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漫长的沉默后,苏祁缓缓开了口。
江菀反倒笑得悠闲:“那么大的事,想忘也忘不了。直到今日,只要一闭眼,都能感觉故人就在眼前。”
“你今日那样说,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忘不忘的,又能如何呢?老头子当时就报了官,可官府的青天大老爷一口咬定就是场意外,殓房还走了水……就连季师姐的尸首,我们都没能保住。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事到如今还能做什么?便是死记着往事不放,又能改变什么?”
当年“江南”戏班应石家之邀,为石家的喜事唱戏助兴。却在一个月期限将满时,戏班中的一名成员离奇死在了石家花园的池塘里。
那名死者便是季芙蓉。
准确些讲,季芙蓉并非戏班成员。据说她原本家境不错,只是因故流落,被老班主收留,专职负责管理账册服装的。
而那天她也不该出现在石府后院。无人知晓不通水性的她为何会去到池塘边上,又为何遭此意外。
江老班主断然拒绝了石家的补偿,不惜与石家决裂也誓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可最后,官府却给了却让他无比失望的答案。
极度失望下,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定下“门下弟子不得与石家往来”这个规矩而已。
“我以为……”苏祁望着江菀的脸,斟酌着用词。
“以为什么?”江菀却尖锐地截断了她的话头,“你以为今时不同往日?杨大哥当年对季师姐一往情深。如今他回来了,又当上了雍州府尹,你以为他就会为季师姐主持公道么?
阿祁,你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应下石家的邀约?‘江南’跟石家的矛盾,这么多年来太妃娘娘从未插手,为什么这次却偏偏出了面?这是有人要你做出选择!”
苏祁嗓子有些发涩:“你是说……雍王殿下?”
江菀冷冷一笑:“不然还能有谁?以杨大哥的年纪、地位、才学、相貌,想要嫁给他的闺秀数不胜数!他若不是还记得季师姐,早就该娶妻生子了!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想尽办法也要回雍州任职,为的不就是想替季师姐翻案么?
可石家哪是那么好动的?要动石家,势必要与雍王府为敌!朝廷向来不满雍王一脉把持雍州,如今派了杨大哥过来……怕是也有动一动雍王府的意愿了!
雍州境内,无事能瞒过雍王府的眼线。当年的事、杨大哥与‘江南’的关系……只怕已在雍王掌控之中。他偏在这当口借了太妃娘娘的名头,示意你应下石家的邀约,可不就是逼你在他与陛下间做出选择么?”
苏祁哑了半晌,才疑惑道:“……你……希望我选雍王殿下吗?”
江菀讪笑一声:“这哪是你我这等小人物可以选的?只不过雍王与陛下博弈胜负尚未可知,但若开罪了雍王,灭顶之灾却近在眼前!
如果‘江南’真受了牵连,你觉得身为陛下马前卒的杨大哥,会不会念及当年的故人情谊施以援手?”
“他不会。”苏祁毫无犹豫,肯定道,“他这人看似和蔼,与谁都好相处,实则眼界极高。当年他在意的就只有季师姐一人,余者也只有老班主尚能让他顾念一二。至于其他人么……若是无事倒还好,但若是妨碍到他的目的,他怕不会有太多善心的。”
江菀轻叹了一声,点头道:“他既能为复仇隐忍十年,又有谁知道,当机会终于到来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
苏祁的眉心锁紧了。
她理解杨瀚宇的选择,或者说,她打从心底里希望杨瀚宇能找出当年的真相,好让死去的季芙蓉沉冤得雪。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让自己以及整个江南成为杨瀚宇复仇路上的垫脚石。
江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明白,可正因为太清楚,心里才会更痛苦。
菀菀如果知道,这场王权之争她早就撇不清干系,甚至就连双手都不再干净……还会如此刻这般全心全意为她打算,与她交心么?
苏祁沉默了良久,才又缓缓开口道:“菀菀,昨日之事,全是我的不是。我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擅自替你安排,更不该仗着你对我的信任便算计你……”
此事原是她想岔了。
比起季芙蓉与杨瀚宇,她与江菀着实幸运太多。两人分别多年仍有机会重逢,这本就是天大的幸事,她合该珍惜才对。
江菀一心一意想要与她长相厮守,她却将人往外推,虽说背后有许多的不得已,但此举确实伤害了江菀的感情。
明明她自己也最恨那些世俗规则,为什么偏偏自作主张地认为,江菀就该选择那条所谓对女人来说“安稳”、“正常”的道路?
