好看的干花、漂亮叶子的书签,以及四盒杏脯。
棠棠开心极了,先选出一枚最漂亮的珍珠葫芦坠子,放在自己心口处比了比,吵吵嚷嚷地问应雨时,“妈,妈你看,好看吗?”
应雨时正高兴地和王宗秀讨论,“这大鱼干可是好东西,你从我这儿拿一条去你娘家,让亲家也尝尝鲜……啊?什么……嗯,好看!好看着呢!棠棠啊,你五姐最会编绳子,你再让她给你编条红绳,把这坠子坠上,可好看了……”
棠棠顿时喜气洋洋的,然后她又放下了珍珠坠子,看向了那几盒杏脯,喜得连声问栀栀,“五姐,这四盒果脯是都给我的吗?”
得到了栀栀的肯定答复以后,棠棠高兴坏了,扳着手指头开始算账,“那周末的时候我送一盒杏脯去给我奶奶!再带一盒去车间,请同事们尝一尝,剩下两盒我自己慢慢吃……嘿嘿嘿嘿。”
这时,单朝凤和黎恕已经做好了饭,正往外头搬饭菜。听到了棠棠的精打细算,单朝凤笑道:“棠棠啊,你可别再半夜躲床上偷偷吃樟脑丸了啊!”
棠棠小时候看到妈妈藏在衣柜里驱虫的樟脑丸,肥白圆润的很像糖果,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偷拿了一颗藏在枕头底下,半夜的时候舔了一下……
那味道冲天的樟脑丸既不香也不甜,舔一舔,还是辣了,那怆人的气味薰得她头皮发麻,甚至连喘气都喘不过来,棠棠抓着樟脑丸哇的一声就哭了,把全家人都吓醒了。
应雨时冲过来一看,哭笑不得,赶紧领着她去厕所催吐,漱口……
现在棠棠听到大嫂又来揶揄她,羞得满面通红,“大嫂!人家都已经长大了,你怎么还拿以前的事儿来说笑?”
应雨时听了,正色说道:“可不是么?朝凤啊以后这事儿再别说了啊,免得影响我们棠棠相看!”
“啊?”棠棠本来还很高兴妈妈是站在她这边的,没想到——
棠棠羞红了脸。
单朝凤也正色说道:“对对对!**评得有道理,我啊接受批评!并且向别棠棠小同志保证,以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然而还是有些忍不住,又问道:“别棠棠小同志,请问你这个周末给你奶奶送杏脯过去的时候,要不要带点儿咸鱼干过去?”
栀栀憋住了笑。
她知道,别看大嫂这一句话说得温柔体贴,其实是在为了下一句话而憋大招呢!
偏生棠棠又呆又萌的,还点头,“嗯嗯,谢谢大嫂!那我也带点儿咸鱼干过去给我奶奶……”
果然,单朝凤说道:“从咱们这儿去你奶奶家,骑自行车都要四小时,不如让小赵医生陪你去?”
棠棠呆住。
应雨时回过神来,“啊,对对对!朝凤你提醒我了,那咸鱼干啊,到时候给小赵也捎一份去……”
棠棠又羞又臊,“哼,你们全都欺负我,我不理你们了!”说着,她面红耳赤地抱着栀栀送给她的东西,一扭腰跑进了屋里去。
栀栀不由得感叹道:“妈,棠棠也开始说亲了吗?”
应雨时笑道:“嗐,这是个阴差阳错!我本来想安排小赵……”说到这儿,应雨时看了芃芃一眼,眼神黯淡了下去,然后又重新对栀栀说道:“没想到小赵看上了棠棠!那小伙子人不错,就是年龄和棠棠有点儿不合适……其他的倒是哪儿哪儿都好,所以我啊,也在犹豫。”
栀栀想起了之前潘大嫂的话,心想难道小赵医生就是之前妈妈想介绍给芃芃的那一位吗?
她立刻问道:“他俩差多少岁?”
应雨时有些惋惜,“小赵比棠棠大八岁……”
栀栀想了想,“也正常吧?医科不比其他学科,是要读五到八年的呢,他正儿八经读完书出来,再工作一两年,可不就是这个年纪了!”
应雨时嘴边就噙上了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要看棠棠的意见!现在小赵追求棠棠追求得很紧,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我们大院找棠棠玩儿,今晚上你应该也能见到他。”
“哼,谁稀罕见他呀!”棠棠又羞又气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在我事业有成之前我肯定不结婚!就算他天天来找我,我也不同意!”虽有些恼羞成怒,到底显露出小女孩天真羞怯的语气。
应雨时压低了声音轻轻对栀栀说道:“瞧,我还没说啥呢,她就想到结婚上去了……”
众人全都憋住了笑。
栀栀也笑,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我今晚上也好好看看这位小赵医生。”
应雨时连忙说道:“对对对,咱们全都要好好观察一下他……这女孩儿和男孩儿不一样。别人家的女孩子嫁到咱们家来,咱们会好好疼她,把她当成自家的姑娘宠……”说着,她貌似随意地拍了拍身旁王宗秀的手。
王宗秀垂首含笑,眼观鼻、鼻观心。
然后应雨时又对栀栀说道:“但咱家的女孩子去别人家当儿媳妇,咱又不能天天看着女儿女婿怎么过日子的,对吧?所以呢……结婚前就得擦干净眼睛好好看清楚!不怕对方穷,就怕对方混!当然了,要是对方家庭条件好的话,那就更好了……”
栀栀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别芃芃咬住了下唇。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
可栀栀离家四年了,回到家才两个多小时,她却像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一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这就是亲生女儿和养女的区别吗?
别芃芃心里难受极了,怀里抱着栀栀给她的东西,匆匆地说了句“我去看看棠棠”,然后转身也进了屋。
客厅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张。
栀栀笑着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能开饭了吗?我都有点儿饿了。”
单朝凤连忙说道:“能!马上开饭!哎呀今天的大菜是咸鱼蒸五花肉片,这可是念之亲手做的!呆会儿我们好好尝一尝来自祖国最南端的美食!”
大家也都刻意捧场,“好!来来来……开饭!”
午饭的时间还是有些仓促。
米饭是二哥骑自行车去饭堂买的,自家只烧了几道菜:姜葱丝咸鱼蒸五花肉片、蚝豉红烧茄子、豆角炒肉沫、清炒大白菜,外加一道虾干丝瓜汤。
咸鱼蒸五花肉片看着清清淡淡,实际上非常好吃——肥瘦适中的五花肉本来就很美味,再吸足了海咸鱼特有的咸鲜,姜葱丝又很好的去了腥,简直太美味了!
就算这四菜一汤的份量是很足很足的,但全家人还是饱饱地吃了一顿,又打赢了一场光盘行动。
吃过午饭,大哥二哥去洗碗,栀栀和黎恕轮流洗澡换衣,然后家人们各自去上班儿,栀栀和黎恕在各自的房间里睡了午觉……
下午三点左右,两人睡醒了午觉,就一块儿出门遛跶去了。
出门前,栀栀给家里人留了张纸条。
其实栀栀和黎恕只是名义上的青梅竹马。
事实上,两人基本没有童年的共同记忆……因为大院里头一向都是男孩和男孩玩,女孩和女孩玩。
此时两人在大院里转悠了一圈儿,黎恕倒是回忆起不少童年往事,但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栀栀不知道的。
栀栀甚至连黎恕嘴里说出来的他的小伙伴们名字,都有点儿对不上号,不是很知道谁是谁。
但这并没有关系。
他们的童年总能找到相通点,比如说:他们也曾常常和各自的小伙伴们一块儿去冰厂买雪砖吃,和各自的小伙伴一块儿在小卖部门口的空地上跳花绳、打纸板……
栀栀和黎恕在大院里、在冰厂、在小卖部遛弯儿的时候,还真的遇上了几个小时候和黎恕玩得特别好的发小。
不过,这会儿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大家也都着急着各回各家去,于是就约好,晚饭后在子弟学校的小操场那儿见面聊天。
栀栀和黎恕便也回了家。
吃过晚饭,大家轮流洗了碗,全家人就一块儿结伴出去散步。
虽然说,应雨时的意思是,想让栀栀去见一见正在追求棠棠的那位小赵医生……
但其实应雨时已经有把女儿女婿的婚事告诉了院子里的人们,当然也希望栀栀和黎恕露露脸,顺便再和大家说一说这婚宴要怎么办。
到了小操场那儿,栀栀和黎恕果然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一对儿。
大家先是围着栀栀和黎恕呱呱呱地说了好多好多……主要就是问栀栀和黎恕的个人情况,以及栀栀下乡插队以后的工作情况。
聊得差不多了,黎恕就被他的几个发小拉到一旁去了。
栀栀呢,也被她的几个童年好友拉到一旁去问悄悄话了……
突然间,芃芃跑了过来,拉着栀栀就走,“栀栀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芃芃比栀栀高、也比栀栀健美,饶是栀栀这几年也算是干了不少地里活,但在体力和力气上,完全敌不过芃芃。
栀栀沉默着看向了黎恕所在的方向,然后又看了拖着自己朝着阴暗处走去,还满面强颜欢笑的芃芃一眼。
“芃芃,咱们姐妹已经四年没见面了……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吗?”栀栀问道。
芃芃愣住。
她脚步一滞,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栀栀。
而此时,罗建华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把捉住了栀栀的胳膊,喜极而泣,“栀栀!栀栀你终于回来了……”
第315章
栀栀冷冷地看着罗建华,“建华哥,你有事找我?”
罗建华有点受不了栀栀的冷漠,“栀栀……”
栀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有事想找我,为什么不在白天的时候,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底下,大大方方的来找我?”
