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间,四人已经来到阮娇的小院外头。
说是小院对它都算憋屈。
前方目之所及只剩下这座院子的外墙,光是门头就有足足五米高,门前两樽纯玉狮像比尤屿还要高出一个头,肉眼可见的精细雕工让狮子看上去越加凶狠,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
但因为整座武庄的上空始终阴云密布,且随着晕散的日光渐渐熄落,雾气生起,缠绕在狮首四足,使得本该威武严整的雕像显得阴森起来。
周身透着幽绿死气,看久了只让人脊背一凉。
凉风带起檐角铜铃,咣当咣当的,沉闷地冲撞着几人的太阳穴。
喻晚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是说尤屿母亲的死和阮娇有很大关系?”
百与之点点头,余光瞟到院子里有人出来,没敢再说话。
来人是院内婢女,粉白布衣在环境映照下带着点灰蓝银光,衬得她平缓的步子更加诡异。
“夫人午歇刚起,身子还倦着,几位问安的话,烦请快些吧。”说话声倒是温柔可亲。
阮玲玲却对她很看不上眼,尖声嘟囔道:“姑母才不会嫌我烦呢,可别拿那套话来教育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婢女赶忙低头道歉,躬下身往后退了两步,把路给四人让出来。
院中其余人对这样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只默默做着手上活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阮娇的卧房也大得离谱,里里外外统共三层,守在门前的婢女将他们带到第二间会客区,又掀开珠帘往里面去通报,才回身出来,喊几人进去。
阮玲玲早已等得不耐烦,冲那婢女翻了个白眼,抓起尤屿就往里面走去。
“姑母,我带着荀哥哥来看你啦。”
阮娇床上的纱帘仍旧垂落着,一只纤细白嫩的手穿过深红帘幕,递出一只瓷白的碗,立在一旁的婢女立刻接过去放回到桌上,在碗与桌碰撞出的脆响落地后,她才开口:“玲玲和荀儿来了,坐到这边来,让我好生瞧瞧,荀儿这些年长成什么样了?”
她的声音和阮玲玲有五分相像,没那么尖锐,要温软舒适些,或许是生病的关系,气声更重,带着点酥入骨髓的魅惑感,和刚才那只手上的丹朱色指甲很是相衬。
阮玲玲开心地拉着尤屿坐到床边,婢女已经将床帘挂起,露出里面正靠着引枕揉按太阳穴的阮娇。
她保养得很好,脸上没留下半点岁月痕迹,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近四十,眼神仍旧清澈似少女,轻轻柔柔地落在尤屿身上,将他里外打量了一圈,随后蹙着眉道:“怎么这般清瘦,这几日叫后厨多做些补的,给你好生养养。”
“不,不用,谢谢。”
尤屿在她的注视下红了脸,低头避着她的目光回绝。
站在后面的喻晚书却忽然开了口:“阮夫人叫你补补,那你就安心吃吧,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阮娇眼中划过一丝不快,但她遮掩得很好,一双含情眼很快便弯弯笑起来,柔声附和道:“是啊,别和家里客气。”
她又拉着尤屿聊了些家常话,哪怕每一次尤屿的回答都不超过十个字,她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一直保持着耐心。
直到屋外又有婢女进来,表示夫人该要休息了,这场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才停下。
临别前,阮娇拉过尤屿的手,手心朝上放在床榻上,又将阮玲玲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手心。
尤屿被这一下结实的肌肤接触吓到了,当即就要缩回来,却被她牢牢禁锢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这把身体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了,如今能见到你回来,已是天大的幸运。可要说人总是贪婪呢,如今见你安然,就还想看着你娶妻生子,玲玲是我知根知底的好姑娘,你可莫要亏待了她。”
“我——”
尤屿不明白怎么就突然说到婚事,一下子慌了神,倏地抬头就要张口反驳,却被侍奉在卧间的婢女出口拦下:“荀公子,夫人身体不好,如今也是看你刚回武庄,才陪你闲话那么久,你可莫要得寸进尺,叫夫人的病情恶化。”
说罢,便作势去解开床帘的束缚,他只好先往后避让。
床帘缓缓合上,将阮娇含笑的面庞一点点遮盖住。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趋于疏淡,尤屿看着那张渐渐淡去笑意的脸,背后竟生生沁出一层冷汗,只觉得可怕极了。
像是……
透过层层纱帘看到静躺在棺木里的将微笑隽永绣刻在脸上的艳色女子。
直到对上喻晚书的疑惑目光,他才回过神来,阮娇的手明明带着温度,怎么可能是一具死尸。
从阮娇的院子里出来后,天色彻底转为深调灰蓝,云层又厚又密,压得很低,有种天将欲倾的意思。
阮玲玲从阮娇将婚事说定后,就格外兴奋,乐滋滋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喻晚书三人也快步回到小院,简单收拾完各自的房间,一边进食,一边讨论接下去的行动计划。
没有了阳光的压制,屋外的风声逐渐放肆,张扬地向屋内人宣告着它的所到之处。
百与之被门外窜进来的凉风吹得一抖,“这地方还真是阴森,像座鬼宅似的。”
说完,自己又生出几分后怕,在喻晚书的瞪视下缩缩脖子,往嘴里塞了一口白菜。
尤屿倒是不太介意他的说法,将自己看到阮娇产生的错觉说了出来,希望能帮上喻晚书作分析。
“还有成亲那件事,”少年纠结地拉回扒拉着衣角,他虽然不太喜欢阮玲玲,但亲事被回绝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总归不太好,“不知道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很简单。”
喻晚书咽下嘴里的食物补充道,“只要我们赶在婚礼之前把事情办完,你也跟着一起走就是了。”
百与之双目睁圆:“???”
