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呀?!”
姚金凤被一道道无声的指责压得有些心虚,声音也有些飘:“又……又不是我害她变成这样的!我、我又没有说错!她这个样子,确实当不了班主的嘛!”
旁人还没开口,倒是江菀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金凤姑娘说得一点都没错,我这样的人要是当了班主,只会徒惹笑柄罢了。”
她声音轻缓,眼神哀伤,语气却十分平静,还带着些看破世事的沧桑与认命。
这么一来,众人望向姚金凤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你——你、你!”姚金凤气得七窍生烟,眼睛都瞪圆了,“你这般装模作样的,扮可怜给谁看?!她们不知道,我可是很清楚的!你混进我们戏班当杂役,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吧?若真是班主故人,又何必藏头露尾隐瞒身份?要不是今日里机缘巧合揭穿了你,只怕你还不知道要藏多久呢!就这样的,要说你不是心里有鬼、包藏祸心,谁信啊?!”
江菀点了点头,声音更显低沉哀婉:“不错,我原不曾想与阿祁相认。我会来,也只不过是……只不过想回来看阿祁一眼罢了。只要知道她过得很好,我就知足了。至于回到她身边……我知道自己早就没这资格,也不该奢求。
哎,是我太过贪心,明明早该走了的。但每每临到头,我又舍不得……只想着,能再偷偷多看她一眼就好。
姚姑娘,对不住。我不是刻意隐瞒身份,也全无打扰大家的意思。如今我心愿既了,今日就会离开此处。”
说着,她抽回了一直被苏祁握着的手,惨然一笑,微退了两步,再抬起头,眼中已有微光闪烁:“阿祁,我明白的——我们都长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当年种种……就让它去吧,我不会强求。
你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这些年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江湖路远,故人终有一别……你我今生是无缘了……知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我也知足了……”
说罢不待苏祁回答,掩面就要往台下奔去。
苏祁简直想仰天长叹。
她一把抓住江菀的手,一边朝柳青黛嘱咐道:“你安排一下,今晚暂且休业吧!晚上的戏,我不唱了。”
那边江菀还挣扎着,语带哭音:“不!阿祁,这都是我的命!你不必——”
“差不多得了啊!你的戏过了!不想我当面拆穿你,就给我老实点!”苏祁的声音在江菀耳畔响起,满是警告。
只一怔,江菀已经被抱了起来,臀部还不轻不重地被打了两下。
江菀不动弹了,她伏倒在苏祁肩头,小脸埋进了苏祁胸前,一双白得发亮的手臂轻轻环住苏祁的脖颈,从台下只能看到她的肩膀不停地抽动着,端得是一副悲伤到难以自己的模样。
苏祁微叹了口气,抱着人便大步向后院走去。
“慢着!”
没想到这回竟然是柳青黛上前一步拦下了她们。
“班主!你不能走!”柳青黛一脸严肃,目光比刚才的姚金凤还要坚决。
“班主,今晚的戏票已经全卖出去了,这会儿客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儿普通座是五十文一位,雅座是二两银子一位。楼里普通座一百张,雅座二十张。若是因为咱们的缘故临时退票,按例要再倒赔票价三成作为补偿。
您这一走不打紧,咱们楼里可就要损失至少一百三十六两五钱!这还不算已经上给客人的瓜果茶点什么的!这么一来,咱们后半个月都得吃糠咽菜了!”
柳青黛言辞铿锵正义凛然。她是不介意班主“烽火戏诸侯”啦,但要是影响了班子里的收益那就不行!
“……”苏祁脚下不禁一个踉跄,还好她武功高,勉强才算稳住。
她有些无奈地看向柳青黛,心知自己若是不给个交代,这位班子里的“铁算盘”是不会放过她的。
“上回我从雍王府领回来的赏银还没动过。你去支了来,平了今日的帐吧。”苏祁道。
“好嘞!班主您走好!”柳青黛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即把路让了出来。
姚金凤刚以为自己找到战友,才想跟着帮腔几句,眼见这人竟然火速滑跪。气的她在背后狠锤了柳青黛两拳。
原本都在看热闹的客人们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登时不乐意了。
有胆大的直接站起身来高声道:“苏班主,这不合适吧?原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每旬只登一次台。咱们可都是特地来听你唱戏的,现在你说不演就不演了?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吗?”
