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多亏你了。”苏祁再次牵起了江菀的手。那温润的触感就像一块上好的玉石,熨帖得让她舍不得松开。
江菀只是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
其实她沙哑的嗓音中那抹掩不住的疲惫,和她微红的眼眶里那道道血丝,都在告诉着苏祁一件事——她一夜未眠。
江菀看似轻松的背后,其实有着旁人想像不到的艰辛。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如今的雍州对她而言并不熟悉,和戏园里的姑娘们也全无交情可言。这样的她能在一夜之间说服大家配合她调查,并把真相挖掘出来,着实不易。
若不是怕夜长梦多,更怕苏祁与杨瀚宇接触久了会引来麻烦,她本不需如此着急的。
归根到底,她还是放不下这个人。
“嘛,既然知道我辛苦,不如就给我些奖励呗!”
眼见苏祁平安,江菀心情大好,不由得伸出食指在苏祁掌心里轻轻撩拨:“譬如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这就去结契吧!
阿祁,你说是城南的恩慈寺好?还是城北的胧月庵适合哩?啊!还有城西的枫桥寺!
要我说吧,恩慈寺香火旺盛,主持更是声名在外。但咱们这事儿……是不是去庵堂更适合一些呢?至于枫桥寺,听说在那求姻缘最为灵验了!怎么办?真的很难抉择呀!”
可没等苏祁发表意见,江菀已经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提案。
“不对不对!今日太不吉利了!你才从衙门里出来,虽说是有惊无险,但先回家去去晦气还是很有必要的!一生一世的大事情,可不能如此草率!”
苏祁简直哭笑不得,看着江菀一个人自说自话地把所有事情决定好了。
这样的江菀才是她熟悉的——永远热情洋溢,每天都有使不完的活力。
也许在江菀看来,天大的困难都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沿着街信步向戏园走去。正走着,突然有一名妇人斜刺里冲出来,以极其狼狈的姿态,跌倒在两人身前。
险些撞倒了人,那妇人也浑不在意,甚至连看苏祁她们一眼都顾不上,已经一个扭身又扑了回去。
“你们不能这样!不能搬!”那妇人声嘶力竭地吼着,整个人拦在自家门前,“这家店是我的!你们不能将里面的东西搬走!”
苏祁停下了脚步,皱眉望去。只见妇人拦在不大的门面前,一副舍身忘死的模样。可几名精壮汉子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只侧了个身便绕过了她,径自将桌椅杂物搬将出来,堆放到停在街边的一辆马车上,完全没有罢手的意思。
马车旁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
所有人员衣着干净,神色坦然,瞧着倒不像是劫匪。
“三叔公,您不能这样啊!”那妇人眼见阻拦无望,猛地跪倒在地,膝行两步抓住了那白发老者的衣袖,苦苦哀求着,“这店是我跟我们家当家的苦心经营数年的心血!眼下当家的尸骨未寒,你们不能就这样……就这样待我们孤儿寡母啊!”
苏祁这才发现,此处正是那家毒杀了李公子的饭庄,而眼前哭闹的,就是那店老板的遗孀。
老者捻着胡须,一脸不耐:“王氏,你莫要再闹了。这铺面本就是我们徐家祖产,之前是交给你家男人经营不假。但你男人已经不在了,你一介女流又无法独自经营店铺,我们自是要收回铺面,交由其他族人经营的。”
王氏面色灰败,只死死抓着他衣袖不放。
老者长叹了一声,又道:“你也莫要忧心。你的孩子毕竟是我们徐家的血脉,我们不会不管的。徐家在乡下还有几亩祭田,是专用来周济族中孤寡的。你随我回去乡下,从此织布耕地,安安分分地把孩子养大便是了。”
“不——!”那妇人哭得声嘶力竭,神色更显绝望。
这饭庄虽算不得什么大店,但在雍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平日里生意不差。她当老板娘那么些年,不说能穿金戴银呼奴喝婢吧,可衣食无忧、清闲度日还是可以的。
回去乡下?她绝不!
徐氏族里那几亩祭田,本就是村里最贫瘠、没人看得上的薄田!靠那片田地吃饭?只怕不饿死都该谢天谢地了!
她还这么年轻,孩子又那么年幼,却要过这样的苦日子,她怎么熬的下去!
思及此,她就忍不住痛骂刚刚死去的继女。若非她不识抬举自寻死路,当家的又怎么会死?她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王氏的咒骂声一句接一句,喷薄而出。用词之恶毒,便是苏祁这样听惯了市井之言的人都忍不住皱紧了眉。
江莞晃了晃她的手:“怎么了?阿祁你可是觉得她可怜,想要相帮一把?”
