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倦鸟
早上九点,病区查房回来,刘岑跟在俞锐后面到他办公室。
病历夹放到桌面,交给俞锐签字,刘岑站在一边说:“俞哥,院里今年的公派名单下来了。”
“嗯,我昨天已经看到了。”拇指按下笔头,俞锐一笔将名字签完递回给他,“什么时候走?”
“其实”刘岑开口,“我还没想好。”
俞锐微微惊讶,抬眸看着他:“不想去?”
刘岑老实站着,没出声,脸上表情很犹豫。
“这次院里安排你去的,好像是德国柏林最好的那家医院,他们那边对颅底和脑干疾病的手术治疗一直都走在国际前沿,”俞锐理性分析,“这是一次很不错的学习机会,而且出去进修两年,回来你也差不多能报副高了。”
“我知道的,俞哥”这些刘岑自然也很清楚,何况如果不是俞锐强力推荐,这么好的事儿也不可能轮到他。
看他依旧举棋不定,俞锐又说:“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先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静默两秒,刘岑沉下肩:“是我自己的问题。”
俞锐抬手指了指旁边椅子,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刘岑拉过椅子坐下:“俞哥,你知道的,我跟我女朋友从大学谈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本来都已经定好今年要结婚的。”
这么一说,俞锐便懂了,他单手转着签字笔,问:“你跟她提过吗?她怎么说?”
“提过,”刘岑说,“她很支持,但她都三十四了,再等两年就三十六了,就算她愿意,她父母也不会答应。”
俞锐点了点头。
“其实我本来已经把报名表拿回来了,是我女朋友偷偷又帮我交上去的,”刘岑垂下眼又道,“她还说,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就跟我分手”
俞锐挑了下眉,刘岑女朋友也是八院的,检验科医生,看着很文静一姑娘,没想到性格还挺硬。
感情的事,外人其实不好插手,何况俞锐也从不干涉下属的私生活。
但他忽然想起顾翌安刚走的那段时间,有一次他问周远清:“老师,翌哥走了,你会怪他吗?”
那是一个闲暇的周末午后,俞锐去周远清家里看他。
俞锐就坐在书房的长木椅上,周远清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上拿着一本又厚又小的册子,歪着身子站在阳台光线最好的地方,视线专注地查阅资料。
听到俞锐那句话,周远清眼都没抬起来,目光仍旧落在书页上。
没过多久,他阖上册子,越过眼镜框,看向俞锐:“这有什么可怪的,倦鸟才能归巢,年轻的时候就得多出去走走看看,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看得多了,心里才平静,平静了才能停下来。”
此时再想起来,俞锐竟忽然就明白了。
他抬眼看向刘岑,问:“假如这次出国进修的是你女朋友,你会希望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刘岑想都没想就答。
俞锐点头,又问:“也不担心她回来以后职称比你高,身边遇到的人也比你更优秀,然后跟你分手?”
“不会,”刘岑微笑着摇头,“我对她有信心。”
“既然这样,你对她怎么就没有信心呢?”俞锐一句话戳到重点。
刘岑哑然:“我”
一时无言,俞锐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放在刘岑面前,一杯拿在手里喝了大半。
他没再坐回去,而是站在窗前,视线落入窗外风卷云舒的蔚蓝色天空。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不要轻易说放弃,”半晌后,他说,“出去走走挺好的,走得越远,去的地方越多,见识的人也越多,一个人的世界才会更加辽阔,也更加完整。”
刘岑恍然一愣,然后说:“我知道了,谢谢俞哥。”
起身走到门口,刘岑又忍不住转头看向俞锐背影,好几次他都想问,可是俞哥,那你又为什么一次都不肯离开呢?
沉吟片刻,刘岑到底还是没敢问出口,转身退了出去——
秋日午后,阳光正暖。
俞泽平从理工大溜达一圈回来,哼着小曲儿,背着手,心情本来很不错。
结果他人还没走到家门口,老远就瞧见昨天才刚打理完的小花园,莫名其妙就被人给剪了一大片。
被剪的那部分,枝干光秃秃的,叶子也蔫儿头耷脑垂了下去,旁边泥地上还掉了几朵花苞。
老院长没瞅两眼,血压瞬间飙升,当即冲进屋,硬是把正在睡午觉的沈梅英叫起来,气呼呼地询问怎么回事。
沈梅英开门出去,敷衍地看一眼,回来时又偷偷瞟眼茶几,确定作案工具都收好了,才打着哈欠说:“不就几朵花嘛,摘了就摘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夫妻几十年,俞泽平哪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问都不用问,他光是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出这事儿谁干的。
着实气得不行,俞泽平手指哆嗦,指着沈梅英就开始发火:“你就装吧你就,慈母多败儿,那混小子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干人事儿,你就看他下次回来,我打不打断他的腿!”
不干正事儿的混小子,嚯嚯完老院长小花园,正带着一束鲜花,心情愉悦地开车直奔机场。
出发前,顾翌安已经把航班号发他手机上。
怕遇上堵车,俞锐特意算好时间提前出门,结果今天倒是出奇地顺利,停好车,来到接机口,上方蓝色大屏显示,飞机还有半小时才能到。
上午出门诊,中午又去花园里折腾一圈,出发前俞锐还特意回去杏林苑,重新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过来。
这会儿,他穿的倒是很休闲,低领衬衣,九分裤露脚踝,灰黑色穿搭,透着一股慵懒随性的味道。
长相气质扎眼,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路过的人频频回眸。
无视多余的打量,俞锐偏就挑了一处显眼的位置站着,视线不停在显示屏和人潮里切换。
航班信息来回滚动。
降落,滑翔,天南海北的旅人,带着疲倦,也带着满身风尘,平安落地。
顾翌安走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也解了,喉结和锁骨隐约可见,西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上。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衬衣早就被折腾得不像样了,手腕和腰侧明显都是皱痕,眉眼之间也全是倦意。
可即使这样略显狼狈地立在人堆里,顾翌安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
“翌哥——”
俞锐远远地看见他,冲他扬起胳膊。
看到熟悉的身影,顾翌安顿住脚步,肩背微往下沉,脸上表情放松下来,眼尾也渐渐带上柔软的弧度。
来到跟前,顾翌安看着他手里的鲜花,神色微怔:“给我的?”
“昂——”俞锐主动接过行李箱,把花塞到他手上,“给你的。”
顾翌安迟滞一瞬,笑了:“还知道买束花?”
“不是买的,”俞锐摇头,“是从老院长小花园里剪的,还是我亲手扎的。”
顾翌安愣了,垂眸看眼手里的花。
粉白色洋桔梗,包装纸是浅蓝色,颜色搭配清新雅致,花香淡淡,花瓣和枝叶上还挂着水珠。
意外和欣喜都有,但——
“不喜欢吗?”俞锐看他表情凝滞。
顾翌安摇头,无奈地笑了声,道:“我只是在想,下次见到俞院长要怎么赔罪。”
俞锐眨了下眼睛,跟着也笑起来。
接机口不能久呆,周围人头躜动,俩人立在那里,五官出众,气质惹眼,手上还捧着一束娇艳的鲜花,回头率百分百。
俞锐领着他去停车场。
遥遥看一眼,电梯口挤满了人,那么大束鲜花拿在手里,俞锐怕太招摇了顾翌安会不喜欢,于是伸手想要把花拿回来
“不是送我的么?怎么还要回去?”顾翌安将胳膊侧开,不让他拿。
俞锐先没反应过来,还解释:“不是,我就帮你拿会儿。”
“不用,”顾翌安拒绝得很干脆,“你拿行李就行。”
一米八玖的个子,身长腿长,走得飞快,俞锐站在原地,反应两秒,然后乐到不行。
到停车场,行李放进后备箱,俞锐坐进驾驶座扣好安全带,转头再看副驾驶,花放在腿上,顾翌安揉捏着眉心,依旧压不住满身疲惫。
声音放得很轻,俞锐问:“很累吗?”
“有点儿,”顾翌安仰头靠在椅背上,说话声音都有气无力,“时差原因吧,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半个月里时差倒两趟,俞锐眼里尽是心疼,他调高空调温度,启动车辆出发,跟顾翌安说:“那你先睡会儿,现在回去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等到了我再叫你。”
“嗯”回应的声音几不可闻,俞锐侧眸看一眼,人已经歪靠向车窗,睡着了。
事实上,顾翌安这半个月极度缺觉。
这段时间,他不仅要处理好实验室的工作,还要跟霍顿医疗中心协调工作交接,若不是归心似箭,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在短短两周就处理完。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俞锐每天一句早安和晚安丢过来,他都会拿着手机沉默许久,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曾是他十年里最大的期盼。
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抓在手里,他根本就等不了,多一分多一秒他都等不了。
也许是花香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车里到处都带有俞锐身上独有的味道,顾翌安这一觉睡得很沉,也睡得很舒服。
开回医大,俞锐停车熄火。
再看眼旁边睡得正熟的顾翌安,眉宇间写满倦意,睡颜却格外赏心悦目。
俞锐没舍得叫醒他,干脆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顾翌安脸是侧着的,冲向窗外。
角度的关系,从俞锐这里看过去,他下颔线条硬朗又利落,脖颈间的喉结很明显,锁骨往上那根软筋也被拉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就格外性感。
目光直直地看半天,俞锐舔了舔唇,视线却不舍得挪开。
“你是要准备看多久?”眼睛都没睁开,顾翌安蓦地开口,嗓音含着慵懒的哑意。
俞锐眨了下眼,又眯笑起来:“那要看你睡多久了,反正你睡多久,我就看多久。”
顾翌安这才睁开眼睛。
俞锐脸上也没一点心虚的意思,还故意将胳膊撑在方向盘上,毫不掩饰地跟他对视,看得更直接了。
顾翌安淡淡笑了声,视线扫过窗外:“到了怎么也不叫我?”
“也没到多久。”俞锐说,“看你睡得挺舒服的,没忍心叫你。”
正面有辆车过来,远光灯过于刺眼,顾翌安抬手去挡,恰好让俞锐看到他手上的护腕。
“嗯?手还没好吗?”俞锐皱起眉头,“中药贴是不是没用,要不再去拍个片子看看?”
俞锐说着便直起身,想要拉他手过来检查。
借着拿花的动作,顾翌安巧妙避开,推开车门:“不用,你给的药贴就很好,只是最近太忙了,老毛病又有点发作。”
俞锐也从车上下来,对顾翌安的话倒是没有半点怀疑:“那你再试试,有用的话,回头我再找苏晏帮忙去开点。”
顾翌安走在前面,“嗯”了声。
住的还是博士楼,连房间都没换,还是之前那套。
俞锐拎着行李,顾翌安拿着花,一路上台阶,进大堂,然后按电梯,上楼,步行至门口。
开门后,顾翌安先进去,灯按亮,俞锐跟着进来,拉着行李箱,问顾翌安放到哪个房间。
顾翌安伸手指向他之前住的卧室。
俞锐推着行李箱进去,环视四周,看到门外的小阳台,愣了愣,开门走出去,视线轻抬,毫无意外看见了杏林苑。
心里倏然一阵酸涩,俞锐就这么立在阳台,站了许久。
他出去时,房间里很安静,顾翌安正仰头靠在沙发上,看着像是又睡着了。
移步到沙发背后,俞锐将手撑在顾翌安肩膀两侧,低声叫他:“翌哥。”
“嗯。”顾翌安轻蹙眉心,缓慢地睁开眼睛。
“很累吗?”俞锐问。
顾翌安还是仰着头:“还行。”
俞锐声音放得很轻,垂眸和他对视:“那洗完澡,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好。”顾翌安轻声应下。
收拾行李,洗澡洗漱,半小时后,等他从卫生间出来,俞锐叫来的外卖也送到了。
顾翌安擦着头发走向餐桌。
轻扫一眼,玉米排骨粥,香芋地瓜丸,凉拌海蜇,这些都是岁月间的招牌菜,而且还是他以前最爱吃的那几道。
外卖包装袋还在旁边,袋子上还贴着小票。
顾翌安看眼桌上的饭菜,又看眼小票。
没有香菜,不放姜丝,所有他忌口的,不爱吃的,俞锐都在上面备注得很清楚。
门锁转动,他回过身,俞锐正开门进屋,手上还拎着一只袋子,过来时,顺便把玄关柜子上那束花也拿了过来。
花放餐桌上,俞锐找来剪刀,刚准备把包装纸拆了,顾翌安立刻一脸警惕,拦住他不让碰。
俞锐单手撑着桌沿,没忍住笑。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只玻璃花瓶:“装到花瓶里,这样可以多放几天。”
顾翌安这才松手。
于是,餐桌一分为二,顾翌安吃饭,俞锐在旁边把下午才扎起来的鲜花一根根又给拆出来,重新养回到花瓶里。
其实不饿,勉强也就吃了几口,但收了餐盒顾翌安也没动,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俞锐倒腾那些花。
客厅窗户没关,夜风撩动着窗帘飞舞,餐桌上方缀着一盏百褶吊灯,被风吹着,轻微摇晃,灯影人影双双落在墙上,地上。
花香恬淡清幽,萦绕鼻息,无止无尽。
顾翌安静静地看了会儿,视线变得朦胧,眼里心里,填补得满满当当,竟也盛不住这一室温柔。
缓慢起身,顾翌安移步到俞锐身后,以环抱的姿势,双手撑在桌沿边上,下巴抵住他颈窝。
俞锐瞬间僵住,喉结滑动:“翌哥”
“别动,累”顾翌安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耳朵,“让我靠会儿,就一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二岁的俞哥,嚯嚯老院长的小花园,您可真是不害臊~╭(╯^╰)╮
ps:今天是温馨的日常,我们翌哥就是那只飞回来的倦鸟~
俞哥挑的洋桔梗,花语是:爱,始终如一。
第52章 手速
休息还没半天,连时差都没倒过来,顾翌安第二天又飞去了江北军总院开会。
俞锐也忙,医院里新的病患天天有,急诊会诊总也接不完。
尤其刘岑马上要走,他一走,俞锐手术一助的位置也得悬空,到现在都还没定下合适的人选。
周四上午门诊暂停,科里组织了一场内部比赛,比打手术结。
这样的比赛,从医大时期就有,到了八院也一样,每年从科里选拔再到院里决赛,分单结、双洁、方结、滑结跟左右手结好几个组,以分钟计,数高者胜。
会议室里,二十几号人挤在一起,有人计时,有人计数,俩俩对决轮流上。
这种场合,俞锐一般不参加,但最后还是被大家硬拉下来观战。
前排位置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俞锐离得远,就这么拿着杯水,闲散地倚墙站着,远远地看着他们闹腾。
趁着休息时间,吴涛也跑来神外凑热闹,他推门进来看到俞锐,先是愣了一下,握着门把犹豫半天,才主动过来叫了声“俞哥”。
俞锐偏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而后视线往下,又瞥眼他的手。
急诊科内部比赛是昨天,吴涛单结和方结都拿了第一,后面院里的比赛,他也会代表急诊科参加。
“手没生,”俞锐说,“私下一直都在练习?”
“平时休息的时候会自己练练。”吴涛也没急着走,就站在他旁边回话。
“在急诊呆得怎么样?”俞锐又问。
“挺好的,”吴涛挠头笑了笑,“就是忙起来有点撑不住。”
俞锐“嗯”了声,没再说话。
俩人都在注意前面的比赛战况,有人赢自然有人输,赢的欢呼雀跃,输的心有不甘,男人的胜负欲到哪里都有。
忽然,俞锐淡声开口:“还想回神外吗?”
吴涛立刻看向他,惊喜到不敢相信:“可以吗?”
“不然呢?”俞锐笑了声,“你以为我把你丢去急诊就不管了?”
吴涛没敢吱声,眼皮也跟着耷拉下去。
“让你去急诊,是让你去学习,病人永远是医生最好的老师,接手的病例越多,成长和积累也越快,这些都比你埋头研究怎么发论文更实用。”到了这时,俞锐才终于说出当时调他去急诊的真正用意。
“我”吴涛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说出句整话。
他后来其实懂了俞锐的良苦用心,可他也真的很怕俞锐就此对他失望。
纸杯顺手喂进垃圾桶,俞锐说:“你要想回来的话”
“想回!”俞锐话都没说完,吴涛立马就答,“我想回的俞哥,我就怕你不要我了”
大老爷们儿语带哽咽,说着说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怎么还委屈上了,”俞锐失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想回就回吧,刘岑马上要出国,我呢,正好也缺手术一助,你回来刚好顶上。”
闻言,吴涛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表情都僵住了。
俞锐的手术一助,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这要放到以前,吴涛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俞锐挑眉:“怎么?不愿意?”