江菀歪着头看她,良久后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早就已经不气了。”江菀挑眉笑道,“无论什么时候,阿祁你想要给我的,肯定都是最好的。可是我啊……性子倔、认死理,我认定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不管你是不是厌烦了我,反正我是缠定你了!如此轻易就想让我放手,我告诉你:没门!”
“菀菀,你相信我!我真没有!我怎么可能厌烦你呢?这回真是我想岔了。我保证,绝无下回!”
“呵!那就要看你表现咯!”
“你想让我怎么表现?”
“我要吃芙蓉斋的红焖玉鲞黄金蟹!”
“……”
……
第二天一早,吵醒苏祁的并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院外嘈杂的响动和丫鬟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不好啦!出大事啦!”
苏祁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
也许是终于与江菀和好,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的缘故,昨夜她睡得格外深沉,明明已是日上三竿,她却还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听到外面吵得愈发厉害,苏祁起身想出去看看,却听到屋外传来了江菀沙哑的嗓音:“金凤啊,你跟青黛过去看一看。外面乱糟糟的,是出了什么事么?”
姚金凤有些尖锐的声音登时响了进来,似乎很是生气:“你凭什么命令我?要去打听你自己不会去么?”
江菀的声音如常,显是没有动气:“我倒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我家老头子当年跟石家闹得很难看。我这张脸呢~又有那么一丁点特殊。我若是自己去打听消息,保不齐就会被石家的老人给认出来。
平时倒还好,可眼下听着是出了事的。石家的人若是见了我,生出些不必要的误解来,岂不是反给你家班主惹麻烦?”
“啧!真是麻烦!我就知道,班主碰上你准没好事!”姚金凤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好一会,到底还是拉着柳青黛出院子去了。
苏祁换好衣服出屋时,院子里只余江菀一个。看她起了,笑吟吟地凑上前来。
“阿祁,你醒啦?是不是外头吵到你了?我让金凤她们打听去了,应该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像是应着她的话似的,苏祁刚盥洗完毕,姚金凤与柳青黛便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昨日给她们带路的丫鬟杏芝。
江菀看了眼杏芝,奇道:“怎么还带回来一个?”
柳青黛解释道:“院子里昨儿夜里死了个丫鬟,石家的人正忙着处理后事呢!说是怕我们乱走不小心冲撞了,所以派她过来陪着我们。”
“哦~~”江菀拖长了尾音,颇有深意地应了一声。
看来那丫鬟死得怕是有些蹊跷,石家怕她们走动时听到了风声,这才特地派了人过来盯住她们。说是“陪”,其实就是监视罢了。
杏芝显然也知道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但她到底年纪小,城府也不够,圆圆的脸上写满了理亏。她站在院门旁尴尬地搓着手,连抬头直视江菀她们的勇气都没有。
“死了人,不用通知官府吗?”苏祁看了眼柳青黛。
一旁的江菀却先笑了:“怎么可能呢?石家那么要面子,怎肯让自家死了人的消息传到外面去?再说了,两日后便是石老夫人的寿辰,偏这时出了这等事,可不是触霉头么?横竖不过是个奴才,多大点事呢?当然是先压下来再说。”
“江姑娘说得一点不错,石家就是这个意思。”柳青黛连连点头。
苏祁听得这话,不由冷冷一笑:“一条人命,还不如家族的面子重要!这么多年石家还是这幅模样!”
江菀也笑:“卖身契都在石家,哪算得得上‘人’呢?他们要是能把奴才的命放在眼里,那才真是天上要下红雨了!”
说白了,这是石家的家事。她们都是外人,再怎么看不惯也是无能为力的。
苏祁想了会,又朝姚金凤问道:“死的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你们打听到什么了?”
姚金凤面色铁青,一直站在杏芝边上没吭声,甚至没注意到苏祁与江菀之间的气氛明显与昨日不同。
她见苏祁望向自己,才颤着声道:“好像是石家少夫人的陪房,叫芳华的。在石家也算是有些脸面的。听说……她昨儿半夜落了池塘,淹死了……就是昨天咱们看到的那个池塘!”
江菀与苏祁听到此处,不由互看了一眼。
姚金凤的眼泪下来了:“班主!这儿不会真的……闹鬼吧?!我听外头的丫鬟们都在传,说是池塘里的水鬼作祟了!这儿的人不都说那池塘里有鬼么?夜里会出来害人的!”
要知道,她们住的这个院子外墙就挨着那池塘啊!昨儿个夜里芳华就是在这墙外落的水!
一个大活人落水,好歹也该有点动静。姚金凤一想到昨晚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就觉得脊背发凉,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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