“还是说,你找我……你想要跟我说的话,是见不得光的?”栀栀继续问道。
罗建华失神地看着栀栀,“栀栀,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罗建华同志,我已经结婚了。你惦记着别人的妻子,是不是不太好?”栀栀再问。
罗建华垂下了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我。”
栀栀沉默片刻,转过头,看到已经赶了过来的黎恕。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跟过来的——哪怕芃芃带她过来的时候,当时夜色浓郁、黎恕距离她也有一段距离、他甚至还在和他的发小们叙旧。但栀栀知道,黎恕的关注点永远都在她的身上。
栀栀用眼神制止了黎恕。
黎恕立刻站定,双手插进裤兜里,往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之中。
栀栀知道他没有离开。
而罗建华和别芃芃根本就不知道黎恕的到来。
栀栀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对罗建华说道:“建华哥,你为什么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罗建华悲伤不已,“我也不知道!栀栀你知道吗?你走了这么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
栀栀说道:“我无意冒犯,但我很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一直很想我……那么你究竟在回忆些什么呢?”回忆那些年,她对他一次又一次礼貌的婉拒、不假思索的回避,和明明白白的厌恶吗?
罗建华:……
栀栀的语气就放得更和缓了些,“我知道你本意并不想这样,建华哥,你不要太痛苦,或许说出来能让你轻松一些呢?”
栀栀一直觉得自己已经避开了剧情——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不但成功地避开了死亡,还远离了男女主。
但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她好像还是没能脱离“男主白月光”和“反派白月光”的属性。
即使她从来也没有喜欢过罗建华,可她依旧还是罗建华的白月光;现在甚至连她的四姐也被牵涉其中……
栀栀可不想尝试“因白月光死掉,男主在极度思念之下将白月光的姐姐当成替身,三人行几番虐恋情深后他幡然省悟回归女主身边”诸如此类的戏码。
因为这种可能性是建立在她别栀栀死翘翘的前提之上。
不想回到之前的剧情线上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解除她身上的“男主白月光”属性。
至于“反派白月光”么……
这么一想,栀栀朝着黎恕隐身的方向看去。
她微微一笑,心情很快变得宁静详和。
罗建华已经呆住了。
“我、我不知道……”他痛苦万分,“其实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喜欢……可我又总觉得你应该是在乎我的。你留给我的记忆,全都是拒绝……每次想起来我都很难过……”
“但我就是、就是好像不受控制似的……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我再努力一次,再向你表白一次……你就会接受我。”
说着,罗建华痴痴地看着栀栀,又道:“再就是,栀栀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的家庭……你们家的人为什么就能一直和睦相处呢?我、我常常幻想我娶了你,就能融入你们那个大家庭……”
“这样我就可以脱离我的那个家……我那粗鄙不堪的母亲、精于算计的父亲,处处想要强压我一头的二哥,以及自私到了极点的兄嫂……”
栀栀默默梳理了一下,问道:“所以你是打算通过结婚来改变现状?”
罗建华愣住。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因为他听懂了栀栀的意思——她是在问:你是不是想当我们家的上门女婿?
罗建华看向了站在一旁表情莫测的别芃芃,无比心虚。
“我、我……”他吱吱唔唔了大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栀栀想了想,说道:“我们家里的人确实都挺好的……但是依我的看法,家庭也是由个人组成的,家庭好不好,取决于个人好不好。就比如说,把一棵参天大树的种子种在草地里,它不会受环境的影响变成一株草,它依旧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还比如说,一颗老鼠屎跌进粥锅里,就算熬煮再久,它也永远不会变成一颗米粒……”
栀栀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从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
她脸蛋一红,继续对罗建华说道:“呃,当然了,我们不是草木,我们是人,可以改变自己、改变环境。如果你讨厌你目前现有的环境,也不想继续适应这个环境……那为什么不尝试着改变自己,改变环境呢?”
罗建华惊呆了。
好半天,他才喃喃说道:“改、改变自己?”
栀栀说道:“建华哥,你要理智一点。且不说在过去,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现在我已经结婚了,而且这次回来办完喜酒以后,我又会离开很久……”
“你为什么要在大好年华里,放着事业不去做,让自己沉沦在这种毫无意义、一无是处的暗恋之中?守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回应你的人,你觉得这值得吗?还是说,你了解真正的我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又到底喜欢我什么?”
“建华哥,你参加工作四年了,你的工作情况怎么样?你个人的学习情况怎么样?年少时的梦想,你完成了几个?你有认真观察过你的发小们吗?你有意识到你和发小们之间的差距吗?你还是当初大院里最优秀的那个男青年吗?”
栀栀一口气问出了十几个灵魂拷问。
罗建华懵了。
半晌,他才艰难开口,“栀栀,对、对不起……从来也没人这样和我说过话。”
“没关系,一辈子很长,你现在开始思考,然后做出相应的改变也不晚。”栀栀说道。
罗建华,“我、我心里乱得很……”
栀栀颌首,“我理解。”
——因为罗建华是男主,她别栀栀是男主和反派的白月光,后续文中所有的剧情全都建立在这个设定之上。现在她开始扰乱剧情了,男主受到会受到设定的影响,这是可以理解的。
良久,罗建华又说道:“栀栀,对不起。”
栀栀微微一笑,“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我、我会努力尝试不再打扰你,但是……我、我心里迷惘得很,栀栀,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再来找你的话,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抗拒我?”罗建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刚才栀栀的一系列灵魂拷问,让他如醍醐灌顶一般,突然省悟了过来。
在过去,他也偶尔有过类似的疑问:虽然栀栀是钢铁厂一枝花,他是钢铁厂最英俊的男青年,但凭什么最漂亮的姑娘就要配最英俊的青年呢?就不许她喜欢有才华的?就不能让他找更漂亮的?
再说了,他情窦初开时就开始追求别栀栀,可她从来都是非常抗拒的。
是,别栀栀很漂亮,钢铁厂里的适龄男青年,十个里有九个暗恋她。但连续被她拒绝百十次以上……就连罗建华自己也觉得累。
他也不明白他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那么充沛的精力,天天堵她、天天向她表白。
刚才栀栀一语惊醒梦中人。
罗建华开始反思,这几年来,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在家庭里:他本来是家里兄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性格最好的一个,却在母亲的安排下,阴差阳错去了经济效益最差的筷子厂。本是他委曲求全,最终母亲却指责他是家里拖后腿的那一个!就冲着这一点,他也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呆了。
——在感情上:他在别栀栀和谭春雨之间摇摆不定,现在又掺乎了一个别芃芃进来。难道这几年,他所有的力气都花用在跟女人谈情说爱上了吗?可是,别栀栀并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别芃芃,至于谭春雨……这个女人让他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但归根到底,同时与三个女人纠缠,估计他的名声也已经臭掉了。
——在工作上:筷子厂由于经济效益不好,职工大多摆烂,他也入乡随俗的一块儿摆烂。可刚才栀栀质问他“你有认真观察过你的发小们吗?你有意识到你和发小们之间的差距吗?你还是当初大院里最优秀的那个男青年吗?”时……罗建华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至于年少时的梦想:罗建华于少年时期也是有过梦想的,但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现在居然觉得那是一片模糊又空白的记忆!
所以罗建华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好好反思一下。
然而他又害怕,经过这一次他鲁莽地让别芃芃把栀栀带到这儿来……会引起栀栀的反感,如果后续他没有想明白那些事,再次让他的人生继续浑浑噩噩下去……
那可怎么办?
这时,栀栀笑了,“如果你光明正大的来找我,而且又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那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罗建华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抽泣般的叹气,由衷地说道:“栀栀,谢谢你!也请你……替我向念之说声对不起,我……谢谢!”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一旁的别芃芃不由自主地追着他跑了几步,又焦急地喊了一声,“……建华哥!”
罗建华已经去得远了。
栀栀没有理会芃芃,直接朝着黑暗深处走去。她才走了两步,黎恕就迎上前,伸出大手揽住她的纤腰,带着她朝反向的热闹小操场走去。
别芃芃追了几步,追不上罗建华,只得站定,回首观望。
她看到高大的黎恕护着栀栀,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小操场那儿走去。
别芃芃陷入怔忡,面色惨白的喃喃说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第316章
后来,栀栀和黎恕在小操场那儿看到了那位正在追求棠棠的小赵医生。
小赵医生名叫赵一江,身高一米八左右,皮肤白皙容貌清俊,戴着副眼镜,气质非常儒雅,说起话来也是文质彬彬的。
他亲切热情地和栀栀、黎恕打招呼,并且直接称呼栀栀“五姐”……这个举动惹得棠棠又羞又气,冲着他发火,但赵一江非常好脾气地哄着她,还用随身带着的零嘴儿来讨好她……
赵一江和栀栀、黎恕聊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他又有很礼貌地向别家人告别,然后而央求棠棠送他到家属大院的门口。
棠棠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送赵一江去了家属大院的门口,这才折返。
可栀栀和黎恕还是眼尖地看到——其实赵一江远远地跟着棠棠,直到亲见棠棠回到了家人们的身边,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就在棠棠送赵一江去大门口的时候,应雨时悄悄问栀栀,“你觉得小赵这人怎么样?”
栀栀也悄悄说道:“我一看到他的时候,被吓一跳!妈妈,明明这人的五官也不像我爸,怎么气质和言谈举止那么像我爸呢?感觉他……应该天生就是我们家的人似的!”
应雨时叹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前就觉得吧,小赵和芃芃的年纪差四岁倒是刚刚好。没想到他和芃芃不来电,反而和棠棠看上了眼!诶,可他和棠棠差八岁呀……”
“我觉得相差八岁的问题也不大,只要棠棠喜欢就好。”栀栀说道。
应雨时愁眉苦脸,“可你想呀,我们是女方家长,棠棠才十九岁,出于我们的考虑呢,肯定是希望她俩能多谈几年,至少也要到二十二三岁再结婚,对吧?”