“没,没有,我求之不得。”吴涛连连应下,又抬起肩膀蹭了蹭眼睛,“谢谢俞哥。”
正好那边刘岑胜出,有人眼尖看到吴涛,叫嚷着要让俩人提前比一比。
自从去了急诊,吴涛跟神外科里的同事关系反而更近了,他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每次人多被叫起来都会战战兢兢地怯场。
整理整理情绪,吴涛笑着应下,移步过去,拿起了桌上的手术线。
起哄声中,旁边计时的同事按下秒表,俩人手速飞快,几乎不相上下。
一分钟后,计时停止,吴涛120个,刘岑121个,差距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看看,看看,这就是咱神外的实力,”有人开始吆喝,“八院今年的冠军肯定是咱科,我可是听说,心外跟普外最多也就能打110。”
“要想赢,让俞哥上场不就完了,何止单结方结,所有项目的冠军杯,他说不定都能给咱捧回来。”
“想得美,院里只让俞哥上评委席,他的记录,甭管医大还是八院,至今无人能破。”
“可不是嘛,要换俞哥上场,咱能横扫北城全三甲。”
说着说着,大家就开始转头冲俞锐叫唤——
“俞哥呢?让俞哥给咱来一个?”
无数双眼睛瞅过来,俞锐轻扯嘴角,直起身。
他走过去随意拿了一根手术线,淡淡问:“谁要比?”
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人往前走。
“怎么?没人愿意上?”俞锐扫眼一圈,“不是你们叫我来的么?”
被俞锐眼睛盯着,刚起哄最厉害的钱浩,咕哝道:“您那是独孤求败,我要上,那是独孤求虐”
说完,他瞅眼办公室,确定没有女医护的身影,随即眯笑着打趣说:“而且,这单身男人手速快,我可比不了。”
此话一出,瞬间引发群嘲。
俞锐挑起眉梢,手指轻抬,冲计时的同事打了个手势,于是秒表一按,大家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到俞锐的手上。
挤旁边那位主治医揉揉眼睛,惊叹道:“嗞嗞,这手速我特么眼都看花了。”
同样一分钟,计时停止,计数员报数167.
“我艹,这还是人吗?!”
“俞哥果然牛逼!”
在场所有人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
钱浩再次指着俞锐,欠儿不兮兮地说:“我刚说什么来着,单身男人的手速,这能比吗?”
俞锐伸手一拍他后脑勺:“没完了是吧。”
里面闹腾得正欢,刚好这时候,办公室大门突然被拉开,顾翌安和陈放还站在门口,腿都还没迈进来,就听俞锐说了一句:“我不单身,手速一样快!”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了。
“不单身?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陈放偏头看向顾翌安,尾音都是往上扬的,“所以,机场一夜游过后,你俩就这么又好上了?”
顾翌安没应,嘴角含着笑意,眉梢也轻挑着,视线明显落在俞锐的背影上。
“放哥,顾教授——”
有人打招呼,俞锐愣了愣,转过身,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顾翌安来到他旁边,扫眼方桌上一条条的手术结:“在比赛吗?”
“嗯,”俞锐解释,“院里组织的比赛,科里正在选人参加。”
“欸,来得正好,咱让放哥跟俞哥也比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又开始起哄架秧子。
陈放却不吃这套,摆手说:“我就不用了,看我跟你们俞哥比有什么意思,要看也该看他俩比。”
他指着顾翌安:“你们还不知道吧,在你们俞哥之前,医大最高比赛记录,那都是这位大佬的。”
“这么一说的话,那岂不是巅峰对决?!”钱浩接话飞快。
跟着,大家纷纷转向两人,脸上全部写满期待。
平时,俞锐是无所谓,但他也不想让顾翌安被人起哄开玩笑,尤其顾翌安手都还没恢复过来。
“现在可能不行了。”俞锐还没开口,顾翌安已经举起右手,将手腕露出来。
众人看到他手上的护腕,表情骤然变幻,急转直下,又统一写成了遗憾。
恰好午饭时间到了,侯亮亮推着一车饭盒进来,招呼大家取餐,巅峰对决这件事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岔了过去。
陈放本来回的自己办公室,但扒了两口饭,感觉一个人吃饭实在太无聊,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拎上餐盒就拐去俞锐办公室当电灯泡。
他进来的时候,屋里就顾翌安一个人,正背对他站在窗前打电话。
估计俞锐又被急诊给叫走了,陈放拉过椅子坐下,小圆桌上有份盒饭明显就只扒了一半。
顾翌安很快挂断电话回来,看到陈放也毫不意外。
他坐回椅子上,看陈放一动不动地,莫名有些好笑:“干嘛呢你?饭前祷告吗?”
陈放下巴指了指桌面。
顾翌安狐疑着看过去,随后愣住。
医院食堂都是大锅饭,打包回来的餐盒也不管个人口味。
但满桌的菜都是被挑过的,装盒饭的盖子上,胡萝卜,香菜,还有苦瓜全都挑了出来,垒起来像座小山丘一样。
顾翌安进屋就在接电话,根本没注意这些,只隐约记得刚俞锐走之前提醒他,别喝汤,因为汤里有蛋花挑不干净。
“这是不是也太过了?”陈放翻着白眼,身子靠回椅背,瞬间没了胃口。
顾翌安拿起筷子,吃得却是心安理得。
陈放无语:“不是,你都多大了还挑食?我家豆苗都没你难养!”
大学那会儿,顾翌安就很挑食,可在国外这些年,他工作实在太忙,平时基本只能吃快餐。
而且,那些沙拉三明治就算做出花儿来,总也逃不过这几样菜的摧残,何况美国大厨也没人惯他这些毛病。
所以除了鸡蛋过敏没办法,其他那些以前不爱吃的,顾翌安其实早就已经吃习惯了。
但陈放这么说,顾翌安却只是笑,笑起来,眼尾弧度都是柔和的。
陈放莫名其妙地问他笑什么。
顾翌安吃完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说:“没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这些小毛病,好像留着也挺好的。”
“果然这恋爱让人降智,再好的脑子,诶,他也没用!”陈放受不了吐槽。
收拾完餐桌,俞锐还没回来,陈放也没走,垃圾扔了又倒回来,看着就是有话说的样子。
“我听张副院长说,你入职了?”急性子开口很直接。
顾翌安应了声:“嗯。”
陈放又问:“美国那边呢?霍顿和研究所,你都不打算回去了?”
“霍顿那边提了离职申请,但行政部门没批,科主任也给扣下了,说是让我先休假半年,考虑清楚了再定。研究所那边,我已经跟徐老沟通过了,只跟到Ⅲ期试验结束。”明明说出口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顾翌安语气却很平静。
“你这牺牲够大啊,事业前途父母全都不要了,”陈放“嗞嗞”摇头,坐在懒人椅上,扣着脖子往后躺,“师弟知道吗?”
顾翌安轻摇了摇头,又提醒他:“先别告诉他。”
陈放点头:“行,放心吧,我不多话。”
可想了想,他又问:“不是,那你干嘛不直接入职到我们科,去肿瘤内科干嘛?”
顾翌安靠着桌沿喝水,杯子轻握在手里:“目前,COT103项目还是我的工作重点,到肿瘤内科,主要是方便跟苏主任对接工作。”
陈放却不买账,视线下撇,正好落在他举杯的手腕上:“行,那你先说说,你的手伤到底怎么回事?”
顾翌安微怔两秒,开口还是老一套,说没什么事。
“少来,别拿腱鞘炎那套蒙我,”陈放指着他手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护腕给摘了,绑也绑你到影像科拍片子。”
顾翌安抬眸看他。
片刻后,顾翌安放下水杯,先去把门关上,之后坐回陈放斜对面的布艺沙发。
对视半晌,顾翌安轻叹口气,说:“其实,这件事,我本来也打算找个机会跟你说的,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听完后先别激动。”
陈放抻了抻腿,躬身坐起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行,我不激动,你说吧。”
说这话的时候,陈放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当顾翌安把事情告诉他,陈放好半天都没摆出任何表情,等反应过来后,他差点没像冲天炮一样当场窜起来。
“你说什么?”他呼吸都停滞了,猛薅一把头发,瞪着顾翌安,“你跟我说,你右手——,你的右手——”
后面几个字,陈放始终没说出来,但他嗓门儿根本没压住,说话都带吼的。
顾翌安忍不住皱眉提醒:“我都说了,让你别激动。”
“不激动个屁,这事儿我能不激动吗?”音量是压低了,陈放却憋得满脸通红,说话时嘴巴都在抖,“你可真是!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连一个字儿都不说,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这是两回事,放哥。”顾翌安将陈放扯掉的护腕又重新戴上。
那两道疤太骇人了,陈放只看一眼就受不了,眼眶立刻就红了,眉头也皱得很深。
这事情太大了,他根本没办法消化,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又扯起裤腿坐回椅子上,仰头重重靠向椅背,鼻息溢出来,一声比一声重。
有好半天,屋子里都是安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子一转,猛地又挺腰起来:“不是,那这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师弟?”
顾翌安没回他。
陈放挪着屁股靠过去,眼睛紧紧盯着他:“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一直瞒下去,他现在那是被爱情冲昏了脑子,等他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事儿你就不可能瞒得了他!”
顾翌安还是沉默,神色却很凝重。
他俩是在俞锐办公室说话,陈放说着说着就感觉脊背发冷,整个人都不寒而栗:“呵——,这事儿要是让师弟知道,你知道什么结果么?”
陈放自问自答,咬紧下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他妈得疯!”
“我知道”顾翌安垂眸,轻转着手腕,“再等等吧,你先别告诉他。”
“你这是拉我下水呢?”陈放“嗤”一声,东窗事发那画面,他想都不敢想,“我不干,要以后被师弟知道了,他能当场就跟我翻脸。”
顾翌安抬眸:“那要不你去跟他说?”
“我”陈放哽住。
嘴巴动半天,陈放忽然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这间屋子着实是待不下去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气冲冲地就往外走。
“多谢师兄!”顾翌安在后面喊了句。
“谢个屁谢,还不如不知道呢,我特么真会被你俩给玩儿死!”陈放头都没回,拉门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个大乌龙呀~
我脑子秀逗了,捂脸.jpg
看到宝们留言,真的很感动,谢谢小可爱们~
无限感恩
ps:吴涛在14章被俞锐罚到急诊,但从未放弃自己的属下。我们俞哥只会做不会说,绝对可靠~
第53章 月亮
顾翌安正式入职到八院后,俞锐每天一到饭点儿就往八楼跑,去肿瘤内科比去他自己办公室还勤。
去的次数多了,连苏主任都瞅出一点猫腻来,看见他就开玩笑:“要不我把办公室让给你得了,省得你这一天天的两头跑。”
俞锐哈哈笑两声,说:“那敢情好,我求之不得。”
本来顾翌安没来神外,俞锐不可能不多想,但看顾翌安前段时间实在太忙,人都累瘦好几圈,俞锐心疼到不行。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反而是第一个支持的。
肿瘤内科到底是非手术科室,顾翌安也不出诊,接手的病患也只限于参与COT103的那些受试者。
军总院不良事件解决了,各试验点的工作也步入正轨,顾翌安难得清闲了许多。
神外就不一样了,俞锐手术时间长,接手的急诊会诊也多,哪怕提前约好时间一起吃饭,十次有八次也碰不上饭点。
但就算是这样,顾翌安也总会等他。
要是赶上俞锐的手术日连台,顾翌安就拎着餐盒去手术中心的休息室等着,反正等不到人,他也就跟着不吃。
正点吃饭,对俞锐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他也不愿让顾翌安等,赶不上的话,他一般都会提前发消息,让顾翌安先吃。
顾翌安每回都说好,但也每次都不听。
像今天周三,是俞锐出诊的日子。
本来约好一起吃午饭,结果门诊号太多了,俞锐一早上看了几十张片子,护士中途又跟他说临时加多了十个号。
估摸着会很晚结束,俞锐中途发了条消息,让顾翌安别等他。
好不容易忙完,俞锐点开手机一看,十分钟前,顾翌安刚来微信问他下门诊没。
看眼时间,俞锐信息都没回,立马起身,大步流星就往回走。
这都一点多了,他能饿着肚子,但哪儿能让顾翌安也跟着他饿肚子。
急匆匆赶回到办公室,吃饭时,俞锐无奈说:“翌哥,你以后自己先吃,别等我。”
说了也是白说,顾翌安依旧回得云淡风轻:“没事,我也刚忙完。”
忙个屁。
俞锐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胃疼的毛病,顾翌安一直很注意,虽然表面上没说,但吃凉了,吃快了,甚至吃少了吃多了,顾翌安立刻就会蹙眉。
尤其顾翌安拿自己治他,他根本就没招,只能一下门诊和手术,立马就往顾翌安那儿跑。
不仅如此,他俩都住东院,只要不值班,俞锐基本每天早接晚送,跟顾翌安同进同出。
有时回到医大,夜幕还没落尽,他们还会在校园里逛逛,漫无目的散散步,聊聊天。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翌安提到以前学校食堂那些特色菜,俞锐二话没说,转头就去找侯亮亮,把他食堂饭卡给要了过来。
正好今晚下班早,俞锐开车回来,拉着顾翌安就去了三食堂。
这里他们读书那会儿就常来。
别家大学食堂,经常出一些黑暗料理,但医大的三食堂非常尊重民意,不仅设置了匿名箱跟菜品排行榜,每学期还会推陈出新,设计新的菜色让学生们试吃。
像俞锐最爱的那道水煮肉片,十多年了始终霸榜在首位,顿顿都得靠抢才能吃到。
但这道菜又麻又辣,顾翌安到现在口味还是偏清淡,勉强也就只能陪他吃一点。
很奇怪,明明毕业很多年,但这样面对面坐在食堂饭桌上,却总会有种时间是静止的错觉。
好像十年前,十年后,一切并无差别。
饭吃完,俞锐支着下巴,看着顾翌安愣神。
顾翌安被他盯着,最后放下筷子,笑了:“再看都能长出花儿来了。”
“花儿倒没有,”俞锐歪着头,手伸过去,“不过翌哥,你好像有皱纹了。”
“有吗?”顾翌安一怔,“也是,我都快三十五了,长皱纹也很正常。”
顾翌安眼尾处有几条细细的纹路,俞锐指腹很轻地擦过。
顾翌安也没动,他看到俞锐眼里有情绪在流动,于是轻笑一声说:“怎么?我老了,你就不追了?”
“怎么会!”俞锐停住动作,视线从顾翌安的眼尾移向他的眼睛,落入顾翌安深邃的眸光里。
对视两秒,俞锐也笑了。
胳膊撑着桌面,上半身凑过去,俞锐小声道:“你老了我也追,你就算七老八十了我也追。”
顾翌安看着他,也不说话。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藏不住的笑意,浅浅地从眼睑到眼尾逐渐晕染开来。
出来时天还没黑透,俩人又绕着南湖逛了一圈,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临床学院。
九月,又是新生入学。
校园里到处都是青春洋溢的新鲜面孔。
广播声响起,学生们陆续下课,人潮从教学楼一波一波往外涌,俞锐和顾翌安都是衬衫西裤,又正面迎上他们,显得就格外吸睛。
再加上大楼门口的宣传栏里,历届优秀毕业生照片都在里面贴着。
作为医大历史上极少数以全优毕业的毕业生,俞锐那张照片不仅摆在最中间,还独一无二地,被特意放大好几倍,来往路过的人就算想无视都难。
于是还没走两步,便有好几波人认出他。
胆子大点的几位女生,结伴跑过来,羞怯地望向俞锐:“请问你是俞锐学长吗?”
“不是,你们认错了。”周围人实在太多了,为免麻烦,俞锐否认得很直接也很平静。
女生仍不死心,指着宣传栏:“可是,那照片上的人明明就是你啊”
俞锐佯装看一眼:“长得像而已,确实不是我。”
顾翌安站在他旁边也很引人注意,但没人认出他来。
当年毕业典礼顾翌安并没有参加,宣传栏也就没放他的照片,大学时那些旧照随着医大论坛没落下去,基本也都很少见了。
所以,相比俞锐,顾翌安对后来的那些学弟学妹们而言,距离更加遥远,也更加神秘。
俞锐被围堵的时候,手一直往后伸,不停地比手势向顾翌安求救。
但顾翌安故意装作没看见,还退到他身后两步,耐心地看他解决完一波,又跟来另一波。
好不容易都打发了,俞锐拉上顾翌安赶紧就走。
顾翌安任由他拉着,落在背后,淡淡道:“看来我们俞主任的人气,还真是不减当年,走到哪里都还是这么招人。”
俞锐停下脚,挑眉看他一眼:“不是吧翌哥,小女孩儿的醋你也吃?”
