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与之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随后臣服于那扑面而来的威压之下。
趁着夜风袭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喻晚书,见她仍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默默往她身后挪了两步。
喻晚书并不是真的不害怕,毕竟以她这幅没有法力护持的小身板,根本挨不住杨广茂一掌。
但惊慌这种情绪向来是最无用的。
在她还没有法力时,脖子上被刀划出一道口也没有露出过怕的表情。
何况仔细看,杨广茂并不像要对他们出手的样子。
他的脸色虽然不善,眼神中却没有怒火,也没有对于他们三人出现在顺峰阁的讶异,反而更像是某种忧扰。
或许是社恐的第六感,尤屿和喻晚书一样,除了刚开始听到脚步声后有些慌张,在看清杨广茂的表情后,就逐渐安下心来。
当然即使不怕,他也不可能是先开口的那一个。
杨广茂复杂的眼神在三人之间缓缓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为首的小个女孩身上,“奔波一天,你们不早些休息,来我武庄的藏宝阁是要做什么?”
喻晚书眼睛也没眨:“尤屿回来后就不见帮主踪影,我们陪他来和您说声晚安。”
百与之:“???”
尤屿:“!!!”
杨广茂:“……”
一句话震住在场三个男人。
最后还是被她亲手养大的尤屿最先反应过来,“是,是啊,爹爹晚安。”
少年本就长着一双乖巧的下垂狗狗眼,此刻闪着微茫的眼神更显真挚。
杨广茂顿了顿,反应不及,顺着他的话回了一句晚安。
四周弥漫的雾气逐渐浓郁,一片沉默中,甚至能听到风撕破层层浓雾向几人冲刺而来的声音。
气氛凝结至冰点。
喻晚书抬头往男人魁壮的脸上看去,见他眼神频频往刚才走出来的方向瞟,结合这一天经历种种,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稍作沉吟后,她故作少女天真状问道:“帮主似乎心有惦念,难不成是这顺峰阁后头藏还藏着位娇美人放心不下?”
杨广茂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后在对上尤屿投来的好奇眼神中压下来,眯起眼重重看着喻晚书:“哪里的话,我心中可只有娇娇一人。好了,时候不早,你们还是回去歇息吧。”
赶客的意思非常明显。
仿佛他们再不离开,他就要动手。
喻晚书已经从他的反应中得到想要的答案,没再纠缠,带着尤屿转身离开顺峰阁。
百与之犹豫地看了眼杨广茂,还是快步跟上喻晚书。
往回走的路上,风声依旧喧闹,鼻息间全是阴潮的味道,压抑着每一次呼吸。
周身围绕的灰雾是肉眼可见的厚重浓郁,尤屿整张脸皱成一团,每一步都迈得很不踏实。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木笛声,将原先令人不适的风声层层裹挟。
乐声断断续续的,甚至不成曲调,很轻易就能听出吹奏人的技巧生疏,但就是这样平时不堪入耳的音调,此刻却成了三人的救命音符,将身侧雾气稍稍拨开,露出脚下带着水汽的石板路。
一路沉默地回到院子里,武庄内已经没有半点人声。
“呼——”
小院内的雾气要稀疏许多,百与之将门关上后,靠着大门深深吐出一口气,“喻小姐,今晚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喻晚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还给他:“你看出什么了?”
百与之没想到她会直接反问,一下子来不及反应,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照目前这几人对尤屿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对尤屿有所求,才一直客客气气的,想要降低他心中戒备。”
“除了陈峰。”尤屿补充道。
自从喻晚书说要带他一起离开后,他就像是进入了局外人视角,能够客观冷静地分析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完全没有身为风暴中心人物的自觉。
喻晚书点点头,又替他将逻辑链补充完整:“但他并不是杨氏武庄的人。”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杨广茂接尤屿回来不可能只是接他回来继承帮派这么简单。
甚至杨广茂、阮娇、阮玲玲这拨人想要从尤屿身上获得的东西绝不可能是一件简单的物件,否则他大可以在荒山上直接动手抢夺,没必要把人接回来,还维持着明面上的关照。
而陈峰则不一样,从场外信息来看,他很得杨广茂喜欢,理应是他们那边的。
但从行为分析来看,他不仅没有帮杨广茂赢取尤屿的信任,反而更像是在赶尤屿离开。
“所以,陈峰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百与之很快就发现她话中重点:“一个?你认为还有别的突破口?”