栀栀点头。
应雨时继续说道:“可是出于男方家长的考虑呢,小赵都已经二十七了,再耽搁下去就三十多了……现在啊你是不知道,我们院长(赵一江的母亲)天天塞糖给我,哎哟我真是受不了……”
栀栀卟哧一声笑了。
“妈你别着急,下次你们院长再给你塞糖,你就直接把问题丢到小赵身上去……他俩想什么时候结婚,由我们棠棠说了算。如果棠棠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那肯定就是小赵还不够上心的缘故。”栀栀给母亲支招。
应雨时点头,拍了拍栀栀的手,“先把你和念之的喜事办好再说!对了明天让你大嫂陪着你俩上一趟成衣厂去,给念之挑几套衣裳……你也去看看,有喜欢的就说,你大嫂在成衣厂有熟人,可以凭内部价买他们的成衣。”
栀栀笑着应了一声好。
接下来,母亲和嫂子们和院子里的婶子、嫂子们开始聚在一块儿聊起了栀栀和黎恕的婚礼细节……
栀栀和黎恕则与久违不见的朋友们一直聊到夜里十点多,这才各回各家。
回到家,轮流洗漱过,黎恕住进了别燕南的房间,栀栀则和妹妹棠棠住一间。
栀栀刚去海鸥岛的时候还很想家,后来一天比一天忙……
也就不怎么想了。
直到现在,她又呆在这间熟悉的屋子里……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眷恋。
这间屋子是主卧,最大的一间。一共放着两张床,一张单人床和一张高低床。栀栀睡高低床的下铺,棠棠睡高低床的上铺,单人床以前是芃芃睡,但现在空无一人。
以前栀栀还没离家的时候,每天夜里熄了灯,姐妹仨总会小小声聊几句天再睡。
但是今天,熄灯以后,栀栀和棠棠就陷入了沉默。
良久,栀栀小小声说了一句,“棠棠,今天那个赵一江……”其实,她也不确定妹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结果她就说了这么半句——
棠棠立刻问道:“五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第一印象挺好的。”栀栀如实说道。
一片沉默过后……
棠棠声如蚊蚋一般说道:“我、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就是、就是……”
栀栀了然,“就是觉得妈妈本来是想把他介绍给四姐的,所以你心里不舒服,是吗?”
棠棠长叹了一口气,乖巧承认,“是。”
栀栀,“四姐又不喜欢他。”
“道理我都懂,”棠棠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可就是……还是有些意难平。”
栀栀笑了,“你别钻牛角尖了,小赵没有做错什么,四姐对他也没有感觉,当初妈妈是从年纪的角度来考虑的……你要是真的在意,结婚以后搬出去住呗,逢年过节你俩一块儿回来看看家里人就好。”
“呸,谁愿意嫁他了?”棠棠恼羞成怒了起来。
顿了一顿,棠棠又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绝对不会搬出去的,不管以后我和谁结了婚,我都会在钢铁厂安家。我本来是个孤儿,可爸爸妈妈养大了我,给了我家庭的温暖,也从没让我吃过一丁点儿的苦头,就冲着这一点,我永远都是家里的女儿,我也要像哥哥姐姐们一样,向父母尽孝。”
栀栀轻赞,“棠棠真是好样儿的!”
半晌,棠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五姐,你……应该知道了四姐和罗建华的事儿了吧?”
栀栀嗯了一声。
棠棠叹气,压低了声说道:“家里人都快被她气死了!诶,我也觉得……这一年来,她就像是变了人似的。五姐,我们家以前多好哇……”
栀栀问道:“你跟我说说四姐这些年来,工作上都干了些啥吧!”
棠棠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栀栀:
——妈妈听从了栀栀在电话里的劝告,接受调令去了人民医院以后,辛苦挣来委培生竞选名额,想让芃芃去,但芃芃担心自己考不上,死活不去。最后没办法,别逢君就把三哥的钢铁厂工作指标转让给芃芃,然后让三哥去竞争医院子弟委培生名额,最终三哥稳稳地竞争到手,去京都上医科大学去了。
但家里人顾及芃芃的面子,没有告诉栀栀的是:三年来芃芃在钢铁厂里一共换了七个工种,从办公室文职到车间技工、普工,就没有一个岗位是她能胜任的。现在芃芃在后勤部的锅炉车间工作,天天抡着铁铲铲煤……
——栀栀走之前,曾经手把手教过芃芃和棠棠做点儿小生意。栀栀离开以后,棠棠因为还没满十八岁、不符合单位招工要求,就一直在父母家、在魏家村两地住,隔三岔五地就和骆兵骆军兄弟一块儿合伙做点儿小生意。
芃芃大多时候都呆在钢铁厂里,偶尔也会去魏家村帮帮棠棠的帮。棠棠和骆氏兄弟挣到的钱,全都是平均分成四份,每人一份。
棠棠把她的钱全都交给妈妈保管,芃芃的钱么……多数都捏在她自己手里。有几次棠棠开玩笑问芃芃你都攒了多少钱了?芃芃很烦躁地说手里没钱,棠棠被吓一跳,追问为什么没钱的时候,芃芃说大伯母避开了父母来找她,说不给钱就闹事儿,芃芃为了平息事件,只好把她手里的钱给了大伯母……
说到这儿,棠棠幽幽说道:“五姐你知道嘛,前几天妈妈还跟我开玩笑,说等家里给你和念之哥办完喜事以后,就给我和赵一江办事儿……还说这些年来,我在她那儿攒下了二百块钱,到时候这些钱全都给我,还有当初我爹去世时单位给了五百块钱身亡抚恤金,他们也全都给我攒着,一分没花用,到时候她和爸爸再给我添三百块钱,凑够一千块当我的嫁妆……”
“五姐,你说,我怎么这么幸福啊!爸爸妈妈也太伟大了……她们养我养得那么辛苦,结果我爹的抚恤金还一分都没有动用过……我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向住在天上的爹娘祷告,请他们一定要保佑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他们实在是太好了,他们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人……”
“五姐,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那就是,如果真到了我要结婚的那一天,爸爸妈妈一定要给我一千块钱的话……我是肯定不要会的,我会想办法把这笔钱留给爸爸妈妈!但我也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要……如果真是这样,五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儿帮我呀!”棠棠一时激动,声音也大了。
门外响起了拖鞋轻浅踢踏的声音。
很快,有人轻轻敲了敲女孩子们的房门,妈妈亲切温柔的声音响起,“现在已经很晚了,小闺女们不能再说话了啊,赶紧睡觉。”
栀栀和棠棠不再说话。
她们闭上眼睛,枕着妈妈温柔的话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别逢君早早去单位食堂买了早饭回来。
钢铁厂的食堂出品种类虽多,但在味道上和品相上远不及海鸥岛。
平时别家的早饭也就是很普通的白粥、馒头包子这样,但今天别逢君还买了炒面、炸油条和豆浆回来。
应雨时现在在人民医院上班儿,每天早上七点一刻就得走,骑自行车还得花二十分钟左右,所以栀栀揉着眼睛走出房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爸爸妈妈和黎恕坐在饭桌前……
应雨时交代黎恕,“……你爸爸赶早才能抢到这油条和炒面,你趁热吃!再就是昨天我跟栀栀说好了,今天让你们大嫂领着你俩上成衣厂去挑衣裳,你要多挑几套啊别担心花钱,都是熟人,花不了几个钱……”
“要不然啊,你们小两口上供销社去买成衣,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款样式,成衣厂的选择就多了,你和栀栀多挑一点儿,到了淮安啊,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你们小两口就少花点儿钱……”
因为栀栀不在,黎恕显得非常拘谨。
但当他听到岳母话语里的“你爸爸”、“你们大嫂”、“你们小两口”时,一张麦色的俊脸生生涨得通红,连耳尖都透出了粉红色……
别逢君也问黎恕道:“昨晚睡得怎么样?铺盖会不会太薄了?屋里有蚊子吗?昨晚上我先用蚊香在老三屋里薰了半天……你后来进去睡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蚊香味儿?头晕吗?”这时众人看到了从里屋走出来的栀栀。
栀栀呵欠连天,“爸爸妈妈早呀!黎恕早啊!”
应母一脸的心疼,“你现在放假在家,就好好歇着呗,那么早起来干啥?”
别父关切地说道:“栀栀啊呆会儿吃了早饭再睡个回笼觉吧?”
栀栀又打了一个呵欠,“不睡了我要去跑步……得减肥。”
父母一听就着急了,齐声说道:
“什么?减肥???”
“你都瘦得只剩下二两肉了还减什么肥!”
果然父母都是女儿减肥路上的巨大阻力啊!
栀栀最终也没能跑成步。
因为她刚吃早饭,大嫂单朝凤就过来了。
好嘛,单朝凤手里也拎着满满当当的早饭,其中也有炒面和油条——还真是和别逢君买得一样儿一样儿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估计今天食堂里的炒面和油条都上我们家来了,”父母和棠棠上班离开后,单朝凤盯着饭桌上剩了不少的炒面和油条嘀咕道,“……还剩这么多,怎么办啊?”
栀栀笑着指挥黎恕:“黎恕,你倒点儿凉白开,把这炒面泡一泡水,然后再切点儿蒜末一块儿拌点儿酱油醋,做成凉拌面,中午的时候当成凉拌菜。这个油条就先不管它,拿饭罩子罩住,中午的时候用蒜叶一炒,味道和油豆腐差不多!”
单朝凤赞道:“我家栀栀就是心思灵巧!哎念之,你坐着,我来我来——”
黎恕已经迈开大长腿进了厨房,三下两下就按着栀栀说的,先把凉拌面条给做好了,又把装凉拌面的钵子先盖上盖子、再浸在盛满了冷水的脸盆里湃住;这才又出来,把饭桌上剩下的早饭用纱布饭罩子罩好了。
单朝凤看看栀栀,又看看黎恕,笑眯眯地说道:“哎哟你俩可是般配!一个心思巧,一个动作快……这下子,不光是爸妈对你俩放了心,我也放心啦!”
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单朝凤就领着栀栀和黎恕下了楼。
今天要去成衣厂,所以单朝凤找好友小潘借了一辆自行车。当下,单朝凤骑借来的自行车,再让黎恕骑上家里的二八大杠、栀栀坐在黎恕身后,三人刚刚才离开家属大院,迎面就看到罗建华从外头回来。
罗建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黎恕车后的栀栀……
他犹豫半晌,大声向栀栀一众打招呼,“别大嫂好!念之,早上好!栀栀,你好……”
单朝凤瞪着罗建华,愣住。她脚尖踮地,停下了车子。
黎恕也停下了车。
罗建华的心脏怦怦狂跳了起来。
——昨晚栀栀和他说了那番话以后,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仔细思考一下,并不想回到那个尖酸刻薄的家。于是他一个人摸黑去了小河边,在小河边的石亭里静坐了一夜,也思考了一整夜。
天亮以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呆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家里,他居然一点儿也不困,相反还觉得想开了好多事情而感到神清气爽。
所以他现在,很迫切地想再跟栀栀聊一聊。
没想到,栀栀居然出了门?