尤屿倒是跃跃欲试:“可以吗?”
“当然,”喻晚书转向百与之,“尤屿心思单纯,同样没有恶念,怎么就不能一起走?”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但——”并没有人把梦境主人从他的梦里面带出去过。
哪怕这个梦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世界,可总归是有风险的,何况她身边的助力越多,对他而言就越不利。
然而每每对上她的眼神,百与之反驳的话就说不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下,将话题重新引回来:“听阮娇的意思,估计成婚的日子不会拖太久,这武庄这么大,我们是不是分开搜寻,效率跟高?”
喻晚书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看你好像不太想和我们待在一起,怎么,接了私活?”
百与之一缩,“当,当然不是。”
“没必要全都找一遍,”她收回探究的目光,“我们晚上去一趟顺峰阁,应该就有头绪了。”
百与之:“可那里不是武庄禁地?”
喻晚书:“你没玩过密室吗,所有禁止,不都是明晃晃的让去的意思吗。”
“……”
那能是一个意思吗?!!
无论如何,三人还是在晚餐后出现在顺峰阁前方的小花园内。
作为武庄禁地,顺峰阁前自然是护卫重重,甚至这一路上的巡卫也是越靠近越密集,生怕飞进一只苍蝇。
三人的武力杀不死一只活鸡,一路摸索了好久,才终于走到顺峰阁前面,但看着门口密密麻麻围着一圈壮汉,百与之首先退缩了。
“喻小姐,这阵势就算里面真有什么,我们也进不去,不如还是回去等等,也许真是要等大婚的时候,杨广茂会拿出宝物作为成婚大礼之类的。”
娇小的女生完全融进树丛里,一身玄色布衣在黑夜中几乎隐形,如果不是白到反光的精致小脸,几乎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喻晚书立在原地没动,静静地将顺峰阁外的布防打量了一遍才下结论,“确实溜不进去。”
百与之呼出一口气,转身正要走,却见其余两人一动未动,“不走吗?”
就见女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谁说要走了,溜不进去,就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百与之:“???”
“既然尤屿是杨广茂亲自领回来的少帮主,在自己家里面随意逛逛总不能被人拦住吧。”
百与之:“???”
然而两分钟后,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喻晚书用这套说辞说服守卫,大摇大摆地一起走进顺峰阁所在的小院。
顺峰阁是一座四层高阁,是杨氏武庄的藏宝之地,平时少有人来,路边檐角都没有挂灯,一路走进来黑魆魆的,整片空间静得仿佛真空,两边半人高的树丛里连半点虫鸣蛙叫都没有。
尤屿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一路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阁楼门前。
越往里走,两旁的树木就越高大浓密,楼阁左右两边的树几乎快要探到四层那里,像两具硕大的长毛怪物,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阁楼内反倒没了守卫,但门上挂着一道精密的锁,喻晚书拿起来翻看了一圈,连锁眼都没有找到。
三人正在琢磨如何进去的时候,静谧的空间里却忽然响起一阵缓而稳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迈得很沉,闷闷的,却不带一点沙石摩擦的碎声。
最不可思议的是,脚步是从楼阁的后面传来的。
他们渐渐凑到一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后瞳孔一缩。
杨广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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