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柳渊整个人都顿住了, 那一刻仿佛无限延长,那个他怎么也没料到的称呼,现在从别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柳渊强迫自己睁开了眼, 黑夜之中的火把像跳跃着的刺刀,刮的柳渊眼睛生疼,但柳渊还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些拿着火把的人身上。

    均是镇西军的打扮。

    那一瞬间, 柳渊就清楚了沈泽的谋算——如果能悄无声息的解决这里, 那这个铁矿就改姓沈了。

    大齐铁矿储量依旧空虚,但沈泽再也不用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他会有足够的铁器,也会有问鼎天下的实力。

    柳渊一直都觉得上一世,沈泽的谋反是从他被冤枉弑父夺权开始的,但现在,柳渊觉得是自己错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矿洞里的几次爆炸,让这个铁矿再也没有隐藏起来的可能了。

    柳渊挣扎着从沈泽的背上下来,动作牵扯到内伤,额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沈泽立刻过来扶他, 柳渊下意识挥手避开,两人的手掌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撞出声响, 两人同时一愣, 下一刻,柳渊的手却被沈泽捉住了。

    柳渊狠狠一扯, 没有扯动,他皱眉抬头开口道:“沈泽!”

    一旁的副官立刻道:“大胆, 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柳渊的目光直射副官而去, 那副官能跟在沈泽身边, 好歹也是见过战场的,但是在这一眼中,却在这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少年人面前完全败下阵来。他动了动嘴,又去看自家殿下,发现三皇子沈泽看着他的目光也似有不悦,他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柳渊将目光从那副官身上收回来盯着沈泽,沈泽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那个不知什么材质的□□,此刻露出了那英俊得让人难以忘却的面庞。

    对方的五官比记忆之中的要年轻几分,但眉眼中的冷酷与深邃,却犹似当年。

    “你受伤了。”

    柳渊冷笑了一下:“不劳殿下费心。”

    沈泽看着柳渊,少年人明显是受了重伤,一张脸面色惨白,但那一双眼睛却是极黑极亮,在这夜色与火把中,是一种极为华丽、脆弱、却又充满攻击力的美。

    沈泽的目光落在柳渊光秃秃的右手大拇指上,那些在矿洞之中的信赖和守护,都是基于他而不是三皇子沈泽才有的。

    现在他们从那矿洞之中出来了,所有的一切也跟着烟消云散。

    “这样子的我,让你不喜了吗?”

    沈泽声音低沉,那漆黑的眼眸中跳跃的是远处的火光,柳渊却感觉对方的目光直接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柳渊觉得胃部的那种不适感又加重了,他看了四周一眼,自己的人还没有到。夜晚的风吹得柳渊浑身发冷,只有被对方攥住的手传来让人温暖的温度。

    失去了沈泽的支撑,此刻他觉得自己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了,但是这种情况下他却不想再在对方面前露出一点点脆弱的迹象。

    好像上一世泞江两岸的对峙毫无改变的延续到了这一世。

    柳渊一只手撑着墙壁,抬头迎视着沈泽的目光道:“怎么会,我最喜欢美人,而三殿下的眉眼,每一个落笔,都长在我的心坎上,我怎么会不喜呢?我只是……”

    沈泽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在这样的目光之中,柳渊后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我以为你察觉到了。”

    是的,对方提示过,但是柳渊被十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蒙住了眼,始终都没想清楚其中的干系。

    柳渊笑了一下:“没殿下那般算无遗策聪明绝顶,我怎么也想不到,尊贵的三殿下会离开西境,亲自卧底。”

    当柳渊提到离开西境那几字时,周围那些人明显紧张了起来,沈泽就那样看着柳渊,而后松了手。

    柳渊的手顿了一下,而后也收了回来,唯一的温暖也消失不见,周身就剩下冰冷的寒意。

    “要杀了我灭口吗?”柳渊歪着头笑着看向沈泽。

    一旁的副官警惕地看了柳渊一眼,而后低声朝沈泽道:“殿下,要趁早离开了,矿洞里的几次爆炸,已经把淮城那边的守军惊动了。”

    柳渊笑着道:“从第一次爆炸到现在,我中途晕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按照淮城守军和那自家地盘上有个铁矿都不知道的淮城太守那废物点心的脚力,找到这里来,说不定还要点时间。”

    “除非……”

    那副官下意识道:“除非什么?”

    柳渊轻轻一笑,看了沈泽一眼,沈泽那双漆黑的眼眸也正盯着他。柳渊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

    除非,淮城太守是明知故犯,那他赶来的速度,就要另算了。

    “你晕过去到现在,只过了半个时辰。”

    如果淮城太守在知道铁矿出事之后全力赶来,现在差不多就要到了。

    柳渊倏然抬头,沈泽已经看向了他的属下:“带着这些人立刻离开。”

    那副官看向柳渊,柳渊轻轻皱眉,而后,他听到沈泽道:“打晕一起带走。”

    沈泽话音刚落,便立刻出手,柳渊早有准备,避开身上要害挡下这一击。全身的脏腑在这一击之下仿佛错了个位,柳渊动作一滞。

    下一刻,沈泽的手已经落在柳渊纤细的脖颈之上了。

    “沈泽!”柳渊立刻道:“你要么把我留在这里,你要么把我杀了,不然我离开这里之后你无召出西境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

    沈泽突然笑了一下:“那我等着。”

    那个笑和那四个字就好像是夜晚的风一样,一瞬间便消失不见,柳渊微微睁大双眼。在他以为自己今天晚上都跳不出沈泽手掌心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将沈泽一掌推开,然后揽住柳渊往远离对方包围的地方连退几步。

    “什么人!”

    沈泽带来的人立刻拔刀戒备,柳渊一下子抓住对方的手,惊喜道:“阿鹤!”

    “公子恕罪,属下来晚了。”

    柳渊笑道:“不晚不晚,刚刚好。”

    “属下看公子行动不便,是否身上有伤?”阿鹤说着,便去检查柳渊身上几个出血点。沈泽远远站在一旁,目光冷冷地落在这一对主仆的身上,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那只捏了柳渊脖颈的手还保持着微曲的动作,少年人脖颈的触感好似还留在指尖。

    一旁,副官上前道:“殿下?”

    沈泽五指倏然收紧:“何事?”

    那问话的副官下意识抖了一抖,感觉自家殿下周身的不悦忽然加重了许多,他不明所以,只得战战兢兢道:“要……要撤走吗?”

    沈泽看了那对主仆一眼,道:“走。”

    柳渊看着沈泽身边的那些人,身边,阿鹤一脸担忧絮絮叨叨:“阿青跟我说找不到你之后我急死了,连夜从淮城赶了过来,公子以后再不能这般不要命了,这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嘘……”

    阿鹤一顿。

    柳渊靠近阿鹤问:“只来了你一个?”

    “不,其他的……都埋伏在林子里。”

    柳渊看了阿鹤一眼,笑了起来,阿鹤被看得不好意思:“我想公子可能有布置,就没让他们都过来……”

    “我是有布置,”柳渊朝赵魁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个人,看沈泽的样子应该是想自己带走审问,我想把人抢过来。”

    说到这里时,阿鹤看到自家主子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阿鹤看了眼柳渊身上的伤,一脸无奈道:“主子找个地方躲好。”

    沈泽的目光落在柳渊身上,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中,柳渊极为放松地靠在阿鹤身上,沈泽挪开了眼。

    “等会柳渊那边会来抢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能让这人落在柳渊的手上。”沈泽冷冷开口,语气之中的森然之意又加重了几分。

    副官一脸惊讶:“这……这人殿下之前的意思不是要通过柳家的手与柳丞相搭上线送到京城吗?”

    眼下柳家二公子就在这里,这不是最为顺利的方法?

    沈泽冷冷瞥了那副官一眼:“我改主意了。”

    送给他他或许还会感谢,若是直接抢走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副官察觉到三皇子语气中的不悦,连忙闭上了嘴。

    而另一边,阿鹤安顿好柳渊,朝着树林之中打了个呼哨,原本隐匿在树林之中的暗卫立刻冲了出来。

    他们之中,竟然有一部分人,直接朝沈泽而去。

    副官大惊失色:“你们!这是三皇子!”

    “是吗?”柳渊在那刀光剑影之外笑道:“三殿下此刻不是在西境吗?你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地给他泼脏水呢?”

    沈泽挡下一个暗卫的攻击,朝柳渊那里轻轻瞥去一眼。

    少年人把玩着手中的绷带,目光中略带挑衅。

    沈泽带来的那些人,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可以算得上战无不胜,但是在这种近身争夺战中,他们在柳渊那些暗卫波谲云诡的攻击中显然是应对乏力。

    阿鹤冲在最前,一手抓住了赵魁的肩膀,立刻要将人带走,下一刻,暗卫中立刻有人道:“公子!”

    阿鹤倏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沈泽竟然突破了那些暗卫的包围,朝柳渊直冲而去。

    现在的柳渊,完全不是沈泽的对手!

    柳渊一见不对,立刻转身要跑,但是还没等他迈出两步,沈泽的长剑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锋利的剑刃传来冰冷的杀意,柳渊顿住身形,笑着转身,道:“三殿下冷静,有话好说。”

    “这回我又是三殿下了?”

    “三殿下自然是三殿下,难道刚刚有人不认三殿下吗?我这就去替三殿下教训他们!”说着,柳渊就要走,被沈泽用剑刃压下来了。

    那边,阿鹤已经得手,赵魁已经在他们手上了。

    两边陷入极为尴尬的局面,阿鹤他们抢了赵魁,但是自家的公子却留在了三皇子的手上。他们带着赵魁从这里突围容易,但是,他们家主子,他们却捞不出来。

    “你让阿鹤把人放了。”

    柳渊摊了摊手:“咬住的猎物岂有松口的道理。”

    沈泽瞥了柳渊一眼:“好。”

    柳渊一愣,下一刻,他整个人被沈泽带到了马上,或者说是抱到了马上。

    柳渊自会走路起就会骑马,头一次被人以这种方式对待,这还不算完,紧接着沈泽就翻身而上,坐在了他的后面。

    他整个人被沈泽揽住,松木香味霸道又清冷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柳渊气急,怒道:“沈泽!”

    沈泽轻轻笑了一下,那个笑在柳渊听来并不太真切,或者说,那个笑根本就不像是这个年岁的沈泽会有的情感。

    而后,沈泽在他身后轻夹马肚,道:“我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什么……意思?”

    沈泽的声音低低的响在柳渊的耳边:“咬住的猎物,岂有松口的道理。”

    下一刻,原本寂静的山林中窜出数十人,以阿鹤为中心,将他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二公子,你觉得,你还能把人带走吗?”

    “你的属下被我的人包围,而你,在我手里。”

    柳渊暗暗骂了一句。

    “公子……”阿鹤担忧的看着柳渊,柳渊在三皇子沈泽的马背上整个人绷得笔直,想到自家公子身上那个伤,阿鹤生怕他会从马背上跌下来,但是从开始到现在,自家公子依旧好端端的留在马背上。

    柳渊察觉到沈泽断绝了他所有逃跑的可能,即便是自己装晕,此刻也只会倒在对方的怀里,柳渊此刻不得不重新和沈泽谈判:“三殿下,柳渊虽然不才,但是手下也有不少得意助手,若是他们全力拼杀,殿下这些人怕是难以保全,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沈泽一手拉住缰绳,开口问:“怎么退?”

    “我放弃赵魁,殿下放我们走。”

    沈泽轻轻笑了一下,因为二人距离极近,柳渊感觉那个笑像是贴着耳廓绕了一圈,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柳渊心底隐隐升起,他下意识想离开对方的坐骑。

    他记忆之中,此刻的沈泽也才二十出头,何时成了这般难缠的模样?

    “赵魁只有一个人,而你这边是一群人,不划算。”

    柳渊呼吸一窒:“那怎样,殿下才觉得划算?”

    “既然是各退一步,那我也退一步,你和你的暗卫们,算两个人,要么放他们走,要么放你走。”

    阿鹤立刻道:“属下愿意留在这里。”

    柳渊一脸恼意,咬牙切齿地看了沈泽一眼,夜色之中,对方俊美的容颜似乎与上一世他们决裂后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柳渊脸色白了几分。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沈泽的眼里,沈泽轻轻皱眉,开口道:“既然二公子难以做抉择,那我便替二公子做了这选择吧。你的暗卫立刻从我面前消失,你留在这里。”

    阿鹤急道:“公子!”

    柳渊盯着沈泽看了几瞬,而后忽然一笑:“既然殿下如此照顾,那便依殿下所言。阿鹤。”

    “公子……”

    柳渊轻轻抓住沈泽的衣袖,笑着道:“阿鹤放心,三殿下自然是会照顾好我的,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咬痕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柳渊笑得极为暧昧,加上他话语中的字眼,饶是在场众人相信三皇子沈泽的人品,也不由得要乱想几分。

    传闻这柳二公子荤素不禁,容貌又比出色女子都要昳丽几分,而这两位原本在京城打小就认识,那会儿三皇子将人从矿洞带出来的时候,可是把人亲自在背上背着,而且,那会儿柳二公子叫三殿下什么来着?

    哥哥?!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会儿殿下的语气,可是异常的……温柔……

    镇西军众人的眼神遮掩又惊讶地落在沈泽的身上,而沈泽的目光却看向柳渊。

    柳渊笑得暧昧,但眼神威胁:“三殿下,我有很多种方法让殿下身败名裂呢。”

    大齐虽不排斥男风,但到底上不得台面,若一国的皇子若是对男子偏爱过多,对继承大统可是有不小的影响。

    沈泽盯着柳渊,柳渊感觉到沈泽应该是生气了,柳渊巴不得对方生气,最好是把他一脚踹下坐骑,这样阿鹤那边就能立刻把他带走。

    但是,沈泽竟然看着他笑了一下。

    “咬痕的事情是你对不住我,你既然要报恩的话,那便从现在开始吧。”

    柳渊瞪大眼睛,什么?什么报恩?咱们都从铁矿出来了,我恩情都还完了!

    沈泽轻夹马肚,那马匹立刻背着两人往镇西军那边走,阿鹤才追了几步,其中一人立刻用长剑拦下了对方。

    “鹤公子留步,从刚刚的对话来看,你们公子是要留在我们殿下身边了。与其这时候穷追不舍,不如回淮城准备一些你们公子常用的物品,送到镇西军的营帐中来,毕竟,我们军营不比得丞相府锦衣玉食,我们也怕怠慢了柳二公子。”

    来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量与阿鹤差不多,眉眼中有几分异域的风情,好端端的生出了些许风流和不羁,只是对方左眼处有一个可怖的刀疤,削弱了对方身上的美感。

    更重要的是,对方手上拿着的是三殿下沈泽随身携带的长剑。

    阿鹤认出来人,而后拱手朝那人行礼道:“崔将军。”

    崔钺朝阿鹤点了点头,“你怎么不似你家那主子,见了人总是绷着脸,明明长得眉清目秀。”

    阿鹤一愣,有点不知道怎么回,下意识看向柳渊。

    “崔钺。”沈泽冷冷开口。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说着,崔钺收起了脸上的放浪形骸,朝柳渊拱手示意。

    柳渊回了礼,他记得此人,崔钺,上一世沈泽身边猛将之一,军功甚高,沈泽对此人极为信任。

    柳渊偏头看向沈泽道:“你把崔钺也带来了?那黄沙口还有什么人在守?若是蛮族此刻攻打边关,又有什么人指挥坐镇?”

    沈泽深深看了柳渊一眼,而后才道:“还有周老将军在,年前才下的旨意,你忘了吗?”

    柳渊一愣,忙笑道:“怎么会?只不过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

    沈泽不置可否。

    柳渊在心里偷偷呼了口气,重生回来,他忘记了此刻黄沙口不只有沈泽,还有大齐最后一个精忠报国的良将——周聚。

    只是在上一世老将军最后以身殉国,尸骨被蛮族羞辱,就连家人,也都死在了蛮族的刀口之下。

    柳渊压住了眼中的酸涩之意,才道:“老将军年纪大了,有机会劝他回京城吧。”

    “嗯,折子我已经送到京城了,只要能批下来。”

    柳渊轻轻皱眉,这时候的朝堂,皇上说了不算,丞相说了不算,只有那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和那有着朝廷三分之二党羽的世家蒋家才有权决定周老将军的去留。

    但是,他们怎么能允许战功赫赫又刚正不阿的周老将军回京呢?况且,周老将军与沈泽和已故太子亲厚,在军营中关系太过复杂,他们不放心把周老将军放在京城。

    他们想的是,巴不得对方死在大漠黄沙之中。就像他们期望沈泽也死在那里一样。

    沈泽轻轻开口:“别担心,老将军现在在黄沙口过得很好,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都出去杀几个蛮族,比拘在京城快乐许多。”

    柳渊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沈泽在宽慰他。

    “我想……去看看老将军。”

    柳渊话音未落,原本无人的林子里由远及近传来呼呵的声音,沈泽轻拉缰绳,带着柳渊朝林中望去,而后,柳渊开口道:“听这声音,看来是淮城太守到了。”

    那淮城太守穿着锦衣华服,手上托着官帽,正由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搀扶着往这边来,他远远看到铁矿前面许多人影,神色大惊,立刻指着为首的马背上两人大叫道:“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深夜私制火/药!本官一定要将你们拿下,先制你们一个谋逆之罪!”

