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祁今儿唱的是《双珠凤》中的一折——《送花楼会》,雍王太妃亲点的戏目。
这出戏讲的是男主角与女主角一见钟情,男方想方设法混入女方家中,借送花之机对女方袒露心迹,更是用自己的才华和诚意打动了拦路的丫鬟,最终与小姐同订鸳盟。
这出戏感情真挚,唱词优美,在豪门闺秀之间相当流行,此前苏祁已经唱过无数回了,却没有一次能感受到今日这样的心境。
扮演丫鬟的姚金凤并未登台,只隔着幕帘与苏祁一问一答,细细盘问着书生对自家小姐的情意。而苏祁却透过幕帘,遥遥望着抱着琵琶认真弹奏的江菀——虽然,她只能看到依稀的影子。
两小无猜时的亲密无间历历在目,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对戏中的佳人抒发着海誓山盟,却又似倾诉的都是自己的心声。苏祁恍然间竟不知自己到底是戏中的书生,还是当年的苏祁。
琵琶声悠扬婉转,绕梁不散,更像在直接与苏祁对话。那动人的旋律与苏祁的唱腔相合,每一声都像在表露年轻爱侣之间那浓烈缠绵的情意。
一曲终了,幕布落下,观戏台上响起久久的喝彩声。便是最矜持的贵妇也忍不住发出赞叹,红了脸颊。
而素来最挑剔的雍王太妃也拂掌称赞道:“苏班主今日这出《送花楼会》唱得太好了!哀家原以为苏班主的功力已臻化境,没想到竟还能有此突破。看来,这雍州第一班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苏祁回到台中致谢时,雍王太妃又忍不住笑道:“苏班主今日唱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哀家都快坐不住了,恨不得冲去台上,亲手成全了这对小情侣才好!”
“娘娘说得极是!”她身边粉衣的姑娘也轻掩着唇笑道,“再加上苏班主这身扮相……若我是那戏文中的小姐,也要动了心了!怪道苏班主能迷倒整个雍州的老老少少呢!”
不知为何,这句话没得到太妃的赞同,反而让娘娘原本灿烂的笑容都沉了下去。
不过很快太妃又恢复了笑意,和气道:“苏班主,今日这乐师也很了不得——尤其是那琵琶。哀家上次听到这般完美的琵琶曲,还是两年前进京给太后娘娘祝寿时。
苏班主,不知你是从何寻来这琵琶圣手?不但技艺精湛,更与你的唱腔相得益彰,真是妙极!只怕普天之下也再难找到这般与你合拍的搭档了!”
苏祁拱手轻笑道:“娘娘谬赞了,今日的琵琶,是民女的同门师妹江菀弹的。”
“怪道有这般本事!原是名师出高徒啊!”太妃娘娘眉眼柔和了下来,“我还以为是哪位大家,没想到竟是苏班主的师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实是难得!不若请出来一见?哀家也好奖赏一番!”
苏祁眉心微蹙。
她无意让江菀的存在暴露于众人之前,可江菀却在太妃娘娘面前露了这一手……要想再藏也难了。
“师妹曾遭祝融之灾,相貌有损。民女只怕她惊了太妃娘娘的贵体,不若便由民女替师妹谢赏吧!”苏祁说着就想跪下谢赏。
太妃娘娘遥遥一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嗔怪道:“哀家这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识过?你师妹遭遇大难仍有这般心志,岂不是更难得了?哀家实想见上一见。”
苏祁欲跪未跪,有心再分辨两句,却听得一声轻笑从台下传来。
还是那位粉衣姑娘,笑着娇嗔道:“哎呀,娘娘!那女乐师居于幕后,未曾想过有机会面见贵人,怕是衣饰粗陋,不好意思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吧?
娘娘体恤怜惜,不若待她稍作休整,更衣梳妆、重新打扮了再来拜见吧?也显得娘娘慈爱之心。”
“你说得很是。”雍王太妃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点头道,“也好,便在席上加两个位置,给苏班主和她的师妹吧!苏班主,你也先去卸了行头,好好休整一番吧!”
金口玉言一出,便断无收回的可能。苏祁只得硬着头皮谢了恩,缓步退回后台。
在后台外有一溜连着的排屋,正是雍王府建了专供戏子化妆休息的所在。苏祁才走进自己专属的那间屋舍,便见江菀早已在那歇着了,怀里还抱着王府刚刚送来的糕点,啃得正欢。
“你回来啦?”看到她进屋,江菀眼睛都亮了,“我今天没出纰漏吧?好久没弹《送花楼会》了,我有些担心会不会记岔了谱子。”
苏祁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你弹得很好。只是……太妃娘娘要见你。”
“啊?不、不会吧?”江菀的笑容僵住了。
高门大户的老太太最是难搞,规矩多,还轻易开罪不得!她实在是一点都不想见啊!
