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领路的丫鬟,并肩走在雍王府的庭院中。
江菀纤细的指尖挠了挠苏祁的掌心,让她缓下了步子:“怎么了?”
“说起来……太妃娘娘她性子如何?”江菀难得露了丝怯色,“就……如果我不小心说错了话,她会不会生气啊?”
这样难得一见的江菀让苏祁不由微弯了眉眼:“不会,太妃娘娘脾气很好,我还从未见她发过脾气。当然,若真有不长眼的惹到她老人家动气,不等她发火,便会有人替她收拾。”
雍王殿下事母至孝,整个雍州无人不晓。换言之,你若是得罪了雍王殿下,尚有一线生机;若得罪的是太妃娘娘……那就真的是死定了!
苏祁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吧!惹到太妃娘娘不快是不好,但你若让她太过喜欢了,也是个麻烦。”
江菀一愣:“此话怎讲?”
……
“这孩子真是不错,哀家瞧着就喜欢!你多大年纪了?可曾婚配?可许了人家?”
耳畔是太妃娘娘温柔又直白的经典三连问,身旁是低头偷笑不敢回视自己的苏祁,江菀终于明白苏祁刚刚的“提醒”到底指的是什么了。
太妃娘娘是一位姿容端丽的中年美妇,加之保养得宜,观之不过三十许人。此刻她正细细打量着江菀那反差极大的两边脸颊,眼中既有惊艳也有不忍。再联想到她那沙哑干涩的嗓音,不由又生出几分心疼来。
雍州城内,关于这位娘娘的传闻其实并不少,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她的爱好。
听闻太妃娘娘平素除了爱听戏,最爱做的事便是——做媒。
听说她恨不得化身月老下凡,把整个雍州城未婚男女全都给匹配成对。
只不过,江菀一直不太相信这种传闻罢。别的不说:太妃娘娘自己膝下便有一儿一女,其中雍王殿下已经二十好几了,都还未曾娶妃呢!那郡主娘娘虽然年纪小些,却也早过了适婚之年,至今未有婚配。
太妃娘娘要真那么热衷做媒,怎么不先把自己家里这两个老大难先给解决了呢?
而行完礼站在太妃面前的江菀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家的孩子过于难搞,太妃娘娘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先替别人说媒拉纤,以期让自家子女感受到婚恋的幸福,最后乖乖成亲去。
再想想之前太妃娘娘特地点的那出《送花楼会》,江菀悟了,原来今日这宴席,实际上便是一场相亲宴啊!
不过太妃娘娘显然还是失误了。
既然是想保媒拉纤,那今日根本就不应该请她们家阿祁的嘛!瞧这满屋子的闺秀贵女,十个里面倒有八个的眼睛都盯在她们家阿祁身上!尤其是太妃娘娘身边那个粉衣姑娘,瞧着阿祁的眼神都快冒火星了!
姑娘们瞧惯了阿祁这样姿容俊美,风姿卓绝的女郎君,哪里还看得上那些不学无术,贪花好色的真纨绔啊!
眼下这场相亲宴,便只剩下长辈们的相看游戏了。
难怪雍王赫连珏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席上出现,显然是躲着太妃娘娘。而苏祁显然也早经历过太妃娘娘的“热情”,此刻只等着瞧她的笑话呢!
江菀不得已,只得赔笑道:“有劳娘娘费心。民女自知相貌丑陋,资质不堪,还是不耽误别家的大好儿郎了。”
“哎呀,这说的是哪里话来?”
雍王太妃毫不见外,热情地上前把江菀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她拍了拍江菀的手,嗔怪道:“哀家瞧着你这孩子就很好。不但技艺精湛,更是蕙质兰心。你本是家逢变故才落下的伤,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再加上你这样一打扮,哪还看得出有不妥呢?便是戏文里的天仙神女,也不过如此罢了。
更何况‘娶妻当娶贤’。遭此大难却仍积极乐观,这样的心性不比什么都强?哪家儿郎能讨得你做妻室,定是天大的福气!你们大家伙儿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妃娘娘虽然对江菀赞不绝口,但与宴的这些贵妇名媛们对于江菀这种出身低微的女子显然是看不上的。
古板保守的瞧不上她这妖妖俏俏的长相,重视容貌的又嫌弃她脸上的残缺……说得直白些,哪家都不可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
可太妃娘娘开口问了,她们哪会说个不字?面子总是要给的。
一时间赞誉由四面八方涌来,直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上无。
江菀笑得很有几分尴尬。
太妃娘娘还真是想当红娘啊!就算她用油彩遮了,但脸上的疤痕毕竟还是在的,亲见了她颜面不全,指着这么大的伤痕都能视而不见,这般指鹿为马的能耐实在难能可贵,让江菀都想赞她一声敬业了。
只可惜,就算太妃娘娘把她夸得像朵花似的,她也不会就信了这些话,更不会觉得自己能成为宜室宜家的贤妻良母。
应该说,比起外貌的残缺,她在品性方面更不怎么地!所谓“娶妻娶贤”,跟她实在是一星半点的关系都没有!