顾翌安未置可否。
“行,”俞锐点点头,“等下次再碰上院长,我一定让他把我的照片拿下来。”
校园小道,树影婆娑,顾翌安迈步走在前面:“不止小女生,小男生也不少。”
“小男生?”俞锐两步追上,“哪里来的小男生?”
顾翌安侧眸看他一眼:“比如你们科那只小猴子,似乎就一直很崇拜你,当你是他偶像。”
俞锐愣了愣:“侯亮亮?”
“嗯,”刚好从小路出来,顾翌安抬头往天上看,“他还说你是北极星,天上最亮的那一颗。”
入秋以后,夜空不再那么清透明亮,云层稀薄,一片片地被风追着缓缓流动,一弯新月藏在背后若隐若现。
顾翌安把那晚聚餐时,侯亮亮说的话跟俞锐说了一遍,最后语带遗憾道:“可惜今晚好像看不到星星。”
俞锐走到他身边,也仰头往天上看:“那如果要这样说的话,你就是月亮。”
“嗯?”顾翌安偏头看他,“因为什么,清冷吗?”
“是清冷的月亮,”俞锐收回目光说,“但月光是明亮的,月色也是温柔的。”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回博士楼门口,俞锐转身面向顾翌安站着,下巴轻抬起来:“而且不止这样——”
有风吹着,舒适也温柔。
他笑了笑,又很快敛起笑意,表情带上认真:“我希望我爱的人,永远挂在天上,比北极星还耀眼,比月亮还清润,他不必为我降落,而我——”
顿了一下,俞锐直视顾翌安,郑重道:“会毕生仰望,挚爱到老。”
对视片刻,顾翌安眼尾渐渐柔软下来,开口声音也很轻,像一阵风吹过俞锐耳畔。
“所以,你是在跟我表白么?”
俞锐眯起眼睛,双手扣住脖子,往后仰了些:“算是吧。”
顾翌安微低下头,凑近他耳朵:“那怎么办?可我偏就喜欢星星,还得是最亮的那一颗。”
很久以前,俞锐就觉得,顾翌安哪怕只是淡淡一声“嗯”,说出来也比别人的要好听。
他嗓音里天生含着一丝淡哑,温柔的话说出来,总是吊着一点上扬的尾音,余音绕梁似的,勾得人耳朵发烫。
于是头往边上偏,俞锐轻扯了下耳朵:“翌哥,你这是在撩我呢?”
顾翌安避而不答,看着他:“谁先撩的?”
俞锐舔了下唇,感觉有点扛不住了。
还没开口,顾翌安站直身子,问他:“今天要上去吗?”
俞锐瞬间一愣,嘴巴微微张开,眼睛都看直了。
四下无人,但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虽然但这,是不是有点快啊?”
“嗯?”顾翌安挑起眉梢,“你那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了?我不过是想问你要不要上去喝口茶而已。”
“哦,喝茶啊,”俞锐眨了下眼睛,“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想的肯定比喝茶多多了。”
答得倒是挺直接,顾翌安曲指弹了下他脑门儿:“那你回去慢慢想吧。”
说完,顾翌安也没再管他,眼尾含笑,抬腿就上台阶,然后背对俞锐挥了下手。
干撩不下火。
这恋爱谈得,可比当年纯洁多了。
晚上,顾翌安洗完澡回到房间,手机不停在床头柜上来回地震。
他擦着头发走过去,看一眼,眉毛轻挑起来。
按下接通,那边立刻说:“翌哥,去阳台。”
顾翌安握着手机,推门出去。
夜已经深了,整条杏林路也都昏睡过去,周围除了几盏昏黄稀疏的路灯,便只剩黑沉沉的夜色。
但这夜色深处,远远地,有一簇小小的火花在闪动,像落在天边浅浅的一颗星。
“看到了吗,”星辰闪耀,俞锐在电话里跟他说,“你要的星星,我帮你摘到了。”
“看到了。”顾翌安扬起唇角。
不仅看到了,还是最亮的那一颗。
火花燃尽,俞锐又重新点亮另一根。
顾翌安立在阳台,静静地看着,他们谁都没说话,就这样遥遥地,在黑暗中远望,在无声中对视。
电话里,顾翌安能听见火花噼里啪啦的响声,也能听见俞锐很轻的呼吸。
很快,俞锐手里的仙女棒,一根又一根燃烧又熄灭。
明明不过是小孩儿才喜欢的玩意儿,但在这样寂静又温柔的夜里,那点微弱的明亮的浪漫,竟丝毫不逊于万千星辰陨落。
最后一根点亮,俞锐举起来,冲他挥手,耳边也随之落进一声:“翌哥。”
顾翌安轻声回应:“嗯。”
很快,就在焰火熄灭的瞬间,俞锐问他:“我把星星摘给你了,那你呢?”
“我什么?”
“你准备什么时候,也帮我把月亮一起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撩吧撩吧,干撩不下火,是想憋死谁~
ps:宝们,不请假都会更哈~
不到万不得已,我尽量都不请假,biu~
第54章 暴露
陈放推门进来时,顾翌安正轻转着手腕发呆。
还没到下班时间,走廊里来往都是人,陈放勾头出去看了眼,回来时反手将门关上。
走到沙发上坐下,他问:“还没想好怎么说?”
顾翌安停下动作,仰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嗯。”
即便认识多年,陈放也很少看到顾翌安会有如此苦恼的时候,他翘起二郎腿,手臂搭上沙发,静静欣赏了一会儿。
“别幸灾乐祸,”顾翌安瞥眼过去,提醒他,“他要是知道了,你也算共犯。”
陈放白眼:“我那是被迫的,情有可原。”
说完,他自己都心虚,消停坐直了,主动开始帮顾翌安出主意:“要不,你俩周末来场约会,等他心情好了,气氛到了,你再主动坦白?”
“约会”顾翌安低声默念,挑起眉梢,“怎么约?”
陈放脖子都伸直了,反问:“什么怎么约,你俩以前难道没约过?”
顾翌安还真的摇头。
陈放无语了。
不到片刻,陈放又点了点头:“也对,你以前都带着师弟泡实验室,泡图书馆,估计连电影院都没去过。”
顾翌安皱起眉。
他俩以前看似在一起好多年,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俞锐在习惯他,迁就他。
他好像总是很忙,学院,医院,实验室,哪里都有事情找上他,动不动还得跟着周远清到处飞。
就像现在的俞锐一样,他那时候也是,忙起来昏天黑地,经常错过饭点。
但他却从没犯过胃病。
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俞锐。
这一点旁人其实很难想象,但以前两人住一起,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俞锐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甚至俞锐最早学做饭的时候,顾翌安是不知道的。
那段时间他已经跟着周远清上手术,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吃饭也是,经常饿过劲儿了,要么没胃口不想吃,要吃的话,食堂也只剩一点残羹冷炙。
加上他挑食又很严重,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
所以那段时间,他瘦得很快,一下就掉了近十斤,连眼窝都变深了。
俞锐看着虽然没说什么,但心疼到不行。
背后自己偷偷学着练,直到勉强能炒出几道他喜欢吃的菜,俞锐才拎着保温盒去送温暖。
他俩坐在办公室里吃饭的时候,顾翌安余光瞥见他手背和胳膊都带了伤。
问了好几次怎么回事,顾翌安脸都黑了,俞锐才肯说实话。
烫伤的水泡裂开了,露出的都是肉,顾翌安找了急救箱给他上药,下手很轻,但俞锐还是被消毒水刺得下意识缩手。
从小到大家务活都不做的人,手上不知道烫了多少个水泡,切菜切到手也是常事,也不知道糟了多少罪。
顾翌安想到这里,脸一下就沉了:“以后别做了,我让同事帮我打好饭,实在冷了放微波炉里加热就行。”
俞锐没说答应,还笑着说自己没事儿。
顾翌安抬头看着他,眉头都皱紧了。
对视半天,最后顾翌安无奈地叹口气,伸手去揉他脑袋,心疼到不行,“你手都烫成这样了,还跟我说没事。”
俞锐却毫不在意,他小时候打架伤得更多,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是顾翌安第一次吃俞锐做的饭,他吃到一半,俞锐才想起来尝了一点,发现饭是夹生的,菜也淡得没味儿。
但顾翌安一点都没剩下,吃得干干净净。
其实就算到了后来,俞锐的厨艺也说不上多好,至少和现在的陈放比差多了。
但顾翌安总说他做的饭好吃,俞锐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来都不挑。
以前顾翌安不吃辣,俞锐也陪着他慢慢习惯了吃一些淡口菜。
也正是因为俞锐知道学做饭免不了受伤,后来顾翌安想学,俞锐说什么都不让。
他不愿意让顾翌安也被烫着伤着,顾翌安的那双手俞锐当宝贝一样,一直都看得很紧。
那可是周远清亲口认证的,天生就该用来拿手术刀的手。
其实顾翌安倒没当回事,但俞锐坚持,他也就随他去,无伤大雅的地方,他总是纵容着也享受着。
挑食的毛病让俞锐惯着,不愿意让他下厨他就不去。
在一起的那些年,他们鲜少吵架,一个愿意宠着,一个愿意纵容。
陈放走后,顾翌安坐在椅子上,好一阵儿地沉默。
他以前其实真的亏欠俞锐很多,甚至连场正式的约会都没给过。
还好能够重来,他还有机会重新当一次合格的恋人。
至于那些以前缺给俞锐的,他以后都会一点点地补回来。
顾翌安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手机,翻出岁月间老板的号码拨过去,很快预订下一间包房。
挂断电话,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
起身迈步出去,走廊里,护士和医生匆匆忙忙地正在往外跑。
他随便叫住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路过的医生,快速回道:“市中心一家火锅店突然爆炸,急诊人手不够,抽调我们过去帮忙。”
对方一句话没说完,顾翌安已经伸手拿下白大褂,长臂一挥套在身上:“走,我跟你一起。”——
事发火锅店在商场负一楼。
当时店里用餐的就有五六十号人,不仅无一人幸免,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流还连累周边店铺跟行人也遭了殃。
窗户玻璃被震碎,金属横条也因气浪冲击而变形。
救护车一辆接一辆,轻伤重伤不计其数,来不及送到医院,路上就咽气的也有好几个。
俞锐刚下手术台,衣服都没换立刻赶来急诊。
看到他,吴涛立马跑过来:“俞哥,前颅底骨折三人,急性硬膜下血肿和颅骨凹陷性骨折两人,还有两名开放性颅脑损伤和一名外伤性脑梗死,除了这些,救护车还在拉人过来。”
顾翌安也到了,已经迅速查体完一名患者。
蓝色隔帘拉开,顾翌安跟吴涛说:“这名患者,重度颅脑损伤伴有心脏主动脉夹层出血,需要联合心外会诊。”
吴涛往里瞧一眼,马上点头应下:“我去通知心外孙主任。”
滑轮滚动,担架床又拉来一辆,俞锐叫来侯亮亮:“人手不够用,赶紧通知休班医生,全部回来帮忙!”
“已经联系过了,都在赶来的路上。”侯亮亮跑得满头大汗,说话时连气都喘不匀。
心外主任来得很快,但俞锐刚接手一名患者,人已经推进手术室,片刻都等不得。
顾翌安拉住俞锐:“会诊我来,手术你先去。”
会诊结束,马上就得上手术,俞锐皱了皱眉:“可是”
顾翌安一眼就看穿,手腕转动两下,跟他说:“放心,我的手没事。”
时间紧迫,俞锐也没再纠结,点头应下后,立马就跑去了手术室。
伤患实在太多了,病床加了一张又一张,最后连急诊走廊都塞得水泄不通。
病人家属也陆续赶来,吵闹声哭喊声充斥着整栋大楼。
顾翌安连续接了两台手术,结束时,右手手腕已经酸痛到不行。
他刚从感应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侯亮亮没头苍蝇似的,守在门口来回踱步。
喉咙干涩,顾翌安清了清嗓子,问:“出什么事了?”
侯亮亮一看是他,马上就说:“有位患者动脉瘤破裂导致蛛网膜下腔出血急需手术,但现在我们科所有医生都在手术室,病人的情况根本等不了。”
俞锐已经接手第三台了,陈放也一直没出来,其他能主刀的全都上了,所有医生都在连轴转,根本没人能接。
“而且”侯亮亮急得满头冒汗,“患者是俞哥的朋友,叫赵东。”
听到赵东的名字,顾翌安太阳穴瞬间抽跳,立刻迈着大步跑过去。
“CT报告呢?全脑血管造影做了没?”他边跑边问。
侯亮亮也跟在背后跑,喘着粗气回话:“CT出来了,造影结果还没出来。”
“介入科的人来了吗?”
“已经通知周主任了。”
对于动脉瘤破裂的手术处理,往往有两种选择,开颅夹闭或者通过介入栓塞来治疗。
但无论哪一种,全脑血管造影结果都至关重要。
顾翌安赶到时,赵东正躺在病床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眼皮被掰开,瞳孔笔的光线照进眼睛里,他才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是顾师兄啊,我锐呢?”开口声音还很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俞锐在手术,我先帮你检查一下。”顾翌安迅速查体,又对着光查看CT报告。
紧跟着,造影结果也送来了。
顾翌安盯着片子,皱眉说:“这个位置做不了介入,得开颅。”
他转头对侯亮亮说:“通知麻醉科,马上安排手术室。”
侯亮亮立马应下,拔腿就跑。
再次看向赵东,顾翌安问:“你家属来了吗?手术同意书谁签字?”
“我”赵东撑着胳膊,想要起身,顾翌安赶紧把他按住,“先别动,你现在不能动。”
“要是没人签字的话”
“我签!”
顾翌安话还没说完,隔帘被拉开,苏晏走进来,神色冷峻,又重复了一遍:“我签。”
赵东愣愣地看着苏晏。
苏晏却没看他,转向顾翌安,冷静道:“手术同意书,我来签。”
顾翌安点头:“行,那我先去准备手术。”
从急诊室出来,又直奔手术中心,顾翌安右手已经撑不住了,走路时一直都在抖。
侯亮亮跟在旁边看着不对劲,小声问:“大神,你的手还行吗?”
顾翌安只说了句没事,转头又问他:“你俞哥手术要多久?”
“估计至少还得三四个小时,他刚接手的那位患者头部创伤很严重,出血量大,颅底还有骨折。”侯亮亮说。
顾翌安“嗯”了声,没再说话,摘了胸牌刷开感应门,立刻就去洗手准备。
陈放先下手术台。
出来时,急诊转送至神外的病人基本都已经处理完了,他累得浑身酸痛,先去饮水机前灌水喝。
侯亮亮正好从他旁边经过,陈放伸手拦住他,问他另外几个手术室什么情况。
“顾大神在3号手术室,俞哥在1号手术室,岑哥刚出来。”侯亮亮说。
陈放一愣,喝水的动作都停了:“翌安上手术了?”
“是啊,俞哥的朋友当时也在商场,被爆炸气流撞到墙上,颅内动脉瘤破裂,刚好送到我们院。”
陈放脑子“嗡”地一声,水也不喝了,纸杯直接扔进垃圾桶:“走,跟我去3号手术室看看。”
赵东手术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了,控制间里,透过上方悬挂的显示屏,陈放很清晰地看到顾翌安正手持双极和吸引器,缓慢地避开神经血管和组织,逐步靠近出血点。
陈放皱着眉,看眼墙上的挂钟,转头又问侯亮亮:“你俞哥还有多久下手术?”
“应该还没那么快吧?”侯亮亮狐疑地抓了下脑袋,“怎么了?”
陈放冲门的方向一指:“你先堵到手术室门口,甭管用什么招,反正说什么也别让他过来。”
“啊?”侯亮亮一头雾水,“不是,为什么啊?”
陈放急得不行,直接把他往外推:“没有为什么,你要拦不住,我们今天都得玩儿完!”
他俩推搡着刚到门口,俞锐正好从外面推门进来。
洗手服都没换,口罩挂在脖子上,额头深深浅浅好几道压痕,一看就是刚下手术台赶来的。
“赵东情况怎么样?”俞锐抬腿,快步跨到办公桌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术画面。
陈放吓出一头冷汗,根本不敢吱声。
侯亮亮到现在还是懵的,怯声说:“顾大神在主刀,情况目前好像还可以。”
俞锐手撑在桌面上,视线根本就没离开显示屏。
他一下手术台,听说赵东出事,半秒没停立刻就赶来了。
实时画面上,顾翌安正在进行止血操作,跟着就是夹闭动脉瘤,看起来的确很顺利。
但俞锐一直盯着屏幕,陈放站在旁边心里直打鼓,于是抓着侯亮亮胳膊,冲他使眼色。
侯亮亮反应也很快,接着就说:“俞哥,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跟放哥盯着,你都连上三台手术了,多少也得去吃点东西。”
俞锐太久没吃没喝没休息了,看东西都是重影,加上他实在担心赵东,根本没注意到细节。
这会儿,眼睛酸涩,视线模糊,他揉捏了两下眉心,想要开口,但喉咙干涩感觉声都发不出来。
于是点点头,俞锐“嗯”了声,准备先去喝杯水再进来。
他走到门口,手术室里忽然有人说话,声音透过话筒传到控制间。
“真没想到,顾教授的左手竟然比右手还要灵活。”
“对啊,现在能左右开弓的医生可真的不多了。”
俞锐瞬间停住脚步,手放在门把上方都没按下去。
静默两秒,悬空的手缓缓垂落,俞锐转过身,再次抬眼看向屏幕。
半晌没出声,他脸上表情毫无起伏,眼睛却死死盯着手术画面:“猴子,我考你个问题。”
侯亮亮摸着脑袋“哦”一声,狐疑着应下:“俞哥你说。”
俞锐眼也不眨地问:“双极和吸引器,主刀医生都用哪只手?”
