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苏祁并没有住进大牢,而是被恭恭敬敬请进了府衙后院的客房安歇。
江菀提过的那位京城来的高明仵作,苏祁不免也有些好奇,但杨瀚宇始终避而不谈,她也不好追问。
说到底,她与这位新上任的府尹大人的交情不过尔尔。杨瀚宇对她的厚待,除了那少许故人之谊,主要还是另有所求。
而苏祁从来知分寸懂进退,不会自讨这个没趣。
说是客房,内里陈设却堪称豪华。不过身处其间的苏祁却睡得并不踏实——她在陌生的环境中很难熟睡。
也许是与从小经历的坎坷有关吧?再加上与杨瀚宇那通似明还晦的交谈也消去了她不少精力。
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她再次想起了杨瀚宇最后的问题:“最近这几个月里,雍州可曾有生面孔?”
“……大人此话何意?”苏祁不答反问。
杨瀚宇笑得很随和,说出来的话却别有深意:“我怀疑杀害前任府尹全家的凶手,极有可能还潜伏在雍州城内。虽然已经派人去走访调查了……到底是这些年一直在雍州的你对这些更了解些。”
说起消息灵通,再没有人比得过混迹于社会底层的江湖人士了。
而戏子,正是这些“底层”中的一员。
苏祁眉心紧锁:“不会吧?”
那是三个月前的案子了,凶手怎会至今都未逃离此处?什么样的凶犯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背着这么大的惊天血案,还敢久居雍州不走?
杨瀚宇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官府也不是那么无能的。能在一夕之间血洗整个县衙的,绝非无名之辈。我们追查至今,却仍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踪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雍州!”
苏祁又道:“既如此,那凶手会不会就是雍州人?”
杨瀚宇却笑了:“雍州人?还能在一夕间血洗县衙的高手?若真有这等高手存在,你苏班主,你还能不知道么?”
苏祁也笑:“府尹大人,难道你真不怀疑是我么?”
她的身手便是放眼整个塞北,都是数得着号的。若说雍州城里有谁真能凭一己之力完成那桩惨案的,她苏祁必在名单之中。
杨瀚宇摆了摆手:“我倒也想。若是你倒简单了,直接把你抓了跟上头交差便是。不仅顶上乌纱保住了,保不齐还能有赏呢!可惜啊~案发时你在雍王府给老太妃唱戏呢!怀疑谁我也不能怀疑你啊!
不过苏班主,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树大招风啊!你名声在外,又是个女子,比旁人更易招惹是非。这次要不是有雍王殿下出面为你担保,只怕这血洗县衙的嫌疑,你是逃不了的!便是最后证明了清白,也少不了得脱下一层皮!”
苏祁年轻貌美,麾下又尽是妙龄女子,她的戏班确实打眼。再加上她的性子倔,平日里也不注意言行,得罪的人不少。杨瀚宇才调回雍州任职不久,就已经听到不少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这雍州城里的纨绔哪个没在苏祁手上挨过些教训?只是因着她的好身手,他们敢怒不敢言罢了。一旦让他们逮到了机会,哪有不想把罪名往她身上栽的?
苏祁倒是一派坦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做过的事情,谁还能强扣我头上?何况如今坐镇雍州的是您杨青天,我还怕有人栽赃陷害不成?”
“呵!”杨瀚宇被她给逗乐了,“给苏班主撑腰?那还真轮不到我这个小小府尹哪!要知道这雍州上上下下,多少名门闺秀、达官贵妇,哪个不是你的戏迷?更不必说还有雍王府的太妃娘娘!
我听说,雍王太妃对你那可是喜爱非常啊!雍王殿下又事母至孝,对苏班主也礼遇有加。就算此刻的雍州府尹不是我,想要动你之前也得先看一看,是不是有得罪雍王殿下的胆子呐!”
当时苏祁并未接茬,只是现在想着,总觉得杨瀚宇这话似有深意……
正辗转反侧细想着,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苏祁翻身下床,提着衣服就往窗边去。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一个起伏便跃过院墙,朝着主屋方向去了。
苏祁微一怔愣,来不及多想,披上衣衫便推窗追了出去。
杀害前任府尹的神秘高手尚未落网,此人极有可能还在雍州城!
而主屋里住的正是现任府尹杨瀚宇!