苏祁无奈道:“娘娘说了,让咱们去参与宴席,我实在推辞不得……不过,太妃娘娘还算好相处,不会为难你。”
江菀眉心拧成了一团,正要再说,外头却有丫鬟叫门:“苏班主?太妃娘娘特命奴婢送了一套衣裙过来,请江姑娘更衣。”
来雍王府的次数多,而每次演出结束后苏祁总要去太妃娘娘面前谢赏,她的服装这边早有备下,但江菀却没有。想是太妃考虑到这一层,才送来了衣物。
苏祁才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开口道:“这衣服不妥,烦请再换一套。”
那丫鬟一愣,还未及回话,江菀已凑了过来,径直伸手将衣服接了过去。
“换什么呀!我穿什么不都一样?换来换去也太耽误时间了。”
江菀一边说着,一边把苏祁往门外一推,“宴席快开始了,阿祁你快去把脸上的妆洗了吧!让太妃娘娘等可不像话!”
“菀菀!”苏祁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眼前的门扉便被阖上了。苏祁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最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江菀很快便换上了衣裙,才揽过妆镜,便听到门外又传来了轻佻的笑声:“江姑娘!听说你刚才在戏台上大出风头啊?连太妃娘娘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江菀侧目去望,却见适才那个青年大大咧咧迈进屋来。
“……你怎么还在?我不是说了‘有缘再见’了吗?”江菀的柳眉拧了起来。
这人居然没走?不但没走,还摸进她屋来了!这要是让阿祁看到了,她不惜钻狗洞都要隐瞒的私自外出不就全暴露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无情呢?”那青年一副受伤捧心的样子,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再走近了两步,他终于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看清了江菀的脸,脚下不由一滞。
“你……这是——”青年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打转,神色古怪非常。
江菀很坦然,索性将自己的正脸转了过去。
她从不曾因自己的长相而自卑过,从来都不曾。面有残缺于她是生来便有的事,她向来处之泰然。
平日里会将面容遮住也是为了不想招惹麻烦,在需要用真面目示人时,她从不扭捏退缩。
旁人如何看她,与她又有何干系?她是什么样人,只需她在意的人知晓便已足够。
然而本以为会看到鄙夷或嫌恶的神情,但那青年却突然肃了神色,拱手道:“抱歉,在下失礼了。”
说完他已经移开了目光,望向了江莞的穿着。这一看,又皱起了眉:“这衣服……”
“这是雍王府的下人送来的,怎么了?”江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
青年轻清了清嗓子,摇头道:“不,这衣服是贡缎所制,用料考究做工精美,原是为府上的郡主娘娘准备的。奈何郡主瞧不上,王府又无其他年轻女眷,便先放入库房了。”
那青年说到此处特地拖长了声调:“我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拿这套衣服给你。郡主现今不在王府,想是那贺小姐暗中使了手段,故意差人拿了这衣服给你。
呵!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动太妃娘娘出面替她办这次生日宴,我听人说,原本她还准备了要在待会儿的宴席上亲自给众位夫人们演奏一曲琵琶,指望在众位贵妇面前好好露一次脸的。
如今被你这么一搞,她那点水平怕是完全拿不出手了。她这是对你怀恨在心,指望你在待会儿的宴席上出丑呢!”
雍王太妃娘家姓贺,这位贺沁芳贺小姐便是她娘家的表侄女。
按理说贺沁芳与太妃娘娘并不算亲近,只不过正当及笄,她家里想尽办法才求到太妃娘娘处,让太妃娘娘出面替她办这个及笄宴。为的就是好正式把她介绍给雍州的名门贵妇们,为将来的婚配作准备。
为了在这天艳惊四座,贺沁芳实在费尽了心思。光为了寿宴上的节目,她就练了足有小半年。就连今日《送花楼会》这出戏,也是她央了太妃娘娘特意点的,为的就是给自己的亲事造势。
谁曾想生日宴还未正式开始呢,所有人都被“与苏班主完美配合,一曲琵琶余音绕梁的神秘姑娘”给吸引了,哪还有人记得她才是今日的正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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