“有,只是那两个不如陈峰方便。”
“两个?!”百与之瞪大双眼。
他们分明是同时和这些人打的照面,他还处在摸索阶段,她竟然已经找到三个突破口。
那么他偷偷藏在心里的那些私心会不会也已经被她察觉。
男人在深凉夜色中打了一个寒颤,他真的能在她的眼皮底下达成自己的目的并顺利抽身离去吗?
时间不早,尤屿连着打了三个哈欠,眼睛也快要睁不开。
喻晚书略过百与之不同寻常的脸色,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一个是阮娇,她在装病。”
阮娇的脸色看着煞白,唇色也淡,加上她原本就是柔柔弱弱的样子,确实很像久病不愈。
但她的眼神实在过于清明,不带一点病态,而最关键的是,那碗所谓的汤药甚至连补药都不算,只是一碗纯粹的糖水。
她想要借喝药这件事来博取尤屿的同情,却没想到会败在戏做得过于全套上。
喻晚书曾经有段时间沉迷游戏到废寝忘食,最后连散仙之体也遭不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当时白卮为了纠正她的不良作息,每天变着法地给她煮睡前糖水,威逼利诱哄她好好休息。
后来她虽然养成了规律的作息,白卮依旧会为她煮各式糖水,美其名曰开启好梦钥匙。
哪怕她其实从来没做过梦。
回想起白卮,喻晚书的心微微抽紧,费了一些力气才将那些道不明的微妙情绪按下。
“虽然我们进房间的时候,她自作聪明地把那碗糖水全喝完了,但我还是能闻到房间里残存的糖水味道,结合尤屿说她力道不小来看,装病的事就稳了八成。”
百与之依旧不解:“可是,在你们回来前,杨广茂就请了名医回来,之所以会救下来路不明的陈峰也是为了替病人积德,只是为了骗尤屿的话,没必要做这些吧?”
喻晚书:“这就涉及到另一个突破口了。”
“你是说顺峰阁里的那个人?可我们甚至没有进去过,怎么就能确定那里面住了一个人?”
“因为一些正常人类的推理能力。”
阮娇没病装病将近半年,杨广茂请回来的名医始终没有离开,后厨每天都在根据他开的药方熬药,药碗虽然总是送去阮娇院内,但她喝的却只是普通糖水,最关键的是——
虽然武庄内的道路弯弯曲曲错综复杂,但顺峰阁和阮娇的住处,仅仅一墙之隔。
要悄无声息地把药碗送过去,易如反掌。
所以哪怕这个结论看上去极其突兀,但却是目前最说得通的解释。
顺峰阁内不仅住了一个人,并且这个人才是真正在半年前染病的人。
“可是……”百与之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说服,却还是顺着她的逻辑往下问,“什么样的人才会让阮娇和杨广茂愿意演这样一场戏?”
喻晚书看向尤屿:“我想,或许你还有个弟弟。”
少年的大脑被睡意占据,迷蒙地看着她:“啊。”
百与之:“???”
你是双子座吗,思维这么跳跃?
喻晚书:“不过是同父异母的那种。”
她在顺峰阁前提到藏娇的时候,杨广茂的情绪有过很大波动,但比起被拆穿的恼羞成怒,更像是被探究到心中秘密时的紧张导致的愤怒。
所以那里确实藏了人,却不是情人。
再加上阮娇对于这件事那么配合,对象是她的孩子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我猜这个孩子估计命里带劫,不能公诸于世,大概率养到多少岁后可解,或者更有可能,”她的视线轻轻柔柔地落在尤屿身上,像是要将他环抱,“是要用你的心头血之类的来破解。”
尤屿彷徨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被亲生父亲当作救治弟弟的药引,应该是极度难过的事情。
但他的心里好像并不难过,像是……
这件事本就该是这样的。
反倒是百与之心有戚戚,略带心疼地看过去,嗫喏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夜色茫茫,深灰天空上的云雾稍稍散开一些,抬头望去,能看到隐约月色氤氲开来,散着些冰冷的微光,对院内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
三人相顾无言,叹出一口气后,决计各自回房。
“唰——”
就在这时,陈峰从高墙翻下,踩在下午刚刚踩过的草皮上,帅气起身,然后和院内三人大眼瞪小眼。
梅开二度。
陈峰: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
三人:你不是也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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