    他后面的淮城守军立刻上前,还没等把人包围,先被沈泽和柳渊的人控制住了。

    那淮城太守大惊失色,即刻上前,这才看清楚马背上两人的身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道:“不……不知三殿下和柳公子在此,有、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和柳公子恕罪!”

    柳渊盯着那淮城太守,若是这淮城太守晚些来,他身上可能只有一个过失之罪,可是他现在来的时间太巧了。

    柳渊下意识地看向沈泽,恰好沈泽也正在看他,两人在夜色中对视一眼,而后沈泽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沈泽却知道他想干什么,柳渊压下心里那点感觉,笑着开口道:“三殿下你看,淮城太守好聪明呢,人还没到,竟然就已经未卜先知这儿是私制火/药了。”

    柳渊指着跪在地上的淮城太守,眼神嘲讽。

    “下官、下官因为在淮城听到了爆炸声,所以以为是私制火/药。”

    “啧,淮城距离这里有多远,我想大人比我还要清楚,这周围全是密林,大人竟然能在第一声爆炸之后这么快就赶来,看来大人这听音辩位的本事是炉火纯青了。看来大人不应该做这太守,反而应该去那战场上,帮着我大齐军队探查敌人动向才是。”

    淮城太守一张脸涨的通红,按道理柳渊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世家公子,此刻在这里说话的不应该是他才对,可是那位手握兵权的皇子殿下都没有出言指责,他只得伏在地上,朝柳渊回话道:“回三殿下、柳二公子,前些时候下官接到密报,说是山林中有人偷偷制作爆竹,下官、下官也是查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地方……今天、今天……原本就是要来抄了这里的!”

    淮城太守双眼放光,急道:“所以下官能这么快就赶来,完全是因为下官之前早有准备!”

    “是嘛,”柳渊扯了扯沈泽的袖子,笑道:“你闻到了吗?他身上的酒气。”

    沈泽虽然什么都没有闻到,还是依言点了点头。

    淮城太守闻言,立刻低头去嗅自己的衣袍,发现身上那点味道早就被夜里的风吹散了。而柳渊在看到他的动作之后冷冷一笑,淮城太守这才知道,自己被眼前这个少年人讹了。

    淮城太守气愤异常,立刻站起来指着柳渊道:“你!你无官无职,竟敢在朝廷命官面前放肆,在京城你仗着你世家的身份,丞相护着你,皇后护着你,皇帝护着你,你以为你在任何地方都无法无天了吗!”

    “我看你深夜在此,说不定这铁矿爆炸就与你有关!”

    那两个字让柳渊和沈泽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原来大人竟然知道这里还有个铁矿啊,我还以为大人同我一样,是被蒙在鼓里呢?这回不是私制火/药了?”柳渊冷冷道。

    淮城太守瞪大眼睛,而后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软在地上,“我没,我没有说,你们听错了,是你们!是你们诱供!”

    “崔钺。”沈泽只喊了人名,但崔钺已经动手拿下了淮城太守。

    柳渊看着崔钺笑道:“崔公子不愧是跟在三殿下身边最久的人了,三殿下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崔钺朝着柳渊笑了一下:“小公子许久不见,小公子与我们家殿下的配合,也十分默契。”

    柳渊双眼一眯,心道,那不叫默契,那只是他们俩都想诈他的话,只不过沈泽话少,只能他来出这个头了。

    “崔钺,”沈泽冷冷开口,“把人看好,这是朝廷钦犯。”

    崔钺被警告了也没恼,朝柳渊笑了一下便将鬼哭狼嚎的淮城太守带走了。柳渊在沈泽的马背上想,这事情牵扯到了朝廷命官,已经不是沈泽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了。

    到时候等着京城派人过来再带走淮城太守,这淮城太守的命,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要是对方反咬一口……

    沈泽拿着淮城太守,到底是危险重重。

    “殿下……”柳渊开口,“把人交给我吧。”

    沈泽握着缰绳的动作一顿,看着柳渊道:“你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嗯,”柳渊笑了一下:“我还知道殿下本心是不想承担这个风险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承担这个风险,”沈泽没理会柳渊的建议,只是道:“你今晚就在营地修整一晚,天亮之后我派人送你回林家,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就跟你父亲传个话,让他在朝堂多做安排。不要让这个淮城太守最后成了替死鬼。”

    柳渊没有说话,他知晓,沈泽的目的大概不止于此。

    柳渊觉得,对方想的大概借这个淮城太守之事——回京。

    “那殿下小心,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柳渊轻笑。

    沈泽静静看着柳渊道:“你的身份,不适合捉拿朝廷命官,但你还要出手,是你这里有什么皇帝和世家蒋家都拿你没办法的方法?”

    一旁阿鹤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一直都觉得这个三殿下难缠,但没想到对方这么敏锐,一下子就发现自家公子背后不是柳家的支持和帝后的宠爱那么简单。

    柳渊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笑道:“没有啊,我就只是想帮殿下的忙而已,我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两人这一瞬谁都没有说话,周围只有虫鸣与人声,若从旁看去,这两人此刻画面美好异常,只是其中的一切,都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忽然,在避开众人的方向,几支利箭从树林中飞出,直冲淮城太守的方向而去。那淮城太守此刻还一无所知,直到利箭射中一个镇西军士兵时,他才意识到有人要杀他。

    “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淮城太守放开嗓子嚎叫,但黑暗中,对方一击不成之后就再无动静,柳渊被那破锣嗓子吵得太阳穴生疼,下一刻,原本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沈泽突然开口:“你叫得越大声,暗中的人越能发现你的位置。”

    那淮城太守便不吭声了。

    周围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原本吵嚷的虫鸣声不知为何,此刻都没有了踪影,崔钺和阿鹤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得到点头后,两人立刻带着人往林子里去。

    下一刻,林子里立刻传来打斗声。

    \"好生热闹。\"柳渊讽道,“先一个淮城太守,这又一个不明来客,今夜这一炸,倒炸来了不少人。”

    柳渊这边话音未落,那林子里传来一阵怒骂声:“把那个向导带来砍了,带个路都带不好,还有你们,什么狗东西,护着本公子啊!这些人都是谁!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回答他的,是更凌厉的刀光剑影。

    片刻后,一人从林中狼狈的钻了出来,甫一见人,先是一愣,而后看清楚情形之后更加暴怒地跳脚道——

    “沈泽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无召离开西境!

    “还有,你们有什么权利,捉拿一城太守!”

    “还有你们,你们怎么敢拿刀刃对着本公子!”

    柳渊愣了几瞬,才从记忆之中把眼前这个发冠歪斜、身形狼狈,肥头大耳的公子与记忆之中的人对上脸。

    “原来是蒋申蒋大公子啊。”

    “谁?”沈泽低声问。

    柳渊抿了抿唇,才道:“就是那个,京城混世魔王,第一的那个。”

    “比你还混的那个?”

    柳渊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嗯。”

    沈泽点头道:“看起来是的,你混不过他,毕竟他看起来更蠢。”

    柳渊感觉沈泽似乎是笑了一下,一时之间,柳渊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谢谢这位殿下的夸奖了。

    沈泽的声音并不小,那一字一句全部都进了蒋申的耳朵里,蒋申立刻要叫嚷,柳渊打断道:“三更半夜,你怎么在这里?”

    蒋申一愣:“你在这里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对了,我还没问为什么你在这里呢!”

    “呵,还不算太蠢。”

    “你!”蒋申气得恨不得要打柳渊,一摸身上才发现自己的马鞭不知道丢在了哪里,而后看到沈泽和柳渊都在马背上,自己在地上仰视他们,心里越发气愤,立刻要抢崔钺他们的马匹。

    “蒋申,我劝你最好不要太把这里当京城。”柳渊道。

    蒋申翻身上马,笑道:“怎么,整个大齐都是我们蒋家在管控着,我怎么不能把这里当京城了?”

    蒋申话音一落,崔钺立刻就要来夺马,沈泽攥紧缰绳没有说话,但蒋申那边更加放肆的叫嚣道:“沈泽,你竟然还来让你的狗/管我!我今夜就先要跟你好好算算你无召离境的事情!来人啊!”

    跟着蒋申一块来的侍卫上前,蒋申道:“去,把这个私自离境,抗旨不遵,密谋造反的沈泽给我抓起来!”

    镇西军立刻拔刀:“谁敢放肆!”

    “反了反了!你们看到了吗!沈泽的人要杀我,你们立刻把他给我拿下!”

    那些人立刻上前,柳渊这才看出来,蒋申带来的人竟然是只护皇庭,只护君王的禁军侍卫!

    而他们利刃出鞘,直往沈泽的方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下章上一世小皇帝出现,看沈泽霸气护妻(现在还不是老婆,但未来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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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明天更一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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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言策划了一场完美的逃离。

    游轮出事,夏言“死讯”传来时,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那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商界传奇跟疯了似的把整片海域翻了个遍,只为找一个不可能有生还机会的金丝雀。

    五年后一次偶然重逢。

    传闻中变得阴鸷疯狂的席景明欣喜又无措,小心翼翼的对面前人说:“我一直在找你。”

    夏言矜贵淡然,挽着旁边英俊男子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

    ps:追妻火葬场,受后期会成长起来。

    pss:前斯文败类后忠心勾勾攻x骄纵美人受

    第25章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被惊起的鸟儿飞起又落下,镇西军想握着刀剑冲上来,又被沈泽拿眼神压住。

    每个人脸上不甘又气愤, 拳头捏得极紧。柳渊觉得,如果没有人拦着,他们的拳头已经招呼在了蒋申的脸上。

    蒋申洋洋得意:“沈泽, 你若是求我, 我会考虑给你安排一个较为舒适的囚车的。”

    沈泽没有理会,因为柳渊在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写了些什么。

    少年人的指腹带着薄茧,每一笔都写得极快,沈泽轻轻皱起了眉头,他只能感受到那略痒的磨砂感,对方写了什么,他不知为何, 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

    柳渊写完一句,偏头看向沈泽,眼神示意:“如何?”

    少年人的目光狡黠明亮,沈泽一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下意识想让对方再写一遍,然后又意识到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能猜到, 柳渊应该是拿蒋申这件事算计了什么。

    柳渊看着沈泽, 发现对方目光依旧是那般不动声色,他一时不知道刚刚的条件是不是太高了, 想了想准备退一步。

    微凉的指尖刚刚落在沈泽的手背上,下一刻, 却被沈泽反手抓住了。

    柳渊一脸惊讶地看向沈泽, 而此时, 禁军已经走到了跟前,为首的那个朝沈泽道:“还请殿下束手就擒,不要为难我等。”

    蒋申幸灾乐祸地站在远处,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柳渊心里极度不快,他朝那禁军厉声呵斥道:“放肆!本公子在此,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拿着刀剑对着本公子?”

    原本准备有所动作的崔钺一顿,看向沈泽。沈泽还保持着握住柳渊右手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那些禁军没想到柳渊会突然开口,相比于那个一直被丢在边关的三皇子,他们这些在京城吃皇粮的禁军更加惧怕这位家世显赫又颇得圣宠的柳家二公子。

    最主要的是,他不怕蒋家,他与蒋申每每针锋相对,最后都是蒋申落败。明里暗里,蒋家多次派人想解决了这个二公子,但是人家一直好端端的活到了现在。

    禁军真的在柳渊的呵斥下收了刀剑,蒋申气得半死,指着柳渊道:“你这是打算和沈泽狼狈为奸了吗!”

    “狼狈为奸?你说我和三殿下吗?我们可不这么觉得。”柳渊下意识想用手指自己,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沈泽抓着,但是沈泽立刻便松开了。

    柳渊瞟了沈泽一眼,奈何对方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柳渊一瞬间也没猜出来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觉得,对方手掌可比自己粗糙许多。

    不说沈泽后面的叛国行径,他十四岁便镇守边疆,这功勋是实实在在的,受的苦也是实实在在的,而现在,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能叫嚣禁军捉拿他。柳渊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是沈泽,那肯定会心寒的。

    柳渊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地想抓住沈泽的手腕,不过手动了动之后立刻意识到不妥,别别扭扭地落在了沈泽的手边,目光却冷冷落在蒋申的身上:“如果我今天不许你带走三皇子呢?”

    沈泽微讶,低头看向柳渊,对方手上的动作幼稚得像个小朋友,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蒋申被吓了一跳,他没想过柳渊会跳出来拦着,毕竟他看到柳渊的人被沈泽的人拦住了,他以为柳渊会隔岸观火,没想到对方要跟他作对这件事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都丝毫不改变。

    蒋申狠狠啐了一口:“好你个柳渊,今日本大爷准备放你一马,既然你要护着沈泽,那禁军听令,把这个柳渊和沈泽同罪论处!”

    柳渊笑道:“我看谁敢,你们今天要是动了我和三殿下一片衣角,你们从明天开始就从禁军除名,我说到做到。”

    走在前面的几个禁军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蒋申气急:“柳渊你好大的口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禁军你说了算了。”

    “那什么时候,禁军由着你说了算呢?”柳渊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是因为游学才来的淮城,你是皇子吗?你有什么本事要禁军跟着你从京城一路到淮城?”

    蒋申呼吸一窒,他可以在皇家面前叫嚣,因为皇家没有实权,但是柳渊的父亲是一朝重臣,位列丞相,柳家也是底蕴颇厚的世家贵族,他若是真的和柳渊起了冲突,对方狡猾得像条泥鳅,最后一定是他吃亏。

    蒋申把今夜的事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才道:“柳渊,你少在这里声东击西,我不管其他的,沈泽无召出西境,就是谋反!”

    柳渊立刻道:“无召出境,谁跟你说三皇子是无召出境?”

    柳渊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渊的身上,柳渊感觉到,这其中,有一个人的目光格外的深沉。

    “柳渊。”沈泽开口,声音略有些低。

    柳渊用手拍了拍沈泽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担心。

    蒋申先一愣,而后又大笑道:“那你把相应的文书给我看看。”

    柳渊眉头一皱,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朝廷的密信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柳渊指着那被押在一旁的淮城太守道:“这位大人好像还是你们蒋家的门生吧,私藏铁矿,秘而不报,追杀皇子,这几项罪名,不知道在蒋大公子这里,又要判几等呢?”

    蒋申听到柳渊提起淮城太守,神色显然一惊,他下意识地看了淮城太守一眼,而后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你们、你们怎么可以随意捉拿朝廷命官!”

    “那就不是蒋大公子要操心的问题了,你还是赶快飞鸽传书一封,告诉你父亲,你们蒋家的得意门生,犯了大事。”

    蒋申脸色变了几变,才道:“我可不记得父亲有这样一个学生,我们蒋家家大业大,想攀点关系平步青云的人如过江之鲫,难道他们中每个人犯了事,我们蒋家都要负责吗!”

    蒋申越说觉得自己越有理,原本慌乱的神色也镇定了下来:“柳渊,本公子今夜还要去打猎,没有时间在你这里多耗,你说三皇子有密信,到时朝廷来人,你最好拿的出来。”

    柳渊欠身微笑:“那是自然,不劳蒋大公子费心。”

    蒋申恶狠狠地瞪了柳渊一眼,对着那些禁军挥手道:“走!”

    禁军转瞬间便撤走,等他们都走远了之后,沈泽才看着柳渊道:“多谢。”

    柳渊笑着道:“轻飘飘两个字多没有分量啊,要是殿下真的要谢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我刚刚在殿下手背上写的条件。”

    沈泽没有说话。

    柳渊以为沈泽是不应了,他撇了撇嘴,道:“我要下去。”

    沈泽没动。

    柳渊气道:“我要如厕。”

    这回沈泽没有再拦了,阿鹤连忙来接人,不过沈泽比他快一步,先把柳渊抱下了马。

    柳渊刚要生气,没想到下一秒,沈泽道:“我答应你。”

    柳渊一愣:“嗯?”