罗建华的第一反应就是:算了还是等到没人的时候再找栀栀吧……
可又突然想起栀栀昨晚说的“如果你光明正大的来找我,而且又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那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于是罗建华鼓起勇气说道:“栀栀,我有事想找你!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话一说出口,他就非常紧张地看看单朝凤,又看看黎恕,最后又看向了栀栀。
让罗建华感到诧异的是:单朝凤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诧异,但绝不是平时的厌恶?黎恕看起来也并不生气,面上似乎还带着笑容?
至于栀栀么?
她认真想了想,然后很好脾气地对罗建华说道:“真是不巧,我现在出去有事儿呢,要不你先回去上班儿……要是不急的话,今天晚上咱们在小操场见,要是着急呢,那你就下午三点左右上我家去找我。”
罗建华头一回亲眼看到了栀栀的好脸色。
他激动坏了,连连点头,“那、那我晚上再去小操场找你……们吧!”关键时刻他一眼瞥见了黎恕,连忙加多了一个“们”字。
栀栀大大方方地说道:“好呀,晚上见!那我们先走了哦!”
罗建华激动地朝栀栀挥手,“好!晚上见……”他实在太激动了,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单朝凤和黎恕重新蹬着自行车离开。
然后还听到单朝凤和栀栀说道:“哎栀栀,我怎么发现你一回来,连罗建华都变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呢?诶,他以前为人还不错,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父母的影响,好好一个男青年看起来猥琐又卑鄙,还鬼鬼祟祟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
罗建华呆住。
半晌,他苦笑了起来。
别大嫂说得没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迷糊了几年、荒废了几年,浪费了这几年的大好青春……
现在是时候奋起直追了。
昨晚上他一个人仔细地从童年回忆起……越回忆就越清醒地认知到,栀栀是真的不喜欢他,而他于幼时,其实也是有着很多很多淳朴又可爱的梦想的。
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向栀栀倾诉,希望栀栀可以用人间最清醒的话语,再给他一点点的提示。
但是现在栀栀没有空。
没关系,那就晚上再说。
罗建华一身轻松。
他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哼着歌儿踏进了家属大院。
想了想,他又转身出来了,调头朝筷子厂走去——如果原生家庭已经让他厌恶到不想再回去了……那就暂时不回了吧!
栀栀和黎恕在大嫂的带领下,去了成衣厂。
成衣厂的办公楼里,有个展示厅。展示厅里摆放着二三百个衣帽架,分别展示着男装、女装等。
来的时候,单朝凤带了个布袋子,里头装着瓜子花生糖果。
于是单朝凤在展厅的角落里请熟人吃瓜子儿聊天,栀栀和黎恕就拿着纸笔,围着那些挂满了样品衣裤的衣帽架转悠,遇上喜欢的款式,就把衣帽架上的编号牌给抄写下来。
在这一方面,黎恕完全就是个陪衬,一点儿主见都没有。
全是栀栀做主。
大约逛了半小时左右,栀栀挑中了八套男装、十一套女装。
熟人拿着栀栀抄好编号的纸条,一阵翻腾,最后确认了五套男装、八套女装是有现货的。于是把衣裳全都找了出来,又把价格核算好,然后领着单朝凤去财务室交钱。
栀栀和黎恕就坐在刚才单朝凤和熟人磕瓜子儿的地方等着。
没一会儿,有人进来了。
栀栀突然愣住,对方也愣住,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谭春雨?”
“你……别栀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谭春雨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别栀栀,又看了看……黎念之。
眼前的别栀栀,已经不是四年前孱弱得连多走上几步路都作西子捧心状的模样儿了……她就是一个苗条漂亮的健康女孩儿,笑容美丽温柔,眼晴明亮有神。
坐在别栀栀身边的,就是前世折磨了她和罗建华一辈子的大反派黎念之。
不过,眼前的黎念之看起来还是个正常人,虽然眼神有些过于犀利雪亮,但和别栀栀呆在一起时,他的气质还算是温润可亲。
这时,栀栀回答了谭春雨的话,“我和念之是昨天上午到的,这次我们是回来办喜酒的……七月十八号那天,谭春雨,你会来喝我们的喜酒吗?”
谭春雨盯着别栀栀看了许久,终于点头,“在哪儿办喜酒?我会和我弟弟一块儿去的。”
栀栀答道:“就在咱们钢铁厂的食堂里,那我到时候给你送一份喜帖过来。”
谭春雨含笑点头,又问,“栀栀,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栀栀示意她坐下,“要是工作不忙的话,坐下来聊一聊吧!”
“谢谢!”谭春雨坐了下来。
栀栀笑道:“这里是你的工作单位,你谢我干啥呀?”然后她就把这几年来,她在南陵岛的工作情况说了一遍。当然了,她一直说的是“我们”,以代表那些功劳并不是她一个人的。
虽然只是简单的叙述……
但谭春雨仍然十分震惊!
她失神地盯着栀栀,眼睛瞪得老大,半晌,她突然说道:“工戈草头右框七?”
栀栀愣住。
谭春雨,“天王盖地虎?”
栀栀:???
谭春雨还是有点儿激动,“宫庭玉液酒?”
栀栀:……
其实栀栀已经明白过来了——谭春雨对她生出了疑心。
但谭春雨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栀栀纯粹是没有反应过来;谭春雨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栀栀已经觉察到了,但于电光火石之间,栀栀并不希望谭春雨觉察到自己的秘密,于是继续维持面上的诧异表情。
最终,谭春雨泄了气,“算了……别管刚才我都说了些什么。”
栀栀一笑,问她,“那你呢,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谭春雨陷入怔忡。
良久,她有些迷惘地说道:“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过得到底好还是不好。”
谭春雨惧怕地看了黎恕一眼,又看了看栀栀。在这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有倾诉欲,而栀栀……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
谭春雨低声说道:“栀栀你知道吗,在过去,我被长久地困在一个梦境里,在梦里,我是个……表面坚强,实际上心思歹毒的女人,我为了要跟罗建华在一起,干了很多很多的坏事……最后得到了报应。说真的,我很不喜欢这个梦,可我对罗建华的喜欢,无论梦里梦外,全都是真真切切的……”
“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真的在为了能和罗建华结婚而努力奋斗,我总觉得我马上就能和他结婚了……直到你四姐开始接近他,他开始为了你四姐而冷落我。”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很生气的,我想把罗建华抢回来,还想让你四姐好看……可是后来,我又想起了那个梦……难道我要追在罗建华身后整整一辈子吗?除了爱他,我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我心里乱得很,一方面,我觉得得不到他的爱我活这个世界上毫无意义,一方面我又觉得,为什么我不能为自己而活?我心里太难受了,所以我就……从钢铁厂搬了出来,住进了这边单位里的集体大通铺。”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我甚至不知道在我心里,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自己更重要……不过,现在我吃住都在厂里,我每天认真工作……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比起我呆在罗建华家要更舒服。这种没有压力的舒服感觉,超越了我对他的喜欢,所以在短期内,我不想回到过去了。”
说着,谭春雨朝着栀栀露出由衷的笑容,“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无意改变。”
正在这时,单朝凤和熟人去交了钱,回来拿衣裳,遇上了谭春雨。
熟人指着谭春雨,介绍给单朝凤,“呐,你小姑子挑上的十三套衣裳里,有四套都是小谭设计的!她现在是我们厂子里的首席设计师啦,她设计的衣裳款式啊,基本上都能被商业局的领导选中……”
谭春雨赶紧站起身,向单朝凤打招呼,“别大嫂,好久不见了。”
熟人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哎哟我给忘了,小谭她弟弟就是你们钢铁厂的……”
这几年来,谭氏姐弟和别家是有人情往来的。每年过年,他俩都会拎着礼物上别家来拜年。虽然前些年两家闹得很不愉快,但别氏夫妇向来心善,谭氏姐弟拎着东西上门,别家人当然不会把人打出去……一来二去的,深交是不可能的,但面子情总是有几分在。
众人寒暄一番,单朝凤和熟人一块儿打包衣裳去了。
谭春雨就和栀栀站在门外聊天。
栀栀问了谭春雨一个问题,“你还会和罗建华在一起吗?”
谭春雨沉默许久,终是说道:“这一次,我不想再追在他身后跑了……我自己现在有工作,有大好前程,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说着,谭春雨看向了栀栀,诚恳地说道:“栀栀,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栀栀微微一笑,“我的劳动关系已经落在了界南省,这次回来是为了办喜酒的,办完了喜酒我就会离开了。”
谭春雨咬住了嘴唇
她不傻,岂会听不出栀栀话语中的婉拒?
想想也是,她一重生回来就朝着别栀栀使出了那么多手段恶劣的害人法子,虽然最后还是想办法补救了,但……
人家不愿意和她交心,这也是她咎由自取。
谭春雨有些黯然,但还是强笑道:“那先提前祝你和黎念之新婚愉快,你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我和弟弟一定会去的。”
栀栀含笑点头。
第317章
从成衣厂出来,栀栀请大嫂拿着新买的衣裳先回去,她和黎恕骑着自行车在市区逛一逛,中午不回家吃饭了,昨晚黎恕的发小们约他和栀栀在外头吃。
单朝凤应下,骑着自行车带着一大包新衣裳先回了钢铁厂大院。
黎恕骑着另外一辆自行车,载着栀栀,两人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就沿着主街道慢慢逛。栀栀突然想起来,好友许昌琳家就在附近,于是就指挥着黎恕,两人先找了家小卖部,买了两袋奶粉称了二斤苹果,一块儿去了许昌琳家。
许昌琳的父亲在废品回收站工作,母亲是乡下妇女。许家一共四个孩子,除去已经参加工作的大哥和还没成年的小妹之外,行二的许昌琳和行三的许昌建都下乡去了。
这会儿家里只有许母在。
不过,许母看起来苍老得厉害,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头发也白了不少。
见栀栀带着黎恕上门,许母很是诧异,“栀栀?你……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栀栀笑着把黎恕介绍给许母,“阿姨,他是我爱人,我俩上个月登记结婚了,这次回老家是来摆喜酒的……”
许母拉着栀栀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比起原来……变化好大!好!哎哟你爱人也挺好,长得真俊哪,你们都好就好了。”
然后就是忙不迭的倒茶水端果盘……
栀栀让她别忙,“阿姨你跟我说说昌琳的事儿吧,我给她写过好几封信,前头几封没有回音,后来又被退了几封信回来……对了,昌琳和我是同年下的乡,她比我还早走两个月呢,是不是……也到了该回来探亲的时候?”
