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有一丝红晕，神情慵懒湿润，五官精致漂亮，仍是那个倾倒众生的“琼”：“我们现在就是恋人。”
“那是任务之内。”尤金微笑望进他的眼睛里，似乎要从那完美无缺的伪装里，看到他真实的灵魂：“任务之外呢？”
殷念忽然沉默：“我没有任务之外的生活。”
“你有，而且现在就是。”尤金定定看着他：“你讨厌我么？”
殷念不假思索地摇头。
“那你喜欢我么？”尤金坐起身，稍微逼近他。
两人隔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殷念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尤金却先一步后退，神情温和，像是收敛了利爪的野兽。
殷念有片刻的迟疑：“我不知道……”
这一瞬的无措，让他看上去终于像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
任务之内，他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能够扮演各色人等不留破绽，也能运筹帷幄、不出差错。可任务之外，他仍然只是那个将将走出训练场的少年。
青涩得有些可爱。
尤金心里生出一丝怜惜，他微微一笑：“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但我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
他轻轻和殷念碰拳：“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搭档。”
殷念沉默片刻，轻声说：“一切以任务为先。”
尤金莞尔：“遵命，长官。”
“飞船即将降落。”
忽然响起的提示音打断了最后的闲暇，两人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殷念开始进行最后的整理，尤金换好正装，又梳理好头发，进入商人“艾比·路”的角色。
一切停当后，舱门刚好打开，两人相视一眼，并肩走了出去。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搭档完成任务，但在此之前，他们在一起接受训练已有很长的时间，并且培养出了十足的默契。
这条路漫长而崎岖，走到现在，不知不觉路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们是命中注定的搭档，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记忆在这里一度模糊起来，尤金愣了愣，后来怎么了呢？
哦，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任务出现了很多纰漏，两人一度遇险，殷念重伤，尤金背着他，一刻不敢停匆忙上了飞船，逃离玉水星。
殷念伤得很重，尤金不敢大意，不断为他治疗，过了许久，殷念才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停下，不要浪费你的能力。”
尤金苦笑着收回手，“好些了么？”
“我没事，现在开始按计划进行撤退。”殷念闭着眼睛，声音仍然很虚弱：“你也受了伤，不用管我。这次的任务你表现得很好，我们完成得很完美……”
他说到这里，终于耐不住痛楚，咬住嘴唇。
尤金看着他苍白的神色，稍微叹气，“让我帮你继续治疗吧。”
“我说过，不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你的能力。你的能力是最珍贵的。”殷念冷冷提高了声音，“这是命令。你的任务是确保我们安全地返回基地。”
尤金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无奈地收回手。
“我真的很生气，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还不准我帮你治疗……真想让你昏过去算了。”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见殷念面上变色，叹着气摇头：“放心，我会听从长官的指令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休息，这一路的一切交给我就好，如果有紧急情况我会叫醒你，如果没有，你就安心睡吧。”
他指尖在殷念唇上一抹而过，那苍白唇瓣上的咬痕瞬间消弭于无形，“另外，这个送你，这可是我精心准备已久的礼物呀。”
殷念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尤金从怀里拿出的东西。
“夜月……”他怔怔看着那两株鲜妍怒放的妖花。
“很漂亮是吧？”尤金微笑，“其实一直在想你会喜欢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既然是花之故乡，就应该送你花。你也很喜欢花不是么？‘夜月’是这里的花王吧，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你，一样的漂亮，一样的骄傲……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是它了。”
殷念眼里映入花朵瑰丽的色彩，稍微出神，“你知道‘夜月’的花语是什么吗？”
尤金一愣，“怎么了？难道我送错了？”
“没有。”殷念摇了摇头，苍白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微笑着闭上眼睛：“你的礼物不错，谢谢。”
殷念很少笑，他有着远超年龄的心智与聪慧，像某种上了发条的类人的机器，不知疲倦不知困苦，永远在向前奔跑。
于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其实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他很清秀，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非常柔和。
尤金心砰砰直跳，“小教官，我让你笑了，能讨个赏么？”
殷念唇角笑意还没散去，骄矜地点点头，“可以。”
尤金倾身，在他唇间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哑声说：“和我在一起吧，小教官。”
殷念疲倦地闭着眼睛，声音低低的：“下次吧，下次我们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答应你……”
……下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
不知那时的殷念有没有想到，等他下一次回玉水星的时候，已然长睡不醒？
即使未曾料到，也不会惊讶吧，毕竟，做他们这一行的，生离和死别，来得都如此轻易。
如果把自己当做纯粹的兵器，没有感情与牵挂，是不是就不会有掣肘？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撕心裂肺？
但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能不在意？怎么可能不撕心裂肺？十几年朝夕相对，十几年生死与共，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抹得干干净净？即使百年之后的今天，也抹不干净啊。
一晃百年，人事全非。
“现在，我们终于都回玉水星了……等你醒来，我们在这里补办一场婚礼好么？”
尤金把夜月的花盆也放在殷念床头，“‘夜月’果然还是最适合你的花。第一次送你的时候真是闹了笑话，我那时候都不清楚夜月的花语啊……”
含苞待放的夜月仿佛一个娇羞的美人，面上罩着一层轻纱。尤金的手轻轻拂过夜月的枝叶，这花美则美矣，然而任何见过夜月盛开的人，都知道这夜月如今的颜色不及其绽放时的万一。
这可是夜月，花之故乡的花王。夜月生在悬崖峭壁，日日受风霜摧折，日晒雨淋，却仍能在绝壁绽放，花开绝艳，见之难忘。
于是，这冷艳孤傲、盛开在绝境的娇花，在“孤独”之外，又有第二重花语——“绽放于绝境”。
尤金看着看着，苦笑起来：“可是我居然连一株盛开的‘夜月’都买不到……你最喜欢‘夜月’了，如果这株夜月开花，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殷念安静地闭着眼，毫无动静。
尤金神色黯淡下去，想要收回放在夜月枝叶上的手，忽觉指尖传来一阵异样的灼热感，他猛地低头查看夜月。
只见那夜月叶片一颤，而后花瓣微动，竟是从内而外，徐徐打开。
夜月花瓣细长，层层叠叠，是花苞时尚且不显，一旦绽放便艳丽无方，美不胜收，不过瞬息时间，这株夜月竟像是起死回生了一般，猛然绽放，妖美绝艳！
如果是个普通人，此时不免感叹这朵花开的时机太巧，尤金却呆住了，低头死死地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那一星半点的灼热仿佛是错觉，然而如若沉下心来细细感受，似乎也能从血脉里寻到一丝些微的，他所熟悉的温热。
虽然弱小得仿佛不存在，但居然依旧还存在的，他的能力！
殷念口中的“最珍贵的能力”，他出生入死无数次仍能活下来的唯一依仗，只有他拥有的，无与伦比的强大恢复力与治疗能力……他以为早已失落的能力。
还有救。虽然这能力还如此的弱小，但只要他能救活这株夜月，他就能救活殷念，还有救！
尤金一念未转完，就被胸口袭来的剧痛打断了。承受了鬼船射线之后就不时隐隐作痛的胸口旧伤处猛地剧烈灼痛起来，仿佛有人在伤口处点了一把烈火！尤金闷哼一声，脸色发白，却浑不在意，伸手轻抚殷念的眉睫，眼神亮得骇人。
“殷念，再等我一会儿。我一定会救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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