闻言,陈放感觉眼前顿时一黑,不用想也知道完了。
“一般都是右手双极,左手吸引器啊,除非左撇子才会反过来。”侯亮亮回得很快,但他抬头立刻就发现,屏幕上,顾翌安用手竟然完全是反的。
“顾大神他,也是左撇子吗?!”侯亮亮满脸震惊。
俞锐看向陈放,目光灼灼:“是吗,放哥?”
入耳的嗓音像是从冰窟窿里钻出来的,听着都冒寒气,陈放狠抓了两把头发,支吾道:“师弟,这个事”
俞锐眸光敛缩一瞬:“你知道?”
陈放哑然:“我”
两步跨过去,陈放都没反应过来,俞锐已经抓住他衣领,把人给怼到墙上。
他冷声质问:“你很早就知道了,还跟他一起瞒着我是么?”
胸口被压着,陈放都快喘不过气了,憋得满脸通红。
“住手!”话筒里再次传出电流声和人声。
俞锐没动,手上力道丁点儿没松,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陈放。
侯亮亮愣在旁边,都给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听到没有,俞锐!”顾翌安还在手术,没看这边,但能透过话筒听见外面的动静。
此时此刻,无论手术室,还是控制间,里里外外空气都是凝固的。
“你先冷静,”顾翌安再次开口,“等手术结束,我去找你。”
片刻后,俞锐松开陈放,退后两步。
失去禁锢,陈放卸力般贴墙滑到地上,一阵猛咳,开始大口喘气。
俞锐眼神发冷,扫视一圈,发出一声冷笑,然后重重点头:“很好,真好,特别好!”
深深看眼玻璃墙外的手术室,俞锐咬紧下颔,两步跨到门口,用力一拉,狠狠地摔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放哥受委屈了~
第55章 笑话
手术结束后出来,顾翌安从柜子里拿出手机,屏幕刚解锁,满屏的绿色信息条蹦出来,连左下角显示的未接通讯都有十几个。
拇指滑动,顾翌安随意点开几条微信。
先是徐暮的:刚小师弟打电话来,问我你手怎么回事,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不是跟我说腱鞘炎吗?
下一条是曹俊:那个,翌安,刚俞主任打电话过来,问我你手的事情,我没说太多,但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不止他俩,甚至还有很多霍顿医疗中心,以及斯科特研究所两边同事发来的,内容差不多,说的都是他手伤的事。
未读信息还没看完,顾翌安眉心已经越蹙越紧。
他胳膊撑在墙上,扶着额头。
隐瞒那么久,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开口,没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到底还是以最糟糕的方式,让俞锐知道了。
身后,更衣室门被推开,陈放进来,走到顾翌安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翌安揉捏两下眉心,撑起疲惫的眼皮。
他看陈放脖子还有勒痕,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叹口气说:“抱歉师兄,连累你了。”
陈放摆了下手,不让他说这些。
“俞锐他人呢?”顾翌安又问。
“顶楼天台,”陈放说,“师弟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都去那儿。”
沉吟一声,顾翌安从柜子里取出白大褂套上,跟陈放说:“赵东还在监护室,你先帮忙看着点,我去找他。”
走到门口,陈放忽然又叫住他:“翌安——”
顾翌安转头回来。
陈放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半晌没出声,最后他摇了摇头说:“算了,没事,我只是想说,师弟他真的把你看得很重,你俩好好聊清楚就行,别再有什么误会。”
顾翌安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嗯”了声——
医院天台鲜有人去。
跨过最后两级台阶,顾翌安拉开消防门,视线逡巡一周。
正前方位置,俞锐背对他,躬身伏在护栏上,头埋得很低,周围满地都是喝空的啤酒罐,手上还拿着一罐新开的。
凌晨温度骤减,他连衣服都没换,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湖蓝色洗手服,还是短袖。
顾翌安走过去,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披到他身上。
衣服内层还带着顾翌安的体温,风也吹散他身上清淡的味道,俞锐僵硬两秒,缓慢地偏过头。
视线对上,俞锐眼眶是红的,眼里带着朦胧的醉意。
其实,只要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猜测,俞锐想知道什么,压根儿就不需要等顾翌安开口。
八院也好,北城其他三甲医院也好,俞锐认识且去过霍顿的医生那么多,他要查清整件事实在是很容易。
顾翌安伸手,指腹擦过他的眼尾。
喝醉的人,四肢乏力,却又格外的清醒,俞锐怔愣一秒,顺势抓住顾翌安手腕。
视线垂落,拇指摩挲着护腕粗糙的布料,指尖缓慢而颤抖地从边缘嵌进去。
顾翌安咬紧下颔,瞬间把头侧开。
他胳膊都是紧绷僵硬的,情绪压了又压,到底还是任由俞锐将他护腕给脱了下来。
腕骨上方,狰狞的旧疤重见天日。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俞锐怔怔地看着,好长时间,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伤口缝合的位置是红褐色的,皮肤表面层叠起来,带着明显的皱褶。
手心翻转向上,内侧位置还有同样一道伤口,只是创面小了些,看起来应该是从手背腕骨向下刺穿的。
许久的沉默。
莫名地,俞锐忽然就笑了,他仰头喝下整罐啤酒,猛地将瓶子捏进手心,又狠狠砸向地面。
“腱鞘炎”俞锐冷笑一声,“我竟然真的以为是腱鞘炎”
他望着顾翌安,咬紧牙关而又松开,闭了闭眼大喊:“我为什么会真的相信那只是腱鞘炎!!”
顾翌安心都被揪紧了。
他缓慢伸手,碰了碰俞锐的脸,指腹擦过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摩挲那道旧疤。
“不是很严重,”他轻声开口,温和地安慰,“别担心,你也看到了,对我没什么影响,换成左手,我也一样可以做手术。”
俞锐抓住他手腕,抬起眼,眼里盈满温润的水汽。
“只是意外,一场谁都不想的意外,”顾翌安看着他,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半晌,俞锐扯动嘴角:“不严重?小伤是么?意外是么?”
对,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一场意外。
是一名开颅术后的患者出现精神错乱,产生幻觉,在凌晨深夜,值班医生都昏昏欲睡,所有人都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拿着尖刀忽然在病房里乱刺乱砍。
顾翌安只是刚好在场。
尖刀刺向病房里的小女孩儿时,顾翌安也只是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那把尖刀竟把他整个手都钉死在墙上,不仅刺穿他腕骨,还造成他永久性的神经损伤。
后来,女孩儿安然无恙,伤人的病患也因此入狱,顾翌安虽然受伤,但经过复健,到底还是重回了手术台。
只是一场意外
甚至除了顾翌安手上留下的前后两道疤,这一切几乎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是——
俞锐下颔肌肉咬得发硬,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死死地盯着顾翌安。
僵持,沉默。
攥住顾翌安的手不自觉地太过用力,以至于顾翌安那只手从手背到指节全都充血胀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倏然将顾翌安手给松开,跟着后退两步,用尽力气,狠揣一脚,踢开满地的易拉罐。
霎时间,一阵叮呤咣啷刺耳又尖锐的金属声,同一时间响起,又跟着滚落一地,彻底撕破这周围沉默的夜空。
俞锐眼睛猩红,眼波里盛着一地碎片。
“我逼你走,不是让你去受伤,”他颤抖着从牙关里逼出一声怒吼,“更不是为了让你连手术刀都拿不起来!!”
那是顾翌安的手,那是天生就为手术台而生的手,他甚至把那双手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意外两个字,能够说服所有人,却根本说服不了他。
他就这么看着顾翌安,指着自己,嗓音破碎:“我现在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就他妈是个笑话!”——
同样是第五年。
俞锐安排好一切,飞往美国。
朝思暮想的人,马上就能见到,曾经无数次压抑,无数次堆叠的想念也随之倾巢而出,怎么都压不住。
可谁能料到周远清却在这时候忽然病倒,陈放又恰好远在欧洲进修,于是科里一通电话就将俞锐拦截在转机途中,同时打碎他所有期待和幻想。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
大洋彼岸,顾翌安其实已经拟好离职申请,递交给行政部门审批,就连霍顿开出丰厚的薪资职位都没能打动他留下。
可能老天爷偏就爱开玩笑,辞职的前一天,他最后一次查房,却遭逢那场意外。
至此,他回国的计划不仅彻底破灭,致命的手伤更是让他差点就此离开手术台。
出事后,住在医院康复中心的那段时间,顾翌安始终都是沉默的。
他在花园长椅上坐着发呆,在湖边榕树下站着发呆,在深夜无人的窗前发呆。
伤口渐渐愈合,可神经断裂是永久性损伤,他不断复健,每次练习都出尽一身冷汗,却连右手握拳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重新拿起手术刀。
有一点,陈放哪怕不说,顾翌安也很清楚。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关于他的一切,俞锐都看得太重了。
也许是他以前做得太差,连合格的恋人都称不上,以至于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他竟让俞锐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他的学业跟事业,他的前途和理想,以及顾景芝对他的期待,每一项都可以排在前面。
唯独感情,落在了末尾。
对顾翌安来说,手伤以后,职业生涯被断送并不是他最不能面对的,无法重新走回俞锐身边,无法面对俞锐的失望和难过,才是他最无法想象的。
五年前的这一刀,刺穿顾翌安右手,结成的疤无论如何骇人却是有形的,是长在手上,顾翌安看得见也摸得着的。
可五年后,无形又精准地扎在俞锐心里的,狠狠的这一刀,顾翌安看不到也摸不到,甚至连如何让它愈合都不知道。
——
那晚过后,俞锐连续好几天都泡在医院,不是出门诊,下病区,就是在手术中心泡着。
到了晚上也不回杏林苑,实在撑不住了就睡办公室沙发。
平时也不再赶着饭点去八楼,不再跟顾翌安同进同出,没事就把自己锁在办公室。
哪怕顾翌安好几次找他,他也刻意躲着,避而不见。
这天,午休时间结束,陈放套上白大褂,路过俞锐办公室看到门没关,于是伸头往里瞅了一眼。
顾翌安独自坐在沙发上,歪头靠着椅背,看着像是睡着了,眉心却蹙得很深。
他走进去,扫眼小圆桌上摆好的饭菜,又伸手碰了下餐盒边缘试温度。
可哪儿还有什么温度啊,凉得都快成过夜饭了,面上却还一口没吃过。
听见动静,顾翌安缓慢地睁开眼,本以为会是俞锐,看到的却是陈放。
失落的眼神收敛得很快,却还是被陈放捕捉到了。
陈放没忍心,跟他说:“别等了,师弟今天手术得一天,估计到下班才能结束。”
顾翌安捏了捏眉心,坐起来,拿上筷子,却没什么胃口,胳膊搭在桌面上都没动。
“菜都凉了,”陈放叹口气,“我叫人帮你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吧?”
“不用。”顾翌安又把筷子放下。
陈放还要去手术中心,准备要走。
顾翌安也起身,拆开的饭盒也一一盖起来,重新装回袋子里,递给他:“一块儿带过去吧,手术中途休息,让他多少吃一点。”
陈放拎着袋子,扭头问他:“你不吃吗?食堂这会儿可什么都没了。”
顾翌安看看表:“我五点飞机,得走了,去机场再说吧。”
昨天刚接到的信息,接种完COT103疫苗的受试者已经陆续完成一期放化疗,各研究组采集完实验数据,接下来参与临床试验的几家医院都要相继开会汇报项目进展。
作为项目大PI,顾翌安每场会议都得参与。
于是,从宁安到东海,又从江北飞南城,整整一周时间,他几乎隔天就在天上飞,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出差前一天,顾翌安去了趟神外监护病房看赵东。
赵东手术很成功,但术后康复却一波三折。
先是颅压降不下来,接着又出现静脉血栓,以至于从住进监护室那天起,他人就始终没出来过。
长期应酬,又经常出差满世界处飞,运动量也不足,导致他血压血脂和胆固醇都偏高,身体早就是亚健康状态。
前阵子,俞泽平跟沈梅英到八院体检,俞锐帮他把号都排好了,结果路上忽然接到客户电话,赵东不得不拐道去机场,当天就飞去了日本。
如果不是这次住院,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竟还揣着一枚定时炸弹。
顾翌安去看他时,赵东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人也带着氧气罩说不了话,只能勉强冲他扯下嘴角。
认识也很多年了,顾翌安戴着口罩,大致帮他检查完身体,又轻声叮嘱了一句:“以后尽量少喝酒少抽烟,最好每年做一次体检。”
赵东眨着眼睛应下。
管床医生看到顾翌安,过来跟他说话。
“俞主任来过吗?”顾翌安问。
“来过了,”管床医生点头说,“俞哥他查完病历跟护理记录,又让我调了肝素,重新加了些剂量。”
顾翌安“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赵东住院后,苏晏也经常来神外。
监护室要求执行严格的无菌操作,进出都要换上无菌服,苏晏也不常进去,有时就在玻璃窗外看一眼,转头再去跟管床医生和护士了解赵东的恢复情况。
顾翌安那天出来时,苏晏正跟俞锐站在办公区说话。
苏晏是面向顾翌安,很快就看到他,然后主动叫了声:“顾师兄。”
俞锐是背对顾翌安的,听到苏晏叫人,他肩背都僵了一瞬,半天才回头。
他刚转过来,顾翌安视线落在他脸上,当即皱起眉。
白大褂套洗手服,口罩没摘,遮住俞锐大半张脸,只眼睛露出来,但眼底挂着两片浓厚的青黑,眉宇间也尽显憔悴,这状态看着根本不比病床上的赵东好多少。
顾翌安刚迈一步,人都还没走近,俞锐已经压低下巴,转身去了另一头的电梯厅。
苏晏停在原地,顾翌安过来后,他解释说:“锐哥说他等下有会诊,就先走了。”
白天的上班时间,走廊里人群熙攘,来往都是病患和医护,顾翌安看着俞锐背影消失在拐角,皱着眉,未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俞哥前面说过的很多话,都要在后面讲完破镜那部分的故事后重新回头看,才能真切感受到他到底有多爱,有多痛~
ps:宝们都要平安健康,定期体检,身体最重要~“
第56章 犯轴
南城。
安和医院试验点的会议结束,徐暮跟到酒店,和顾翌安一起吃了顿晚饭。
饭后,徐暮跟着服务员去前台买单,顾翌安则立在大堂一尊雕塑旁边,单手插兜,正对着前方玻璃幕墙发呆。
外面是繁华的城市街道,夜幕落下,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远处高楼闪动着霓虹,红黄蓝交替出现,连光线都泛着淡淡的凉意。
手机点开,微信置顶框里,上条信息还是昨天。
俞锐问他,到酒店没。
顾翌安回,到了。
他当时刚刷卡进门,另只手还按着行李箱拉杆,原想直接拨通语音,可俞锐下一秒就回了句:早点休息,晚安翌哥。
顾翌安看着那条信息,站在门口许久,拇指一直悬空在视频键上方,最终也没落下去。
不止是这样,出差这段时间,顾翌安发信息,俞锐也总是很久才回。
他不是在出门诊,就是在上手术。
电话打过去,十次有八次都没人接,好不容易接上了,俩人聊天的内容似乎也总是局限在,吃饭了么,累不累,早点休息。
犹豫两秒,顾翌安退出微信界面,给陈放打了个电话。
陈放也才刚下手术。
电话接起来,他说:“师弟刚被叫去急诊了,有位颅脑损伤患者病情太严重,外院搞不定,连夜拉到我们这边,人刚到立马就进了手术室,我看他今晚应该都出不来。”
这事儿陈放也是刚从吴涛那里听来的。
何止顾翌安,那天以后,俞锐连陈放都不理,整个人都笼着阴郁和低沉,但凡他出现,周边五米以内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搞得科里医生护士最近都不太敢靠近他。
其实,俞锐要真像大学那会儿一样,不爽了就打一架闹一场,情绪全都发泄出来还好。
偏偏他现在一声不吭,情绪全都在往心里压,其他人看着干着急,想做点什么也无计可施。
沉默半天,陈放叹口气说:“算了,你就当给他点时间吧,这么大的事儿,他总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顾翌安握着手机,没说话。
身后忽然有人走近,叫了声:“顾学长。”
顾翌安回头看一眼。
来人是南城安和神外的年轻医生,左右不过二十六七岁,长得还清秀水嫩。
他也是安和试验点的研究组成员,顾翌安有几楠峰次开会见过他,但并不记得对方名字。
很快,顾翌安跟陈放打了声招呼,挂断电话。
手机揣回兜里,顾翌安客气问:“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对方红着耳朵连忙说。
顾翌安看着他。
对方眼神略微躲闪,纠结半天才又开口:“其实学长,我也是北城医大毕业的,10届,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从高中起就知道你。”
顾翌安没说话,但眉心很快蹙了一下,神色也染上些许冷漠。
对方毫无所觉,说完又从背后拿出一包东西递到顾翌安面前:“今天开会的时候,我看你总是转手腕,后面听徐暮师兄说你手好像有旧伤,所以特意帮你拿了药贴过来。”
他们这边正说话的时候,徐暮刚好买完单回来,看到这一幕,他脚步都停了。
顾翌安没接,目光越过对方看向徐暮,冷冷地瞥了徐暮一眼。
徐暮耸耸肩,眉毛轻挑起来,干脆揣兜站在边儿上看热闹。
对方抬头,言辞恳切道:“这个很有用的,我爷爷是中医,药方都是家里祖传下来的,顾学长你可以试试——”
“多谢你的好意,”顾翌安平静打断,“不过药贴我已经有了。”
“可是”对方仍不死心,双手抓着药贴举起来,胳膊僵直在半空。
顾翌安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半秒都没停,顾翌安绕开他,迈步就往客房电梯的方向走。
徐暮看眼顾翌安,刚要跟上去,小学弟两步跑过来:“徐师兄这个能不能麻烦你转交给顾学长?”