许母神情颓然。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眼里水光浮现,“昌琳她……没了。”
栀栀没听懂,面上的表情一时间也转换不过来,笑着问道:“什么?”
黎恕也很震惊。
情急之下,他拉了拉栀栀的衣角。
栀栀回过神,脸色骤然大变,“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母捂脸哭了起来,“你的信被退了回去,是因为她下乡前填的志愿地是白河坝,不知怎么的突然又转到了赤林塞,她辗转了一个多月才去了赤林塞。我也写信问她,怎么会去了赤林塞,那多远多苦啊,她回信说没事儿,知青援建嘛,在哪儿不是援建!”
“中间几年她也不怎么写信回来,我倒是问她好多次,那边儿条件怎么样?她只字不提,回信也就是说点儿别的,然后每隔三四个月寄十块钱回来……我让她别寄钱回来了她就是不听!”
“今年过年的时候农场捎信来,说是出了事故……昌琳她爸和她哥赶了过去才知道……赤林塞去年年底的时候发生了雪崩,当时驻守在林哨里的五个知青全都……因为交通全部中断,农场的人全被困住,一个月以后才知道他们全都殉难了。”
说着,许母呜呜地哭了起来。
栀栀无力地靠在残旧的木沙发上,全身虚脱。
不知不觉中,泪水濡湿了面庞。
许母哀哀地哭了许久,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栀栀说道:“栀栀你知道吗?那边的农场说服了昌琳她爸和她哥把昌琳的尸身就地埋葬立碑后,他们就把昌琳的遗物带回来了。其中有一封信,是写给你三哥的……”
栀栀睁大了眼睛。
许母看着栀栀,徐徐说道:“昌琳在信封上……故意写了错误的地址,导致信件被退回。信所以信封上被打了退信戳……我们拿到信的时候,信封都没有被拆过。于是我就拆了……”
“昌琳在信件里告诉你三哥,说她在农场里已经找到了对象,很有可能会结婚,又问你三哥有没有找到对象。但是,根据昌琳她爸和她哥在农场里了解到的是,昌琳并没有谈对象……”
说到这儿,许母哭了,“栀栀啊你告诉阿姨,昌琳没下乡之前,是不是在和你三哥谈恋爱?”
栀栀也忍不住哭了,“他俩……应该没有明说,只是相互之间有好感。”
许母哭道:“我要是一早知道他俩要好的,我就该拉下脸来去跟你妈妈说这事儿啊!可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说着,许母放声大哭了起来。
栀栀心里难受极了。
根据许母的描述,许昌琳一定很喜欢自家三哥,但也知道自己回城无望,所以想写一封信试探三哥……最终,她还是退缩了,故意写错地址,导致信件被退回。
或许在昌琳的心里,她这么做,就能自欺欺人的觉得已经单方面中止暗恋。
栀栀心里难受,但还是安抚着许母。
许母哭了一阵,又对栀栀说道:“我拿着昌琳的信……看了很久很久,我想,连我都能看出这傻姑娘写在信里对你三哥的喜欢……现在她人不在了,我不能把这封信给你三哥。”
“如果昌琳和你三哥之间的这层窗户纸还没被捅破,那就……让你三哥永远也不要知道昌琳的心意,不然你三哥会愧疚、后悔一辈子的!他还年轻,还没处对象呢!要是他知道了……这不就是成了他心里永远的刺儿吗?”
说到这儿,许母说道:“所以我把信给烧了……现在告诉你呢其实就是想问问你,你三哥是不是也喜欢昌琳。原来还真是啊……那我一点儿也不后悔烧那封信。栀栀啊你也不要告诉你三哥,就当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昌琳吧!”
栀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为好友感到难过,也为即将知晓昌琳死讯的三哥而感到心痛,但这同时也是许母的好意……
栀栀抱住许母,两人相拥而泣。
临行前,许母含泪对栀栀说道:“栀栀啊,我们家最近才做了白事,所以你和小黎的喜事……我们就避一避,不过去了,到时候再请人捎份子钱过去给你……”
栀栀点头。
她朝黎恕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许母站起身,“阿姨,你不要太伤心了,昌琳她……”
“嗯,我不伤心,”许母含泪说道,“日子总得往下过,对吧?是要回去了吗?要不要留下来吃顿便饭?”
栀栀一边婉拒一边扶着许母朝外头走去,又问:“阿姨,你这边还有没有昌琳的其他照片?能不能给我一张当作纪念?”
许母犹豫片刻,说道:“照片是有的,但是栀栀啊,你别怪阿姨绝情……如果我把照片给了你,你三哥又要找你要呢?所以……我还是不给你了,就算将来你三哥亲自上门来找我要昌琳的照片,我也是一张都不会给。”
栀栀心里更是难过。但她又知道,许母确实是为了三哥好。
“阿姨,你这样……”栀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许母也哭,“所以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管昌琳她哥哥、她弟弟妹妹谈对象的事儿了。只要他们愿意,我就愿意!他们不愿意的话,我也绝不勉强。”
刚才黎恕领会到栀栀眼神里的意思:拿点儿钱慰问昌琳妈妈吧!
于是,这会儿他趁着栀栀和许母站在门口说话,他就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钞,数了数所有的大团结……一共只有五张?他全都拣了出来,将之叠好、压在茶杯底下,这才飞快地走了出来。
这时栀栀已经向许母告别好了,黎恕过去,推行着自行车走了几步,溜上、栀栀也小跑上几步,跳上车后座,然后朝许母挥了挥手。
黎恕确定许母听不到了,这才回头压低了声音对栀栀说道:“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钱的整钱了,放零钞不好看……”
栀栀闷闷地嗯了一声,双手环住他的劲腰,主动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两人骑着自行车还没离开巷子,后头许母就追了上来,“栀栀!栀栀——”
栀栀心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这时黎恕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许母当然追不上来。
栀栀朝着远处的许母挥了挥手——
离开许昌琳家,栀栀的情绪很低落。
她抱着黎恕的腰,探头问他,“喜欢一个人,就要及时大声地告诉他,对不对?要不然……要不然……万一来不及的话,怎么办呀?”
说到后来,栀栀泣不成声。
她紧了紧环住他劲腰的双手,大声说道:“黎恕!我……我喜欢你!”
吱呀——
黎恕停下了自行车。
他站定,紧紧地抱住了栀栀。
——这是栀栀头一回在他面前表露出忧伤的一面。
“栀栀,我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任何的‘来不及’!因为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时刻让自己强大、强壮,我也会好好保护你。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无论富贵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病弱,我们会……一起共同奋斗,一起慢慢变老的。”
说着,黎恕又道:“你要相信我。”
栀栀点头,乖乖说道:“我相信你……”可眼角的泪水就是止不住狂飙。
黎恕低头看着栀栀,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哭。
第一次是她离开南陵时,众人苦苦相送的时候……
美人垂泪,当然也是很美的。
黎恕却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哭泣的栀栀。
“你别哭,”黎恕叹气,“再哭我就亲你了。”
栀栀一滞。
她看看左右——
没人?
于是她猛然扑进他怀里,将自己满是泪痕的脸蛋胡乱在他衣襟上滚了滚,又仰起脸儿看着他。
黎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衣料上的湿印,又看了看栀栀明艳的小脸儿。沉思片刻,他低下头含住了栀栀的唇。
第318章
栀栀和黎恕赴完发小们的约后,回到了家中。
晚饭时分,栀栀按压住了,直到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开始收拾残局了,栀栀才把许昌琳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
全家人齐齐愣住。
应雨时陡然就红了眼圈,“昌、昌琳她……这怎么可能呢?昌琳好像只比你大一岁吧?”
栀栀点头。
“天哪,那么年轻的姑娘……昌琳和你是小学同学,你俩打小儿起一块儿好到大,怎么……”应雨时惋惜得不行,“我真是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
单朝凤问道:“昌琳妈妈也没来咱们报个信……那咱们要不要凑个份子去?”
栀栀摇头,“我今天去的时候让黎恕放了五十块钱,就当是份子钱吧,她妈妈挺伤心的,不愿意声张应该也是因为不想那么难受了。”
众人默默点头。
吃完晚饭,栀栀想起还约了罗建华,就拉着黎恕出了门。
两人临出门前,应雨时交代道:“栀栀啊,你俩晚上早点儿回啊!念之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呢!”
——这一次黎恕是专程送栀栀回来的。他还得再回一次南陵,交接手里的工作。七月中,他会父母家人亲戚一块儿汇合了以后,再过来迎娶栀栀。
栀栀和黎恕齐声应喏,手牵着手儿离了家。
到了小操场那儿,罗建华已经早早等着了。
其实,他白天上班儿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全程都在想着晚上要怎么向栀栀倾诉……所以当他看到栀栀和黎恕的时候,十分欣喜,直接就朝着栀栀冲了过去,“栀栀——”
当罗建华的手即将接触到栀栀的胳膊时,他看到了黎恕面上的阴鸷表情。
他突然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猛然省悟过来,然后急急往后一退,朝着栀栀探过去的手就抄了个空!
黎恕冷冷地盯着罗建华。
罗建华面红耳赤,“对、对不起!栀栀请你不要生气,我、我……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可以发誓,从昨晚到现在,他对栀栀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满心都在考虑他自己的以后。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突然失态,仿佛自己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了似的。
栀栀隐约有些猜到,罗建华大约还是受到了剧情的强行推动。不过,他能在关键时刻守住本心,这就已经在对抗剧情了。
栀栀需要再继续帮助罗建华打破原剧情。
只有这样,这世界里的主角配角们才能遵守初心,不被莫明其妙的“剧情”所干扰,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于是栀栀抱住了黎恕的胳膊,对罗建华说道:“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罗建华痴痴地看着栀栀,表神有些怔忡,“栀栀,我才是陪伴你时间最长的人,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黎恕的脸色一垮,栀栀能感觉到黎恕全身的肌肉全都紧绷了起来。
栀栀盯着罗建华看了一会儿,转身躲到黎恕身后,“罗建华,你看一看黎念之。”
罗建华的目光本来痴痴地追随着栀栀,然后栀栀躲起来了?
