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菀身上穿着的,是一款最时新的留仙裙。底色是最正的艳红,裙摆上用金线织就着一朵朵盛开的牡丹。
这么浓烈鲜艳的色彩,这般花团锦簇的裙摆,再配上巧夺天工的刺绣……这条裙子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穿着嫁人都是可以的,如今却送来给江菀,确实是抬举她了。
那青年从怀中取了扇子出来遥遥一指:“这裙子穿在姑娘身上……若说合适真是相称极了,但要说不合适……也确实不太合适。”
但这留仙裙美虽美,但却挑人。穿在绝代佳人身上,足以锦上添花,可若是姿色稍逊些的女子穿着,怕是整个人的风头都要被这身衣裙抢去,显得不伦不类。
但江菀却更不同,她那半张脸上的疤痕实在可怖,可皮肤又白皙柔嫩,吹弹可破。这条艳红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绝美的半张脸有多惊艳,伤痕累累的半张脸就有多惊悚。这反差强烈到根本无法忽视的地步,说是九天仙女和索命厉鬼融为一体都不为过。
此刻天色仍亮犹自如此,若在再晚些,天色暗沉,被羊角大灯的光一照,那便只剩下渗人了。
江莞的眉心拧作一团:“你是什么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猜?”那青年笑嘻嘻的。
江菀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你对雍王府内事知之甚详,又能自由出入……我想你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
“分析得有点道理。”青年点头。
“你长得瘦弱,看着不像侍卫;年纪又轻,不该是幕僚……那就只有——”
青年眼睛亮了:“嗯嗯!”
“我知道了!你是总管太监!王府的总管太监,对吧?”江莞恍然大悟。
青年并没有回答她,突如其来的一阵狂咳让他差点又背过气去。
江菀很是自责,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我嘴太快了。也是,像你们这种人,对自己的身份都挺敏感,我是不是揭你伤疤了?”
“闭嘴!”那青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江莞也乖巧,他让闭嘴,她就立马闭嘴不言,重新坐回到梳妆台前揽镜自照,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
“你想怎么办?”那青年又道,“若只是被人嘲笑也就罢了,但要是不小心惊了太妃娘娘,你怕是担待不起哦!要不然,你求求我,我想法子找人帮你换一套?”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担忧,倒有几分幸灾乐祸。
江菀没搭理他,她玉手轻抬,拨开了妆匣。那里面尽是戏子装扮用的油彩,粗粗细细的笔也一应俱全。江菀执起一支细巧的,轻沾油彩,对着镜子便在自己脸上勾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稳,也极快,不过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个大概,又换过笔着重色,下手毫不犹豫。不多时,一副盛开的牡丹图便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深深浅浅的花瓣着墨在她那斑驳的伤痕上,不但没有影响牡丹图的完美,更平添了几分寻常画作不会有的立体感。
一眼望去,竟似真有牡丹绽放在她的脸颊!
江菀的容貌本就艳丽绝俗,唯一的缺憾便是这可怖的胎记。可如今在她的妙笔巧工下,原本凸凹不平的疤痕竟化为了一片片立体鲜活的花瓣,与她本就浓艳张扬的五官相得益彰,更增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待妆成,江菀又拿过发梳,只见发丝如丝缎般在她手中翻飞,不一会,一个高耸的牡丹髻便绽放在她的头顶。一截洁白修长的后颈欺霜赛雪,莹莹灼灼直耀人眼。
最后,她又从妆匣中抽出一支水晶流苏簪,斜斜插进发髻间。
待她再站起身来,那曳地的裙摆上朵朵金色牡丹铺散开来,直衬得她端庄绝美,而鬓边微动的水晶恰如鲜花吐露,愈加显得她灵动非常。
这哪里是绝代佳人?根本就是牡丹仙子!是天女下凡!
“妙啊!”
那青年看得呆了,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猛地一击掌,感叹道。
他不由得凑近了,盯着江菀的脸仔细端详了半晌:“这……简直就是上天创造的艺术品啊!‘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江姑娘,单凭你这张脸,便称得上一句天下无双了!”
普天之下,美人虽难得,但又有哪个称得上绝世的?
再完美的佳人也不敢说自己是举世无双,但求不要泯然于众罢了。可江菀这张不完美的脸在她自己的妙笔勾勒下,却成了无法复制的完美,成了真真正正的无双风华!
“也还好吧。”江菀却很淡然,“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们戏子,最擅长的便是扬长避短,用油彩在自己脸上做文章。”
那青年还在赞不绝口,江菀却已经下了逐客令:“差不多得了,你看也看到了,我没事的。你打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再不走,等我师姐回来可就不妙了!”