苏祁额角渗出了汗,却也不敢贸然靠近。
这里到底是府衙,她的身份又实在尴尬。与杨瀚宇虽然有旧,交情却又有限,若是不巧撞见了不该看的……怕是杨涵宇也保不住她。
跟着连翻了两个院子,那黑衣人果然朝着杨瀚宇的屋子就摸过去了。
没等苏祁想好要不要出手,屋里的灯却亮了。
“你来晚了。”杨瀚宇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事情办得怎么样?”
黑衣人推开了门,低低回了句:“妥了。”
声音很轻,压得又很紧,一时间竟听不出是男是女。
不过只这一问一答间,苏祁明白了一件事——黑衣人与杨瀚宇是认识的。
既然杨瀚宇是安全的,那她就不必多操心了。
苏祁并非不好奇黑衣人的身份,可这短短两个院落的尾随,已足够她看出黑衣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若靠得再近些,便是连自己都有被发现的危险。
现在与杨瀚宇撕破脸绝非好时机,所以对方的隐私……还是不知为妙。
只是……那黑衣人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苏祁翩然远离,杨瀚宇的屋门也合上了。
“刚才……有人跟踪我。”
“什么?”杨瀚宇紧张得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会如此不小心?!是什么人?解决了吗?”
黑衣人缓缓摇了摇头:“是你府衙里的人。我进院后才被跟的……那人离得很远,走得也快,我没看清。”
杨瀚宇听得这话,长舒了一口气:“哦,那应该是苏祁。她那人,说好听了是冷傲,其实就是孤僻。与她无关的事,她不会多问的。”
“……但愿如此。”
第二日,天才亮,苏祁便收到了杨瀚宇特地派人送来的消息——她不必再过堂受审了。
案子在昨晚有了新进展。
原来,早在那李家公子来雍州的第一天,便瞧上了一家小饭庄老板的女儿,铁了心要纳为妾室。可那女子早有未婚夫婿,自是不肯应允。李家公子多次威逼利诱,纠缠不休,最后还放下狠话:离开雍州那日,必要将她带走!
昨日离开戏园后,李公子心情欠佳,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又去了这家饭庄,拉着那姑娘便说要走。到底是老板一家好说歹说,才勉强允许姑娘当晚收拾行李,次日一早与他同回随州去。
谁知那女子不堪折辱,回房之后竟服毒自尽了。
饭庄老板痛失爱女,对李公子自然恨之入骨。他为了给女儿报仇,却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特地准备了一桌精美的筵席,说是庆贺女儿能与李公子喜结良缘。
李公子不疑有他,因为老板自己也与李大公子同席,同饮同食,毫无顾忌。
当晚李公子殒命的同时,饭庄老板也抱着爱女的尸身咽了气。
“说到底,此事算是那李公子咎由自取,唉……
可这家人也是傻!本官治下,难道真能容下强抢民女的事不成?何至于此啊?!未能及时制止悲剧发生,终是本官的失职……”
杨瀚宇说到动情处,不禁扼腕。
苏祁却摇了摇头:“这并非大人的过错。只因前任府尹素位尸餐已久,城中富户、往来客商又多与之勾结,故而百姓早已习惯了官府的不作为,才会……”
杨瀚宇也明白,叹道:“这些我也明白,这儿毕竟是我的家乡,以往的作派,我也清楚……只希望从今往后,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便好。”
一时间,两人皆是寂静无言。还是杨瀚宇先开了口:“苏班主,你身上的嫌疑总算是洗清了,可喜可贺啊!
这次还得多谢江姑娘。那家饭庄如今只剩孤儿寡母,怕吃官司,更怕得罪了李家难以收场,故将那老板父女的死讯一并瞒下,原打算等风头过了再行发丧的。
还是江姑娘挨家挨户打探,又循着蛛丝马迹追查,才查到他们处;又好说歹说的,终于让他们说出了真相。她不但找到了用剩下的毒药,还取来了老板留下的遗书!才算了结了这桩公案!
江姑娘着实厉害!左不过半日光景,这案子被她解得明明白白,饶是我这当府尹的,都要甘拜下风了啊!”
苏祁心头骤暖,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菀菀她是有点小聪明,但到底还是大人英明,不然哪有她表现的机会?”
杨瀚宇很是受用,笑着道:“这下可好了,你今日便可安心回家去了。我呢,也算对江姑娘有了个交代。不然哪,只怕她要打杀进我这府衙来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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