苏祁却缓缓摇了摇头:“这王氏……是咎由自取。她当初若对徐姑娘稍有些慈爱之心,也不至有今日之祸。”
见江菀一脸不解,她轻呼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徐家姑娘,我也曾打过几次交道,略听她提起过自家的事。
徐姑娘的生母去得早,这位王氏是续弦。徐老板自娶她后,便对自家女儿再不上心了。平日里王氏对徐姑娘非打即骂,他明明看在眼中,也只当不知。
前两年王氏生下了儿子,便更是嫌徐姑娘碍眼了。逢人便打听哪有富户想纳妾的,摆明了想把徐姑娘卖去作妾,好省了嫁妆还能赚些聘礼钱。徐姑娘为此日日以泪洗面,却也无可奈何。
徐姑娘身上的伤……有几次严重到我都看不下去,找徐老板理论过。原想劝他上点心,好歹那也是他的女儿。可谁曾想,他不但不听,反倒对我恶言相向。要不是忌惮着我的身手,只怕连我也要打出去了。”
江菀的头低垂下去了:“还真是可怜哪……我回来不久,只在这吃过一次馄饨,那味道,确实是极好的。听说是徐姑娘亲手做的,正是她亲娘传下来的手艺……日后怕是再没机会品尝了。”
说话间,店里的物件已被清空,王氏也被人拖拽着硬塞进后方布篷马车里。她年幼的儿子也被从内室拖了出来,一脸惶恐地同被塞进了马车。
也不知车里是不是原本就有人在,王氏和孩子的哭闹声进了车厢就再没声息了。显然,徐家是要铁了心要把他们送去乡下了。
店里闪出个年轻的汉子,提着个包裹,塞进了王氏所在的车里。
一回身,那人便和苏祁她们打了照面。那汉子微微一愣,朝苏祁她们鞠了一躬,转身又回店里去了。
江菀好奇地问道:“那人是谁啊?阿祁,你认得他?”
苏祁犹豫了一会,点头道:“是徐老板的徒弟,也是……徐姑娘的未婚夫。他与徐姑娘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听说徐老板原想招赘他入门,让他跟徐姑娘继承这饭庄的。只是后来娶了王氏,又生了儿子……凡此种种便都要重新计量了。”
江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听说他上月便被徐老板派去乡下采买了,昨日才回雍州……他若是能早一天回来,徐姑娘怕也不会做出这等傻事了。”
苏祁眉心紧锁,抿着唇看了她一眼。
江菀眨了眨眼睛:“阿祁,你怎么了?”
苏祁好一会才摇头道:“也没什么,只是这么容易就脱身了,让我觉得……不太真实。说起来,这案子破得也过于顺利了……要说替徐姑娘报仇的人是他,我倒不奇怪。可案发时他偏偏又不在雍州;那徐老板眼中只有新妇幼子,哪还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偏是他如此血性,竟愿为女儿拼上了一条性命……这实在是让我难以相信。”
江菀歪着脑袋想了会,忽地轻笑出声:“这有什么?我倒是觉得这很正常。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父母的,哪会有不疼爱自家孩子的呢?为人父者,亲见女儿被人逼死,又怎会不怒火中烧呢?
有时候啊,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的。徐老板虽放纵新妇欺凌幼女,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依我看,徐老板还是把徐姑娘放在心上的。他为了徐姑娘连命都不要了,这还不能证明其父爱之深么?
徐姑娘苦了这么些年,一直以为自己不为生父所爱,若知道了父亲肯为她如此付出,想来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吧?”
“这……你说得也是。”
苏祁是孤儿,对亲子之情本就似懂非懂。可江菀与徐姑娘出身相似,同是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的,想当初,江菀与江老班主也时常吵闹,江老班主恼得狠了也是吹胡子瞪眼的。可他们父女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
想来,江菀应当更能理解徐姑娘与徐老板的关系吧?她既然说徐老板是真心疼爱女儿的,想必事实便应是如此,是她不该多想。
也许这便是善恶终有报。徐老板忽视女儿多年,最终还是用生命全了这份父女之情;王氏为母不慈,到底还是连累了无辜幼子。
王氏若是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不因贪李家聘礼逼徐姑娘远嫁,也许便不会有这场悲剧了。
苏祁叹息着,牵着江菀的手缓缓走远。
她们身后,那个刚刚送走了徐家马车的年轻人再次从店门里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注视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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