    沈泽补充道:“我答应你,刚刚你在我手背上写的条件。”

    柳渊立刻就笑了起来。

    一旁,崔钺上前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此刻,大家是合作关系,柳渊很是礼貌的与阿鹤一同走远。

    等柳渊他们走到另一边的时候,崔钺才道:“殿下,刚刚想射杀淮城太守的人,就藏在蒋申蒋大公子的禁军里。”

    “柳渊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嗯,那便不告诉他了。”

    崔钺道了声是,而后问道:“殿下,您答应柳公子什么了?”

    沈泽淡淡道:“不知道。”

    崔钺:“什么?你不是说他写你手背上了吗?”

    沈泽瞥了崔钺一眼,没有说话。崔钺哑了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写太快了,我认不出来。”沈泽补了一句。

    崔钺看着沈泽,眼神有点一言难尽。

    “左右不就是赵魁的事情。他既然愿意开口打发走蒋申,也避免我们出手,他若是想要走赵魁,也不是不可以。”

    崔钺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什么不对劲?”

    “你有点不对劲,我说的是你,你以前不是对这个柳家二公子敬而远之的吗,你怎么现在……而且,沈江远自从你一个月前突然晕倒之后,我就觉得你很多地方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到现在还没跟我解释,为什么那么有把握的来这里,即使没有任何离开西境的许可……”

    江远是沈泽的字,一旦崔钺这样叫沈泽,就说明这事儿他不准备善了了。

    沈泽打断道:“直觉。”

    “你是用直觉做事的人吗?”

    崔钺这人有极为敏锐的洞察能力,沈泽被他问得烦了,下意识看向柳渊。

    柳渊偷偷打量沈泽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正好被抓了个正着。柳渊立刻笑了一下,朗声开口道:“三殿下!”

    喋喋不休的崔钺被迫闭嘴,沈泽微扬嘴角,回道:“何事?”

    “既然三殿下答应了,那我便让手下的人跟着,审讯赵魁的时候,还请不要避开我的人。”

    “可。”

    “谢谢殿下。”柳渊笑得眉眼弯弯。

    沈泽下意识道:“就这个事情吗?”

    柳渊一愣,这不就是他当时写在沈泽手背上的事情吗,片刻后,柳渊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时那个情况,沈泽八成没认出来他到底在对方手背写了些什么。

    柳渊在心里气了个倒仰,早知道多讹一点了,见着沈泽这时候没意识到问题,他忙道:“不,还有。”

    “嗯?”

    “西境出关放行牌。”

    柳渊重生之后,知道蛮族未来会攻打齐国,出关进入大漠了解敌人势在必行。但是边境路口归沈泽管控,没那放行牌,出去不太容易。

    一旁崔钺立刻开口道:“边境危险,小公子若是想去看看大漠风景,未来和殿下说一声,殿下自会派人护送,只是这放行牌,为了边境和大齐的安全,不能轻易给出,还请小公子见谅”

    柳渊的表情明显就变了,沈泽看了崔钺一眼,转移话题道:“密信的事情,你怎么办?”

    柳渊刚刚在崔钺那里碰了灰,心情不太愉快,眨了眨眼睛道:“殿下真的是无召出的西境啊?”

    沈泽没有说话。

    柳渊看着崔钺笑道:“崔将军管边境挺有一手,没想到自家主子却拦不住。‘劝谏’这二字,崔将军还得多琢磨。”

    崔钺一愣,立刻去看沈泽,他感觉沈泽那冰山一般的面容似乎笑了一下,他惊讶到一瞬间忘了回柳渊。

    你居然帮着外人笑话我,崔钺咬牙暗道。

    柳渊本来也只是想插手赵魁的事情,出关放行牌有最好,没有他也不是出不去。此刻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再纠缠,吩咐了几个暗卫跟着沈泽他们,他自己打算先回淮城好好修整一番。

    还未动身,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林中远远传来。

    “刚刚蒋申那个王八蛋说阿渊就在这里面,我怎么着了这么久都还没找到,是不是那个混蛋骗我。不行,我得回去把那混蛋揪回来。”

    “哎哟公子,您可别冲动,那蒋大公子是您能惹的吗?我们再找找,说不定人真的就在前面。”

    柳渊诧异开口,试探喊了一声:“严修?”

    林中的声音静了一瞬,而后立刻惊喜道:“阿渊!是你吗!”

    这一声之后,立刻就是急促的奔跑声,随从在后面担忧地喊:“公子慢些!公子慢些!”

    下一刻,一个白衣少年从林中跑了出来,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上黑一块白一块,精致的发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一头头发用一个布条随意拢着,衣襟里还夹着不知在哪里沾到的树叶。少年人一看到柳渊,立刻就哭了起来。

    “呜呜呜,他们说你一个人进了坏蛋的林子里不见了踪影,我带着人在林子里找啊找,找了好久,其间还有几次爆炸声,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到只有十几岁的少时好友,柳渊有几分感慨,上一世严修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知道他死后小皇帝沈陆有没有善待他。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劝还好,这一劝,严修好不容易收了点的哭声再也止不住,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柳渊一个头两个大,严修看柳渊一身伤,也不敢抱,就一边哭一边说:“我来之前做了个梦,梦见你死了,呜呜呜呜呜,吓死我了……”

    柳渊一愣,突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远处,沈泽的目光不动神色地落在了柳渊的身上。

    还是一旁的阿鹤忙帮柳渊打了圆场:“严小公子,只是个噩梦而已,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对对对,相反的,”严修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你这身伤怎么回事,呜呜呜,你在京城什么时候遭过这个罪。”

    柳渊暗道,在京城遭过的罪可比这多得多。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好累啊,你带我回去,可好?”

    一听这话,严修忙点头,用袖子一把擦了眼泪,道:“我这就让人下山给你拿个软轿。”

    “不了,”柳渊拦住严修道:“我很累了,找个人背我下山吧。”

    “好好好。”严修抽了抽鼻子,伸手去扶柳渊,“六皇子就在后面,他年纪小,我没有让他跟着我一起,我们等会下山的时候还能碰到他。”

    柳渊动作一顿:“谁?你说谁?”

    严修被这时候柳渊的表情吓了一跳,颤声道:“六、六皇子,沈陆。”

    那个叫着他舅舅,又下药毒死他的小皇帝!

    柳渊的手掌瞬间收紧,严修被他那掌力捏得生疼,嗷嗷直叫:“阿渊!阿渊!你手劲收点!”

    “哦哦,抱歉,我没注意。”

    严修只顾着疼去了,没发现柳渊在那一瞬间露出的凶狠和转瞬的惶然。

    “我知道你听到六皇子在这里肯定生气,我原本也不让他过来的,但是他实在是担心你。”

    “他怎么随意离京了?”

    柳渊语气中有种森冷的意味,严修不太明白,只以为他是因为六皇子离京而生气,忙道:“是他求……不是,是我带他出来的,他说想见见这边的风土,我便求了夫子,夫子便和皇帝陛下说了,让我们与青山书院游学的学生一起过来。”

    柳渊觉得胃部像是毒药穿腹一样生疼,他捂着胃想,上一世,有这样的事情吗。

    严修被这样的柳渊吓到了,忙道:“你、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经过你的同意,我肯定不再带他出来了。”

    柳渊摇了摇头,道:“和你没关系。”

    “好好好,那我带你回去。”

    严修要去扶柳渊,被柳渊下意识一躲。

    “阿渊?”

    “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路上找到沈……六皇子,你就把他带回去。”

    严修急道:“那你呢?”

    “我……”柳渊下意识抬眼,看到沈泽,“我找三殿下还有点事,关于今天的爆炸,你们先回淮城。”

    “这事明天说不行吗?”严修挣扎道。

    柳渊沉下声来:“听话。”

    严修一抖,虽然他们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两人只差一岁,好多混事都是柳渊带着他去,但是每当柳渊严肃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格外害怕。

    “好……”严修委委屈屈道:“那你早点回来,我在山下……”

    柳渊目光一凝,严修立刻改口道:“哦不,淮城等你。”

    柳渊这才笑了一下,道:“好。”

    瞧着柳渊不生气了,严修才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往林子里走:“你说完了事情就快点回来啊……”

    柳渊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略带惊喜在林中响起:“舅舅?!”

    听到这声,柳渊感觉喉头一腥,胃部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脱力,下意识往后倒,一旁阿鹤见状不对,忙将人扶住。

    “公子?”

    柳渊抓住阿鹤的手道:“带我走,立刻,马上带我走。”

    阿鹤一瞬间不知道要带柳渊走去哪里,下一刻,他感觉手边一空,原本站在远处的三皇子殿下不知何时近到了跟前,将柳渊一把抱了起来。

    柳渊捂着胃,眉头拧得死死的,嘴里无意识地重复道:“带我走,带我走……”

    沈泽轻声道:“嗯,带你走了。不会让你见到他的。”

    听到这话,柳渊紧皱的眉头才有丝毫纾解的迹象,但是整个人依旧绷得极紧。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白得像纸一样,好像下一刻就要就要再次成为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沈泽眉头紧皱。

    那边,沈陆气喘吁吁地从林中跑出来,正巧见到三皇子沈泽要将人带走,他连忙拦住道:“三皇兄,你手里抱着的人是我舅舅吗?他怎么了?”

    沈泽将柳渊抱在怀里,背对着沈陆,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沈陆所有的视线,只是微微偏头,冷冷道:“他不是。”

    沈陆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在其他处搜寻,找了一圈发现没有了之后,目光又回到沈泽抱着的人身上。

    “绍宁叔叔,”沈陆看着严修道:“那个……我舅舅去哪里了?我刚刚都看到他了……”

    绍宁是严修的字,六皇子喜欢对柳渊身边亲近的人这样称呼,一开始大家不太敢认,但是六皇子一直这样叫,后面大家也就依了他。

    沈陆不敢说沈泽手上抱着的人就是柳渊,毕竟他还是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的。

    严修觉得柳渊很奇怪,但是他是无条件支持柳渊的人,柳渊这会儿不想见六皇子,他自然不会让六皇子见到他。

    “不是的,”严修道:“刚刚阿渊离开了。”

    “是吗……可是……”

    沈陆还想挣扎,严修道:“阿渊听说你跑到这里来了,十分生气,你赶紧先回去,小心他到时候收拾你。”

    沈陆抿了抿唇,哦了一声,垂头丧气的往林子里走。

    就在众人都以为沈陆相信了的时候,沈陆突然撒腿就往沈泽这边跑。

    “你们都骗我,我知道,我舅舅在三皇兄手里,他怎么了!你们竟然把昏迷不醒的他交给别人!”

    沈泽将柳渊交给崔钺安顿好,然后立刻回头,将手里的长剑往沈陆面前一掷。

    “你往前再动一下试试。”

    森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杀意,沈泽看着沈陆,丝毫没有兄长见到弟弟的暖意。

    沈陆的下摆被钉在地上,长剑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沈泽,而沈泽只是冷冷盯着他,然后开口:

    “滚回去,人我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这个时候沈泽好帅啊~呜呜呜

    沈泽:他不是你舅舅。

    笔墨疏狂:嗯,他是你老婆。

    还有第二更

    第26章

    沈陆被吓到了, 直到沈泽将人带走,他还站在原地没敢动。

    严修叹了口气,上前将那长剑拔了起来, 然后朝沈陆道:“六殿下,我们先回去吧。”

    严修话音刚落,一滴眼泪从沈陆的眼角滑了下来:“绍宁叔叔, 舅舅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才不理我的, 对吗?”

    严修一愣,他以为六皇子会说刚刚三皇子那一剑的事情,没想到对方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家的舅舅,严修叹了一声,虽然这六皇子只是皇后娘娘的养子,但是看这孩子的孝心,柳家真心待他, 也是值得的。

    严修温和地笑了笑:“你舅舅怎么会跟你生气呢?他可是最疼你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他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那……”沈陆将目光从三皇子沈泽那边收了回来,微微低头隐藏住眼底愤恨的情绪,“我明白了, 我这就回淮城,等舅舅的消息, 不让他再担心了。谢谢绍宁叔叔。”

    严修忙道:“殿下客气了。”

    另一边, 柳渊自昏迷之后就开始发热,他们这边缺医少药, 崔钺原本建议沈泽把柳渊送到淮城,没想到被对方给拒绝了。他们一队人马硬是将一个时辰的路程缩短成半个时辰, 终于在天亮之前, 将柳渊送到了最近的镇西军驻扎的大营中。

    “沈江远, ”

    沈泽打断要开口的崔钺,道:“你去把赵魁看好,别出什么岔子。”

    崔钺一窒:“得,我去管赵魁,但是沈江远你自己要记得,你不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给我放下,你几天没睡了?”

    沈泽点了点头,崔钺还是不放心,让军医在给沈泽的伤药里放了些安眠的成分,见人喝了之后才出去忙赵魁的事情。

    那药过一会才会有效,沈泽站在柳渊的床头,眼底情绪翻涌。

    上一世,对方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面前,没有了声息。

    沈泽的目光落在柳渊光秃秃的右手上,开口道:“来人。”

    一副官应声而入,行礼道:“殿下,属下在。”

    “你去调查在来淮城的路上柳二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大小,皆上报给我。”

    副官下意识看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即使这般病得奄奄一息,却仍然难以掩盖对方极为出色的容姿。

    副官暗想:三殿下这般上心,不知这位柳二公子是否还有姐妹,若是三皇子妃也这般容貌,那与他们家殿下确实为一对璧人。

    副官心里乱想,不过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领了命,立刻退了出去。

    副官走后,沈泽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柳渊身上,喃喃开口道:“你和我一样的,是吗?”

    你最好是,不然我会忍不住下手杀了你。

    **

    柳渊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身上那种穿肠的痛苦已经不见,他觉得自己变得好轻,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但是眼皮好重,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了双眼。

    入眼是极为熟悉的景象,金色的大殿,穿着龙袍的沈陆坐在龙椅之上,只是那脸上惯有的谦逊和温和已经不见,留下的只有大仇得报的疯狂。

    柳渊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离对方远点,连连后退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走,而是在……飘。

    双重的震惊让他楞在原地。

    门外,太监躬身而入,绕过地下躺倒的尸体,朝沈陆尊敬道:“陛下,太后娘娘说要见您。”

    柳渊这才看到自己,他已经死了。

    沈陆笑了起来:“哪还有什么太后娘娘,她不是在柳渊谋反之事败露之后畏罪自尽了吗?”

    “沈陆!”一声凄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我柳家尽心帮你,柳渊为你做了多少,你难道全部都忘了吗!”

    “姐姐!”柳渊震惊的看向来人,他那个无时无刻不保持着端庄和华美的姐姐,此刻珠钗凌乱,满脸泪痕,抱着柳渊的尸首痛哭不止。

    柳渊连忙去拦人:“姐姐快走,姐姐我求你快走。”

    但是,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的穿过了亲姐的身体,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也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柳渊痛哭出声:“姐姐,我求你了,你快走啊……”

    沈陆并没有对他这个养母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几个太监上前,将柳渊喝过的那一壶毒酒,尽数灌进了太后口中。

    “沈陆……沈陆……你没有一点良心吗……”

    沈陆笑着看着倒在大殿上的那一对姐弟:“是你们逼我的。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先有柳家后有皇帝,柳渊想杀个皇帝轻而易举,我不先动手,难道等你们把河对岸那个病秧子迎回来吗!”

    “不是的……”柳渊不断摇头:“我和沈泽不共戴天……我怎么会把那个反贼迎回齐国……”

    沈陆从龙椅上下来,跨过柳渊的尸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我现在要去解决剩下的人了,舅舅,你错就错在,没有真正的反叛之心,所以,你输了。”

    柳渊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东西,他只捕捉到沈陆话语中的关键字,剩下的人?!

    严修!那个从幼时起就跟在他身边的严修!

    如果严修知道他死了,一定会闹起来的!

    柳渊立刻往外跑,没有实体的魂魄转瞬便到了大殿门口,但是下一刻,他却被狠狠的拉了回来。

    柳渊不明所以,他再次尝试,然后又被拉了回来。

    再试、拉回。再试、拉回。

    而沈陆,已经离开了大殿。

    “不……不……”柳渊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魂魄只能在自己尸身周围活动,他一次又一次的去尝试搬动自己的尸体,但是全部都是徒劳。

    不知什么时候,柳渊已经满脸泪痕。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饶过其他人吧……

    宫外,御赐的柳丞相府已经燃起了漫天大火,写了柳渊罪行的公告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无人不在谈论这件事情。

    “柳丞相是真的要反,他那个好友,严修!据说在宫门口一箭差点要了皇帝陛下的命!”