他看不到栀栀的脸,但听到了栀栀的话……一转头看到了黎恕雪亮凌厉的眼神,整个人就被吓清醒了。
“念之?我、我……”
黎恕冷冷地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罗建华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既羞愧万分,又害怕不已。
——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脑子浑浑噩噩如同浆糊一般!
“念之,你、你别生气!我、我找栀栀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真的是有、有事儿要跟栀栀说!”罗建华磕磕巴巴地解释了起来。
黎恕一想起刚才罗建华看着栀栀那副色迷迷的样子就烦!他无法忍受自己喜欢的姑娘被别人觊觎。在那一刻,他心里爆绽出滔天的戾气,恨不得手撕了罗建华。
幸好听到了栀栀甜润的声音……
他心里烦躁不安的不适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而这时,栀栀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按说,罗建华是原男主,黎恕是大反派,她是他俩的白月光。这时三人碰面,本就应该是所谓的“修罗场”。
在这个时候,如果处理得不好,罗建华和黎恕就会反目成仇,那么剧情就又会按照原定的轨迹继续朝着往栀栀不利的方向狂奔。
刚才栀栀躲到了黎恕身后,又提醒罗建华看向黎恕……罗建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所以?
栀栀决定再试一次。
她抱住黎恕精瘦削窄的后腰,软软地说道:“黎恕,我们一起帮助罗建华好不好?我们坐下再聊天……你和他面对面坐下,我和你背对背,别让他看到我,但要让我听到他说话,好不好?”
黎恕心里老大不乐意的。
他现在就想赶紧把罗建华赶走!
不过,媳妇儿的话是必须要听的。
于是黎恕气呼呼的坐下了。
此时他们站在钢铁厂子弟小学小操场上的看台上——台下就是跑道,台上是用水泥砌成的台阶状石凳。
黎恕坐下以后,栀栀当即也坐下,但与黎恕背靠着背。
黎恕又吼了罗建华一声,“坐啊!”
罗建华默默地坐在黎恕对面。
栀栀小小声对黎恕说道:“黎恕,你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像炸雷似的……吓着我了。”
黎恕仍然瞪视着罗建华,但语气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你想跟栀栀说什么……就说吧!”
他的态度没有那么激烈和强硬了,罗建华也松了口气。
说来也怪。
闹了这么一出后,罗建华的脑子又渐渐变得清明了。
虽然他心里也不是很喜欢黎恕此人……
但由于想要急切地向栀栀倾诉,他还是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栀栀,你下乡插队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非常好!”栀栀毫不犹豫地说道。
罗建华又问,“会担心人在外头吃住条件不好,人际关系难搞吗?”
“这几个问题,就算你呆在松市也一样存在呀!”栀栀答道。
罗建华:……
好吧。
他继续问道:“那人活在世上,是应该要因地制宜的设定一个梦想出来,努力实现;还是应该不顾一切地追求既定的梦想?”
“我的建议是——目标过于脱离实际,就变成了空谈。应当先从可行性的阶段出发,逐步实现计划。而每一阶段性的成功,也是鼓舞士气的最大奖励。”栀栀说道。
罗建华想了想,“所以第一步,我应该要先把我的梦想拆分开。”
“……并且要做出一个有阶段性计划,同时也必须要有弹性空间,没有达成、不气馁,提前完成、不骄傲,”栀栀补充道,“……也不要惧怕它的遥不可及。不是有句话叫做‘万事开头难’吗?任何一件事,从无到有是最难的,只要开了一个头,后面就会好做得多……”
栀栀清脆甜润的声音,让罗建华和黎恕紧绷着的对抗情绪慢慢缓和了下来。
罗建华完全陷入了他和栀栀的对话之中……
而黎恕心里因罗建华而生出的莫名愤忿也渐渐消失,忍不住问道:“罗建华,你的梦想是什么?”
罗建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前段时间听说国家准备兴建全国最大的黑鹤洲水电站,我、我也想贡献我的一点微薄力量,可我又害怕……那不是我想像中的样子。”
栀栀和黎恕同时沉默了。
——黑鹤洲是这两年来最最最热门的话题,没有之一。
它是一项伟大的工程,一旦建成,它就是全国最大的水电站,可为至少两千万居民提供生活用电!
罗建华也意识到栀栀和黎恕的沉默,不由得有些难堪,“哈哈哈我、我是不是……痴人说梦了?”
他有些难受。
沉默片刻,他还是想要证明自己,只是底气不那么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在厂子里也不是……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的。厂图书馆里路桥专业的书,我、我全都看过……后山那个小石桥,虽然只有十来米长,但也是我带着大家一起修好的单拱桥……”
栀栀背对着罗建华,一字一句地说道:“建华哥,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你的能力。事实上,当你真正去了那儿,你就会知道真正的建设场面是怎么样的。你有知识,你可传授给别人;别人也会传授知识给你……”
“至于你担心的问题——现在我们国家还处于贫穷落后的阶段,毕竟全国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所以你就放心吧,黑鹤洲水电站肯定不是你想像中的样子……那里一定是很贫穷、很落后、很偏僻、很艰苦的地方……”
罗建华呆住。
栀栀笑道:“但是你可以把它建设成你想像中的样子啊!你用你的青春追梦,你用双手建造好黑鹤洲水电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哪怕百年之后你已经不在人世,但你亲手建造出来的水电站依旧可以造福百姓,让子孙后代受益……我想,它本身存在的意义,可能会超越你的梦想。”
她的声音里透出温暖的力量,仔细听听,还能听出一丝笑意。
罗建华激动了,“栀栀,你的意思是——我的梦想是去建设黑鹤洲水电站,但黑鹤洲水电站一旦建设好……它将超越我的梦想,是这样吗?”
栀栀含笑点头。
她背对着罗建华,罗建华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黎恕面上的表情却是喜悦的,“你说的没错,栀栀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罗建华激动地站起身,“我、我这就申请对点援助去吧!”
说着,他朝着黎恕鞠了一躬,“念之,谢谢你!栀栀,谢谢你!”
罗建华慌慌张张地转身就想走,刚跑到台阶下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便停下了脚步,仰着头对黎恕说道:“念之,我的事儿……先帮我保密,成吗?在我办好调动之前,我不想让我家里人知道!”
黎恕替代栀栀说道:“放心吧,我们不会说的!”
罗建华喜不自禁地大吼了一声“谢谢”,转身飞快地跑了。
栀栀和黎恕打量着罗建华的背影……
黎恕笑道:“以前我挺讨厌罗建华这人的,但今天好像又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的讨厌。”
栀栀也抱住了他的胳膊,说道:“好了我们快回去吧!今天你得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还得赶火车呢!”
两人说说笑笑地去远了。
众人离开以后,别芃芃从台阶下的黑暗处走了出来。
她痛苦闭了闭眼,轻声说道:“建华哥,你、你要离开我……去黑鹤洲吗?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第319章
别芃芃犹豫片刻,朝着罗建华跑了过去。
很快,她就追上了罗建华,“建华哥,你等等我呀!”
罗建华回过头。
大晚上的光线不太好,别芃芃现在的打扮又往栀栀的方向靠,罗建华一时间居然没能认出来,“栀……芃芃?”
幸好还是认出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罗建华问她。
别芃芃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她找罗建华……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罗建华几乎每天都来找她。但他找她的理由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和她一起谈论栀栀。
“栀栀好像不怎么喜欢吃板栗,她更喜欢霜糖山楂吧?”
“栀栀就是身体弱,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娇气!”
“栀栀喜欢收集各种不同的树叶,夹在书本里压来夹干,然后再用来当书签……真是别致又高雅。”
“栀栀只是不爱说话,其实她心里想法可多了!”
“栀栀……”
在大多数时间里,全都是罗建华在说,芃芃在听。
芃芃和栀栀当了十几年姐妹,每□□夕相处……在听多了罗建华嘴里的栀栀以后,芃芃才知道,原来罗建华比她还要了解栀栀。
似乎她所了解的,只是栀栀浮于表面的一些细微生活习惯,而罗建华了解的,是内心孤独、思想别具一格的栀栀。
芃芃以前是个泼辣外向的女孩子。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无数次看着罗建华在她面前深情款款地说起栀栀时……她从一开始的羡慕、到嫉妒、再到无可奈何,最后,她心底深处冒出了小小的、卑微的乞求。
——建华哥,你能不能停止对栀栀的思念,抬头看我一眼呢?你能不能也像对栀栀那么温柔细致的对我呢?
可她羞于启齿。
她只能寄望于在她长久的陪伴之下,有一天罗建华能够幡然省悟,然后重视她,觉察到她的心意,最终……
和她在一起。
从此,他的眼里只有她。
甚至要超越栀栀在他心里的地位。
现在,她的这个卑微的、小小的心愿,在栀栀归家的第二天就被无情打碎。
然而罗建华根本就不知道别芃芃到底在想什么。
见她叫住了自己、又半天不吭声?
罗建华便好脾气地说道:“芃芃,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去吧!我还有事儿我得先走了啊!”说着,他转身就走。
芃芃急了,连名带姓地叫住他,“罗建华,你给我站住!”
罗建华有些诧异,便又站住了,疑惑地问道:“芃芃,你怎么了?”
“罗建华!我问你,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别芃芃冲着他愤怒地吼道。
罗建华莫名其妙,“我?你……什、什么意思?我、我是栀栀的朋友,你是栀栀的姐姐啊,有什么不对吗?”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也是好朋友。”
别芃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们只是朋友吗?”
罗建华迷糊了,“那……同事?”
别芃芃快要绝望了,喃喃说道:“同事?”
罗建华愈发迟疑,“邻居?”
别芃芃的脸蛋红了又白、青了又黑。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颤抖着问他,“难道你不是在喜欢我、追求我吗?”
罗建华的脸色瞬间惨白,“这怎么可能?”
别芃芃也白了脸,“不可能?”