徐暮挑了下眉,再看眼支棱在自己身前的那包东西。
嘴角扯了下,他拍了拍对方肩膀说:“小学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真的没戏,就别浪费时间了。”
对方明显一窘,手撤回去,挪着步子后退再转身,立马就要走。
“诶,小学弟,大门在右边,你走错道了。”徐暮看他慌不择路,还好心叫住他。
等对方急匆匆又倒回来,还躬身向他道了声谢,才又迅速消失。
徐暮摇头笑了声,转身往顾翌安的方向走。
电梯出来,步行至房间门口,顾翌安刷卡,徐暮胳膊抵在墙上,“啧啧”两声说:“难怪今天会议一结束,这小学弟就偷偷跑过来问我你手是不是伤了,敢情是想找机会给你送温暖呢?”
门卡插进卡槽里,廊灯亮起,客厅窗帘缓缓拉开。
顾翌安先进屋,正要关门,徐暮一脚抵住门板,给自己留了条门缝儿,然后侧过身子毫不客气地挤进去。
进屋后,顾翌安理都没理他,西服外套脱下,又重新挂上衣架。
“诶,你说我要把这事儿告诉小师弟,他会怎么想?”屋里晃悠一圈,徐暮闲散地坐上沙发。
顾翌安解开袖扣,移步到吧台后面倒了杯水回来。
玻璃杯放到茶几上,他抬起眼皮看向徐暮,淡声说了句:“你是有多无聊。”
徐暮没接话,抓过杯子闻了闻,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又是白开水?想在你这儿讨口茶可真难。”
外科医生都是缺水动物,标配就是白开水,若非累到不行,一般不会喝茶喝咖啡。
顾翌安又从抽屉里拿了包红茶出来,抬手一扔,丢给徐暮,随后直奔主题聊正事。
安和试验点的工作,徐暮也在参与。
COT103疫苗主要针对脑胶质瘤患者,并配合替莫挫安辅助进行放化疗。
但恶性脑胶质瘤,从低级别到高级别,共分三级,恶性程度不同,用药和治疗方案自然也不同。
首期放化疗结束,所有受试者信息数据归集后,量效分析是一项大工程。
曹俊不在,徐暮熟悉项目情况,最近又正好清闲,便主动过来帮忙,缓解一下顾翌安的工作压力。
没聊几句就开始干活。
房间里好长时间也没人说话,唯一能听到的,也就电脑键盘敲动的那点儿响声。
右手用久了,顾翌安手腕就酸疼得厉害。
余光里,徐暮看他手腕转动得越发频繁,于是停下手头工作,问他:“你手还行吗?”
“没事,不影响。”顾翌安看着屏幕眼都没抬,但五指下意识握拳又张开,来回好几次。
这一看就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徐暮伸手过去,直接阖上他笔记本电脑:“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那点收尾的工作,我明天弄好了直接发给你。”
顾翌安靠回椅背,揉捏了两下眉心,再拿起手机看眼时间,已经又是十点多了。
连续出差加熬夜,心里又惦记着别的事儿,顾翌安眼窝深陷,眉宇间几道褶皱几乎就没松开过。
徐暮有心想让他早点休息,主动起身告辞。
送至门口,徐暮低头,视线再次瞥向顾翌安的手。
晚上回来,顾翌安洗手时把护腕取了,徐暮已经知道他手伤的事,他也就没再戴回去。
看不到两秒,徐暮猛地又将头侧开。
鼻中酸涩,他轻嗤一声,说:“连我都看不了这个,何况小师弟!”
兄弟多年,一直以来,只要是顾翌安不想说的事,徐暮也从来不会多问。
他个性散漫,向来洒脱,很多事看起来不过心,但这回到底还是没忍住,低声骂了句:“这世界,有时候可真特么操蛋,狠狠扇你一耳光,还让你没地儿说理去。”
顾翌安按着门把,就站在门口。
徐暮说完,径直转身,背对他一挥手,走了——
最近这几天,八院不分白昼地人满为患。
临近中秋,北城连续下雨,温度陡然下降,门诊大厅到处都是发烧咳嗽的流感患者。
偏偏这时候,好死不死地,手术中心淋浴间的热水器也坏了,洗澡时出不来热水只能洗冷水,无辜连累大波医护人员也中招。
天天泡手术台的外科科室是重灾区,神外这边接连倒下七八个,导致排班不够,没感冒的幸运儿只能白天黑夜地连轴转。
晚上,俞锐刚出办公室,侯亮亮叫住他签字。
得有快两个星期了,俞锐基本每天都泡在医院,也不说话不出声,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差。
尤其科里这段时间人手不够,俞锐连续顶班熬夜,急诊和手术又多,每回电话一来,侯亮亮还没挂断,俞锐就已经套上白大褂,快步从他眼前穿过去了。
“俞哥,你要不回家休息一晚?”侯亮亮盯着他眼底浓厚的两片黑眼圈,有些担忧。
“不用。”俞锐戴着口罩说。
这声音哑到极限,跟平时说话声音完全不一样,侯亮亮听完都愣了,一时都没敢相信这是他偶像的声音。
签好的文件递回去,俞锐没管他,转身就往外面走。
“我看俞哥最近每天都戴口罩,嗓子还哑成这样,不会也是感冒了吧?”侯亮亮勾着脑袋瞅着俞锐背影犯嘀咕。
科里另一位主治医钱浩坐椅子上,接话道:“也有可能是抽烟抽的。”
“抽烟?”侯亮亮扭头看他,满脸写着惊讶。
钱浩烟瘾重,每次值夜班都得去趟三楼空中花园。
值夜班的医生,要么靠烟,要么靠咖啡,总得有点什么东西吊着才能熬过去,大家基本都习惯了。
但俞锐极少抽烟,哪怕钱浩跟在他手下好几年,也没见他抽过一回。
可这段时间,钱浩每回去三楼都能碰上俞锐。
他身边也没人,就独自在花园一角倚墙站着,一根接一根地抽,脚下满地都是烟头。
钱浩滑动椅子,挨到侯亮亮旁边:“我看那架势,一晚上少说得有一整包,抽成这样,嗓子能不哑嘛。”
侯亮亮嘴巴张半天,眉毛拧着,猜测道:“俞哥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我怎么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啧——,”钱浩白眼,“还用你觉得?你就问问科里其他人,谁不觉得?”
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侯亮亮还伸着脖子往外瞧。
“行了,别看了,”钱浩拍他脑袋,“估计俞哥是心里揣着事儿吧,过几天可能就好了。”
夜深以后,谈话声音压得再低,三米之内依然清晰可闻。
顾翌安满身风尘还未卸下,刚下飞机就来了西院。
走廊灯光亮如白昼,他伫立在原地,静静地听着里面人对话。
过了许久,病区有人按铃,护士匆忙跑进去叫人,顾翌安抬眸看眼俞锐漆黑的办公室。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默然转身。
已是凌晨,不久前又刚下过一场雨,三楼空中花园草木树叶都挂着水珠,空气里也带着湿润的潮气。
长腿迈过感应门,顾翌安视线淡淡扫了一圈。
很晚了,外面又冷又湿,基本没什么人。
视野范围内,光线也不好,天上云层很厚,压得也很低,没有一点月光,只有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旁边,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
夜风吹过,树影摇晃,隐约一点淡淡的烟草味扑进鼻息间。
顾翌安顺着方向瞧过去。
左边靠近栏杆的位置,俞锐歪靠在一根圆形大理石柱上,视线轻瞥向下,神色冷漠,橘红色火星忽明忽暗地闪动在他指间。
静默半晌,顾翌安拿起手机,按下通讯录最上方的联络人,耳边响起无限循环的“嘀嘀”声。
但他就这么远远地站着。
然后看着俞锐掏出手机,紧紧地攥在手里,皱着眉头,下颔咬得发硬,目光从未离开手机屏幕,却又始终不肯接起来。
漫长的60秒过后,听筒里,机械女声提示道:“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顾翌安握电话的那只手垂落下去。
视线不曾挪动半分,下一秒,他看着俞锐抬起胳膊,臂弯罩住眼睛,而后贴着墙缓缓蹲下身,头埋进双膝之间,肩膀也逐渐开始抽搐发抖。
过了很久,久到他们都忘了时间,俞锐情绪才慢慢恢复,眼睛来回蹭了蹭胳膊袖子,重新拿起手机。
手心震动,顾翌安看眼屏幕上的信息。
第一条,俞锐说:回家了。
回的是起飞前,他问的那句:回家了么?
紧接着是第二条,和第三条:
——你呢,回酒店了么?
——早点休息,晚安翌哥。
顾翌安紧攥着手机,而又抬头,远远地往俞锐方向看。
他还是蹲在地上,仰着头看天,手上重新点了一根烟,嘴里轻吐出来的烟雾逐渐模糊他的脸。
片刻后,顾翌安低头,长指按动屏幕键盘,回了两句:
——回了。
——好,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人的悲和痛,大多都是静音的,俞哥也不例外~
不用担心,不会闹矛盾,低沉这两章,很快就圆了~
ps:最近暂改隔日更,宝们追连载很辛苦,可以囤一囤,咱这故事差不多100章,不会那么快结束~
第57章 钥匙
早上六点,没到换班时间,肿瘤内科病区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周围还一片和谐安静。
苏主任来得早,路过顾翌安办公室,人已经走过去了,突然又倒回来。
余光里,办公室门没关严,露着一条缝,屋里却是黑灯瞎火的。
他狐疑着推开门,本以为里面没人,却没想到办公桌背后,顾翌安胳膊撑在桌面上,指节抵在额间,看不清是在沉思,还是在睡觉。
本想把门带上就退出来的,但手没抓住,门碰到了后方行李箱。
滚轮受力往前滑出一截,撞到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响。
听见动静,顾翌安睁开眼。
“吵醒你了吧?”苏主任有些尴尬,堆着一脸歉意走进来,“我还以为你这屋没人,想顺手帮你关下门的。”
顾翌安揉捏着眉心,淡声说没事。
“你这是马上又要出差?”苏主任指了指墙角的行李箱。
“不是,”喉咙干涩,顾翌安摇头起身,倒了杯水喝,“昨晚刚回。”
他实在太累了,这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语气和神色都透着无尽的疲惫。
苏主任也没待多久,他交班前还有点工作要做,没聊了两句就走了。
温水只能解渴润喉,不能解乏,也止不住困意。
看眼时间,职工餐厅这时候还没开门,顾翌安套上白大褂,又拿了可以刷卡的胸牌,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一楼便利店买杯咖啡。
走廊窗户外面,天还没亮,只透着一点灰蒙蒙的光。
买完咖啡出来,顾翌安又在门口花坛边上站了会儿,喝着咖啡,也吹会儿冷风醒神。
身后时不时有人进便利店买东西,感应门每开一次,带旋律的“欢迎光临”就会响一回。
没过多久,顾翌安将空掉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按下上行键,电梯从负一楼上来。
门开后,顾翌安微微抬眼,视线正好和俞锐撞了个正着。
电梯里面,俞锐低着头,疲惫地靠墙站着,双手撑着栏杆,口罩依旧遮住大半张脸。
看到顾翌安的瞬间,俞锐眼里闪过一秒的怔愣,口罩背后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艰难地喊出一声“翌哥”。
开口声音哑到极致,像是滚过一层磨砂地,含着明显的颗粒感,一听就是连续抽烟的结果。
顾翌安皱了皱眉,迈步走进去,站到他旁边。
“回办公室?”顾翌安看眼楼层键,数字5是亮的。
俞锐“嗯”了声。
“刚下手术?”顾翌安又问。
俞锐犹豫两秒,再次“嗯”了声。
他身上穿着洗手服,还是皱巴巴的,根本不可能说自己是从家里过来,可承认就意味着昨晚发给顾翌安的信息,是他说谎了。
顾翌安听完倒也没再追问,只是视线往上,透过墙面镜看他一眼。
不过小半月的时间,俞锐整个瘦了好几圈,眼窝深陷,眉骨看着都比以前更明显了。
哪怕带着口罩,顾翌安也能看出他脸颊凹陷,脸色也差到极点,甚至惨白到没有一点血色。
“是在生我的气么?”顾翌安低声问。
俞锐愣了一下,摇头:“没有,我没生你的气。”
他视线始终是往下垂的,没敢看顾翌安。
这个时间点,电梯里也没人,顾翌安叹息一声,手指靠近,碰了碰他的胳膊。
贴近的瞬间,俞锐皮肤冰凉的触感让顾翌安指尖倏然一缩。
顾翌安愣了半秒。
立刻站到前面,手背贴上俞锐额头,温度太高了,烫得他心头一跳。
“你知不知道你在发烧?”顾翌安当即皱起眉,脸色也很不好看。
俞锐头往后撤,说没有。
但顾翌安离得很近,隔着口罩,他都能感觉到俞锐连呼吸间吐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先别去办公室了,我带你去急诊看看。”顾翌安说着就去拉他的手。
“我没事儿翌哥。”俞锐却用力将手抽回来。
顾翌安看着他,没说话,但眉头皱得更深了。
电梯很快停在五楼,俞锐抬腿要走,顾翌安忽然叫住他,问:“你到底在跟我犟什么?”
脚步刹在原地,门也渐渐阖上。
“你心里在想什么可以说出来,”电梯继续往上走,俩人背对背站着,顾翌安在他背后说,“生气,不开心,你都可以告诉我。”
俞锐眼眶一红。
嗓音含着轻微颤抖,俞锐开口道:“跟你没关系翌哥,是我自己的问题。”
“跟我没关系?”顾翌安沉声反问,转过身,依旧透过墙面镜看他,表情也彻底冷了下去。
俞锐没出声,嘴唇抿得很紧。
“什么跟我没关系?”顾翌安眼神也发冷,“你想什么跟我没关系?还是你这个人都跟我没关系?”
电梯门再次打开,停在八楼。
没人说话,俞锐低着头,不敢看顾翌安,也没回一个字,像是默认了一样。
顾翌安冷哼一声,丢下一句“很好”,胳膊擦过俞锐,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大步跨了出去。
很快,身后的电梯门渐渐阖上。
顾翌安停在三步之遥的距离,回过头。
隔着一道狭长的缝隙,电梯里,俞锐卸下全身力气,颓然地沉下肩,而后仰起头,狠狠闭上眼——
咖啡的功效并没有持续多久。
上午的工作还没过半,顾翌安已经第无数次挤压眉心,试图压下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倦意。
电脑上密密麻麻地开着无数个文件夹,还有压缩包,都是各个试验点发来的数据资料。
滑动鼠标,顾翌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后发现还差军总院的数据没过来。
手机在桌面持续“嗡嗡”震动,电话正好是军总院研究组组长王主任打来的。
顾翌安按下接通,王主任那边解释说:“数据早就收集整理完了,但文件内存太大,微信发不了,你的邮箱又都是国外账号,我们这边也发不过去。”
军总院性质和普通三甲医院不一样。
内部资料,尤其是实验室资料,大多都属于涉密信息,一般是不能通过外部网页进行传送的。
顾翌安之前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对方提起,他才反应过来,可他并没有国内邮箱,实在不行就只能注册一个新的。
王主任想了想,说:“要不,你企鹅号给我也行,企鹅号和企鹅邮箱也可以,这两个都能传。”
企鹅账号?