没等她开口,坐在雍王太妃另一侧的粉衣少女开口了:“娘娘说得极是。江姑娘这般境遇,着实让人怜惜。
说起来,我们家庄子上有个庄头倒是为人憨厚老实,年前刚死了媳妇。家里也有十几亩地,伺候的人也不缺。年纪嘛……也不过三十来岁,配江姑娘,岂不正好?”
开口的便是今日的正主贺沁芳贺小姐。她言辞尖锐,听的江菀直皱眉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哪儿得罪了这位贺小姐,竟让她如此敌视。
贺姑娘话音刚落,举座皆惊。
把身负绝技的绝代佳人聘与乡下鳏夫?这……合适吗?太妃娘娘刚刚还如此盛赞了她,那意思很明显也不是想给她说个庄户吧?
她邻座一名略微年长女子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可惜,并没能拦得住看江菀不顺眼的贺姑娘。
她甚至不悦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辩驳着:“怎么了?虽是当继弦,但至少家室清白,为人忠厚,又是薄有田产的人家,难道还配不上她这么个抛头露面的乐工吗?
她即便不是贱籍,也不过是个商户女罢了。脸上还有如此残缺,能嫁入清白人家做正头娘子,本就是天大的福气!你们倒说说,还有哪家愿娶?亦或是想纳她做妾?”
贺姑娘的话是难听,但却也并非无理。
士农工商,商本就排在最末。她们这些开门做生意的商户,被人瞧不起也是常理。况她这样父母亲朋皆无,六亲灭绝的,更在排在“五不娶”之列。
就算没有脸上这残缺,她也是配不上什么好人家的。若不嫁与平民为妻,便只能投身豪门当妾。
眼下她虽与这满厅的贵妇名媛同坐一席,同饮同食,可实际上的身份却如云泥。
苏祁皱紧了眉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贺小姐既觉得那庄头好,自己留着便是,我们家菀菀出身卑微,就不夺人所爱了。”
“你!”贺沁芳顿时气的俏脸通红。苏祁这话的意思竟是暗示她与那半老庄头有私情,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立时便想要发作,但是瞧见苏祁那张清冷疏淡的俊朗面容,刚刚到了嘴边的话忽又咽了回去。
“苏班主说笑了。”贺沁芳勉强道,“我不过是关心江姑娘,想要替她找个合适的归宿罢了。若是苏班主觉得不合适,那我不提就是了。”
话虽如此,但她的眼神之中却仍旧带着不甘。
凭什么啊!不过就是个毁了脸的低贱戏子罢了!不但在她的及笄宴上抢风头,还让一贯冷淡寡言的苏祁替她开口说话!她也配?!
如果江菀能够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一定会回她两个字:“呵呵!”
不过江菀也明白,于女子而言,唯有嫁人生子才是正途。
按大梁律法,女子不能但不能独自立户,甚至都不能拥有田地房产。
女人要抬高自己的身价,无非是寻个良配,找个好夫家,才算有了底气。
世间规则便是如此,古往今来从无例外,属于女人的出路,自古便只有相夫教子一条。
就像今日宴席上的这些女子,就算她们看到阿祁便会脸红,就算她们也不喜欢那些庸碌无能的富家子弟,但却绝不会生出反对家里替她们议亲的想法。
若是谁真有这样的想法,那便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只可惜她江菀从不信命,也绝不愿将自己的命运尽数交付于陌生人手中!
再好的良配又如何?要她从此仰男人鼻息过活,将自己的身体和健康都置之度外,为其生儿育女放弃自由……只为换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怜惜和庇护么?
她不要!
更何况,她还有阿祁!
她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从来都只有阿祁!
离经叛道又如何?不为世俗所容又怎样?
她不想,更不愿妥协!
一只微凉的手从桌下握住了她的。
只那么轻轻一握,便让江菀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不安和怒气消弭于无形。
只是一握……
苏祁的目光柔和,眼神坚毅,瞬间让她坚硬的铠甲又软成了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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