    “那还得了!”

    “但陛下仁慈,只要严修归降,一切既往不咎。”

    “那后来呢?”

    “那严修也是个傻的,负隅顽抗,最后被乱箭射杀在宫门口,那宫门口的鲜血流了一地。”

    一人啐道:“活该!这天下,就是这帮乱臣贼子害的!”

    “都死了才好!”

    腊月的风卷起茶馆的草帘,带来刺骨的寒意,发白的黑炭扬起白灰,露出内里赤红的颜色。

    “咦?下雪了。”

    城外,无人在意的乱葬岗某处,柳渊飘在自己的尸身之上,看着天上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像极了京城的大雪。

    一别京城数年,他想回家了,但是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饥饿的野狗在到处翻找,将腐烂了不知道多久的东西从泥土里面翻了出来,然后啃了几口又扔下。

    柳渊有点反胃,但是他现在是一缕幽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吐的了。

    沈陆真的是了解他,也真的是恨极了他,连死后最后一点体面也没有留给他,让喜洁的他在最为脏污的乱葬岗,看着自己的尸身一点一点的腐烂。

    大雪落在柳渊已经没有血色的面容之上,慢慢覆盖住了往日生动的容颜。柳渊感觉自己作为魂魄的身体也慢慢变得透明,那白茫茫的大雪在他的眼中也渐渐成了模糊的一片。

    他要走了啊……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由远及近的摩挲声,柳渊暗想,还好他要走了,看不到野狗啃食他身体的景象了。

    但是,想象中,犬牙撕咬的声音却没有响起,他感觉,有什么人,搬动了他的身体。

    他费力的想睁开双眼,但是,浓重的黑暗慢慢包裹住了他。

    柳渊是在一阵阵的诵经声清醒了过来,此刻,他飘荡在自己的尸身之上,尸身上的脏污已经被清理干净,他穿着一身白衣,容貌一如从前。

    规格极高的军帐中挂上了祭奠用的白幔,银制的火盆里还有没有烧完的纸钱。看到那火盆上的花纹,柳渊愣了一下——

    那是沈泽的军中才会用到的东西。

    门外传来脚步声,柳渊循声望去,下一刻,一人轻轻挑开门帘,冬日带着雪的风乎地一下灌了进来,而后,那人侧身,一个比风雪还要冷的身影出现在营帐门口。

    沈泽……!

    柳渊双瞳微缩,长年的敌对让他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但是面前的敌人却不似往常见到的模样。

    多日未见,对方的身形比上次两军对阵时要清瘦了许多,皮裘似乎压在了他原本宽阔的肩膀上,俊逸的面庞此刻泛着不正常的红,就连那双时时保持着冷静与疏离的眼睛,也蒙了一层柳渊看不懂的情绪。

    而后,他走了进来,将那些风雪挡在了帐帘之外。

    沈泽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了柳渊的棺椁旁,一人一魂,隔着阴阳。他难以忍耐地咳了数声,外面候着的崔钺立刻走了进来。

    “陛下!”

    沈泽的咳嗽没有停,虽然他紧紧捂住了手中的帕子,柳渊还是看到了对方唇边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敌寇沈泽疑似旧病复发】

    密探传来的消息上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事情,但是柳渊每每见到沈泽,对方却看不出任何病颓的模样。

    原来,他真的病了。

    崔钺看到了那血色,眼神一痛:“陛下……”

    沈泽摇了摇手,示意崔钺自己没事,他的目光落在柳渊那依旧风华绝代的容貌上,然后道:“下葬吧。”

    随着这一声,柳渊感觉自己的眼前渐渐模糊,魂魄也越来越透明,他看不清也听不清,他感觉沈泽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的身上,也朦朦胧胧间似乎听到对方说了一句——

    “抱歉。”

    ——我一手策划了你的死亡,但此刻却没有半分欢喜。

    **

    “主子!主子!”

    柳渊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军中的营帐,他脸色一白,立刻向一旁看去,才发现自己不是躺在棺材里。

    幸好……

    柳渊闭上双眼重重喘了几口,才看向身边的人。

    阿鹤一脸担忧道:“主子,您可是做噩梦了?您梦里梦见了什么?”

    柳渊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们现在这是在哪?”

    “我们在三皇子镇西军中的一处营帐内,那天晚上您昏迷之后就发了高热,随行的军医治不了您,但三皇子又不允许送您回淮城,所以我们一起便到了西境。”

    “公子可住得惯营帐?可否要立刻动身回淮城?林家那边属下都准备好了,公子可以随时回去。”

    柳渊摇了摇头:“沈陆现在在哪里?”

    “六皇子他……”

    阿鹤吞吞吐吐,柳渊直觉不好:“怎么回事?”

    “您那日被三殿下带走之后,六殿下回淮城等了您一天,发现您没有回去,便追到了这里,眼下被三皇子拦在营外,两天了,他在最近的地方租了个民房,说非要见到您才走,严小公子怕六殿下出事,一直陪在左右。”

    柳渊闭着眼睛,眉头轻蹙,显然是不高兴。

    阿鹤觉得,自家主子的不高兴,是因为六皇子本人,而不是因为他乱跑。

    “阿鹤,我不瞒你,我不想见他。若是他执意要见,你就说我还病着,他年岁尚小,免得过了病气,所以不让见。然后,把他绑也好,捆也好,给我送回京城去。”

    梦中沈陆眼中疯狂的恨意仿佛还在眼前,柳渊不明白沈陆为什么会恨他,归根结底对方到底不是自家姐姐的亲生骨肉,十岁的时候才养过来,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柳渊揉了揉太阳穴:“这次回去之后你们在六皇子周围多派一些人手,我要知道他平日和谁要好,看什么书,去哪里玩,他身边那些下人,也要一个一个重新查验。”

    此事若换了别人,可能会想着好好教育六皇子,兴许对方能感受到柳家的真心,从此改邪归正。而柳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没力气去干这些事情,他只想剪了狼的爪牙,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阿鹤看柳渊神色不好,忙转移话题道:“公子你看,三殿下让人准备的葡萄汁还有蜜瓜汁,他说您刚醒来,若是嘴里没味,可以尝尝这个,这是最近西境流行的,好多人家都这么做,还有些在里头放碎冰,冰凉又解渴。”

    柳渊笑了一下,他先将拿些口苦的药喝了之后,才将那蜜瓜汁捧着,一小口一小口的饮。

    上一世,自己的尸身最后是沈泽派人收着的,那沈泽又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最后天下真的落在了沈陆的手里吗?

    一时之间,柳渊心里五味杂陈。

    “公子,”阿鹤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柳渊问。

    “您和三殿下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好了?”

    柳渊一愣,而后笑道:“我和三殿下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啊。”

    “不是,公子别逗属下了,”阿鹤道:“公子可还记得你昏迷那个时候三殿下怎么对六殿下的吗?”

    柳渊迷茫的摇了摇头。

    阿鹤一脸我就是知道的表情,忙将当时的情况对柳渊说了出来。

    “三殿下从来都不是主动挑起纷争的人,但是那天……他真的好生气……”

    “或许,他们有什么私仇吧。”

    柳渊不愿意多说,一个是前世死对头,一个是前世害死自己的人,柳渊想到姓沈的就觉得胃痛。

    阿鹤看柳渊又皱眉了,这下再也不讲费神的事情了:“公子,严小公子说,若是您醒了,就通知他,他一个人来看你。”

    “好,让他一个人来。”

    阿鹤领命,起身要出去,柳渊想了想,开口叫住阿鹤道:“三皇子呢?”

    “三皇子巡防去了。”

    “赵魁的事情如何了?”

    “赵魁押回来就开始审了,不过对方骨头很硬,还没说什么有用的话。”

    柳渊点了点头。

    过一会儿,那熟悉的声音柳渊隔着营帐便听到了。

    人刚刚进来,柳渊便笑道:“你父亲给你取字‘绍宁’,是让你稍微安宁一点,结果你倒好,反而更加吵人了。”

    “好你个柳渊,你笑话我。”严修冲到柳渊跟前,对柳渊大做鬼脸。

    柳渊被他逗得直笑。

    两人乐了一会儿,严修才道:“阿渊,你真的生六皇子的气了?”

    柳渊脸上的笑容微敛:“嗯,他年纪小,但是主意大,凡事不能由着他。”

    “哦、哦,”严修似懂非懂,“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他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

    他倒是惯会如此,以前他要是这般,柳渊已经冲过去看他了,但是现在,柳渊知道自己养在身边的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自然不会再为这种事情忧心。

    “过几天吧,我这还病着,他年纪小,我怕把病气过给他。”

    严修眨了眨眼睛,然后点头道:“你说不见就不见。不过……他有话想让我带给你……”

    严修的表情写满了为难,一边是挚友,一边是六皇子,他虽然无条件的站在挚友这边,但是带个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柳渊看到严修一脸纠结的表情,道:“你说吧,他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严修如释重负:“六皇子说,您逃出来的那个矿事实上是个铁矿……”

    柳渊立刻问:“他怎么知道的?”

    “不是,”严修忙解释道:“现在谁都知道淮城太守被抓了,山里那个被废弃的采石场其实是个铁矿,三殿下已经将此事昭告天下了。”

    “哦,你继续说。”

    严修道:“六皇子的意思是,让您飞鸽传书告诉京城,这发现铁矿的事情也有您的一份。”

    “他怕三皇子独揽此功……”

    严修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柳渊的表情越来越可怕了。

    “呜呜呜,我是不是说错了话,你突然这个表情好吓人。”

    柳渊回过神来,拍了拍严修的肩膀:“我不是对你,我只是没想到,他十三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争权夺势的心机了。”

    “不好吗……”严修问。

    “这发现铁矿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会涉及到到底由谁来管制的问题。这铁矿开采量是多少,送多少到朝廷,这里面都牵扯到各方势力较量。他明面上是让我抢夺发现铁矿的功劳,实际上是想把柳家放到抢夺铁矿的棋盘里。”

    “我的身份虽然贵重,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实权在身。他想让我去争功,这不是在帮我,是想把我推在那刀尖上,让柳家为了护我不得不出手。”

    “朝廷国库空虚已久,世家之间相互倾轧,现在形成了以大太监李稳以及蒋家为首的一方,还有以皇后柳家为首的另一方,这两方原本就水火不容,”

    此外,三皇子沈泽是暗中不可小觑的力量,柳渊摇了摇头:“他只想争那权利,却不知道权利背后还有制衡。”

    柳渊看了严修一眼:“这里的事情阿鹤他们早已上报到了京城,抢不抢夺这个功劳,不由他说了算。柳家和严家共为一体,两家从来不做为了自身利益而让对方去做鱼肉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情谊。”

    严修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好友一般。以前他就觉得柳渊懂得多只是不愿意表现,今日才知道,对方心中对这天下事,早就有了自己的见解。

    “你好厉害啊,阿渊,嘿嘿,说实在,阿渊,你说这么多我其实没听太懂,但是,我知道你说的肯定是对的,我以后不瞎传话了,你放心。”

    柳渊点了点头:“以前带着你疯玩,但是该读的书,该上的课一次可都没落下,你虽然有兄长在上,但是你是严家的人,注定是要在这风云之中,有些事情,自己要学着琢磨。”

    “可是我好笨,我就是听不懂啊……不过不要紧,”严修展颜笑道:“我只要跟着你就可以了,你去哪我去哪,哪天你不在了,我也就找个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嗷!”

    “柳渊!柳庭岳!你轻点,你居然对我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没有一点感动,你还打我。”

    柳渊怒道:“你别气死我了,你现在立刻马上回京城,先好好读两年书再说!”

    营外,沈泽打马归来,听到营帐中鸡飞狗跳,神色不明,开口道:“既然人已经醒了,就跟他说,我有事商议,另外,告诉他,别在我军营里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笔墨疏狂:哦,我知道了,沈泽不喜欢在军营里闹,那这个划掉。

    芜湖,今天一万二提前更完啦,明天也是双更一万二,零点更,不见不散

    第27章

    镇西军主帅营帐中, 沈泽端坐在主位上,正看着手下送来的文书,柳渊坐在一旁, 捧着杯蜜瓜水一小口一小口的饮,模样闲适,半分拘束都无, 完全不觉得对方将他请来又晾着他有什么不妥。

    “崔将军。”

    柳渊开口, 声音温润,主位的沈泽和一旁的崔钺同时看了过来,柳渊眨了眨眼,目光掠过沈泽看向崔钺,示意自己手上的杯子:“蜜瓜汁没有了,可以再为我续一杯吗?”

    崔钺下意识看向沈泽,见沈泽没有拒绝, 便笑道:“自然是可以的,还请柳二公子稍等。”

    等崔钺拿着那杯子出去之后,柳渊才缓步踱到沈泽面前。

    不得不说,皇家人都一个赛一个的生得好, 而在柳渊看来,沈泽无疑是其中最优的那个, 这张脸若是生在一女子身上, 大概是褒姒那般能惹得帝王为她烽火戏诸侯的人物吧。似乎老天爷在造这面容时半点没有藏拙,将所有绝品都非常完美地放在了这张脸上, 只不过,老天爷似乎忘了给这位殿下一个好性子, 不然, 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 见谁都不爱笑。

    “三殿下,”柳渊站在沈泽的书案前,笑得眉眼弯弯:“你似乎在生气。”

    沈泽微抬眸,少年人此刻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是气色显然比夜里好上了许多,刚刚喝了蜜瓜汁的唇湿润,在灯下仿佛镀了一层蜜釉。沈泽忽然回想起了采石场的地下暗河。

    沈泽将目光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柳渊感觉刚刚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但他没有品出来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对方好像更加生气了。

    好歹是上一世争锋相对了那么多年的敌人,沈泽那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柳渊至少可以拿捏得七七八八。

    柳渊笑着开口:“让我猜猜,三殿下是为何不愉快。”

    沈泽目光一凝,里头有明显的防备。

    柳渊笑意更深,他在沈泽身上一扫了一眼,试探道:“你去淮城了?”

    沈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松了口气,他避开了柳渊的目光道:“嗯。”

    柳渊因为沈泽的动作没有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变化,他顺着自己的思路道:“查案不太顺?那也是了,这里盘根错节,还有蛮族势力,他们若是好好配合你,倒是更加让人害怕。”

    柳渊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沈泽的面前。

    沈泽眉头轻皱,瞟了那信封一眼,柳渊言笑晏晏,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推着那信封的边缘:“殿下不看看?”

    沈泽这回终于开口了:“假传密诏,蒋家不会放过此事的。”

    柳渊笑得更加的灿烂了:“三殿下在关心我呢?”

    “我和你说正经事。”

    “放心好了,是真的。”柳渊伸手拿了那信封,亲自动手拆开。

    【吾儿沈泽亲启】

    沈泽目光一缩,一手抓住了柳渊的手臂:“你从哪里弄来的?”

    柳渊心里一叹,他就知道,这事情落到了沈泽这里,对方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来这里之前,阿鹤很是担心的絮叨了很久。只不过,再来一世,柳渊想比上一世更加大胆。

    柳渊皱着眉挣了一挣,但沈泽根本就没有松手的意思,柳渊立刻就恼了,不悦道:“你手劲很大,你弄疼我了。”

    沈泽盯着柳渊,那一双常年都不外漏情绪的眼,此刻有了明显的怒意,但是,最终他还是松了手。

    柳渊很少见到沈泽生气,甚至在他被捉弄的时候他的目光都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而现在,柳渊看不懂了。

    “哪里来的?”沈泽沉声问。

    柳渊一笑:“谁都有秘密。看来三殿下是不需要我这东西了。”说着柳渊就要去拿那密信,被沈泽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伪造朝廷密信,这件事十个柳家都没有办法救你。”

    柳渊无所谓地一笑:“三殿下请便,是找证据告发我,还是拿着这密诏当真货,都在三殿下一念之间了。”

    柳渊抚了抚被沈泽弄皱了的衣袖,转身就往营帐外走,在距离营帐门口几步路的时候,柳渊突然停下,回头笑道:“我要见赵魁,殿下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崔钺端着蜜瓜汁挑开帐帘正巧迎面与柳渊碰到,还没等他开口,手上的东西先被柳渊顺了过去。

    “崔将军,多谢了,我想,你们家殿下现在应该有急事要与你商议,我就不与你多闲聊了,等会记得带我去见赵魁。”

    柳渊说完,人便走出了营帐,徒留那晃动的门帘,告诉崔钺他刚刚确实看到那个柳二公子一没行礼二没告辞,甩了三皇子的脸色,然后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你……他……”崔钺莫名其妙地看着沈泽:“他生气了?你把他怎么了?”