她委屈得想哭,“那你天天来找我干什么?全大院的人都知道你一天三次的来找我!我甚至因为你,跟家里人吵架、从家里搬了出来!现在你告诉我说……你当我是朋友、是同事、是邻居?”
罗建华有口难言,“我、我……那我喜不喜欢你,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一天到晚都来找我啊?”
“我、我找你是……是想问栀栀的事啊!”
“那现在全大院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都以为你在追求我,你现在说你对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做人啊?”
“芃芃你别着急,对不起!我、我没想到我这么做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这样吧,明天我向大家说明——”
“你要说什么?你要告诉所有的人,你天天来找我,但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到时候你拍拍屁股去了黑鹤洲,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嘲笑与是非?”别芃芃厉声喝问。
罗建华呆住了。
半晌,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黑鹤洲?你……偷听我和栀栀谈话了?”
别芃芃垂下了头,轻声说道:“当时念之也在,你和她的谈话……算什么机密呢?”
罗建华沉默片刻,说道:“你说得对,那就请你也替我保密吧!”说着,他转身离开。
“建华哥,你会不会和我结婚?”别芃芃鼓足勇气问道。
罗建华被吓住。
他回头看她,说道:“你别想太多了,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我马上就要去黑鹤洲,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短期内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芃芃,我要认真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着,罗建华向她鞠了一躬,“在过去,我的行为……非常的不妥当,要怎样你才能消气,你说,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办……”
“那我要你和我结婚!”别芃芃红着脸说道。
罗建华,“这不可能,我会尽快离开这儿去黑鹤洲……”
别芃芃含泪说道:“你先和我结婚,然后带着我一块儿去黑鹤洲。你好好工作,我好好照顾你……我保证不拖你的后腿!”
罗建华深呼吸——
“芃芃,结婚……一定是要建立夫妻双方相爱的前提之下,你明白吗?”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和缓一些,有礼貌一些,耐心一些。
别芃芃却有些崩溃了,“我喜欢你啊!一直都喜欢!你感觉不到吗?”
罗建华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良久,他才说道:“但必须是两个相爱的人,才能组成一个家庭……芃芃,我知道我这么说很混蛋,可是,我确实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我的邻居而已。”
别芃芃怔怔地看着他,豆大的眼泪跌出眼眶,“建华哥,我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你并不讨厌我,不是吗?那你可试着喜欢我,和我结婚啊……不然你还想继续等着栀栀吗?可她都已经结婚了!”
罗建华:……
别芃芃哀求他,“建华哥,你娶我,然后带我离开这儿!我别的不行,我很会干家务活!我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而且我、我长得也不丑!你不是喜欢栀栀吗?我和她是姐妹,我和她长得很像,我、我一点儿不介意当她的替身!只要你喜欢,以后我可以打扮自己,让我变得更像她,甚至你让我改名叫栀栀都行!”
“别芃芃,什么替身不替身的,你不要乱说!”罗建华生气了。
“我好不容易才厘清我对栀栀的感情,好不容易才让我知道我对她的执念……根本就是自己的臆想,请你不要再把我拖回那个深渊里去!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我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本来罗建华挺生气的,态度也很生硬,说到后来,他又开始安慰别芃芃,“芃芃,你是大院里出了名的贤惠姑娘……我、我以前真的是很混蛋很自私,完全没有想过我会连累你的名声……”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想办法弥补你,恢复你的名誉……以后我走了,再过上几年,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以前的事。你家庭好,家里人都是远近闻名的能干人,以后你会遇上对你很好很好的人……”罗建华连声说道。
殊不知,他越是温柔安慰,别芃芃就越难放手。
“芃芃,我甚至还可以帮你把关……啊对了,我认识很多条件和我差不多、或者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好的男青年,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你……”罗建华自以为是的想到了其中一个补偿别芃芃的好办法,激动万分对别芃芃说道。
“罗建华,你够了!”
别芃芃彻底崩溃,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面庞吧嗒吧嗒地掉,“你不喜欢我,你来撩拨我?现在你还想……把我推给别人???”她大哭了起来,“罗建华,你可真狠啊!我、我恨死你了!”说着,她哭着跑远了。
罗建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有心想追上前去解释,可又忌讳着现在已经太晚了,如果被别人看到他和别芃芃深夜纠缠……别芃芃是女孩子,她会招来更多的非议。
这么一想,罗建华只好先行离开,并且打算第二天再去找别芃芃解释。
第二天一早,黎恕和栀栀早早起来了。
本来别逢君请了假,今天打算送黎恕去火车站的,但昨晚车间有事儿,连夜把他叫了去……直到这会儿也没回来。
应雨时两个月前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去南陵岛探亲,接下来八月初还要再请假,所以她现在压根儿不敢请假……
这么一来,今天就只有栀栀一个人送黎恕去火车站了。
但是黎恕更加开心。
因为这一段路也是他和栀栀的单独相处呀!
两人呆在火车站候车大厅里,有些依依不舍。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少出门,一定要时刻注意安全,”黎恕絮絮叨叨地说道,“再就是……千万别减肥,你一点儿也不胖,别因为减肥而把身体搞坏了……”
最后又悄悄来了一句,“等我过来娶你过门,然后我们去京城家里洞房生孩子去!”
栀栀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啐道:“呸!一天到晚尽想着这些!”
“是啊,”黎恕大大方方承认了,“我就想我媳妇儿了,不行吗?”
两人你侬我侬的,直到广播叫喊起黎恕搭乘的列车已经开始进站了,栀栀才轻推了他一把,“快走吧!到时候……早点儿过来接我!”
黎恕深深地看了栀栀一眼,跟在排队检票进站的队伍里渐行渐远。
远远的,栀栀看到队伍里的黎恕通过了检票卡,进了站,她才朝他挥挥手——
黎恕也朝着栀栀挥了挥手。
送走黎恕,栀栀骑着自行车往家赶。
这会儿已经是午饭时分,她都有些饿了。
匆匆回到钢铁厂家属大院,栀栀将自行车停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然后听到了一阵喧哗声,同时还带着女人的叫骂与哭闹?
栀栀皱起了眉头。
这又哭又闹的女人……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吴琴的声音呢?
栀栀匆匆跑进了筒子楼。
第320章
还真就是栀栀猜想的那样。
——吴琴来家闹事儿了!
栀栀站在筒子楼一道的楼道拐角处,静静地听着吴琴的破口大骂:
“我呸!应雨时你个臭表子!你自己臭不要脸行为不检点还装得像个正经人似的!教养出来的儿子女儿不是臭流氓就是娼妇!养了一个狐狸精似的别栀栀,天天晚上去小操场,勾得整个大院的老少爷们儿像发了骚的畜生,也是一天到晚的往小操场那儿扑!”
在这个基本没有文娱的年代,院子里的男女老少吃完了晚饭出来遛弯儿,不去小操场去哪儿?再说了,栀栀没回来之前,每天晚饭后去小操场遛弯就是家家户户的必备消遣,怎么就跟栀栀扯上关系了?
跟着,栀栀又听到了母亲的反驳,“吴琴,你也每天晚上都去小操场那儿,难道你也是被我孩子勾引的?我孩子下乡插队走了四年,那为什么在这四年里,大家还要每天晚上去小操场?”
不过,应雨时生性温柔,即使反驳,嗓门也盖不过泼妇似的吴琴。
吴琴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家别栀栀一天到晚的发骚也就算了!都已经要结婚了还来勾引我儿子?应雨时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呸!你根本就是臭不要脸!所以你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要脸……”
站在楼下的栀栀攥紧了拳头。
这时,栀栀听到了罗建华焦急的声音,“妈!你能不能理智一点?我要去黑鹤洲,跟栀栀一点关系也没有!”
听到这儿,栀栀心里一动。
——昨晚上罗建华来找她说黑鹤洲的时候,还特意向她强调过,请求她不要告诉他的家里人。
栀栀理解罗建华的苦衷,想必就是想瞒着他妈,害怕他妈拖后腿。
可这才过了一晚上,吴琴就知道了?
栀栀凝神细想,但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哪里走露了风声。
不过,昨晚上她和黎恕、罗建华是在小操场那儿谈的话,那里毕竟是个公共场所。偶尔被过路的人听到只言片语,也不是没有可能。
楼上传来吴琴撕心裂肺骂罗建华的声音,“好你个罗建华!你是不是要把你妈气死?是不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才给你弄到的留城指标,现在那个狐狸精给你灌了几碗迷汤,你就一声不吭地要走……你不管我和你爸的死活了?”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这事儿跟栀栀无关?”罗建华也急了,“我想离开这儿……是因为我太讨厌你了你知道吗?”
吴琴呆住,“罗建华!我是你亲妈啊!我怀胎十个月才把你生了下来……你、你讨厌我?是不是那个狐狸精教唆你的?是不是?”
然后又“嗷”的一声怒吼,“应雨时你个xxx,要不你生养了那个骚狐狸精,教唆我儿子、勾引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老娘今天不活了!老娘今天跟你拼命!”
楼上响起了混乱的打斗声,以及众人劝阻的声音。
栀栀继续站在楼下,努力克制。
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栀栀的肩膀。
栀栀回头,看到了潘大嫂夫妻。
“咋了这是?”潘大嫂问道。
——小潘两口子中午上饭堂吃完饭回来,还没走进筒子楼就看到栀栀站在楼道那儿。而整个楼道里都传来了吴琴尖锐愤怒的咆哮,以及罗建华的劝阻……
栀栀朝着小潘两口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潘两口子也学着栀栀的模样儿凝神细听了一会儿,随即面色铁青。
栀栀拉着小潘,附耳低语了几句。
小潘倒抽一口凉气,轻声说道:“栀栀你想好了吗?真要闹到这地步,那就……”
栀栀垂下眼眸,“我自己去找杜主任也可以。”
“诶,还是我去吧,”小潘说道,“你才回来没几天,还不熟悉厂子里,现在又是下班儿时间……你找不到杜主任的,我和我爱人一块儿去吧!等我们到了杜主任,就只先跟他说说请他过来劝劝架。”
栀栀,“谢谢潘大嫂。”
小潘两口子匆匆离开了。
栀栀继续关注着楼上自家门口的动静。
只听到罗建华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吴琴!你真要这么无情吗?”