除了那个误打误撞的纨绔之外,在场的客人几乎都是特地为听苏祁一曲而来的。听得这人的话,纷纷应和道:“就是!就是!”
苏祁未曾走远,听得这话足下微顿,皱眉正想答话,不想乖乖窝在她怀里的江菀却忽然又挣扎了起来,从她怀里跳下地来。
“阿祁,你不必顾虑我……我不过是个薄命之人。阔别多年,此生还能再见到你,我已心满意足。你万不可因为我误了正事啊!
这些客官都是为你而来,你又怎能寒了他们的心?我……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脸色眼见着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竟似心中那股气终于散尽,身子一歪,人便向一旁栽倒下去。
到底是苏祁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又把人捞回自己怀中。然而她怀中的江菀已是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显是昏死过去了。
苏祁也不多话,将人打横抱在怀中,举步往后院去了。反倒是厅堂里的客人们个个闹得面红耳赤,再无一人出声阻拦。
先起身挑事的那位站在厅堂之中,已是连耳朵根都红透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才好,好半天才小声嗫嚅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柳青黛领着一众小丫头们适时上前,一桌桌给客人们赔不是,客气地免了单退了票,还奉上打包好的小点心当礼物,适时化解了众人的尴尬。
江南做到这份上,再有想听戏的也不会挑这时候继续闹了。横竖苏老板又不会跑,想听戏?待下次再来便是。今儿个没能听到苏老板的戏是虽可惜了些,但这么一场狗血大戏寻常可瞧不着!吃的喝的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也不算白来一趟。
气氛瞬时和乐融融,倒也堪称宾主尽欢。
好容易把最后一桌客人送出门去,柳青黛还没缓过气来,姚金凤已经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姚金凤没参与送客事宜,在一旁等了她良久,却是越想越生气。好容易等到柳青黛得了空,她有一肚子苦水要吐:“你倒说说,咱们江南这么些年,在雍州混出点名堂,容易么?!
这么多年了,无论刮风下雨,便是斗大的冰雹砸下来,班主都没停过戏!现在倒好,就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说停业就停业了?!
那女人……根本就是居心叵测!我看班主是被她给迷晕了头!你既然开口劝了,怎么刚刚不多说两句,还由着班主胡来呢?”
“还能说什么?”柳青黛有些好笑,无奈地摊开双手,“你是没瞧见么?班主自打见她,除了揍人那会子,眼珠子有从人家身上挪开过么?便是吩咐我歇业那会儿都没给我个正眼!
那姑娘对班主怕是意义非凡哪!人家久别重逢,怕是天王老子来劝都没用!”
“意义非凡什么呀?”姚金凤越听越不得劲,狠狠朝后院剜了一眼,“看她那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样子!那病西施的模样……装给谁看?!
你是没瞧见,我站得近,可看得真切!那女人‘昏死过去’的时候,眼睫还乱颤呢!哪就真晕?定是装的!
哎!咱们班主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怎么就被这种狐媚子迷了眼呢?还是说……当局者迷?是不是儿时的美好记忆让班主被迷晕了头?”
不等柳青黛回答,她又连连摇头,自说自话道:“不行不行!我可不能看着班主误入歧途!哼!且走着瞧!姑奶奶早晚要揭了她这层皮,让班主瞧瞧她的真面目!”
柳青黛瞧她那赌咒发誓,恨不得立时清君侧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就算人家是装的,那段位也是你拍马不能及的!那演技、那情绪拿捏……妥妥甩你半座城!跟她斗?怕班主没被你拉回来,倒是那些个小丫头先倒戈去她那边了!”
正说着,秋绘端着一摞子杯盏茶碟打她们身边过,在姚金凤身旁停住了脚。
两人不解地望向秋绘,就见她眨巴着天真烂漫的大眼睛,认真对姚金凤道:“金凤姐,你刚才好凶哦!看着就像……就像是戏文里的恶婆婆!”
“什么?!”姚金凤一跳三尺高,“秋绘,你给我再说一遍!看姑奶奶不撕烂你的嘴!”
秋绘被吓了一大跳,举着托盘就跑,边跑边嚷:“我说的是真的嘛!金凤姐,你真的很凶啊!”
“慢点跑!砸了碗碟扣你们工钱啊!”
柳青黛一边喊着,一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她看着屋檐外漫天的彩霞,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江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复以往的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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