    沈泽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生气了。”

    “你难道不觉得他那个笑像是要弄死人的样子吗?”崔钺端详了一下沈泽,点了点头道:“和你现在这表情不分高下。”

    沈泽收回目光,没有理会崔钺。

    “但是,你好歹也是大齐堂堂三皇子殿下,他对你可是半分尊敬都无,他这个京城小霸王,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崔钺煞有介事地凑到沈泽面前,道:“说说,就一杯蜜瓜汁的功夫,你们俩怎么了?”

    沈泽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崔钺。

    崔钺看了几眼,疑惑问:“陛下亲笔?”

    “你说呢?”

    崔钺吃惊道:“不对啊,柳渊至少是十天前从京城出发的,十天前陛下怎么可能预知这里有个铁矿,这里有铁矿的事情都是我们几天前才真正确定的。”

    “是我父皇的字,但写的人不是我父皇。”

    “那印鉴……?”

    “是真的。”

    崔钺大惊失色:“这个柳二公子什么来头,你的意思是说,他十天前从京城出发,手里拿着陛下盖了印鉴的空白密诏?!我只听说他得宠,没听说过他这么得宠啊?”

    “父皇相信他,他身上应该还有别的秘密。”沈泽将那密诏收了回来,重新装回信封里:“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拿出来。”

    “刚刚我想问点情况,还没怎么开口他就生气了,”沈泽笑了一下:“他这次冒着这个风险帮我,赵魁那边,你带他去看看,他要办什么事,暗中帮着点。”

    崔钺抬了抬眉:“就这一下就把你收买了?”

    沈泽没有理会崔钺话语中的调侃:“回京后弄清楚,父皇和柳家,特别是柳渊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崔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沈泽一眼。

    “有什么事情就说。”

    崔钺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还记得柳渊那个大哥吗?六年前突然失踪的那个。”

    沈泽目光暗了暗:“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柳家的大公子柳骁,惊才绝艳,小小年纪就是太子伴读,较之于现在的柳渊,身上的圣宠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人都称太子与柳骁,是齐国双璧,谁都等着他们俩大展宏图,一扫齐国上下腐朽的浊气。

    就连那时候的沈泽,都将自家太子大哥和柳家大公子当做榜样。

    但是,一次太子祭天,齐国双璧,一个身死,一个失踪。柳家一直在不懈地寻找柳骁的踪迹,但是这一年又一年,几乎所有人都默认,柳骁已经死了。

    除了柳渊。

    谁也不能在柳渊面前提他大哥身死这件事。

    以前有一个人嘴碎说柳骁很可能和太子一起死了,结果被柳渊听到了,柳渊当场将人打得说不出话来,满身是血。

    谁也没有想到,柳渊那样如玉一般的少年郎,发起狠来,跟不要命似的。

    “你说,这有印鉴的密诏,会不会是柳骁当年留下来的?”崔钺猜测。“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柳渊会那么生气,因为,这东西变相是他哥哥的遗物。”

    沈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除开印鉴这件事,他能够模仿父皇的字迹,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沈泽的指腹轻轻划过那墨迹,神色不辨喜怒。

    这个密诏,是不是小狐狸第一次向他透露出一点点,带着试探的真心?

    “殿下!”营帐外,士兵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沈泽将柳渊那个密诏收了起来,才道:“何事?”

    士兵连忙走进,朝沈泽行礼道:“殿下,昨天晚上关着的蛮人,被人杀了。”

    崔钺惊道:“什么?”

    “不知道什么人,当着我们的面,杀了那个蛮人。”

    “通知柳二公子,让他去看看。”

    柳渊那边接到消息赶到关押赵魁的营帐时,沈泽他们已经在那里了。柳渊看了沈泽一眼,开口道:“殿下。”

    沈泽带着柳渊进了那牢房。

    赵魁此刻无声无息地躺在草堆上,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此刻正在咕噜咕噜往外冒血。

    阿鹤上前试了试对方的体温,道:“公子,人是刚死的,身上还是热的。”

    柳渊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赵魁头上那血窟窿上。

    阿鹤道:“这像是细小的铁珠子砸出来的。”

    一旁有士兵道:“是不是打鸟的弹珠。”

    阿鹤摇了摇头:“那个东西力气太小,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柳渊看向沈泽道:“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沈泽抬眼,示意看守的士兵说话。

    “回禀殿下,我们一直都派了两个人守在那蛮人的牢门口,今天早上我们还给他送了早饭。”

    柳渊看了眼地上的碗,里面的东西已经吃完了,显然他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吃完东西之后就又开始睡,我们就守在这牢房门口,忽然间我们听到什么声音响,我们下意识张望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这蛮人头上就已经留下了一个血窟窿了。”

    柳渊看了看赵魁躺倒的位置,又看了看牢房墙上留下的小窗。

    崔钺道:“柳二公子有什么发现吗?”

    柳渊摇了摇头。

    沈泽的目光落在柳渊身上,略有探究。

    “人已经死了,要问的也问不到了,剩下的交给三殿下您处理吧,我不喜欢这个环境,我先离开。”

    说着,柳渊皱着眉走了出去,阿鹤落后一步,给沈泽行了礼之后,跟了上去。

    等柳渊走远之后,沈泽开口道:“他应该已经知道凶器是什么了,这些天派人看紧他们,另外,找仵作过来,我要看看打死赵魁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赵魁头上的血窟窿没有穿透,东西就还留在他头上。

    这大概是他这条命,最有价值的地方了。

    另一边,柳渊直到进了营帐,才拉住阿鹤道:“你拿到东西了吗?”

    阿鹤摇了摇头。

    柳渊眸色微凝,而后道:“罢了,现在蛮人都知道那个东西了,我还怕沈泽知道吗?”

    “从赵魁头上的伤口看,那应该是一种叫‘木仓’的东西造成的,那原本只是天机阁里还没有成型的武器。”

    “明明知道天机阁有问题但我却不能去查天机阁,呵。”柳渊轻轻咬牙。

    天机阁里面的势力错综复杂,抓内鬼这件事一旦闹开,若是有人浑水摸鱼,互相攀咬,那时候的局面会比现在更加复杂。很有可能,对方会借这个风再放一把火,让柳渊把这祸事引到柳家。

    他要做的,就只能当做还不知道此事。

    “如果未来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在追查林家丢失的东西,别的什么都不说。”

    “你安排没有在这里露过面的暗卫,去找林观悦,让他去接触各种机械修复师。这个东西不是完成品,用一次坏一次,那个拿着这些东西的人得找个懂行的人修。”

    阿鹤点头称是,然后退了出去。

    柳渊轻轻靠在躺椅上,双眸微阖,这个“木仓”天机阁里只有一支,这仅有的一支,还是柳渊自己安排的人保管的。

    这个东西出现在这里,他倒希望是天机阁那个原品,而不是蛮族的复制品。

    单纯的小偷,可比懂行的师傅好对付多了。

    **

    两天后,林观悦那边给柳渊带来了消息。柳渊不想在沈泽眼皮子底下处理这件事情,便寻了个由头,带着阿鹤两人去了淮城。

    马车里,阿鹤一边给柳渊扇风一边道:“公子,今日,三殿下也不在军营中。”

    因为热,柳渊微微松了一点领口,问:“可知道往哪里去了?”

    “淮城,近几日,三殿下经常往淮城那边去,都是为了铁矿的事情。”

    柳渊笑了一下:“他倒是挺上心。”

    “只不过,三殿下没有打算自己管着那铁矿,似乎是想让朝廷派人过来管着。”

    “朝廷的人那也是他的人,”柳渊轻笑:“给父亲送信,让他把控一下这个人选。我不能让沈泽完全控制这个铁矿。”

    阿鹤一愣:“那公子,您这不是跟三殿下打擂台了?”

    “不然呢?”

    柳渊笑着,笑意未达眼底。

    “我得让他来求我。”

    马车摇晃了大半日,终于进了淮城。与沈泽安营扎寨那块位置相比,淮城可是要热闹数十倍。日头还没有落,那条著名的花街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柳渊的马车停在了淮城最大的酒楼前面,门口候着的小厮立刻上前服侍。

    柳渊隔着帘子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揽客女子的娇笑声似乎要把人骨头都笑酥。

    阿鹤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外面的情形:“那林公子怎么请公子您在这里见面?平白无故糟蹋了公子您的名声。”

    柳渊笑着道:“也就只有你还在意我这点名声了。”

    说着,柳渊挑帘而出。

    揽客的女子连忙迎了上来,在看到对方的面容时,不由得愣了一愣,这少年生了一张绝好的相貌,眉眼中含着三分情,但眼底又透着疏离,明明是张扬夺目的紫棠色,却压不住少年人半分容姿,反而更加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动人。她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了,此刻突然不敢往前凑。

    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少年人已经略过她走了进去。

    女子暗暗懊恼,还没等他有下一个动作,里面有眼力见的姐妹已经笑着迎了上去。

    “这位公子是上这儿来玩的吗?”

    柳渊笑道:“有约,雅字三号房。”

    这雅间里面的客人,非富即贵,一般的姑娘都入不了眼,更何况这少年郎这般相貌,女子心中已了,笑着请柳渊上楼。

    等进了房间之后,柳渊要找的人已经到了。

    林观悦上前给柳渊行礼:“二公子交代的事情,观悦寻到了一些眉目。”

    “怎么说?”

    “昨天,有个跟我熟识的师傅跟我说,有人鬼鬼祟祟给他看了一个图纸,图纸也不完全,似乎在隐瞒什么,他当时看不明白,后来见到我时将这件事当做乐子跟我说了。我让那人把图纸画给我,差不多是这样。”

    柳渊看了眼那图纸,画得比较粗糙,但依稀能判断出来,那是“木仓”的一部分。

    “然后我跟那师傅说了,让他放出话去,这东西我能处理,然后有人约我,让我明天去黄沙口见面。”

    “黄沙口?”

    柳渊微微抬眸,神色中有些凝重。

    “对,黄沙口是西境抵御蛮族的第一道关口,我觉得此事非同一般,便一大早飞鸽传书,请公子过来了。”

    柳渊点点头:“对方知道你的身份吗?”

    林观悦摇头:“我没有露面,都是别人替我传的话。”

    “那你收拾一下,明天去黄沙口与此人会面,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林观悦点头,转身打算走,柳渊笑道:“你我在此碰面,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要就要走,哪一个人看到了都会多想。”

    林观悦有些懵,问:“那要怎么办?”

    “喝酒,听曲,我请客。”

    说着,柳渊将门打开,让外面的侍女去请这里的主子,然后把这儿最有名貌的姑娘请了出来。

    不消一刻钟,整个淮城都知道了,有一个姓柳的公子,在花楼一掷千金,博小美人一笑。

    淮城官衙,天色将暗,沈泽还在一份接着一份地看着和铁矿有关的卷宗。一旁,一个官员想讨好沈泽,便腆着一张脸笑道:“三殿下果然是为了齐国废寝忘食,不像那个从京城来的柳二公子,我刚刚听人说,他天还没黑就进了淮城最大的花楼,一掷千金,让花楼里最好看的姑娘给他唱曲,这会儿八成已经泡在那温柔乡里了。”

    那官员话音刚落,沈泽就已经将手上的卷宗放下了,一张脸冷得吓人。

    “这里不用你随侍了,你下去吧。”

    官员一听,就知道自己刚刚话多了,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

    无人打扰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沈泽盯着那卷宗,不知为何,卷宗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崔钺回来时,沈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崔钺自己的马匹孤零零地拴在那里。那马匹瞧见他之后,撅了撅蹄子,打了个不甚开心的响鼻。

    “奇了怪了,人呢?”

    花楼那边,柳渊忍下了一个呵欠,几个时辰前,在听说他要点这里的姑娘陪侍时,林观悦几乎是如临大敌,脚底抹油般直接跑了,留下柳渊一个人在这里演戏。

    看了几场表演,和京城那些姑娘相比,确实无趣了一些。眼看这效果已经达到,柳渊便借口要赶下一个场子,从那些姑娘们不舍的目光里走了出来。

    在大门口,姑娘们还想将柳渊留下来。她们许久都没碰到这种,出手阔绰,又不怎么变着法糟蹋姑娘的客人了,巴不得他再多听几首小曲。

    柳渊姐姐妹妹地叫着逗这些姑娘,甫一转身,同坐在马上的沈泽撞了个正着。

    “三殿……三公子?”

    沈泽沉着脸,目光如淬了冰。那些个想揽客的姑娘们看到这样的脸再有心思也没了这个胆子。

    柳渊心里不明所以,本着友好的原则,还是凑到了对方跟前,低低说了一句:“殿下来此,可是为了找乐子?那我就要提醒一句了,这里的与京城那些花楼相比,多少还是差了一些意思。”

    “你都尝过了?”

    柳渊一愣,他明显感觉,沈泽这话里压着火气的。以前在青山书院读书时他就听说过,三皇子洁身自好,十分看不惯他们这些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

    柳渊促狭心起。

    “三公子问这话,怕是不常在京城,所以没听说过——那几大有名的花楼与楚馆里的花魁,我可是那里的常客。我不仅尝过那里的美酒佳肴,还有那里才艺绝佳姿色出众的姑娘们的……温、柔、乡。”

    那一瞬间,柳渊感觉周围的气氛都冷了下来,沈泽突然笑了一下,“我确实没有见识过,不如柳二公子给我做个示范?”

    沈泽翻身下马,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柳渊一把揽入怀中。少年人的身上染着淡淡的脂粉味,只有唇边留下的是浓郁的酒香。

    “沈……!”

    柳渊挣扎起来,沈泽没有松手,反而更加凑近对方的耳根。

    柳渊感觉对方温热的气息似乎是贴着耳朵隔着皮肤透进了血液之中。

    在花楼通明的灯火下,少年人原本净白的耳廓渐渐染上红晕,就连平日里冷静狡猾的眼眸也变得惶恐了起来。

    “身经百战的柳二公子,花楼一游却独自饮酒,这温柔乡里,怕是只有二公子最为温柔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二公子你好像被三殿下调戏了。

    害,某二公子平日里骚话没边,其实就是喝酒而已,实战他不行。

    第二更在后面,柳渊喝过的酒终于上头啦。

    第28章

    那点因为对方的突然靠近而产生的不适感随着这一句话完全抛在了脑后。

    柳渊脑海里反复地出现着几个字——

    被嘲讽了……

    而且还是被沈泽。

    柳渊心里气恼, 嘴上绝不服输,正要反唇相讥,远处, 六皇子六皇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将柳渊的话全部都噎了进去。

    “舅舅!你真的在这里!”

    柳渊身形微顿,神色间有些隐匿的反感, 但大多数的表情都隐藏了起来。

    沈泽的目光从柳渊脸上划过,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

    六皇子跑到跟前来的时候,才看到柳渊身边站着的是沈泽。那天夜里铁矿前那毫不掩饰杀意的一剑,让此刻的六皇子从心底里惧怕起这位兄长起来。此刻他虽然想找柳渊,但是还是恭恭敬敬地先朝沈泽行了个礼。

    “三哥哥。”

    沈泽没有吭声,让六皇子有些尴尬,他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忙去找柳渊的身影,才发现柳渊站在沈泽的身后,没有上前的意思。

    六皇子有些伤心又有些期待地喊了一声:“舅舅……”

    柳渊觉得胃部抽痛,即便知道此刻他要做好伪装, 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下意识转身就走。

    “舅、舅舅!”六皇子想上追柳渊, 但是却被沈泽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万般无奈之中,六皇子只得大声道:“舅舅,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我知道错了, 我求你别不理我好吗?”说着, 六皇子哭了起来。

    柳渊偏头看了一眼。

    六皇子此刻只有十二岁, 模样应该像他过了世的母亲,无辜无害,这般哭泣时,更显得楚楚可怜,柳渊以前就舍不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只要他一哭,不管什么要求,柳渊都会尽可能地去满足他。而此刻,这张面容已经和前世那个心狠手辣的年轻帝王混在了一起。柳渊觉得自己的胃抽着疼。

    未成年皇子独自跑到花街来,不管原因是什么,到时候皇子身边的侍卫长都免不了好一顿责罚。而六皇子身边的侍卫长,是柳渊亲自安排的人。

    帝心难测,皇帝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柳渊不得而知。

    “阿鹤!”