“你叫我吴琴?”吴琴不可思议地质问。
罗建华哭道:“妈!妈!!!妈……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吴琴尖叫。
罗建华,“我想去黑鹤洲!国家正在兴建黑鹤洲水电站,我想去当一个建设者,我想为国家做贡献……”
“去你X的为XX做贡献!”吴琴尖叫道,“你就是被别栀栀那个贱货迷晕了头!你听了她的教唆想要跟我做对是不是?是不是?你还有脸扯到什么国家大义上来!我告诉你罗建华,什么为国家做贡献什么的,都是狗屁!下乡插队的都是二百五!”
栀栀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冷笑了一声。
她转头一看,杜主任正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双手抱臂、歪着脑袋看向楼上……
当然了,从这个角度往上看,被层层楼梯给遮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很清楚地听到楼上众人的吵闹声。
栀栀又看了看站在楼道口的小潘两口子,心想杜主任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小潘小小声解释道:“杜主任就住隔壁那一栋楼……”
栀栀点点头。
这时,楼上的罗建华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别栀栀回来还不到三天,但我想去黑鹤洲的事儿……两年前就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来给你。我从小就喜欢玩搭房子造桥的游戏!厂子图书馆里所有路桥方面的专业书我全都看!我甚至……”
“我甚至连怎么去黑鹤洲,路线是什么样的我都打听好了……黑鹤洲的负责人叫何进,一年前我就给他写过信,告诉过他我想要加入的理由,和我自身的情况,他还回信给我,很热情的鼓励我的参加!妈!我的亲妈……你要看看何进给我的回信吗?”罗建华问道。
吴琴冷笑,“那为什么两年前你没走,别栀栀一回来你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罗建华沉默半晌。
吴琴,“所以呀,难道不是别栀栀教唆你的?”
“当然不是,”罗建华已经冷静了下来,说道,“别栀栀的眼里只有黎念之,我是生是死,是颠是狂……她根本就不会在意。”
吴琴愣住。
罗建华又道:“我昨天晚上,确实和念之、栀栀见过面。也确实是在和他俩谈过心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去黑鹤洲。”
吴琴哈哈大笑,语气凄厉,“瞧瞧!应雨时你听到了没?你还敢说不是别栀栀教唆的?”
“妈,我还没说完,你这么着急下定论干什么?”罗建华冷冷地说道。
“让我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儿的原因,是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我的母亲了。”罗建华说道。
吴琴的声音一下子就尖锐激昂了起来,“罗建华!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罗建华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敢说?我已经被你逼到了绝路上……好,那我今天,就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跟你说清楚。”
“妈,你总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在我们兄弟仨之中,我的学习成绩最好,当初我还考上了大学……你总说我是你的骄傲,可你转手就把我参加学校竞赛拿到的奖金和学费拿走,给大哥大嫂办了喜事。大嫂进门的那一年,我大一辍学。”
说到这儿,罗建华轻声问道:“妈,我就想问你一句,我们家……真的穷到了这个地步?”
吴琴的眼神有些慌乱。
罗建华说道:“其实我们家一点儿也不穷,你只是不希望我离开你,去外地上大学罢了。不过,当时因为……我辍学的那一年,也正好学校停顿,连别老三也离开了学校,所以我……也没说什么。我为你而妥协了,你不希望我离家,那我就……不离开家。”
“后来,知青下乡政策下来了,你又说,罗建军各方面的条件不如我,所以把唯一的留城指标给了罗建军……妈,你是觉得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吗?”罗建华问道。
吴琴色厉内茬地说道:“后来我不也给你搞到了留城指标吗?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的干什么?”
罗建华没有理会母亲的转移话题,而是按照他自己的逻辑,继续说道:“当时因为我对您的爱、我对您的尊敬,我依旧选择了不计较。可您让我接受谭春雨,因为她很会挣钱,因为她……看起来很好拿捏,所以您明知道我不喜欢她,还让我钓着她……”
“这是我对谭春雨最大的愧疚,这件事,也让我开始讨厌您、更加厌恶我自己。可您是我的亲生母亲,虽然您算计了谭春雨,但出发点是为了家里人好,我……还是选择了不计较,并且逼自己和谭春雨交往。”
“您应该很清楚……我的留城指标是谭春雨替我挣来的。她或者品行有亏,但对我来说,她真是好到没边儿了。可您为了从她那儿得到更多的好处,不停地以我来当成诱饵……谭春雨受不了,向我提出了分手。”
“在那一刻,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可您是怎么做的?您到处造她的谣,诋毁她的名声,完全就是一副……既然谭春雨不能再为我们家挣钱了,那也不能让她再给别人家挣钱的丑陋样子……妈,您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诶,我对不起谭春雨,这是我对她……一辈子的愧疚。她现在已经不理我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远离我,她才能获得平静顺遂的人生。”
说到这儿,罗建华看向了吴琴,悲凉地笑道:“自从我和谭春雨分手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傻姑娘愿意像谭春雨那样,为了我,给您带来巨额的金额,把自尊双手捧上让您踩在脚底……您就认为,我已经是个没用的人了。”
“您开始怨我,为什么再也没有钱给我爸、给大哥打理仕途,为什么没办法再找到一个比谭春雨还傻、还会挣钱的姑娘,为什么要呆在筷子厂那么一个老破旧的快要被清算的厂子里……在您眼里,我这个……您曾经最满意的儿子,现在成为了家庭的绊脚石。”
“妈,都已经到这地步了,我想去黑鹤洲……您为什么不同意?是您觉得,有第一个谭春雨喜欢我,我就能再给您找另外一个谭春雨回来?妈,我是个人啊,活生生的人……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的青春已经所剩无已,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
罗建华苦苦哀求,“妈!妈……我求求您,您在家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惹事了好吗?我答应您,我去了黑鹤洲以后也会好好工作,有一天我会干出成绩来,让您和我爸以我为荣……”
吴琴恶狠狠地说道:“呸!放屁!做你的白日梦去!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离开家!”
罗建华,“妈,我这是想为国家做贡献……”
吴琴张嘴就骂,“做个屁的贡献xxxx!你想去,除非我死了……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哪个有本事的人会下乡啊!我自己就是知青办主任!说得好听是让知青下乡援建,其实都是忽悠!你啊,是被别栀栀那个骚狐狸给忽悠了!她自己下了乡,就来忽悠你下乡,缺德不缺德……”
罗建华急了,“妈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啥?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我告诉你罗建华!你想离开松市,除非我死了!你要是想逼死你亲妈,那你就走!”吴琴怒吼道。
罗建华崩溃了,“不用你去死……我去!我去死,好了吗?”
吴琴讥讽道:“哟,还学会威胁你亲妈了?那你去啊!你去死!你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楼下急匆匆跑了下来。
是罗建华哭着下了楼。
他看到栀栀,一怔。
栀栀说道:“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罗建华呜咽着说道:“我知道……这一切都跟你无关,是别芃芃告诉我妈的。”说着,他含泪跑远。
栀栀愣住。
——是芃芃去告的密???
这时,别芃芃跟在罗建华身后追了来,焦急地叫嚷道:“建华哥!建华哥你要去哪儿……”别芃芃看也没看栀栀一眼,着急地追了出去。
楼上的吴琴,因为被亲生儿子当众下脸,这会儿就像发了疯似的,疯狂辱骂应雨时,由于过于疯狂,言辞中还有辱国体。
站在栀栀身边的杜主任忍不住了,蹭蹭蹭上了楼,还一边走一边说道:“吴琴同志,我想请你这位原知青办主任来解释一下,国家规定的知识青年下乡,怎么落到了你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了呢?”
吴琴一见到杜主任,当即脸色大变!
“杜、杜主任?哎哟杜主任您怎么来了?”吴琴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了起来,却还要谄媚地对杜主任说道,“啊对了,别栀栀和别芃芃都来勾引我儿子,杜主任您要为我们家……”
杜主任厉声说道:“够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吴琴,下午上班儿的时候,你和你家老罗来一趟革委会办公室找我,把情况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说着,杜主任转身下了楼。
吴琴再也不见方才的嚣张与疯狂,整个人瘫软在地。
——杜主任是革委会的主任!刚才她失心疯了骂了那么多……这下子完了,完了!
栀栀回了家。
别家一家子也没有理会瘫坐在自家门口,神情恍惚、两眼发直的吴琴,一进屋就关上了门。
应雨时气得两眼通红,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王宗秀小心翼翼地说道:“爸、妈……吃饭吧!”
栀栀过去,把母亲扶到了饭桌边,“是啊妈妈,别生那种人的气……赶紧吃饭,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应雨时实在是被气饱了,摇头不想吃。
别逢君,“我喂你?”
应雨时气得白了丈夫一眼,最后还是捧起了碗筷,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王宗秀小小声问栀栀,“栀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栀栀一五一十说了。
全家人齐齐呆住。
别逢君的眼圈儿都红了,问道:“是、是芃芃去告诉吴琴的?”
栀栀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昨晚上罗建华找我和黎恕谈话的时候,别芃芃不在……但是刚才在楼下,罗建华亲口告诉我说,是别芃芃告诉他妈妈的。”
“啪!”
应雨时将碗筷重重一顿,哭道:“报应!我真是养了个报应!”然后她就冲进屋里去,扑在床上隐忍地哭了起来。
王宗秀连忙跟过去安慰婆母。
别逢君也被气得面色铁青,“我也是……受够了!从今天起,别芃芃再也不是我的女儿了!我这就……上单位人事科挪户口去!”
老二别燕南说道:“把她从我们家的户口里挪出去算个啥,神不知鬼不觉的……外人还不是一样,觉得她依旧还是我们家的人!要我说啊,首先就得写个解除收养关系的证明,贴到厂子门口的宣传栏去!然后再发电报回老家,给她亲妈,让她亲妈把她接回去!”
单朝凤说道:“她现在是咱们钢铁厂的正式工,怎么可能跟她妈回去啊!”
别燕南冷笑道:“没我们护着,她这正式工尽早落在她弟弟身上!我倒要看看……”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院子里传来了隐约的喧闹声。
而且喧闹声还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聚在在别家楼下齐齐大声叫嚷,“应医生!应医生!请你赶紧下楼来帮帮忙啊……罗建华他跳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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