顾翌安愣了一下。
他以前是有的,但毕业出国后,国内的这些社交软件逐渐都在实名制,他的账号忽然有一天被人改了密码,从此以后就再也没登上。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账号到底是被人抢注了,还是被人给盗走了。
半天没回应,王主任在那边叫了他一声:“顾教授?”
“抱歉,”顾翌安回神,然后说,“我晚点再回复你。”
电话挂断,顾翌安打开浏览器,在输入框里开始搜索如何找回账号密码。
账号他是记得的,密码也记得,但肯定早就被人改过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现在也只能根据网页上提示的信息,一步步申请验证,再根据提示上传信息资料试图找回。
折腾半天,最后页面也只显示,该账号目前已被冻结,您所提交的资料将由客服进行人工核实,通过后,将发送信息至您手机。
眼睛都被屏幕晃出了重影,顾翌安靠回椅背,拇指用力压了压太阳穴。
走廊上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刹停在门口。
侯亮亮气喘吁吁推开门:“顾大神俞哥,俞哥他在你这里吗?”
“不在,”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顾翌安接着就问:“出什么事了?”
侯亮亮很快解释:“下午院里有场汇报,他得代表科里参加,早上查房后,他说是回办公室准备资料,但我刚去找他没人在,打电话也没人接。”
“都找过了吗?”顾翌安皱起眉。
侯亮亮说:“都找过了,东院那边也问过了,都没人。”
顾翌安看着他又问:“家里找过了吗?”
“没有,”侯亮亮摇头,“家里倒还没去过。”
顾翌安从椅子上起身,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我去看看。”
侯亮亮跟着顾翌安从办公室出来,“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我知道俞哥住哪儿。”
“不用,我知道他住哪儿。”顾翌安脚步迈得飞快,眨眼功夫,人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这是顾翌安第三次来到杏林苑。
前两次,他都只在单元楼下站着,连门口的两级台阶都不曾迈上去过。
十年不曾回来,从跨进单元楼开始,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同时扑向顾翌安。
这片都是老楼,楼层不高,只能爬梯上楼。
环境虽然清幽安静,但小区管理和内部配套,始终不如新城区那些新开发的楼盘和公寓规范。
不过因为占着最优质的三中学位,这里不仅没被回收淘汰,还价值不菲重金难求。
顾翌安走的那两年,杏林苑还没翻修,墙面都是泛黄掉皮的,楼道栏杆也锈迹斑斑,就连墙角天花板也时不时挂上蜘蛛网。
现在却截然不同了。
重装的黑色栏杆不再掉漆,墙面也被粉刷翻新过,地面换成耐磨的大理石,每层楼的入户大门也从老式铝合金换成了厚重的防盗子母门。
就连房门锁都焕然一新,全部统一装上了指纹解锁和密码识别。
顾翌安停在六楼门口,手上攥着一把钥匙,是这次从美国回来之前,林宿给他的。
杏林苑这套房子,房东是他和俞锐共同的学长林宿。
大学后来的那三年,顾翌安和俞锐都忙,学生宿舍又老是定点关门,按时熄灯。
正巧林宿毕业出国,房子闲置出来,于是权衡之下,俩人很快便从林宿手里接下这套房子。
林宿是坚持不卖的,租赁合同还要求一签就得二十年。
那时他们还没想那么多,租的也无所谓。
但杏林苑住久了,这间小小的房子渐渐就有了许多别的意义。
它不仅见证了他们后半段全部的大学生活,同时也承载了他们最重要的这场青春和回忆。
到毕业前夕,顾翌安私下多次跟林宿联络,想要从对方手里将房子买过来。
好不容易一切都谈妥了,定金付完了,合同也签了,只差手续没办。
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那时,俞泽平生病住院,他和俞锐也因为毕业去留的问题开始出现分歧,误会和矛盾也越来越多,最后开始相互冷战不理。
杏林苑,原是顾翌安在那年想给俞锐的生日礼物。
那是他唯一一次贪心,贪心到,理想和爱情,他都不想放弃。
他想给俞锐一份细水长流的陪伴,一份触手可及的安全感。
他始终坚持留下来,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告诉俞锐,他想以杏林苑为起点,奔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前程和未来。
但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
赌气之下,顾翌安匆匆出国,跟所有人包括林宿都断了联系,房子的事也就此搁置下来。
十年里,他们都不曾联络彼此。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回忆这东西,像极了无底深渊,他们谁都不敢凝视太久,太久了就会把人吸进去,从无法自拔,到万劫不复。
他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拿着那张CT照发呆,看着期刊论坛上,署名YURUI的论文越来越多。
然后偷偷地搜集俞锐从主治到主任,参与过的每一段手术视频。
他就这么静静地,远在千里之外,无数次想象他的那只小刺猬,到底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成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的。
他任由想念疯长,也放任自己在日复日年复年的忙碌中,变得愈发麻木,也变得愈发沉默。
他从来不是圣人,也会在八院公派名单过来的时候暗自期待,也会因为期待落空被失望包裹
他也曾按捺不住,不顾一切想要回来,想让一切重新来过。
可那场意外,打破所有的一切,让他开始渐渐怀疑——
是不是他和俞锐,就像两条开往不同方向的列车,彼此已经越来越远,甚至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半年多以前,他在一场学术会议上偶遇林宿。
那时候,顾翌安才知道,原来他走以后的这些年,俞锐始终不曾搬走,哪怕八院外科大楼全数搬到新院区,他也还是坚持住在杏林苑。
得知这些的时候,顾翌安久未出声,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在胸口翻涌,喉咙从失语到哽咽。
甚至在接下来的汇报中,他第一次全程心不在焉,不停地走神。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他立刻转身离开会场,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消防梯,透过玻璃窗,看城市里流萤闪烁,看天幕中繁星低垂。
忽然之间,那些被尘封压抑的回忆,如同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涌入脑海。
这些年,他就像是沙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四周皆是荒原,他看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来路。
而林宿带来的寥寥几句话,在那一刻,就像刹那间投落在他眼前的绿洲,哪怕只是假象,他也还是带着那点微末的期待奔回来。
十年之间,思念层层叠叠,宛如洪水一样蓄满堤坝,万千思绪也像打结的棉线,纠结,缠绕,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直很想找到那根线头,好像只要找到线头,然后轻轻一拉,洪水就能在顷刻间决堤,翻搅成结的棉线也能就此解开。
可多好笑啊,他拿着还是十年前的那把钥匙回来,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口。
却发现,以前的钥匙,早就已经打不开现在的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断章在这里,不用担心,不会虐哈,下一章都会有解释的~
第24章遗憾,林宿电话里说,现在不是住在你那里,意思就是这个~
其实这十年,俞锐住的这间出租屋,真正的房主是顾翌安~
ps:又在出差,高铁上用手机修文,信号也差,唉,最近隔日更哈,biu~
第58章 线头
顾翌安握着钥匙,在门口站了许久。
手机震动,他从兜里掏出来,按下接通,陈放在那头问:“我打师弟电话已经关机了,怎么样?家里有人吗?”
陈放嗓门儿大,隔着电流都能刺耳朵。
蓦然回神,顾翌安抬手去敲门,好半天了,始终没人应。
门锁是智能的,有隐藏的九宫格按键,开门可以按指纹,也可以输密码。
但顾翌安不知道密码。
片刻垂眸,他低声问陈放:“大门密码多少你知道吗?”
“密码?这我哪儿知道,”陈放急吼吼地催,“你要不胡乱猜一下,要不然就下楼找物业,或者找家开锁公司。”
不管是找物业,还是找开锁公司,都得等半天,但俞锐情况不明,顾翌安等不了。
指尖轻触到显示屏,按键灯光猝然亮起,顾翌安手指蜷了一下:“密码几位数?”
“四位吧?或者六位?”陈放也是瞎猜的。
顾翌安皱了皱眉。
指尖轻贴上去,按下几个数字。
“嘀嘀”几声,隐藏式灯光晃动两圈,亮起红灯,语音也开始警报“密码有误,请重新输入”。
他输的是俞锐生日,六位四位各猜了一遍,但连输两次都是错的,三次错误之后,门锁将自动进入锁定状态。
“怎么样,能开吗?”电话那头,陈放还在焦急追问。
顾翌安眉头皱得更深了。
忽地,他脑海里闪过一串数字。
细长而微蜷的手指悬在半空,带着些许的犹豫,也带着隐秘的紧张和期待,缓缓落下去。
四位数加#字确认,门锁闪动一圈白光,同时发出“叮”地一声,机械女声播报——“门开了,欢迎回家。”
就在这声‘欢迎回家’中,顾翌安足足怔愣了好几秒,还是陈放在电话那头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等会儿打给你。”匆忙挂断,顾翌安推门进屋。
窗帘是拉开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洒进来。
屋里明亮又开阔,视野所及的一切,哪怕只是光线里跳动的尘埃,都能拉动顾翌安脑子里每一根沉默的神经。
他视线横扫一圈,匆忙掠过陈设摆放一如从前的客厅,拼命克制心底涌动的情绪,抬腿就往卧室方向走。
卧室没人,他又转向旁边书房。
门刚推开一条缝,屋里的冷风蹿出来,冻了他一激灵。
微微抬眼,电脑是开着的,屏幕正自动演示着汇报材料,俞锐趴在书桌上,像是睡着了。
松开门把,顾翌安大步迈过去,很快找到遥控器把空调给关了。
再看眼趴着的人。
枕着胳膊,半张脸埋进臂弯,额发被汗浸得湿漉漉的,眉头微蹙,嘴唇也抿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深深皱了下眉,顾翌安手贴近俞锐的额头,太阳穴当即抽跳。
这温度比早上那会儿还高,简直烫手,自己好歹也是医生,烧成这样还把房间温度调这么低。
书桌上放着半杯水,还有拆开的药盒,看样子是已经吃过药了。
顾翌安强忍发火的冲动,拿起药盒快速扫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简直要气笑了,俞锐吃下去的消炎药退烧药没有一个不是过期的。
他又出去客厅,打开以前存放备用药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其他几盒未开封的常备药。
可无一例外,全都过了有效期,仅剩一盒胃药幸免于难。
而这盒胃药,他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还是上次南城研讨会的时候,他托徐暮送到俞锐房间的。
说不上什么心情,五味杂陈,生气,甚至愤怒都有。
顾翌安蹲在茶几旁边,看着这堆过期药,脸色阴沉,牙关咬得死死地,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陈放又打来电话,问人怎么样。
默然一秒,顾翌安沉声道:“高烧,昏迷不醒。”
“生病了?”陈放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我认识师弟这么多年,除了知道他胃不好,还真没见他生过病。”
难怪家里的药都是过期的
电话里,陈放那头很吵,他脚步匆匆,边走边又问:“那汇报怎么办?院领导和上级检查的可都会来。”
“换人上吧,”顾翌安看眼书房,“不行你自己来,他这样肯定去不了。”
“也只能这样了,”陈放叹口气,“我让侯亮亮过去找你,你把师弟电脑上的汇报方案拷给他。”
顾翌安“嗯”了声应下,陈放刚要挂电话,顾翌安又叫住他:“等等,顺便让侯亮亮带点药过来,我把处方单发你。”
事实上,陈放说得没错。
俞锐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加上年轻身体素质好,这些年基本上就没怎么生过病。
可那是平时,最近这段时间,俞锐是个什么状态,顾翌安不用看都能猜到。
连续熬夜顶班,饭也没好好吃,抽烟抽得嗓子都快废了,还连着冲了好几天冷水澡。
身体再好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侯亮亮没来之前,顾翌安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带回卧室放到床上躺好。
稍稍靠近一点,滚烫的温度隔着空气都能传过来。
顾翌安脸色一直很难看,眉心蹙得很紧,在他记忆里,哪怕是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俞锐也没烧成这样过。
侯亮亮来得很快,手上拎着大包东西,除了顾翌安让拿的大堆药,还有输液瓶跟针管。
顾翌安先给俞锐查了体温。
温度计“嘀”的一声,侯亮亮站背后,伸着脖子紧张问:“怎么样?俞哥还好吗?”
“39度5。”顾翌安冷声念出数字。
侯亮亮嘴巴动了动,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从他到八院,这么久了根本就没见俞锐生病过,本来这两天他就感觉俞锐不对劲,但一直也没怎么上心,这会儿看俞锐病成这样,心里很难不自责。
收好温度计,顾翌安又给俞锐打了退烧针。
冰凉的针头刺进皮肤,原本睡着的人眉头开始皱起来。
抽针时,俞锐眼睛睁开一条细小的缝隙,看向顾翌安。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俞锐眼尾烧得通红,眼睛却是亮亮的,眼底含着清润的水光,嘴里还不停地梦呓说胡话。
丢掉针筒,顾翌安将一根棉签按在针眼处,另只手又去探了下他的额头。
高烧太难受了,顾翌安刚洗过手,手心还带着冰凉的温度,贴上去的时候,俞锐眼睛睁大了些,额头下意识在顾翌安掌心来回轻蹭了两下。
顾翌安一愣。
视线垂落,不足半米的距离,他在俞锐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醒了吗?”开口嗓音不自觉放柔。
手下的人意识却并不清晰,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并没有任何反应。
眼睫翕张着以为自己在做梦,眼皮轻缓地阖上,俞锐嘴里再次梦呓般叫了声翌哥。
喉咙哽咽,顾翌安眼底瞬间红了一大片。
——
侯亮亮没待多久,院里下午开大会,陈放得代替俞锐上台汇报,他得赶紧把硬盘里的资料送回去。
走之前,顾翌安采了俞锐血样交给他,让他带去血液科做检测。
屋里俞锐还在不停地说梦话,顾翌安站在卧室门口,很快又把人给叫住:“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大神?”隔着大半个客厅,侯亮亮在玄关处正要换鞋。
顾翌安瞥眼床上的人,视线收回后,他吩咐侯亮亮:“回去以后,你让陈放把你俞哥这几年的体检报告全部调出来发到我手机上,尤其是脑CT报告,还有加强核磁。”
“啊?俞哥他不是发烧吗?怎么连我们科的检查报告也要?”侯亮亮吓到不行。
顾翌安先没说话。
事实上,他自己也认为这样有些小题大做,但作为医生,他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只不过这样的直觉,他没法跟侯亮亮解释。
顾翌安轻摇了摇头,跟侯亮亮说:“不用担心,我只是看一眼。”
报告过来的时侯,俞锐已经挂完一瓶点滴。
顾翌安一一点开,除了这次的病毒性感冒,这些年俞锐体检一直做得很全,除了胃不好,基本没别的毛病。
从头到尾细细看完,又反复了好几遍,最终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异常,顾翌安这才松下口气。
外面天已经黑了,这么长时间下来,俞锐睡得并不安稳,烧没退多少中途还吐了几次。
吐到最后,胃都空了,顾翌安怕他胃病也跟着发作,很多药都没给他吃,点滴也停了,只用凉水和毛巾帮他物理退烧。
人烧得稀里糊涂,脑子也是混沌不清的。
迷蒙中俞锐睁过几次眼睛,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光线晦暗不明,模糊中,他只能看到一点晃动的光影和轮廓。
他总在梦呓,断断续续地喊着“翌哥”,眼尾还是很红,眼底也蓄满清亮的水光。
顾翌安心都被揪紧了,握着毛巾来回不停地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还有胳膊。
他一直守在床边,毛巾拧了又拧,凉水换了又换,明明眉宇间紧蹙的皱褶片刻也没舒展过,手里落下的动作却又极其温柔。
直到夜深,体温恢复到正常区间,俞锐才勉强睡得安稳了一些。
悬着的心总算落下,顾翌安坐在床边,刚要起身,手腕却立刻被抓住。
他低头看了会儿,视线落在俞锐指腹明显的一层薄茧上。
那层薄茧顾翌安并不陌生,大学的时候就有了,是俞锐弹吉他留下的。
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薄茧竟然还在。
顾翌安有过一阵的怅然。
他手里的毛巾攥得滴水,目光含着灼热的温度,渐渐从俞锐抓着他的那只手,移向俞锐睡着的侧脸,胸口突然就有股抑制不住的冲动冒出来。
他忽然很想问俞锐——
平安夜还会弹琴吗?