    听到这声,一直守在一旁的阿鹤立刻上前:“公子。”

    “你亲自把六皇子送回去,告诉他身边那些人,如果以后再出现今天这个情况,他们都不用再出现在那里了。”

    柳渊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狠厉,阿鹤敏锐的察觉到自家公子此次动了真怒,连忙上前去请六皇子,六皇子不干,立刻哭了起来。

    “舅舅……舅舅你别不理我,我知道错了,我就想来看一看你,看了你之后我这就乖乖回京城,你不要对我这么凶……”

    “舅舅”两个字让柳渊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他的手已经覆上了自己手腕上的袖箭,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沈泽突然伸手,拉了他一下。

    “走吧,我送你回去。”

    柳渊猛然回神,下意识看了沈泽一眼,对方冷峻的五官中,那一双眼睛,在灯火之中,黝黑、深邃。

    柳渊如梦方醒。

    他差一点点,就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六皇子下手了。

    还不是时候。

    柳渊在心里对自己告诫一番。

    他不能对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好。”

    柳渊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先上了马车,沈泽落后一步。那边,阿鹤毕竟只是一个护卫,把六皇子没什么办法,六皇子没有上自己的马车,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瞧着柳渊这边的方向,但又不敢往前凑。

    “阿鹤……呜呜呜,阿鹤,我听严家叔叔说舅舅手上的玉扳指因为坠崖弄掉了,”六皇子一边哭一边道:“我花了几天好不容易又刻了一个,这一个比之前的好看,我就想把这个送给舅舅,送完我就走,或者你帮我拿去,等舅舅不生气了,你替我送给他可以吗?”

    阿鹤一愣,他清楚的记得,他家公子在数天前,将带了多年的玉扳指丢进了山崖。

    此刻,六皇子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扳指摊在阿鹤的前面,托着扳指的那双手,手上布满雕刻留下的伤痕。

    想到柳渊最近对六皇子的态度,阿鹤不敢去接,只是劝着六皇子让他先回去。

    马车之中,柳渊微微抬眼,但是他的视线被坐在窗边的沈泽阻隔,他没有看到六皇子手里玉扳指的模样。

    察觉到柳渊的视线,沈泽偏头,目光在柳渊光秃的右手上停留片刻,然后淡淡开口:“要下去要吗?”

    柳渊将头转向另一侧:“你去帮一下阿鹤吧,如果六皇子不愿意走,阿鹤把他也没有办法。”

    “不必担心,只要你的马车走了,他自然就会听阿鹤的话了。”

    柳渊微愣,点了点头,道:“受教了。”

    “那还用我下去吗?”

    “不用了。”

    “那走吧。”

    车夫听到沈泽的声音,连忙驾车,车轮压过铺在地面上的青石板,将花街的热闹和六皇子的哭泣都丢在了后面。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柳渊能够感受到,沈泽也是不喜欢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六皇子的。沈泽虽然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像这样对一个人露出明显厌恶的情绪,却是柳渊察觉到的头一次。

    柳渊仔细想了一下,沈泽和六皇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几次家宴沈泽都远远呆在一边,倒是六皇子,因为柳家的关系身边总是聚了一群人。

    柳渊抬眸,马车之中灯影摇晃,沈泽坐在柳渊对角的地方,目光落向窗外,侧脸隽秀,不经意间似成了一副生动的山水画,柳渊的心情不知道怎么的,就好上了几分。

    “他可是你弟弟,你却弃了他,跟着我走了,”

    沈泽却没理会柳渊言语中的打趣,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你那时候看起来不舒服,现在好了?”

    柳渊一愣,确实,重生之后,他第一次见六皇子时,胃疼得像是要死了一样,他以为是因为在矿井之中受了重伤。这一次,他身上的伤明明已经好了,但再次看到六皇子的时候,胃又开始痛了。

    柳渊脸上的笑淡了一些:“那时候不知怎么的,确实有些不适,但是现在已经好了。”

    “那就好。”

    沈泽言语听不出情绪,柳渊心里装着事情也歇了那点玩笑的心思,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殿下,”柳渊开口:“这些天在军营之中叨扰殿下许久,我和阿鹤两个外人一直呆在镇西军中实在是多有不便,明日我和阿鹤便动身回淮城。”

    “赵魁的事情,你有线索了。”

    沈泽没有用询问的语气,柳渊心里暗道,不愧是上一世跟他对峙了那么久的死对头,他只是辞个行,对方就已经猜到了这么多东西。

    此刻再否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柳渊笑道:“殿下有殿下的方法,我有我的门道。”

    “嗯,路上小心。”

    柳渊微讶,沈泽没有追究。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尽管开口。”

    “好。”柳渊轻轻笑了起来。

    少年人目光愉悦温柔,眉宇间那点郁色已经没有了踪影,沈泽也微微弯了嘴角,只不过这笑容只有一瞬,一旁的柳渊只注意着窗外的月亮,并没有注意到。

    马车外,车夫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扬着马鞭,柳渊有些混混沉沉,大约是花楼里喝下的那些酒水渐渐起了作用,柳渊感觉,眼前的沈泽,隐隐有好几个身影。

    他晃了一下脑袋,感觉似乎清醒了一些。

    察觉到柳渊的异样,沈泽开口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点醉了?”

    “醉?怎么可能,本公子不会醉。”

    灯影与月色之下,少年人双颊微红,目光迷离,显然是一副醉酒的模样。

    “你喝的什么?”沈泽站起来,朝柳渊微微俯身,之前没太注意,这时候才察觉到,柳渊喝的是“解语”——一种西境特有佳酿,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和果子酒一样,所以很多人会一杯接一杯的喝,但是这种酒一旦过量,纵使是酒中仙人,也会醉在这酒香之中。

    “你这是喝了多少?”沈泽轻轻皱眉,伸手想去关了柳渊身后的窗户。

    柳渊盯着沈泽,没有回答。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那会在花楼前,对方在他耳边对他的嘲弄。

    就像现在这样——

    柳渊气恼,一把抓住沈泽伸向他身后的手臂,将对方往跟前狠狠一拉,沈泽一个不察,被柳渊拉住,整个人往对方身上倒。

    “柳渊,你!”

    柳渊被自己的力量反作用着向后靠,沈泽为了不让柳渊倒下去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等沈泽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将柳渊压在了自己身下。

    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

    沈泽立刻松开了自己放在柳渊肩上的那只手,想撑着车厢内壁从柳渊这里起来。但是柳渊好不容易得逞,此刻根本不肯配合,他笑得迷迷蒙蒙,双手环着沈泽的脖颈,凑到对方耳边调笑道:

    “如果那些姑娘有沈泽你这般绝色,我定然不会做一个真君子的。”

    柳渊笑着,在沈泽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十分恶趣味的,若即若离地蹭了一下。

    沈泽身形一僵。

    柳渊找补回来了十分高兴,仰头一倒,直接昏睡了过去。

    直呼他的名讳,还将他与花楼女子作比,沈泽:“……”

    怀中的人睡得已经不省人事,在灯下,少年人面色柔和,那脆弱的脖颈就暴露在沈泽面前,沈泽伸手,轻轻捏住。

    睡梦中,柳渊不安地动了动。

    掌下,肌肤细腻的触感和少年人喉结无意识地滚动让这一场即将出现的杀戮增添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车厢外,快马赶回的阿鹤轻轻敲了敲车门:“公子?”

    沈泽微微低眸,隐藏了眼中的神色,待阿鹤得到指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公子毫无防备地倒在软塌上,而三皇子坐在最远的地方,眸中微有嫌弃。

    等柳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他记得昨夜他与沈泽同上了马车,两人说了一会话,后来他是怎么回到了营帐之中,后面的事情他完全不记得了。

    “阿鹤,阿鹤!”

    阿鹤听到声音忙从外面进来:“公子怎么了?”

    “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公子不记得了吗?您和三殿下一起乘马车回来的。”

    柳渊按了按宿醉后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心里暗道那酒什么东西,后劲那么大:“我知道我跟他一起乘马车回来的,我的意思是那之后……”

    “啊?公子不记得了吗?”

    柳渊摇了摇头:“我后面好像是醉了,所以不记得了,算了,应该是被这里的侍卫送到了营帐中。沈泽那个人肯定不会亲自动手,说不定还觉得我扰了他的清净。他生气也无妨,反正我今天要走了。”

    正说着,帘外严修的声音传了进来:“阿渊!阿渊!”

    柳渊笑了起来,看向阿鹤道:“你去接他,让他别在这里大声喧哗,三殿下不喜欢。”

    阿鹤点头,然后退了出去,一会儿,外面的声音也小了下来。严修凑在柳渊的营帐前小声道:“阿渊你才起吗?都这个时辰了?”

    柳渊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昨夜喝了点酒,睡得有些迟了,你稍微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好。”

    阿鹤笑道:“严小公子可用了早饭?”

    “没呢没呢,你这里有设么吃的赶紧送来一些,我今天早上天没亮就出了城,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过了一会儿,柳渊收拾好了从营帐中出来,看到严修正十分不斯文地吃着东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怎么来了?我今天不就回去了吗?”

    严修喝了一口牛奶,笑道:“对呀,你今天要回去,我来接你。”

    “我又不是不会回去,干什么过来接?”

    “我就喜欢。”严修朝柳渊做了个鬼脸。

    柳渊笑着,坐在了严修一旁的座位上。

    柳渊是左撇子,但是在他小时候,柳家人在吃饭和写字上特地纠正,所以,吃饭的时候,柳渊是右手持筷。

    严修特地看了一眼柳渊的右手,表情微微有些纠结。

    察觉到严修的不自然,柳渊问:“怎么了?”

    严修挣扎了一会,才道:“你戴那扳指成了习惯,这会儿没有了那东西,你会不会不习惯?”

    柳渊想了一会:“说起不习惯倒是有一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所以,我都替你想周到了。”严修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个白玉扳指。

    “你看你看,这个怎么样?”

    “你准备的?”

    “额……额,算是吧……”

    柳渊一笑,想来是严修吩咐下人买的,便没有再追究,伸手拿了那扳指套在了右手大拇指上。

    “行了,我戴上了,快吃饭,吃了我们就向三殿下辞行。”

    看到柳渊这么爽快地就戴上了那白玉扳指,严修一下子有些慌乱,下意识应了两声:“哦、好……”

    柳渊失笑:“怎么了,突然这般吞吞吐吐的。”

    “没……没有,”严修连连摇头,忙道:“吃饭,吃饭。”

    过了一会儿,柳渊吃完,准备去沈泽那边,严修突然道:“阿渊,这扳指你戴今天一天就可以了,明天你不戴了好不好,明天就收起来,随便你放在哪里,丢了也好。”

    “怎么?你送我的我怎么会随便丢呢?”

    “不……不是……”

    柳渊觉得奇怪,正要再问,还没开口,沈泽带着崔钺走了进来。

    柳渊和严修先后向沈泽行礼:“三殿下。”

    沈泽看向柳渊,目光落在对方右手上,在看清楚了柳渊手上的那个玉扳指之后,脸色立刻就冷了。

    “你戴了。”

    柳渊一愣,看向沈泽:“什么?”

    “没什么,是沈某失言了。既然柳二公子还在用饭,我就不便打扰了。”说完,沈泽转身就走。

    柳渊下意识伸手抓住沈泽的衣袖:“沈泽!”

    那白玉扳指套在柳渊的右手大拇指上,极为贴合,衬得那只手修长漂亮,沈泽只觉得刺眼。他昨天夜里还在想要给对方机会,看来都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

    那么好的机会,他不应该放弃的。

    那一瞬间,柳渊感觉到从沈泽身上爆发的浓重的杀意,他立刻松了手。

    而后,沈泽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从营帐里离开了。

    崔钺看着这场面莫名其妙:“不是说来道别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严修抖了抖身上刚刚被三皇子吓出来的鸡皮疙瘩:“刚刚好可怕,阿渊,三殿下这是来道别的吗……我一瞬间感觉他像是要跟你永别……”

    柳渊无心于回答严修的话,他有些气恼沈泽什么都不说突然发了脾气,又不明白对方动这么大的火气是为了什么。

    “皇家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柳渊心里暗道,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正要喝,他看到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轻轻一愣。

    “绍宁,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好。”

    “这个玉扳指,是你买给我的吗?”

    严修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僵住了,柳渊一看那个表情心里明白了大半,他将手上的扳指褪了下来,甩在地上。

    那扳指碎成两半,大一些的那部分在地上打了个旋儿,然后滚到了书案下。

    柳渊看着那扳指,眸中像是淬了冰,而后突然笑了一下:“六皇子给你的?我以为是你买的,所以我才戴的。”

    严修的表情都要哭了:“阿渊你别这样笑,我害怕,我不是故意的……你以前对六皇子那么好,怎么现在连他给的东西都不愿意戴……不是,我不是替六皇子质问你的意思……我就是不明白……我笨,我不明白……”

    “是他告诉你,让你不要说玉扳指是他送的?”

    严修疯狂点头:“昨天晚上六皇子来找我,哭的稀里哗啦的,我哪见过那个阵仗,忙问他什么事情,他就说你厌弃了他,不肯原谅他偷偷来淮城的事情。我一想,你们甥舅最终还是一家人,他再怎么说也是记在了皇后娘娘名下的皇子。我不想你们两闹得太僵,我就劝他……”

    “后来说了好一会儿,他就求我要我把这玉扳指用我的名义送给你……他说,如果你若是知道玉扳指是他送的,说不定不肯戴……”

    “我那时候脑袋一懵,我就答应了……”

    “答应之后我就觉得不好,但那时候六皇子都走了,我思来想去,我就想着骗你说东西是我送的……反正只是个玉扳指……我哪里知道这东西会惹得三殿下不快啊……”

    “阿渊,要我去跟三殿下说明情况吗……”

    柳渊摇头:“不必了。”

    对沈泽来说,他和六皇子的关系总要比他与沈泽亲近,不管他现在与六皇子现在闹成什么样,在沈泽的角度看,未来他都会因为皇后站在六皇子身边。

    ……总归是要成为敌人的。

    一盏茶后,镇西军主帅大营,崔钺朝沈泽道:“刚刚大门那边的士兵来报,柳二公子带着严小公子走了。”

    “挺好的机会的啊,你不动手吗?刚刚,你是真的要杀了柳渊吧。这一放,可是放虎归山,你下次想动手,可没这么容易了。”

    沈泽冷冷道:“谁都知道他在我军营里我要杀了他吗?”

    崔钺笑道:“不是刚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死了个蛮人吗,再借这个机会死一个柳家二公子,有什么稀奇。”

    沈泽开口道:“在扳倒蒋家之前,柳渊还有用。”

    “行。”崔钺笑道:“这理由倒像是无懈可击。”

    崔钺话音刚落,外面,后勤兵向沈泽呈上来一件东西。

    “殿下,这是我们刚刚打扫柳二公子住过的房间发现的。”

    漆盘之中托着一节白玉扳指的碎片,可以想象到这扳指的主人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将东西摔成这样。

    沈泽微愣。

    崔钺上前拿起那扳指:“哎,这不是那会柳二公子手上戴着的那个吗?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这么好的白玉,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泽站起身,想去找柳渊,才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了军营。

    介于二人的立场,这次见面实属意外,而下次见面,也不知在何种情形,何种境地。

    沈泽有种他不应该放柳渊离开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暂时闹掰了,别慌,三殿下就是被醋的,马上他就要去大漠追老婆啦!