“我回来为什么就不妙了?”苏祁的声音清清冷冷,近在咫尺。
江菀整个人都惊得一颤:“阿祁?!”
抬眼去看,苏祁倚着门框而站,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满脸的油彩早就卸去,衣衫也换过了,华服下的她眉目凌厉,直直望着屋里。
傍晚的阳光打她身后照了进来,江菀甚至不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你们……在做什么?”
苏祁踱了两步,慢慢走了进来:“菀菀,你——”
她的语调迟缓,听得江菀一阵心慌,忙道:“我……我只是为了配这身衣服!阿祁,我总不能给你丢人嘛!”
苏祁却不接她的话茬,只指着青年继续道:“我要问的是:你们两个怎会在一处?菀菀,你怎么认识他的?”
说是问,却已有威压之势。
青年眼见情势不妙,忙笑着打起了哈哈:“哎呀呀!苏班主,别这么严肃嘛!菀菀姑娘如此可爱,琵琶又弹得这么好,谁不想与她结交一番呢?”
他不出声倒也罢了,一开口,苏祁的脸色顿时又黑了一个度。
“哎呀,好了好了,你们也该去赴宴了!再迟,怕有人要在背后嚼舌你们轻慢太妃娘娘了!”青年不等苏祁发话,已经边说边朝门外去了,“正好我也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苏班主,有机会再聊!”
说毕,人已在屋外。只见他三两步跃上墙头,一个蹿身便翻过墙去,不见了踪影。
“……他翻墙?!”江菀满是错愕,好半晌才指着他离开的方向道,“他还跟我说王府暗处都有护卫,会把翻墙的人当刺客射下去的……他骗我?!”
苏祁的眉心是彻底打成了结,解不开了:“菀菀,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出去玩了?是不是迷了路找不回来了?所以才遇到了他?”
“啊……”没留神暴露了个彻底的江菀哑了,好半天才低声争辩道,“不是的,我没有……”
苏祁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菀菀,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江菀听这口吻,知道苏祁并没有真生自己的气,瞬间放松了下来,笑着挑了挑眉:“他?不就是雍王殿下吗?我也没有那么傻吧~!”
江菀记忆中的雍王殿下还是个老头子,可如今八年过去,雍州早就换了主人。而适才那青年,便是现任雍王殿下——赫连珏。
只不过江菀想通此间关节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不该招惹的人已经招惹,她又不好直接把人撵了出去,索性继续装傻充愣,蒙混过关罢了。
横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真得罪了也只是“不知者不罪”。堂堂的雍王殿下,总不好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吧?
苏祁却抿紧了唇没吭声。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赫连珏最后望向江菀的眼神……她总觉得别有深意。
看着眼前艳若朝霞的江菀笑得心无城府,更是让她忧虑不安。
早知道,就不该带江菀来这雍王府。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亲眼看到赫连珏凑在江菀跟前,几乎就要贴到她脸上的那一瞬,她的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怎……怎么了?”江菀被她盯得心里直发毛,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脸。
“脸上这花式我足有七八年没画了,难道是手生了?”江菀不太确定。
她们是唱戏的伶人,平素最喜在脸上画脸谱玩儿,既练了手,也解了闷。想当初为了遮住江菀脸上的疤,她们俩画过无数种纹样,最后才定下这最完美的花式。
这是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花式,更是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小秘密。
有那么一瞬间,苏祁感受到了内心的钝痛。就像一件珍藏多年的宝物要被别人染指一般,让她深感不适。
她当然明白,江菀就这样走出去,会收获何等惊艳的目光。而江菀的美貌更会传遍整个雍州……
苏祁本该为之骄傲的,可赫连珏离去时那热烈的眼神让她不安。
女子的美貌是她们最大的财富,可稀世奇珍若是放在没有足够实力守护它们的人手中,反会给带来灭顶之灾。
菀菀应该得到赞誉,那是她应得的。可苏祁忍不住自问:凭自己如今的力量,真能在有心人的窥伺觊觎中保护好菀菀吗?
见苏祁始终沉默不语,江菀也有些急了:“阿祁?你在想什么呢?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去,太妃娘娘怕真要怪罪了。”
苏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走吧。”
如今想的再多也是白费。横竖只要有她在,便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菀菀一根汗毛!
苏祁相信自己这八年的努力不会白费,她不再是当年那无助的孩子,更不会再看着重要的人消失在眼前!
这一次,谁都不能再从她身边夺走菀菀!谁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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