那些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月亮受伤了,你还想让它回家吗?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声地沉默。
许久,直到顾翌安把拥堵在胸口的情绪尽数平复,他才把俞锐手给拿下来放回到被子上,然后食指很轻地拨了下俞锐凌乱的额发,指腹摩挲着那道浅浅的旧疤,一遍又一遍。
——
整整一天一夜,俞锐一直在昏睡。
科里院里事务繁多,太多人找不到他,又找到陈放那里。
陈放打了好几个电话给顾翌安,顾翌安这才想起,俞锐手机大概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从俞锐身上翻出手机,找来充电器插上电。
开机后,手机立刻来回不停地震。
顾翌安点开,屏幕提示输入密码,他顿了一下,很快输入和门锁密码一样的四位数。
毫无意外地,手机立刻解锁。
信息太多了,顾翌安从上往下大致扫了一遍,挑拣出要紧的几条,简单回复过去。
屏幕滑到最后,有一条通知异常刺眼。
白色框,是企鹅号推送过来的信息,文字显示“您的账号已被强制下线,请重新登录。”
呼吸一窒,下一秒,顾翌安毫不犹豫地伸手点进去。
账号和密码都是默认保存的,但被冻结了,根本无法正常登录。
心脏狂跳不止,连呼吸都乱了。
他快步走进书房,又用同样的密码解锁电脑,不断跟客服人员沟通,花了好几个小时,总算把账号和密码都给找了回来。
再次登录他十年前的账号,鼠标滑动,点进空间。
下一刻,顾翌安震惊到几乎失语。
留言板上,密密麻麻,无数声早安和晚安,十年间从未缺席。
他来回地看,点进去又退出来,翻遍空间里每一处角落,最后滑到一个陌生的相册,打开后,里面全是他从未见过的录像视频。
脑子闪过一瞬的空白,顾翌安移动鼠标,点开其中一段视频:
画面先是一片漆黑,接着屏幕晃动两下,出现昏黄的光线和俞锐的正脸。
背景是外面客厅飘窗的一小块。
镜头里,俞锐先是笑着跟他打招呼:“hello,翌哥,这么快,又到你生日了。”
“三十二了吧,又老了一岁,最近过得还好吗?”
他抱着吉他,安静地坐在飘窗上,独自絮叨,说了许许多多这一年的细微琐事。
很多时候,俞锐冲着镜头都是笑的。
可总有情绪太满的时候,他又忍不住低头沉默,直到心情平复,情绪也尽数消化了以后,他才又抬起头,继续自言自语。
最后,他深深地看眼镜头背后并不存在的那个人,轻声笑笑:“生日快乐翌哥,还是老样子,今年的这首歌我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
说完,俞锐开始调音拨弦,很快,吉他奏出的音调连接成片,轻柔的旋律从他指尖划出——
顾翌安很少会听歌,但这首歌他却很熟。
那是前两年很火的一部同名电影主题曲。
没有伴奏,只有俞锐手中吉他发出的和弦,前奏结束,他唱出第一句歌词——
“Oublie-le 好几次我告诉我自己
越想努力赶上光的影 越无法抽离而已”
又是一年平安夜,在俞锐的身后,窗户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墨色,透过玻璃,依稀还能够看到外面细细的小雪纷纷扬扬地往下掉。
那首歌曲调婉转悠扬,歌词也唯美动听,顾翌安看着视频,恍如置身在那个夜晚。
好像他此时此刻就坐在俞锐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弹琴,听着他唱歌。
房间光线并不好,从侧面打过去,落在俞锐身上,像是笼着一层朦胧的昏黄的光晕。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如果还有下次 我会再爱一次 ”
视频里,俞锐低声吟唱,薄薄的眼皮往下,眸光垂落,指尖拨弄着吉他,一条腿微微蜷曲,另条腿踩在飘窗上。
明明姿态一如既往地散漫随意,甚至连影子和轮廓都带着他骨子里的那股倔劲儿。
可磁性低沉的嗓音,却又含着无限落寞跟深情。
从他嘴里唱出来的,歌词里的每一字,每一句,全数敲在顾翌安心门上。
终于,顾翌安找到了那根线头。
脑子里轰然一声嗡鸣。
这些年里,隐埋在心底的,不甘、遗憾、想念还有爱意,千丝万缕纠结缠绕,浪潮般汇集到一起,奔涌翻腾,尽数抵满胸口。
却又在同一时刻,在刹那之间,如城墙轰然倒塌,如洪水决堤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卢广仲,这首歌真的特别特别应景,甚至每句歌词都能贴合俞哥的内心~
ps:好像很久没穿越了吧,下一章乘坐时光机,回趟大学讲讲那些关于平安夜唱歌的事~
第59章 追人
活到十七岁,小刺猬情窦初开,兴奋得睡不着。
大晚上的,宿舍楼里早就熄灯了,他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就跟点了循环播放一样,来回不停地倒带实验室那段画面。
顾翌安看他的眼神,顾翌安眼尾晕染出来的,清冽又温柔的笑意,还有顾翌安轻声撩拨他耳朵,丢给他的那句——
想追的话,那你就试试。
傻乐半天,再转头看眼对面,俞锐张了张嘴,本想找苏晏说说话的,可苏晏背对着他,早就睡着了。
黑暗里,俞锐翻个身,干脆仰躺在床上,眼珠子直愣愣地瞪向天花板。
长到这么大,除了顾翌安,俞锐就没对谁这么上心过,也没喜欢过谁,更别说什么追人经验了。
天花板瞪了大半宿,就差没瞪出个窟窿,脑子里依旧空空如也,什么招也没想出来。
第二天大清早的,赵东精神抖擞地跑来宿舍串门儿。
他看俞锐从床上下来,一脸起床气,眼底还挂着两片浓厚的黑眼圈,以为俞锐前一晚肯定又要熬夜打游戏去了,还骂他不够意思没叫他。
俞锐拉过椅子坐下,打着哈欠说:“打什么游戏,我在想怎么追人。”
“哦,追人啊,”赵东背靠床梯正啃着包子,反应两秒,差点咬到舌头,“追人?你说追人?”
赵东嚎一嗓子,连刚从阳台洗漱进屋,还擦着头发的苏晏都愣住了。
“昂,追人。”俞锐斜眼看着他俩,“很奇怪吗?”
“不奇怪,不奇怪,我锐这是开窍了啊,”赵东立刻来了精神,咽下包子,笑眯眯地扯过椅子坐他旁边,“来,告诉兄弟,你要追谁,我来帮你出出主意。”
俞锐抓了下头发,说:“就顾翌安。”
“顾”赵东差点没从椅子上蹿起来,嗓门儿拔高又拐了个弯儿,“顾学长啊”
苏晏没出声,表情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又收敛,只看了俞锐一眼就继续擦他的头发。
赵东却胀红着脸,憋了得有半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胳膊碰了碰俞锐,小声问:“那个锐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的了?”
俞锐抿着嘴沉默了会儿,摇头说:“喜不喜欢男的,我不知道,但我喜欢顾翌安。”
这话让赵东一下就哑巴了,嘴巴张半天也不知道说啥。
他瞪着俞锐,脑子里迅速就把俞锐跟顾翌安这两年的种种纠葛串了遍,想来想去,渐渐倒是平静了下来。
自以为直的赵东,那时候接受得也很快,转头又开始啃着包子帮俞锐出主意。
他自己平时也就干打雷不下雨,从中学起陆续追过好几个女生都没下文,偏还说了一大堆,还总结出一套理论。
什么现代大学生泡妞技术,陪课陪自习陪逛街,简称三陪。
俞锐皱着眉头质疑他操作的可行性,赵东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保证错不了,再不济死缠烂打也能日久生情呢。”
苏宴拧着毛巾,转头看了赵东一眼。
但苏晏除了学习,基本从不八卦,连像赵东张嘴就来的理论知识都丁点儿没有,更别说什么可供参考的建议了,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想半天也没想出别的招了,俞锐两眼放空,沉默了会儿,最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说了句:“行吧。”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俞锐出现得更勤了,就差变成顾翌安身后甩都甩不掉的尾巴。
顾翌安上课他去蹭课,顾翌安自习他就提前跑去占座,顾翌安去实验室他也厚着脸皮跟进去凑热闹。
反正只要他没事,其余时间见缝插针地,全盯在了顾大校草身上,游戏不玩儿了,社团活动也很少再参加。
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其他人纷纷瞅出点儿猫腻,全都憋着好奇看热闹,就连上课的老教授也拿他逗趣,上课还时不时点他名儿,抽他起来答几道问题。
天才少年,那可不是虚名。
俞锐脑子灵活,学东西比很多优等生都快,本来他就是一路跳级毕业的,哪怕低了顾翌安三届,听起课来照样轻松,教授问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有天,陈放一脸八卦,兴冲冲地跑到顾翌安宿舍。
他刚听说顾翌安他们有门课期中考出成绩,还占比期末总成绩的百分之四十。
这门课考试的时候就因为题出太难,大波人考完还没出教室,脸上已经开始阴云密布。
毫无意外地,成绩出来,参加考试的人过半都没及格,高分更是寥寥无几。
九十以上的就俩人,还都是满分。
顾翌安拿满分那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可谁能想到,连打酱油过来蹭课,被教授甩了张试卷的俞锐,随便考着玩儿也特么考了满分儿。
“别说咱院每学期有多少挂科重考的,哪怕门门及格,最后也不定能顺利实习,”陈放磕着一盘瓜子,八卦完又有些感慨,“我们读个医学院,不脱层皮都毕不了业,咱这小师弟可倒好,上个学跟玩儿似的。”
顾翌安坐在书桌前,手里翻着一本书。
“诶,说真的,小师弟要一直追着你跑,”徐暮坐他背后,翘着椅子腿儿靠近,打趣说,“按这个学习进度,他是不是也能跳个级,跟我们一起毕业?”
虽然没接话,但他俩闲聊的时候,顾翌安嘴角一直都挂着点儿清浅的弧度,淡淡的笑意始终没下去过。
就这么干巴巴地追了个把月,连看热闹的都散一大半,俞锐这边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最急不可耐的是赵东,隔三差五就在追问俞锐进度,见到人就拽着他打听个没完。
两人有天碰上了,一起在三食堂吃饭,周围人来人往,耳边嘈杂一片,赵东坐俞锐对面,又开始伸着脖子问他最近怎么样了。
俞锐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抽了张纸巾擦脸,淡淡说了句:“追着呢。”
“就没什么进展?”赵东拧眉,有些不信的样子,“没拉个手,拥个抱,亲个嘴儿啥的?”
“想什么呢,没有。”俞锐白他一眼,有些无语。
“没有?”赵东俩胳膊都趴桌上,凑过去,“你不会是想跟顾学长来个什么柏拉图精神恋爱吧?”
俞锐往后靠着椅背,盯着他看半天,最后丢给他一句“你懂个屁”,起身端起餐盘就走。
赵东的确不懂,但八卦凑热闹的心情,跟追电视剧的心情是一样的,知道开头就眼巴巴地盼着大结局,还非得是大团圆的那种。
他追上去,又开始瞎出主意,俞锐被他吵得不行,到了食堂门口,掀开帘子就走,理都没理他。
真就这么沉得住气吗?
怎么可能?
俞锐自己心里也犯嘀咕,可暂时也没琢磨出别的招。
十一月,已是深秋。
天黑以后,外面开始呼呼刮着寒风。
俞锐从图书馆出来,晃悠半天,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实验楼。
最近这段时间,顾翌安又跟着周远清开了新课题,经常都在实验室里泡着。
已经很晚了,周围都没几个人,他在门口路灯下站着,也没给顾翌安打电话发消息。
耳朵都被冷风吹木了,俞锐缩着脖子等了快半小时,才看到顾翌安从楼里出来。
顾翌安手上拿着两本厚厚的专业书,看到俞锐时明显愣了一下。
迈下台阶,走过去,顾翌安问他:“等很久了吗?”
“没有,”俞锐吸吸鼻子,“就一会儿。”
顾翌安瞥眼他冻红的鼻尖,也没拆穿他。
周围挺安静的,除了一点细微的风声,也听不见别的动静,俞锐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非常不应景也非常明显。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顾翌安无奈地叹口气,抬手揉了揉他脑袋:“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都这个点儿了,食堂仅剩的小窗口已经开始准备打烊,再想点菜是不可能了,顾翌安刷了碗面条回来,放到俞锐面前。
“翌哥你不吃吗?”俞锐仰头望着他。
顾翌安坐到他对面:“我不饿,你吃吧。”
本来晚饭也没怎么吃,又在外面吹了好一阵儿的冷风,俞锐是真的饿了,掰开筷子都没十分钟,连汤带面,全部都被他吃了个干净。
偌大的食堂已经没人了,清洁阿姨拎着块抹布来回在旁边晃悠,就等他们走了,好收拾桌子下班。
俞锐放下筷子,顾翌安抽出一张纸巾给他,问他吃饱了没。
“嗯,饱了。”俞锐擦完嘴,还打了声饱嗝。
俩人又从食堂出来,看眼时间,再过半小时就得熄灯了。
沿着林荫小路往回走,平时说个不停的人,吃饱了半天也没见出声。
顾翌安挑了下眉,问:“怎么今天不说话了?”
“没,”外面还是有点儿冷,俞锐把手揣兜里,吸了吸鼻子,“翌哥”
顾翌安绕到他身后,把他外套里面那件卫衣的兜帽拎起来套他头上,又走回他旁边:“说吧,怎么了?”
“其实,”俞锐顿了一下,歪着脖子看顾翌安,“我就想问你,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追人啊?”
“嗯?”脚步停住,顾翌安侧眸看他一眼,“不是你自己说要追我的吗?现在又来问我怎么追人?”
俞锐没吭声,曲指蹭了蹭鼻子。
顾翌安转了下身,和他面对面站着,还微微低头跟他对视:“考试满分的小天才,怎么追人也会作弊?”
手从兜里拿出来,俞锐扣着脖子往后仰了点,眯缝起眼睛说:“我考试从不作弊。”
“是么?”顾翌安伸手弹了下他脑门儿。
“那是当然,而且——”俞锐一侧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带着点儿他惯有的嚣张,“我参加的考试,从来都是拿满分。”
“这么自信?”顾翌安挑起眉梢。
“没错,”俞锐轻抬下巴,舌头弹出清脆的一声响,“就是这么自信!”
“行,”顾翌安点点头,又按着兜帽晃了晃他脑袋,“那我就等着你交卷了。”
三陪工作持续了近俩月,平时只要在学校,俞锐基本每天都能在顾翌安眼前晃悠一圈,哪怕不说话也会露个脸,刷点存在感。
但那天聊完之后,俞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连着一周都没来蹭课,做实验也没再跟来,甚至连电话和短信都开始变少了。
本来都习惯身后跟了这么个尾巴,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人,顾翌安嘴上没说,但明显有些不习惯,时不时就拿起手机看一眼。
徐暮看破没说破,陈放却没啥眼力见儿,碰上顾翌安还在奇怪:“诶——,最近怎么都没见小师弟跟着你了?”
“不知道,腿长他身上,谁说就得一天跟着我。”语调毫无起伏,嗓音却莫名掺了点凉意。
撂下这句话,顾翌安也不跟俩人磨叽,抬腿就走,直奔实验室。
临近年底,大会小会不断,事情也越来越多。
顾翌安跟着周远清去南方城市参加研讨会,连续大半个月都不在学校。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除了每天定时定点的早安晚安,俞锐也没怎么多跟他联系。
会议中途休息,顾翌安坐在椅子上,好几次拿出手机,屏幕按亮看一眼,确认没错过任何信息,又塞回到口袋里。
周远清坐旁边,斜眼看他,淡笑一声问:“怎么?在等谁电话?”
顾翌安愣了一下,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周远清也带课,出差前,他也好一阵子没见俞锐过来蹭课蹭实验了。
这会儿想起来,他还有些奇怪:“那只老跟着你跑的小刺儿头,怎么最近突然就老实了?难怪感觉我最近这耳根子都清净了不少。”
顾翌安含糊其辞说:“快期末了,可能最近比较忙吧。”
“他还会怕期末考?”周远清冷哼一声,“我看他指不定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呢。”
很快,下半场的汇报开始了,主讲人拿着话筒上台,投影屏幕开始播放手术视频。
手机正好在裤兜里震了两下,顾翌安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
消息却不是俞锐发的,可能是谁不小心拉错人了,把他拉进一个闲聊八卦的企鹅群里。
原本这种群,他进去很快也会退出来,但群里人太多,消息唰唰唰地往上蹦,还有人甩出一张模糊的偷拍图片。
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内容,顾翌安立刻皱起眉。
——快看快看,这乐队主唱像不像临一的俞锐小师弟。
——都没拍到正脸也看不出来啊!
——啥情况,我们锐哥跟人组乐队?这是玩儿票,还是准备出道啊?