    笔墨疏狂:不要随便替人送东西——抄写一万遍。

    严修:再抄了,已经在抄了。

    3号更新在晚上十一点五十哦

    第29章

    柳渊离开镇西军大营后, 根据林观悦给他传递的消息,伪装成商队,直奔西境第一关——黄沙口而去。

    因为是商队, 所以没有快马,加上路上的盘查,他们紧赶慢赶, 才在三天后的傍晚时分, 来到关口。

    此时,黄沙漫天,残阳如血,柳渊带着挡沙的帷帽也觉得风烈如刀。一眼望去,零星分布着几家酒楼与客栈,多数是商旅人的帐篷。骆驼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像是大漠里天然的乐曲。

    他们这支商队与这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也只是引人看了几眼。柳渊从车上跳下来,装作与商队答谢与告别的样子,故意透露出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学徒,来找大主顾的事情。

    这会儿, 有一些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的柳渊的身上。

    柳渊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衫,外面为挡风沙罩了件密织纱衣, 帷帽和衣摆随着风飘舞, 柳渊一只手压着帽檐,没有摘下帷帽, 露出的那一节手腕白皙纤细,饶是这么一个身影, 就使得周围人想入非非。那些人虽然没有看清楚柳渊的模样, 却从他那举手投足间猜测, 对方至少是个丰衣足食极有教养的富家公子。

    柳渊没有在意那些人打量的目光,他按照林观悦与蛮族的约定,寻到了蛮人指定的客栈。

    刚进门,柳渊就感觉到了比之前在外面更加多的注视与窥探。柳渊不动声色,朝那掌柜道:“我姓林,有约了。”

    那掌柜一听到这话立刻明了,忙道:“这位客官,天字号上房,您这边请。”

    柳渊点了点头,随手将帷帽摘下,掌柜下意识看了一眼,帷帽下居然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倒和他初见这公子时对方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气质不太一样。这掌柜心里想着,感觉有点可惜了。

    柳渊察觉到掌柜的目光,没有在意,他将帷帽拿在手上,回头看了自己的侍卫一眼。那侍卫得到命令立刻上前,结果客栈的掌柜竟然还快一步道:“公子,这段路,得您自己一个人走了。”

    柳渊笑着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拿着帷帽。”

    掌柜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便让开了一步。

    柳渊将帷帽交到侍卫的手上,而后朝掌柜笑道:“好了,可以上去了,麻烦掌柜替我引路。”

    柳渊跟在掌柜的身后,身形消失在二楼的转角。

    一楼大厅中,侍卫拿着那帷帽,手有些微微发颤。

    那侍卫正是和柳渊一样化了妆的阿鹤。

    在来之前,柳渊就和他们约定,如果事情超过他们的预期,柳渊会将帷帽交到他们手上,这标志着,此后,所有人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

    这个客栈之中,他进来就意识到了,这里到处都埋伏了蛮族的杀手。阿鹤想,公子应该也发现了,所以要将这帷帽交付于他。

    那个东西,一定对蛮族很重要,所以他们才如此重视。如果真的见到东西,要从蛮族手中毁坏,然后再从这层层防御中逃出去,想来绝非易事。

    公子……你一定要小心。

    柳渊在二楼被那群蛮人卸了手上的兵刃,只留下了一个工具包,到了三楼,他被人推进了一间空着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套桌椅,桌子上是各种零件,那柳渊想找的“木仓”却没有踪影。

    “林公子,我们王说了,您若是能将这些零件拼出一个成品,您才有机会见到我们要修理的东西,否则,”传话的人顿了一下:“您就不用从这里走出去了。”

    门啪地一声关上,柳渊扫了桌上的零件一眼,确实可以拼凑出不止一套成品,证明这些人不是要杀人的,是真的想找到能修“木仓”的人。

    柳渊笑了笑,动手拼装了起来。

    一炷香后,柳渊敲了敲房门,而后,立刻有人走进来检查成果。

    柳渊故意没有保留,将里面所有能拼出来的东西都拼了出来。那几个蛮人看着他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我说了,我是想看有挑战性的东西的,不是在这里玩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如果你们只想给我看这些东西,我大可以马上就走。”

    柳渊特地告诉过林观悦,要林观悦在联系蛮族的时候假装是一个不通世故,只知埋头研究机械的痴人。所以,当柳渊说出这些不甚好听的话时,那些蛮人没有生气,反而用着简单的中原话向他道歉。

    过了一会儿,一个打扮更加中原化的男子走了进来,朝柳渊道:“这位公子,我们王想见你。”

    王,在他们的对话之中,柳渊不止一次听到他们提起这个王,但是蛮族的王和中原的王爷不同,只要有胆子,树个旗子就是王。今天有这个王,明天灭那个王,蛮族的王比齐国朝廷的大臣都要多。柳渊对这个王的身份,并不怎么感兴趣。到底是谁,见了人就知道了。

    柳渊跟着那男子出门右拐,刚走几步路,走廊尽头那个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子中气十足的带着暴怒的蛮语辱骂。

    领着柳渊的男子特地看了柳渊一眼,柳渊报以询问的眼神。

    “暂时遇到了一些事情,还请公子稍待。”

    “不要让我等久了。”柳渊不耐烦道。

    那男子道:“那是自然。”

    那男子说完,急忙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王暴怒的声音在走廊上清晰可闻,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站在那里的人一眼。

    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前面房间发生的事情,专心把弄着手上的零件。

    他们的人试探过很多次,对方听不懂蛮语。他放下心来,推门进去。

    虽然关上了门,柳渊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用蛮语说:“王,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发现我在这里了。”

    柳渊的蛮语毕竟没有到熟练的程度,对方用的那个称呼,他没有听懂是什么。

    “是什么原因?”

    “有人泄露。”

    “要现在就走吗?”

    “不,明天走,现在让那个人进来,把东西修好了之后就杀了。”

    柳渊微微眯眼。

    那个蛮人退了出来,将柳渊推进房间,柳渊装作没什么力量的样子踉跄了几步,趁隙扫了屋中一眼。

    正位上坐了一个中原装扮的男子,虽然对方刮了胡须也像中原人一样梳着发冠,柳渊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对方的身份——蚩加。

    蛮族一个比较大的部落之王,对中原极有野心,不止一次地带着部队冲击西境的百姓。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他一手主导了天机阁和林家的偷盗案吗?如果,他不是单枪匹马的出现在这里,那是不是证明蛮族的军队应该很近?柳渊下意识就想到沈泽,沈泽的人还在淮城,若是此时爆发战争,黄沙口的人能不能守住?

    他的任务不能在这里就结束了,他得跟上蚩加,至少要探明军队到底在什么地方。

    就在柳渊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蚩加身边的蛮人将一个锦盒送到柳渊面前,那个“木仓”正躺在锦盒之中,在灯下闪着轻微的金属光泽。

    是他要找的东西。

    那蛮人将锦盒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柳渊,用着生疏的中原话道:“修。”

    柳渊拿了起来。

    蚩加坐在上位,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嗤笑道:“告诉他,修不好就剁了双手,拴在马背上。”

    之前领着柳渊过来的人将这个话翻译给了柳渊。

    “首领你没有办法剁我的手的。”柳渊笑道:“因为这个东西它永远都需要一个优秀的机械修理师随时调试。”

    柳渊说完这话,那领路人急忙翻译给蚩加,蚩加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让他说清楚!”

    柳渊听懂了,但是还故意侧头去看那个领路人。等对方翻译了,才道:“因为这东西原本就是个失败品。”

    是他仿造母亲送到天机阁里的手稿制作的,其中许多东西他做不出来,只好换个别的替代,最后就只仿出来的一个型。

    这一支,手柄那里有个小小的三条竖线,那正是他做出来的那一支。

    “什么意思?”

    柳渊道:“我在天机阁见过这个,这是失败品,而正品不是这个样子。”不过,正品是什么样子,他也没有见过。

    “那个丧家犬骗我!”蚩加怒道。

    柳渊耳朵一竖,这“丧家犬”是谁?

    这句话那领路人并没有给柳渊翻译,柳渊也不便于继续询问,依旧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装傻充愣。

    蚩加又问:“那你能不能做正品?”

    翻译后,柳渊笑道:“天机阁里那一群废物,成天抱着那些宝贝研究一年也就造出个这样的失败品,大齐的天机阁早完了。”

    蚩加听出了柳渊话语对天机阁的反感,讥笑道:“你一个在天机阁无名无姓的后辈,居然敢这样大放厥词。”

    “首领信不信没关系,但是我现在可以将这东西修好,不过修好之后首领只能打一发,这一发结束之后,它就要报废了。”

    “什么!”蚩加走到柳渊跟前,一把抓住柳渊的衣襟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耍花样,就不是剁了手那么简单了。”

    “首领,我人在你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我想首领应该不会想着拿着这样一个不出响的东西当个装饰品吧。”

    蚩加盯着柳渊看了半天,见他目光中没有丝毫的躲闪和惧怕,才道:“好,”然后他松了柳渊的衣襟,回头坐在了主位上道:“就按你说的,你修好,证明给我看。”

    柳渊整了整衣服,笑道:“那是自然,定不会让首领失望的。”

    柳渊拿到“木仓”,先仔细看了一眼连接处,上面他亲自刷的漆没有掉,证明这东西他们还没有开过。柳渊的心放下一半来,然后,他将那“木仓”拆了开来。

    其实要修好非常简单,但是,柳渊就是为了这东西打一发之后就报废,自然费了点心思。

    等将东西递给蚩加的时候,蚩加已经收拾好东西要离开了。

    “好了?”

    柳渊点了点头。

    然后,那黑洞洞的木仓口就对在了柳渊的脑门上。

    “虽然很好奇你能修好这个东西,但是,不要这个东西我也能攻占了大齐。”

    没人给柳渊翻译,柳渊只能装作听不懂,茫然又惧怕地看着蚩加。

    蚩加露出些邪恶的微笑来:“你刚刚有没有想过,你修好这东西之后的那一发,是打到你自己身上的。”

    柳渊确实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掀了棋盘。

    “我还可以修别的东西。”柳渊道:“我需要有一个能施展我抱负的地方,我可以将首领的军队变成比大齐武器还要优良的军队。”

    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诱惑,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从大齐绑这些会鼓捣这些东西的人过来,但是一般真正有才学的都被朝廷招揽,混迹在江湖的水平实在一般。这一个是他所见过的本事最好的一个,更何况,这个人有野心,而且没有那种他看不懂的中原人的愚忠。

    蚩加笑了起来,那木仓口狠狠抵在柳渊的额头上:“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良禽择木而栖,想来你未来一定不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那边忙给柳渊翻译了,柳渊笑道:“自然。”

    蚩加放下了木仓,手下的人连忙再将东西收回锦盒里。

    虽然决定要带着柳渊离开,但是蚩加还是非常谨慎地将柳渊绑了起来。

    次日清晨,寂静了一夜的黄沙口显出了一点热闹的意思,柳渊被藏在一群伪装成商人的蛮族人之间。这些蛮族人的父母大多都是被抓到大漠的中原人。所以五官和中原人没有什么不同,若是有那么一两个五官长得不像是中原人的,只要做好记录,身上带着齐全的文件,最终关隘在非战时都会放人的。

    毕竟,除了战争,这个离蛮族大漠最近的隘口,也是一些商人发家致富的必经之路。

    在沈泽之前,这里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通行。沈泽掌握了这个地方之后,慢慢开放了通行的权利。

    所以现在京城里的人们才能那么容易就看到来自大漠的东西。

    但是,蛮族之患毕竟还没有清除。

    况且,随着商贸的频繁,中原的富庶与安定对于居无定所的蛮族人来说,也是极大的诱惑。

    出了关,就是黄沙和被风化了的山石峭壁。柳渊带来的人伪装成商队跟在后面,但是却不能一直跟着。几队人马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只有阿鹤他们那个商队还跟在蚩加的后面。此时,距离黄沙口已经很远了,他们完全进入了蛮族人的领地中。

    蚩加已经不耐烦了,朝着身边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随从点头之后,从怀中拿出一支信号弹点燃,红色的火光带着白色的烟尾直直入空。

    “嘣!”

    一声巨响,随着信号弹的爆炸声一同响起。

    蚩加手里拿着那刚刚被柳渊修好的“木仓”,神色之中非常兴奋。

    后面,阿鹤他们那一个商队之中有人轰然倒地。

    柳渊倏然回头。

    一个侍卫捂着肚子,痛苦地蜷在地上。

    蚩加看着柳渊笑:“它这最后的作用打死了一条大齐的狗,也挺有用。”

    柳渊掩下眉眼中的杀意,他做了个手势,压下了阿鹤。

    他们带来的人太少了。而且刚刚蚩加已经发了信号弹,说明蛮族的人就在这附近,如果真的打起来,阿鹤他们不能全身而退。

    走——柳渊示意。

    阿鹤显然是不愿意,但是却不能违抗柳渊的命令。他将受伤的侍卫放在车上,正要离开,突然一声犬吠打破了此处剑拔弩张的气愤。

    蛮人的猎狗!

    柳渊脸色立刻就变了,那些猎狗从出生就在人血里打滚,最熟悉的就是人血的味道,只要放出来,必定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而刚刚,他的人里有个人已经受伤了。

    蚩加大笑了起来:“快看,看中原人怎么背信弃义丢下自己同伴喂狗的。”

    阿鹤这回不走也得走了,他担忧地看了柳渊一眼,而后带着人立刻朝着黄沙口的方向奔去。

    阿鹤他们人虽然少,还有一个受伤的,但是毕竟是经过了专业训练的侍卫。在经历了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就稳定了下来,甚至还杀了两条猎狗。

    蚩加气得脸色涨紫,紧接着,又一颗信号弹发射升空。

    还放狗吗?

    随着信号弹的尾音消失,柳渊听到了人哭泣和求饶的声音。

    他们这回放的不是猎犬,是被抓住的中原人!

    那些猎犬也十分会审时度势,立刻放弃了阿鹤这边,转而奔向那群中原人。那些中原人本就饥肠辘辘,根本就不是这些猎犬的对手,阿鹤他们看到这个情况立刻赶过来救人。

    “哈哈哈哈,中原人真有意思,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去管陌生人的死活。”

    那些逃难的中原人并不像阿鹤他们那般经历过训练,他们依照着本能下意识的逃离,随着人群越散越开,那些猎狗开始选择追逐落单了的逃难之人。

    柳渊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他没有办法见死不救。

    “救命!救命!”有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哭着朝蛮族人这边的方向跑,那些蛮人看到这一幕,笑得更加的放肆:“快看,快看,她要我们救她!”

    “哈哈哈哈哈,跑近了看还有几分姿色,来来来,到哥哥这里来。”那蛮人说着话,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小女孩,紧接就打算撕扯对方衣服。

    那小姑娘下意识尖叫了起来。

    “臭货,居然敢踢我!”那蛮人说着,就要一巴掌扇在那小姑娘脸上,但是他的动作突然一顿,有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

    他心脏的位置,正被一柄修理用的前尖后粗的细长手柄贯穿。

    那蛮族人张了张嘴,无声地发出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音节,然后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蛮族的队伍里立刻就乱了起来。

    柳渊一击命中立刻反手对着身边那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蛮族人一个重击,紧接着就抢了对方腰里的弯刀,然后转身杀掉挡着他路的人,几步奔到小女孩的身边,将对方一把揽在怀里。

    小女孩目光中惊恐还没有散去,柳渊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别怕,哥哥来救你。”

    蚩加怒极,指着柳渊大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数个蛮族人围攻了过来。

    柳渊低头朝小姑娘笑一下道:“闭一会眼睛哦,可能会有点可怕。”

    小姑娘依言闭上了眼睛。

    柳渊一刀斩下了一蛮族人的头颅,避开了对方喷洒出来的鲜血,笑道:“你们养的狗,不知道会不会分辨自己人和敌人的鲜血。”

    浓郁的鲜血刺激了那些猎犬的嗅觉,原本还在追逐中原人的猎狗们冲了回来,撕咬着冲进了蛮族人的队伍之中。

    惨叫声不绝于耳。

    蚩加见势不对,打马狂奔。

    那些蛮族人一看蚩加跑了,也一个个的跟上。

    一眨眼的功夫,蚩加就跑远了,那些被放出来的中原人却伤的伤,死的死。柳渊没有去追,回头对阿鹤道:“阿鹤,救人。”而后,他将怀里的小姑娘放下来,道:“可能血有点多,你若是害怕的话,就不要睁开眼睛。”

    小姑娘睁开眼睛,朝着柳渊甜甜一笑:“我不怕。”

    “真乖。”

    不一会儿,救助伤员的阿鹤过来,朝柳渊道:“公子。有人伤得太重,我们没有药品,而且也没有大夫。”

    若是指望将这些伤员带回黄沙口,可能还没有到位置人就已经死在了半路。

    那小姑娘拉了拉柳渊的袖子道:“哥哥,我阿娘会来接我的,她那里有大夫。”

    柳渊一愣,笑问:“你阿娘是谁?”

    柳渊话音刚落,由远及近来了一队人马,看打扮显然不是中原人。阿鹤他们立即戒备,而那小姑娘却笑着跳了起来,对着那队人马道:“阿娘!我在这里!”

    来人快马奔到跟前,从马背上跳下来,红色的纱衣随风飘动,烈烈如火。

    柳渊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穆、姑娘。”

    一听声音,那人先是一愣,然后道:“听声音,似有些耳熟,但是你是谁,我没有见过。”

    柳渊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易着容,忙将脸上的□□除去。

    那人见到柳渊,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后立刻凶神恶煞地朝着柳渊道:“臭小子,活腻了?叫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因为有抽奖,四号更新在凌晨(马上)。

    新开地图遇见新人物!

    下章,沈泽喝汤啦,因为某二公子力气比不过人家。

    笔墨疏狂:嘿嘿,让他们贴贴~

    第30章

    柳渊站着没有说话。

    穆见微咬牙切齿地笑道:“臭小子, 你叫我穆姑娘,是想以下犯上娶我为妻吗?”