——有可能,据说他最近每天都在往隔壁音乐学院跑。
——他唱歌本来就好听,吉他弹得又贼溜,最关键是长得还特么帅,这要出道的话,肯定大火!
——有演出吗?我要去看现场!!!!
随便又看了几条,顾翌安眉头皱得更深了。
会场里信号不好,文字比图片先接收过来,他盯着屏幕等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那张偷拍图给加载出来。
看背景应该是在排练厅,但显然不是医大学生活动中心的排练厅。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有些失焦,人脸都是模糊的,只能看到些轮廓,另外几个人顾翌安并不认识,但人还挺多的,键盘手,鼓手,贝斯手都有。
主唱正对话筒架,站中间,脖子上还挂着吉他。
虽然只拍到侧脸,但头顶白光落到他脸上,额角处那道旧疤正好被拍到。
顾翌安盯着照片好一阵儿,眉头全程就没舒展过。
还真让周远清说对了,消失大半个月不见人,原来是心血来潮又跟人组乐队玩儿去了。
就因为这张照片,顾翌安一整天都没再看过手机,连徐暮跟陈放发来的消息他都没回。
汇报结束,难免会有应酬。
周远清喝了点酒,人有些醉,顾翌安带着他回酒店,又把人安顿好了才回自己房间。
那会儿都已经过晚上十二点了。
手机上,十分钟前刚进来一条短信。
这回是俞锐发来的,内容简单,就一句:翌哥,晚安。
顾翌安关上房门,就站在玄关处,对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忍住,还是拨了通电话回去。
响了还没五秒钟,俞锐就接起来:“翌哥,都这么晚了还没睡吗?还是我发的信息吵醒你了?”
入冬了,室外寒风凛冽刺骨,呼呼的风声隔着电流也清晰可闻。
顾翌安没回他话,皱着眉,语气明显带了点不悦:“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俞锐穿得也不多,身上就一件卫衣套夹克,这会儿冻得上下嘴皮都打颤。
“刚回学校,正往宿舍走呢。”他冲手心哈出口热气,再贴到另只握手机的手背上取暖。
“去哪儿了?”顾翌安语气还是很冷。
俞锐明显顿了下,这才感觉顾翌安有些不高兴,赶紧老实交待:“去隔壁大学找我朋友去了。”
“最近都跟他们一起?”
“嗯。”
顾翌安没出声,心里想的那句“不是说要追人吗,怎么现在又不追了”明明都堵到喉咙口了,最后也没问出来。
倒是那头,俞锐忽然问他:“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翌安回神,说:“可能还得两天。”
电话那头,风声变小了,应该是刚进宿舍楼,俞锐关上门,跟顾翌安说:“那行,等你回来了,我去找你。”
听到这句,眉宇总算舒展了些,顾翌安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提示:59-61章是大学剧情哈~
今晚算惊喜更吧,明天周一太忙了,下章我们周二见,等忙完这周恢复日更~
感恩~
第60章 误会
顾翌安回来都好几天了,俞锐却连个人影都没出现,电话没有,短信也没见发一条。
宿舍里,顾翌安拿着本书在翻,面上看着没什么表情,但神色冷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太好。
陈放推门进来,徐暮嫌弃地说了句:“一天来八回,你们宿舍是没网还是没电,非往我们宿舍跑什么。”
“嗨—,别提了,”陈放一摆手,抓过椅子反身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都快被小师弟给烦死了,回宿舍我怕他又来堵我。”
闻言,顾翌安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陈放:“俞锐?他没事堵你干嘛?”
徐暮半掩着嘴轻咳了一声,陈放“哦哦”两句,说:“我没说他,我说别人呢。”
顾翌安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又继续看他的书。
背后,徐暮用眼神示意陈放小心说话,陈放伸手比了个ok,脑子里转一圈,转头又靠近顾翌安。
看清他手上那本书的内容后,陈放“啧”了声,说:“看啥解剖学啊,24号晚上你没事儿吧,一起去看演出,去不去?”
细长的指节微蜷着,指腹从书页边缘滑到页脚,很快翻到下一页,顾翌安淡淡道:“不去。”
“真不去?”陈放不死心又问了一遍,还扭头冲徐暮挤眉弄眼。
“不去。”顾翌安眼都没抬,伸手从桌面笔筒里拿了只铅笔,开始在空白本上勾线画图。
陈放扭头瞪着徐暮,用口型示意他说两句。
徐暮却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陈放是急性子,心里压不住事儿,于是挪着椅子腿儿,往顾翌安跟前又凑近了些,复读机一样问:“去呗,一起去才热闹,我听说那乐队可是玩儿摇滚的,现场肯定很带劲儿!”
顾翌安皱了皱眉,还是说不去。
他平时连听音乐都少,更别说听摇滚了,而且很明显,他都快被陈放给烦死了。
“行吧,你不去,那我就跟徐暮去。”陈放适可而止,拉开椅子起身,还阴阳怪气道,“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图画一半,笔尖断了,斜着拉出一条深灰色曲线。
顾翌安轻怔一秒,偏头去看陈放。
以他对陈放的了解,多少能感觉出陈放今天有些奇怪,尤其他还老跟徐暮眉来眼去的,俩人看着都不太正常。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出点儿什么,桌上平躺的的手机忽然震动。
顾翌安看眼屏幕,接得很快。
“翌哥,你回学校了吗?”俞锐在电话里问他。
轻蹙的眉心渐渐舒展,顾翌安很轻“嗯”了声,说:“回了。”
“那你在宿舍吗?”俞锐又问,“我刚好在你们宿舍楼下。”
顾翌安愣了一下,说:“等我两分钟。”
哪用两分钟,挂断电话,顾翌安拿了外套,好像屋里那两人是空气一样,连声招呼都没打起身就走。
他长腿阔步迈得飞快,没一会儿,脚步声就消失在走廊楼梯口。
陈放伸头出去瞅一眼,又缩着脖子回来。
“你说,小师弟搞出这么大阵仗能行吗?”说这话时,他面色有些凝重,“按翌安刚那语气和态度,搞不好这惊喜都能变成惊吓。”
徐暮却不以为然。
就凭刚才顾翌安接到俞锐电话,瞬间柔软下来的眼神和语气。
徐暮细想两秒,摇头说:“翌安性子虽然清冷,但那是对别人,任何事只要放到我们这位小师弟的头上,那都得另当别论。”
——
十二月都快到尾巴了,北城转进严冬,入夜以后,温度也逐渐趋近零下。
宿舍楼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俞锐卫衣套着羽绒服,冻得鼻子耳朵通红,看到顾翌安,嘴角立即扯出点笑容。
“阿嚏——”
站太久冻坏了,一声“翌哥”都还没叫出来,猛地就打了个喷嚏。
“外面这么冷,怎么不直接上楼,”顾翌安掏出纸巾给他,“等多久了?”
俞锐擤了下鼻涕,说:“没多久,我就想来看看你。”
说话声音太哑了,顾翌安皱了皱眉,手背贴上他额头试了下温度,感觉应该没发烧。
但碰到的发梢都是冰的,顾翌安问都没问,拉起他手腕就走,准备带他去食堂。
俞锐被拽着往前没走两步就停了,手抽回来,摇头跟顾翌安说他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就再喝点热汤,”顾翌安掌心贴着他手背,蹙了蹙眉,“你手太凉了,喝点热的暖暖身子,不然明天容易感冒。”
鼻子有些堵,俞锐揉了揉,掺着鼻音又说:“没事儿翌哥,我等会儿去图书馆喝杯热水就行。”
天都已经黑透了,再过两小时图书馆也会关门,何况俞锐平时就没有泡图书馆的习惯。
听到这话,顾翌安愣了好一会儿,明显有些意外:“怎么这么晚还要去图书馆?”
“嗯,”俞锐解释说,“最近在跟生医学院的几位学长一起准备竞赛,约好了今晚要去图书馆查点资料。”
听说是要准备竞赛,顾翌安也没再坚持。
俩人就站宿舍楼门口,也没说几句话,俞锐匆匆打了声招呼,揣着兜又走了——
小半个月没见着人,好不容易出现一回,见面总共还不到五分钟,后面几天,俞锐又玩儿起了失踪。
但也不算真的失踪。
最近一段时间,医大论坛都快被刷爆了,前十页全是有关俞锐的帖子,以及各种模糊不清的偷拍照。
就是因为不想被人知道,俞锐才舍近求远,每天跑到隔壁音乐学院找他玩儿乐队的兄弟一起练习。
谁能料到他人气辐射面竟这么广,就连音乐学院也有人盯他的梢。
不仅跑去凑热闹,有的还偷拍照片,录下他们排练时的视频,然后把这些照片和视频全都给公布到了医大论坛里。
组乐队这事儿,在大学生里不算稀罕。
但俞锐唱歌好听,吉他钢琴好几种乐器都能信手拈来,那是从大一军训时就在医大传开了的。
加上他长相跟气质,看着就很摇滚,也很带劲儿,于是照片和视频发出来,很快就引起轰动。
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好奇的人也越来越多。
哪怕后来他们每次练习,提前都会把门和窗帘关得严丝合缝,俞锐甚至连进出学校都刻意戴顶帽子掩人耳目。
但他组乐队玩儿摇滚的事儿,还是传遍了整座大学城。
尤其后面跑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门口和窗户边上全都挤满了人,凡是有点缝隙的地方,立刻就会被手机镜头给堵上。
歌唱到一半,正门风窗外面忽然有闪光灯亮了一下,俞锐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抬手叫停。
他摘掉脖子上的吉他,转身跟另外三个人说:“算了,就练到这里吧。”
其他几个人耸耸肩,表示没什么意见。
外面吵吵闹闹的,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用看也知道又来了很多人围观。
“看这架势,没出道就有这么多歌迷,要真出道的话,说不定我们还真能火起来。”
“想得倒挺美,也不看看那些女生都是冲谁来的。”
“啧——”
屋子里另外三个人笑着打趣。
他们都是俞锐认识多年的兄弟,从高一开始就凑到一起玩儿音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平时寒暑假,俞锐就经常和他们一起到处跑,有时会去各个城市街头表演,一时兴起也会去酒吧唱几天。
不过俞锐并不是真想组乐队,他以前也就是小打小闹图个新鲜,这回也就是为了追人才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
今天是最后一场练习,还剩不到三天时间。
尽管准备了这么久,一切也都安排妥当了,可他心里还是一点底都没有,生怕顾翌安最后会不喜欢。
他收好吉他,看眼时间,马上就要熄灯了,于是跟另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穿上外套就准备回学校。
门拉开,外面毫无意外挤满了人。
看他出来,大家一时都没说话,伸着脖子往训练室里瞅了眼,这才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不停,也问不停。
俞锐本来就挺烦的,眉头皱起来,正要张口。
余光里却瞥见楼梯口刚转身出去的那人,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很像是顾翌安。
可对方只是往这边扫了一眼,没到片刻便又转身出去。
俞锐愣了两秒,想要追。
可人太多了,他挤半天没出去,还差点把一位瘦小的女生撞倒,还好他眼疾手快拉了对方一把。
确定对方没事后,俞锐急急忙忙说了声抱歉,侧着身子好半天才脱身出来。
从音乐学院一路追到校门外的大街上,寒风扑面刺骨,街边挺直的路灯昏昏欲睡。
视线逡巡一周,连个熟悉的鬼影都没有,哪里来的顾翌安。
俞锐衣服都没扣好,愣在原地吹了半天冷风。
吹得脸都木了,上门牙磕着下门牙哆嗦,俞锐冷得一激灵,这才想起来给顾翌安打电话。
“喂。”接通后,对面就一个字。
俞锐抿了抿唇,低声叫他:“翌哥。”
“嗯。”顾翌安应了声,问他,“又在图书馆忙竞赛?”
俞锐愣了愣,心虚地看眼四周,确定没看到人,这才低声“嗯”了一下。
那边却没再说话,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俞锐张了张嘴,片刻后,他又叫了声“翌哥”。
“还有事吗?”顾翌安没应,嗓音也忽然就冷了。
连续好几个小时又弹又唱的,连口水都没怎么喝过,俞锐嗓子其实挺哑也挺难受的。
而且这两个月,就为准备这事儿,他白天上课,晚上过来跟乐队一起练习,剩下的那点儿时间还得匀出来去图书馆,去学院,还有学生会。
边欠着人情,边又要还债,杂七杂八的事情赶一块儿,导致他每天忙得连睡觉都没五个小时。
这会儿,俞锐脑子都有些迟钝,都不知道顾翌安怎么就生气了。
但到底还是有些心虚,于是他张口试探地问了句:“你在哪儿啊?”
“实验室。”顾翌安那头很安静,连风声都没有,听起来的确像是在实验室。
俞锐垂着脑袋,既松口气,可莫名地又有些失落。
他踩了几下地面冻起来的冰碴,本来已经累得不行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听到顾翌安的声音,他忽然就想得不行,心里发痒又发慌。
半晌没出声,他又问:“那我去找你吧?”
“不用,今晚很忙。”顾翌安拒绝得很直接,“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俞锐连“哦”这一声都没发出来,耳边已经响起了“嘟嘟”声。
挂断电话,顾翌安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未动,也不出声。
前排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来回瞅他好几眼,到底没忍住开口:“同学,想好去哪儿了吗?我这可是打表收费的。”
“抱歉,”顾翌安抬眸看眼车窗外面,指了指前方医大南门,“麻烦师傅停到校门口就行。”——
临近圣诞和元旦,校园里光秃秃的枝干上除了积雪,还挂着许多红色小灯笼和彩色缎带。
每年这个时候,医大各个学院都会陆续组织迎新晚会。
从教学楼一直到食堂宿舍,沿湖大道的两边挂满红色大横幅,上面印着各个学院的宣传口号。
基本这段时间,医大体育馆跟大礼堂,几乎每晚都有演出。
这类迎新活动,每年都有,换汤不换药,也没啥新意,一般也就大一新生才感兴趣,大二的有空就去凑个热闹,大三往上则明显兴趣缺缺。
但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平安夜的前一天,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风声,说俞锐新组的乐队明晚会在体育馆演出。
消息一出,医大论坛瞬间就爆了,从第一页往后数十页,基本全都在讨论这事儿。
原本俞锐从入学开始,打架学习两不误,竞赛跟社团活动但凡参与的,没一次不引人关注。
本来就不是低调的人,这会儿高调起来,直接就成了话题中心。
帖子持续发酵,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到半天时间,就连隔壁好几所大学都传了个遍。
上午的课结束,俞锐等在学院门口,想找顾翌安,结果路过认出他的人,纷纷凑上来问他,是不是真的会有演出。
正好,顾翌安从楼上下来,看到他只掠了一眼,脚步都没停就走过去。
旁边几位同学还拉着俞锐好奇地打听真假,俞锐望着顾翌安背影,匆忙应了两声,赶紧追上去。
追上后,他就跟在旁边,一时也没敢出声。
沿湖大道都走一半了,他才鼓起勇气说:“翌哥,我们明天晚上有演出,你能来看吗?”
“什么演出?”顾翌安走得飞快,脚步都没停,也没看他。
俞锐紧跟他的步伐,低声说:“就我们乐队的演出。”
蓦地,顾翌安停在原地,转身看着他,语气淡淡地问:“不是说在忙竞赛吗?怎么又有时间玩儿乐队了?”
“我”俞锐张了张嘴,试图含糊过去,“那你来吗?”
顾翌安没说话,脸上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俞锐抬眸跟他对视。
人潮一波又一波从他俩旁边经过,但一时谁都没说话,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
呼吸间都是白气,湖边冷风吹着也冻人,连带着气氛也像是变冷变硬了。
俞锐能从顾翌安的眉眼中看出他明显的不高兴,可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尤其顾翌安这两天对他始终很冷淡,信息都不回,电话也不接,像是在跟他生气。
“翌哥”他垂着脑袋走进一步,又叫了声顾翌安,手抬起来,带点儿讨好或示弱的意思,想要拽一下顾翌安袖子。
顾翌安却将手侧开,没让他拽。
“俞锐!”他忽然叫了俞锐全名,音色却很冷。
俞锐心头一跳,抬起头。
“你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随心所欲?”顾翌安看着他,眼神和嗓音都透着冷漠,“喜欢了就去做,不喜欢了就半途而废?”
俞锐怔住,手还僵在半空忘了收回。
“参加社团是这样,参加竞赛是这样,玩儿乐队也是这样,就连”
喜欢谁也是这样
顾翌安顿住,轻抿唇角,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无声地僵持半晌,俞锐还在走神,顾翌安已经收回视线,绕开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翌哥太佛也太仙了,只有摊上小刺猬,他身上才会蹦出点烟火气~
ps:下章也是隔日更哈,恢复日更会在文案通知,b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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