    柳渊立刻出声:“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哥他……”

    柳渊话还没说完, 眼眶就已经红了。

    穆见微几乎是在柳家长大的,柳渊记事起,他家大哥柳骁同穆见微的婚事就已经被定下来了。原本在穆见微十五岁那年两人要成亲的, 结果穆见微父亲去世, 穆见微守了三年孝期。所有人都以为孝期之后两人有情人会终成眷属,但谁也没想到,柳骁失踪了。

    准确点来说,是大家都认为柳骁死了。

    柳家不想耽误穆见微,立刻将穆见微认作柳家的义女,加上先皇后常常将她带在身边,一时之间, 穆见微成了京城之中最炙手可热的名门贵女。

    柳渊也以为,穆见微会借着这个机会,寻找另外的良缘。

    但是,穆见微却失踪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穆见微去了哪里。穆家和柳家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 但是穆见微的行踪却再没踪迹。将近一年后,柳渊才查到穆见微的消息。才知道, 原来她借着柳骁教给她的那一身武艺, 投身了江湖。

    “我和你都不相信,你哥哥已经死了。”穆见微笑道:“所以只要我还没有见到他尸体的一天, 我就仍然是那个待嫁的姑娘。”

    “以前不都是喊我大嫂了吗?怎么现在不喊了?”

    柳渊红着眼睛,动了动唇,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 带着些颤抖地喊了一声:“大嫂。”

    “乖。”

    柳渊偏过头, 将眼泪擦了,才道:“这些年你还好吗?当年你在京城不辞而别,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你的踪迹。”

    “我好得很。我不是后来在信中跟你说了嘛,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为我张罗着新的婚事,可是我心里一直都清楚,我非你哥哥不嫁。”

    “如果你哥哥活着,那我就等他,直到他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如果你哥哥死了,那我就守着他的墓碑,老了之后去地府找他。”

    “可……可是……”

    穆见微笑着拿出帕子擦掉了柳渊脸上的泪水:“这些年没见你长高了,但是怎么越发的爱哭了?当年明明是我最爱哭的呢。”

    “你不是也在找他吗?我们一个在关外找,一个在关内找。总能找到他的——不论生死。”

    说着,穆见微笑着看向远处的天际线道:“他说要许我十里红妆,我还在等着他呢。”

    柳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穆见微收回目光,对着柳渊笑着道:“不说这个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跟蛮族的人混在一起?”

    “此事说来话长……”柳渊将“木仓”的事情隐匿了,只是说一件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蛮族手里,所以他一路追到了这里来。

    穆见微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几个蛮人:“看这身上纹着的花纹,应该是蚩加的人。”

    “对,”柳渊点头道:“我担心蚩加的军队在这附近。”

    “不是,你大概不知道,在这不远处,离这半天的路程的地方,因为突然充沛的雨水出现了一个暂时的绿洲。蚩加占领了那个地方,作为一年一度他手下部落朝拜他的地点。”

    “不过今年与往年有些不同,我打探到的消息是他要在那里举办一个百宝会,据说是展示他新得的武器。”

    “新得的武器?”柳渊冷哼一下:“多半是偷的。”

    “怎么说?”穆见微有些担忧地看着柳渊,柳渊简单的讲了一下林家发生的事情,但是没有提天机阁。

    “竟然是这样!”穆见微秀眉皱起:“蚩加对中原野心不死,他若是有了那些武器复制的能力,然后再撺掇这些跟随他的部族,那一场战争不可避免。齐国并没有安定多少年,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柳渊点头道:“所以我想打探清楚。最好能够将战争的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这里人手虽然不多,但是会全力帮助你的。”

    “谢谢大嫂。”柳渊笑道。

    “一家人说什么谢,”穆见微撩了一下被风吹到额前的头发道:“你大嫂我这些年在外面也不是白混的,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先跟着我去我落脚的地方歇一歇吧。你带来的侍卫的伤,也需要人去看一下。”

    “好的。”

    “走吧,我先带你认认人。”穆见微道:“我这些年为了找你大哥走了很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还加入了一个江湖门派。现在我借着他们的势力在这一片做了一个黑白通吃的生意,暗地里救助一些被蛮族带到这里的中原人。”

    说着,穆见微指着柳渊刚刚救过的小姑娘道:“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叫若若,柳若。”

    听到那个姓氏,柳渊有些难过,如果他大哥和大嫂当年顺利成亲,孩子大概也同这小姑娘差不多大。

    小姑娘听到娘亲喊她,忙跑了过来,穆见微顺势将小姑娘抱起来指着柳渊道:“来,叫二叔。”

    小姑娘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二叔”然后道:“你刚刚是在变戏法吗?为什么你现在和之前不一样呀?”

    柳渊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脸道:“当然是戏法呀!”

    “好厉害!”若若眼里满是崇拜,“我还想看其他的,二叔你还能变吗?”

    柳渊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道:“今天我只会变一次,下一次能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呢。”

    “啊……”若若有些失望。

    穆见微笑道:“你带着若若,我去看看那些伤员。”

    柳渊点了点头,柳若在一旁道:“二叔,若若也要去。”

    “若若不怕吗?”

    “若若好厉害的,若若只要一吹,痛痛就可以飞走啦。”说着,柳若小声对着柳渊耳语道:“娘亲的痛痛每次都是若若吹走的。”

    “那若若好厉害。”

    “那当然!”若若捏住了小拳头:“爹爹不在,若若要保护娘亲。”

    柳渊看向穆见微,这个时候穆见微正在看一个被狗咬伤了手的人。他还记得,小时候他跟在大哥身后,穆见微虽然学了武艺也怯怯弱弱的,他们这些男孩子若是流了血,穆见微还不敢看。

    但是现在,她不仅敢看,她还能替对方医治。

    柳渊抱着若若道:“若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若若低头道:“我没有听娘亲的话,偷偷跑出去玩儿了,结果被大坏蛋抓住。还好二叔今天救了我,不然我就要被坏人杀掉了。坏人的狗好凶!”

    “那若若下次可不能再乱跑了哦!你再乱跑,娘亲会担心的。”

    “嗯!”

    柳渊带着若若也加入了救治伤员的队伍中,同穆见微带来的人手一起,他们将伤员放在车上,一同往穆见微说的落脚处去。

    走了半日,景色渐渐不同。

    “这我跟你说的那个暂时出现的绿洲。”穆见微指着远处道。

    柳渊抬头远眺,在目之所及处,有一处山谷,而穆见微提到的绿洲,就在这山谷之中。从柳渊所在的地方向绿洲尽头望去,郁郁葱葱的竟看不到边际。

    穆见微对柳渊道:“别再别看这绿洲好像近在咫尺。但实际上,从我们所在的地方,到绿洲这一条路上,有一条死亡回廊。那里有不明的风和忽然出现的流沙,所以你们要跟紧我,我带着你们绕开那个地方。”

    “这条死亡回廊是固定的吗?”

    “算是吧。”穆见微回答的有些犹豫,“我只能说这些天它都是这个样子的。过些天,这是什么样子的?而我们又应该往哪里走,其实谁也不知道。”

    “那……”

    “如果这死亡回廊变了。我们就要从另外的方向绕开这一片地方。大漠之中一般有深谙此道的向导。所以很少有人会误入此处。”

    柳渊看了那平静得跟其他的地方没有差别的死亡回廊,然后问道:“那如果误入了这些地方会怎么样?”

    穆见微摇了摇手:“不知道,我身边没有人尝试过。蛮族那边若是有尝试过的人可能也没有回来。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要绕开这个地方呢?”

    穆见微说完带着柳渊他们继续向前,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后,遇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聚集在这里的人,大多为了参加过几天的那个百宝汇的部落。”穆见微看了柳渊一眼:“还好你们已经化妆成了蛮族人的样子了。这样走过来也不显得突兀。我们的落脚点在这个绿洲的边上。”

    柳渊点了点头头。

    一路上有人过来跟穆见微打招呼,穆见微用熟练的蛮语一一回答了。从那些人的衣着,和那些人的举手投足来看,同穆见微打招呼的人身份并不低。柳渊有些好奇穆见微在这里的身份。

    看出了柳渊的疑惑,穆见微笑道:“其实我就是一个商人,不过,我卖的东西有点不一样。”

    “是什么?”

    穆见微笑了笑:“五花八门。只要有人需要,我就想办法把他要的东西弄到手,然后再出价卖给他。”

    柳渊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借着穆见微的身份,柳渊很容易就进入了绿洲。

    “这些地方算是绿洲的外围,所以盘查的不太严格,有些地方是不能进的,你应该看得出来。”

    柳渊点点头。

    安顿好伤员之后,柳渊避开了穆见微,将阿鹤他们召集起来。

    “蚩加要在这里举办一个百宝会,我想看看他手里还有些什么,所以这些天你们的任务是弄清楚武器存放的位置,然后找机会销毁它们。记住,性命要紧,不要逞强。”

    入夜之后,穆见微带着若若玩耍,若若瞧着柳渊那边的方向道:“娘亲,我想去找二叔玩儿。”

    穆见微将若若抱起来道:“你二叔今天晚上有事呢,不能陪若若。”

    “是像其他叔叔伯伯们那样会遇到危险的事情吗?”

    “嗯。”穆见微轻轻应着,眉目见有些担忧。

    “那若若就替二叔祈福好啦!”

    在若若进入梦乡的时候,绿洲的一些地方同齐国的花楼一样,歌舞升平,灯火不熄。柳渊搜寻了半夜,他负责的这一片区域并没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也不是他现在能够发现的。柳渊站在花楼的阴影处,在想如果是他藏东西会把东西放在哪里。

    正想着,在那些歌舞声中,一个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吸引了柳渊的注意。柳渊原本要往前的身形一顿,足尖在瓦片上轻轻一转,悄无声息的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那守着外院的侍卫似乎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但仔细看时,却已经没有了踪影。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时不时出现的金属碰撞声音越来越清晰,柳渊谨慎地躲在暗处。

    这个方向是他刚刚探查过的牢狱。

    他当时来这牢狱时就觉得很奇怪,偌大的牢狱只看守了一个犯人。这样子显然是守株待兔,当时由于柳渊不愿意多生事端,所以没有停留。但现在看这里似乎有很大的玄机。

    门口的几个守卫已经被杀了,风吹着挂在门上的火把,导致地上的影子不停摇晃,像是有好几个人一般。

    柳渊躲在暗处。

    牢狱之中正在上演激烈的厮杀,刀剑碰撞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首先冲出来的那个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剑,一身黑衣,脸上却没有用黑布蒙面,眼睛上一个醒目的刀疤,张扬地告诉在场所有人他的身份。

    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也一身黑衣,不同的是,他还扛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对方的面容被肩上的那个人遮挡,但柳渊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沈泽。

    再后面就是几个随从断后。蛮族的人跟在后面一边放箭一边追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崔钺回头朝那些蛮族用着蛮语道:“你们就这些本事吗?今夜设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结果连你爷爷们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沈泽一跃而出,将崔钺落在了后面:“快点,他快不行了。”

    崔钺道:“你带他先走,我断后。”

    沈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身形一掠,朝另外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而那个方向正好是柳渊躲藏的地方。

    柳渊没想到对方突然往这边来,晚了一步,想走时已经来不及了。

    沈泽在柳渊所在的地方轻轻一顿,脚尖微转,一个错身,擦着柳渊的身体往外头去。

    柳渊被沈泽这么拦了一下,错失了先行离开的机会,一瞬间,追着沈泽的蛮族人已经跟了上来。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同伙!”蛮族人用蛮语大声道。

    柳渊:“……”

    那边,崔钺身形一顿,有些担忧地朝沈泽那边望了过去,但现在他被那些蛮族人缠住,分身乏术,只能期望那多出来的一人不是敌人就好。

    蛮族的弯刀已经砍了下来,柳渊眉头轻皱,袖中几枚利箭飞出,那几个蛮人应声而倒。

    柳渊没做任何停留,转身就朝沈泽的方向追了上去。

    沈泽发现柳渊已经追了上来,步履未停。柳渊跟了一段距离,回头看蛮族已经追不上来了才道:“他快不行了。”

    沈泽也回头看了一眼,找了个避风处,将人放了下来。

    “你还好吗?”沈泽开口,平静的语气中柳渊听出了些许淡到难以捕捉的担忧。

    那人咳了几声,都是血。

    柳渊看了一眼,对方肺上那一刀伤得太重,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济于事。

    沈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目光立刻就暗淡了下来:“抱歉,最终还是没能活着把你带回家。”

    那人摇着头,满脸是泪,断断续续地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沈泽皱眉,面色微沉。

    随着对方那一句对不起,一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

    “糟了,他们放了猎犬!”柳渊道。

    沈泽要带着人继续走,那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沈泽的衣袖道:“那些……狗……知道我的味道……殿、殿下,最终……属下还是……拖累了……您……”

    “别说话,”沈泽道:“我说过要带你回去,就一定不会把你留在这里。”

    但那人最终还是没有了气息。

    沈泽的脸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那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还是从他身上传递了出来。

    柳渊心想——他很难过。

    此刻,夜里寂静得只听得到远处越来越近的犬吠声,沈泽依旧没有动作,柳渊想了想,开口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带着他躲开那些猎犬,但是可能得委屈一下殿下。”

    沈泽这才抬头,看向柳渊。

    蛮族的人跟着猎犬跑到柳渊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几条猎狗围着地上那滩血迹转了好几圈,喉头发出含糊的声音,而后,它们似乎确定了什么,朝着不远处歌舞升平的花楼飞奔而去。

    那些蛮族一看猎狗的方向,大惊失色,忙道:“把狗拉住!王和其他首领在花楼里!”

    “那人还追不追了?”

    “追!去通报王,请王允许我们搜查花楼!”

    沈泽拿着属下带血的囚衣,将其撕成条状,绑在了花楼中各种通风的隐蔽处。

    此刻,花楼里已经有些骚乱了,但是,那些蛮人毕竟还是不敢过于大张旗鼓,这给了沈泽很多避开的机会。

    但是,沈泽不知道柳渊在哪里。

    当时柳渊说自己有办法,将那囚衣交代给他了之后,便将他属下的遗体背走了。他不知道怎么同柳渊汇合,也不知道怎么去找柳渊的踪影。花楼是他们那简短的对话里唯一出现的特定地点,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趁这个机会一走了之,反而微有些执著地在这花楼里与那些蛮族人兜圈子。

    蛮人将猎犬的绳子收短,还给猎犬戴了个狗嘴套。那些猎犬的嗅觉实在是灵敏,就这一会的功夫,好几处囚衣的布条已经被找到了。

    沈泽眉头微皱,将余下的囚衣塞在了一处,打算往花楼深处去。

    他甫一转身,一只猎犬不知道怎么挣脱了那绳子,朝着沈泽的方向直冲而来。

    沈泽心道不好,不得不出手,下一刻,猎狗的鲜血洒在了台阶之上。

    蛮族那些追兵一下子就炸了。

    “人!人在这里!”

    沈泽立刻朝着人多的地方而去,但那些蛮族士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放长了猎犬的绳子,沈泽有点甩不掉。

    就在即将要被追上来的猎犬围堵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人拉着沈泽的手臂将他往后一带,然后,一罐香粉砸在了猎狗冲过来的地方。

    下一刻,浓烈的香味在这空间中爆了出来。

    沈泽却在一个错身中,闻到了对方身上常带着的清淡的白檀香。

    那追上来的猎犬立刻失了作用,柳渊带着沈泽,将他就近推进了一间厢房之中。

    厢房中淡黄色的轻纱随风扬起,柳渊一手关上门,另一只手上的力量没有卸,直接将沈泽推在了床榻之中。

    沈泽微微睁大双眼,下一瞬,对方覆了过来——

    白檀的香味瞬间侵入神经。

    “要委屈一下殿下了。”

    柳渊说完,伸手一扯,将床上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外面,蛮族人的搜查声越来越近。

    柳渊看了眼沈泽身上还穿戴整齐的夜行衣,觉得十分不好,立刻扯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

    他没去看沈泽,一是没时间,二是有些没胆子。他让沈泽装作是花楼里的姑娘,确实是有点在对方的底线上反复横跳,所以,在对方白色里衣被他扯松,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紧实的胸膛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对方那漆黑如墨的双眸中一瞬间的变化。

    蛮族人站在了这间厢房前,柳渊伸手,正要扯下对方头上的发冠——

    下一刻,他的手忽然被对方捉住,然后对方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就在这一瞬间,他头上的发冠被对方松了,黑发如瀑般散落。

    门被猛然推开。

    柳渊睁大眼睛。

    一个温热的唇吻,落在了他的锁骨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沈泽喝汤了~

    柳渊:他混蛋。

    下一章以及以后都是晚上十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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